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完美的助攻

开篇语：

有个蠢蛋总想和你作对怎么办？三种选择：或远离他，或干掉他，抑或还可以把他踩在脚底下当垫脚石。

By华生

别拿对手当敌人

由赵乾开车，两人又回到体育馆。

赵乾告诉他，少爷原本召集的会，现在特意等他到了才开始。

二楼的楼梯口站着一个人。那人见赵乾来了，忙上前两步，点头示意、躬身行礼，笑容里有些轻微的谄媚。华生看得出，那人把自己控制得彬彬有礼。赵乾只是点点头，便领着两人来到一间会议室门口。

敲过门之后，赵乾推门而入先行进去，刚才那人接住门，伸手客气了一下，示意华生先进门。恰好华生也在客气，两人做了相同的动作。那人见华生也礼让，便直接迈步先行进门，把华生留在身后。

被赵乾、福坤称作“少爷”的年轻人和小九儿都在，福坤却不在。少爷两只脚搭在桌子上，躯干仰倒在座椅里，正在翻看手机。小九儿站在窗口，见有不认识的人进来，便走到少爷身后，打量着进屋的几个人。

见赵乾身后跟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少爷只抬眼瞥了他一下，微微皱了皱眉。看到华生也进来时，少爷的眉头竟然展开了，嘴角微微一抿。华生注意到，那个笑容里面掺杂的轻蔑总让人感觉有点邪性，华生不知道那份轻蔑到底是冲什么。按理说，30岁左右的人不应该像青春期小孩儿那样什么都看不上了吧？

赵乾坐在少爷对面，让华生坐在自己的左侧，让那人坐在右侧，汇报道：“少爷，人齐了。”

华生明白了，看来开会的原本就是这三个人，年轻人、赵乾和那个表面上很有礼貌的人。

没想到，少爷用手指着那个人，眼睛却看着赵乾问道：“他是谁？干吗的？”语气里有点不高兴。

赵乾忙介绍道：“他是‘极斗’赛事的运营副总监李彬，是我叫他来参加会议的，之前跟您请示过。我是想，有需要的话，他可以把具体情况汇报得更详细些。”

李彬很有礼貌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向着少爷微微一躬，脸上给出一个成熟的微笑。尽管对面的少爷刚刚的几句问话听着不那么客气，但李彬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只是鞠躬行礼，并没有乱说话。

小九儿站在少爷身后，从华生进来到现在，她并没有看过一眼，仿佛已经忘了自己刚刚掰断了他的胳膊。听见李彬的身份，又看到他有规矩的样子，小九儿便自行走回窗口，斜倚着墙望向窗外。少爷的眼睛只是看着赵乾，神色间的不悦浓了起来。

赵乾看到少爷的脸色，心里“咯噔”一紧，解释道：“呃，具体情况他更熟悉一些。您没有说不行，我就让他来了。”赵乾躲了一下少爷的目光，补充道，“我想，之前您刚刚任命了张华生做赛事总监，今天是个好机会。李彬之前一直负责细节，正好借着开会的机会，能让他俩认识一下，‘极斗’赛事的基本情况也对接一下。”

李彬当然能感觉出来少爷对自己不太待见，可是对方地位高，让赵乾如此恭敬，也不能怎么样。他的脸上立时显露出些许尴尬。当他听说跟着赵乾来的年轻人被委任成赛事总监的时候，不由得望向华生的方向，神色很奇怪。

华生看到他的表情，一瞬间解读出惊讶、愤怒和轻蔑的复合情绪。他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感受。华生再转眼看向少爷的时候，见他脸上闪过一丝厌烦。不知道那厌恶是因为看到了李彬的神色，还是因为赵乾带这人来参加会议。

