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火萤梦在今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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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我的卫武之行

中考结束回到家,清闲无事,蜗居陋室数日。因我面临升学大事,父亲和母亲决定返乡暂作陪伴,一是看管我这坐不住的初生牛犊,一是静候“佳报”。居家数日,父亲接到住在卫武的祖父打来的电话,说是有长者去世了。在我们这里,一个家族并非都居同一村或同一寨子,就算有也只是部分,其他分散在不同地方。比如常么只有我家和伯父家,不幸的是伯父伯母去年刚走。那天我去的地方叫那绍,那里有两家,和我们是同胞兄弟。

说起来,这位祖父与我们亲而不亲,不亲而亲,隔了多少辈,绝非我这小孩能说清,或许父亲也难以厘清。我与这位祖父初次见面,是在一次家族长者的丧礼上。我们这边有种流传已久的习俗,家族中若有长者辞世,家族成员必须到主家(长者辞世那家)协助料理后事,分多个环节与程序。大家族里,有亲房,必有远房,远房内又有远房,通常称亲房为大房,即直系血脉,远房和远房之远房称二房和三房。我和这位祖父同属大房,在协助二房料理死者后事时相识。

大房成员大多定居青干林,我家和这位祖父是例外。我们的情况惊人相似。我曾祖父去世,留下曾祖母和亲祖父,曾祖母带亲祖父改嫁到常么,亲祖父在常么娶妻生子,有了父亲,在常么分地,我们便定居常么。父亲有兄长,我称大伯,三年前大伯离世,一两个月后伯母也走了,堂姐已嫁,堂哥未婚。伯母入土后,父亲接堂哥来家共同生活。

祖父因长者迁居去了卫武。卫武在那绍过去较远,归猪场乡,距常么甚远,父亲上次去过,此次让我和堂哥结伴去,一来让我知礼仪、懂程序,二来父亲有些犯懒。他知那段路破烂,雨天难行,做事休息少,尤其大房成员。大房成员接到通知起必须到场协助,二房三房筹资金时到场,筹完可留可走,大房成员要等死者入土第二天才能离开,因第二天还有程序。此皆本房之事。

时运不济,去时雨落如珠,只得披雨衣,到牛场时雨停,收雨衣继续赶路。我们从那绍方向去,连日雨,道路泥泞,绕道要跨大江,据可靠消息,江涛汹涌,无法过。没想到路如此破烂,德峨到那绍的路虽破,与此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前者土路,破烂泥泞,尤其雨天;后者县道,多年未修,路面破损不堪。

走一段,车轮陷泥泞,原地打滑许久。打滑的不只是车,人也举步维艰,破烂泥泞的不止这条去卫武的路,人生的道路又何尝不是如此。我早料到路途艰难,又仿佛没料到会这般艰辛,在这难行泥泞路上,似乎只有我在艰难前行,又不止我一人在生活的困境中挣扎。

走过泥泞,路况稍好,虽也是沙土路,但比前段好多,摩托车能顺畅通行,不陷泥潭。穿行盘山土路,我有不少思考,不仅思考前人为何至此定居。

此地山好水好风景好,唯生活条件差,山高路远,手机没网,只能打电话、听音乐,像块砖头。到这边山头,见两三间屋立陡坡,土路贯穿,四面环山,杉树清幽。站阳台远望,脚下云海茫茫,出门左转草地,右转杉林,夏天蚊虫扰,点蚊香;秋天听落叶萧萧;冬天看雪花入林;春天品鸟语花香。但我初来,难以接受,尤其雨天,前后内外,似无异,又似有别。

因没网,手机除打电话只能听音乐。从家来带蓝牙耳机,做事非享受,只为与外界联系。我们同属大房,要待几天。这几天,父亲抽空打电话,不打时我听音乐,戴耳机。有时父亲来电我在听,直接耳机接听,恰在忙碌人群中,有人说我精神分裂,自言自语,幸有见世面叔叔知缘由。

