第12章 相像
不想再看着那垂死之人临行前的凄哀之态,孟姜以帕掩面,拭去眼角微渗的浊泪,在婆子的搀扶之下,避开其他姊妹,独自走至殿外的回廊透着气,抬眼时,不期然便望见了不远处的那棵石榴树。
红艳的花苞,一如当年皇祖父在世时,骄艳似火。只是相比之下,这树干之上的纹路,反倒是越发枯槁了。
“听闻,皇祖父生前最喜爱石榴。”
高阳此时也款款走了出来,行至她身侧时,倏地幽幽叹道。
孟姜被惊了一跳,再看向高阳时,睫前挂着的露珠也为之一颤,只待安下神来,才答:
“是啊,石榴寓意极好,祖父甚是钟爱。”
“哼,越是钟爱之物,越是易被其舍弃,十一姊姊,你猜,他.....可曾有过一瞬后悔。”
听到她忽然这般说,孟姜恍惚间竟不知她口中的人究竟指的是谁,但高阳此时却不看着她,只嫣唇牵起,转身朝着身后走来之人无声地笑了。
而那笑中似乎带着点清明,却又有些癫狂,叫人不免背后栗然。
“高阳,收起你的笑。”
来人正是太子李治,就见他此时眉目间的忧色未退,但口中话语却是冷的出奇,只一句,高阳的笑便变了味道,继而尽显出张狂的讽意。
“不愧是父皇挑选的储君,可真是像呢.......你说是不是,十一姊姊。”
孟姜闻言,并不作答,而是向着太子见下一礼,便欲离开,擦身而过间,婆子一个搀扶不谨,使她不慎跌倒,太子见状便伸手搀扶,期间,只用两人可闻身为声音道:
“父皇方才现回光返照之相,已命人去请长孙太尉,想必,是要做最后的部署。至于‘那边’,我已差人安排好了,不会累及韦妃,皇姐勿需担忧。”
孟姜听他这么说,只做颔首表谢,便起身离去,走向那等在外间已有些时候的周道务。
待她远去,李治这才拂了拂袖,侧眼看向一直审视他二人的高阳,微叹口气,道:
“你饶是装,也要装得像些。且答应你的,我自然也会做到。”
高阳见他这般如是说,淡淡收回了唇边的讽意,只是眉目之中,再作不出那番情真意切的哀情,只学着那古寺壁画中被封印的众佛一般,继续做着漠视观。
不多时,长孙无忌便闻讯匆匆赶来,李治也一道再跟着进了寝殿。
一盏茶后,
御前总管尖锐的哭嗓,伴着不远处惊起的飞鸟,宣告了这位一代君王的陨落。
而静立在翠微宫内外的子嗣官员等人,也在哭嗓落下后,跪拜在地,逐个凄然恸哭。
至于掩面之下的众生相,究竟是何神情,便是不得而知了。
同年十月
唐皇李世民与发妻长孙氏同穴,葬于昭陵。
李治登基,年号为永徽,立王氏为王后。
并对亡父嫔妃仁之以待。
特令育有子嗣者,前往子嗣封地安享晚年,无子之人则可青灯古佛安稳度日。
期间更是给某位服侍先帝的早逝宫女,追封为了婕妤,缘是念及其好歹为高阳生母,虽说封位不至一品,但至少是个名分,得以随帝陪葬昭陵。
而后,更是册封贵妃韦氏为纪国太妃,准许其在宫中安养。
一时间,百姓乃至朝堂无不为新皇其性当中的仁善,深感动容。
为此,纪王李慎同阿姊便特地进宫面圣,以谢皇恩。
“本是姊弟,何需这般多礼。”
“但君臣之礼,不得有悖,臣弟等不敢藐视国威。”
紫宸殿内,昔日姊弟相觑,李治听纪王如是说,不禁面露苦笑,也不再多加勉强。
只道出一句,近日韦太妃得知在外儿女返京,已是在翠微宫内盼望良久,便先行放纪王前去,借故独留下孟姜,在内叙话。
待静烟徐徐间,黄袍行至踏来,二人之影相近,李治向来温厚严谨的语句,此间多了几分释然:
“十一姊姊,稚奴终是欠你一句多谢。”
孟姜闻言,依旧垂目,似局外人一般,只言语恭谨的答道:
“陛下言重了,天子袭位实为天命所指,孟姜不敢妄担。”
期间丝毫不曾提及过往,究竟是谁将那有关长孙皇后之死背后的真相,于某日夜里告知给了那个常在噩梦中惊醒的韶年幼子。
以此,来借刀杀人,身居事外。
而又是谁,不惜以算计同族姊弟的前程,来助他步步谋划,博取储君之位,顺势帮其报年幼失母之仇,却叫旁人以为,其始终是不得圣宠,凉薄寡义的跛疾皇女。
只因孟姜深知,眼前之人,早在决意踏入帝王争座的那刻起,便将那副任人拿捏的稚奴面具缓缓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