初到卫武那日,一位或姐夫,或妹夫,或姑丈的人来祖父家叫我们吃饭。这饭与去饭店异同,异在主客亲戚,同在都付钱。付钱意义不同,一为交易,一为小舅子对姐或妹的关爱。或许这是父亲委我重任的原因之一。前段此地有长者去世,父亲母亲来过,听母亲说短短一两小时,千来块不见,有几位伯父伯母因钱的事大吵。在卫武,随便进一家门,多少都有关系,姐夫?妹夫?小舅子?姑丈?难说,母亲他们对住卫武的叔叔伯伯说:“以后女儿长大‘丢’出去,儿子长大外面‘拐’一个来。”

当夜我楼顶找信号,那人叫吃饭我没去。饭有几份加菜,都是公鸡头,这年代一颗至少一两百,以前八九十年代二三十,最高不过百。这是对姐或妹或姑及姐夫等的关爱,对外甥或表兄弟另算。如此,一两小时千来块消失也就不足为奇。

刚到卫武那天,休息时间充裕,第二天就不轻松了。当搬运工搬石头,凿阴宅,这是白天的活。晚上另有事,先鬼哭狼嚎的程序。长幼皆可参与,持三角白纸旗,不都持,几人代表。除旗,还有号角,不一定要牛角,竹竿或塑料水管能吹响就行。吹号角同时,其他人号叫。这声音我有记忆就偶尔听到,每次听都知有长者去了。伯父伯母那次我第一次参与。这程序完上香敬死者,拜灵柩插香,再拜在世长者,幸运的是只拜祖父,祖父这边仅三四人。

几天下来,严重睡眠不足,唢呐、芦笙、划拳、对骂声此起彼伏,我刚从学校回,难以招架。第二天又有大事,孝客、接客、陪客。孝客主体是儿童,跪主家门前通道旁迎客人,客人摸头背,全过起身。

儿童不够,少、中年人替,我成了孝客一员。孝客比接客陪客轻松些,不接重物,不陪喝酒聊天。

我不会饮酒。但放爆竹或许更好!只负责放,不跪泥,不推酒杯。“孝客”是按方言译,普通话不知怎说。

客人分羊客牛客,有时有猪客。牛客杀牛,是死者女儿姐妹的事,“女儿”范围广,死者之女和死者兄弟之女都算。

羊客是死者亲家。猪客介于两者间。客人来有先后严格顺序,先牛客猪客,死者下葬前一天,羊客下葬当天。现不那么严格,羊客有事可提前。

死者下葬那天,诸多礼仪。先准备两根过人木棍,叔叔伯伯称其为马;主家准备鸡蛋,一家一员,不混,牛客主家也备。鸡蛋用来招魂,说死者黄泉路孤单,勾家人魂魄,魂魄离肉体,肉体亡。我觉荒诞,不过是图个安慰。我身为这民族一员,不知这些风俗的真正意义。

完事回叔叔家,叔叔整天板着脸,住三天没见他笑过。或许是天生的木头脸!婶婶不同,笑口常开,我疑惑她怎看上叔叔?不过她不高,约一米五。她是新族,手机不离手,微信响不停。虽如此,我却觉得和她有话聊。

“还读高中吗?”她坐我对面,看着我问道。

“那自然,这社会,不读高中干啥?小学门卫都高中毕业,初中毕业没用。表哥说初中毕业证都长毛了。能读尽量读,别想多。”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婶婶点头,似认可,说:“到时没同龄人,咋办?”

同龄人?我懂她的意思。虽她是婶婶,只大我七岁,不想有代沟,阻碍交流。

“又不是不说普通话,其他民族又何妨?我们民族成家早,我那小孩背小孩。其他民族知道知识重要,读书第一。”

她无言,低头沉思,一会说:“唉!现在我后悔啊!”

见她第一眼,就知她二十二岁,两女儿快十岁。这说明了什么?不用明说。心想:爱情的引力究竟有多大?让人任其摆布,舍弃青春步入婚姻,为柴米油盐烦恼。后悔已晚,现实如此!

说不辨是非和后悔,几个同学也是如此。中考前和小学同学闲聊。她六年级下册辍学,放假回家和男友出交通事故,跳坡节时痊愈出院就嫁给他。现在说懊悔,我没说话,她自己的选择,我一个外人沉默不语,无权插手。

不知为何会做出不同选择,曾深爱一人,不想上学,欲望比他们都强,最后还是坚持了学业。或许路上并未成功,但至少曾经努力过。

7月 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