赵乾见少爷没有再质问下去的意思，心里松了一口气，让李彬坐下，准备开始汇报。李彬轻咳了一声，挪了挪屁股调整自己的坐姿，打开电脑里的PPT准备汇报。

少爷却直接开口道：“我们简单点。今天我过来就一件事，爷爷让我问，你这比赛什么时候能盈利。”讲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桀骜减少了很多，认真的神色显现出来。在讲到“爷爷让我问”的时候，他的坐姿都调整到和衣着一样的讲究，看不到丝毫的懒散或者随意。

这个问题是抛给赵乾的。

可是，赵乾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迟疑了一下，扭头看向李彬。李彬操作电脑的手当即停下，看了看赵乾，又看了看少爷，微微张着嘴怔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很明显，少爷的突然提问打乱了他的准备节奏。赵乾伸出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拍，告诉他：“你有什么观点，尽管说出来。曲总既然问了，有什么困难，有什么成绩，都说说。”

李彬表情有点为难，但反应还算快，只思量片刻，舔了舔嘴唇，微笑着向少爷道：“曲总您好！非常荣幸能认识您。”

少爷闭上了眼睛，轻轻握了一下拳头，控制着自己的耐心。

李彬继续道：“我现在负责的是选手配对、比赛日程和现场督导，都是执行层面的事务。今年我们的计划里有32场比赛，涉及大概400名选手。要到全国6个一线城市、12个二线城市和4个旅游区城市。所有比赛都由网络全程直播，其中16场已经签订了合同，卫星频道直播——”

少爷用鼻孔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眼睛盯着赵乾，打断李彬的话问道：“爷爷让我问你，‘极斗’什么时候能盈利。”

赵乾见状，知道少爷不耐烦了，赶忙说：“曲总，您知道的，上一轮董事长答应增加投资的时候，给了我3年期限，允许我最多再亏损3年。这才过了一年，‘极斗’已经做到了国内第一，我觉得还是很有希望实现目标的。”

少爷一笑：“这不就行了吗？我回去就原话转达给爷爷听，还要两年是吧？”他眼光移向别处，噘起嘴沉吟了几秒钟，似乎在思考什么。这个噘起嘴的动作告诉华生，他脑袋里思考的东西并不像他所说的话一样那么轻松，反倒是一件值得费神费力的麻烦事。

少爷又说：“其实，公司账上那几千万资金一共也没多少，就算3年都烧光了又能怎么样。”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说给赵乾听的。

李彬这时插话道：“曲总，其实公司现在的钱，再撑两年是没问题的。”

少爷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李彬似乎得到了鼓励，继续汇报道：“我想汇报一下目前‘极斗’比赛的财务收支状况。现在我们做一场比赛，总的支出是300万左右。其中，包括了选手的出场费和奖金，大约150万；所有人的交通、餐饮和住宿费用，大约30万；铁笼、灯光、舞美、现场租金等费用，大约50万；拍摄和后期制作的费用，每期50万左右；如果要上星，还需要单独按场次缴纳占频费；最后，比赛前后的宣传、推广……”

少爷的脸上泛起了笑容。他把目光移动到李彬的脸上，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自顾自地说话，没有打断的意思。华生却在那个笑容里看到了危险，因为那笑容里戏谑的轻蔑正在逐渐加深，尽管嘴角上扬得越来越高，但嘴唇却越抿越紧，嘴角还出现了向下的角度。脸颊上的“苹果肌”的确越来越饱满，普通人一定会被这两团隆起的肌肤误导为这是张笑意盈盈的面孔，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眼睛周围的肌肉并不是松弛的，上下眼睑因为肌肉的收缩而紧紧地收敛，包拢着双目中厌恶的目光。

华生的心跳得有点厉害。他一直在仔细地观察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少爷并不喜欢李彬，这个笨蛋貌似训练有素，对业务也算熟悉，但实际上还不知道自己快触到霉头了。赵乾是很紧张的，他似乎能察觉到少爷的情绪变化。很明显，对面的少爷情绪控制能力很不稳定，尽管一直在进行自我抑制，但遇到一点颠簸碰撞就很容易擦枪走火。就像之前只听到“怕失控”就发狠要杀人一样。现在这个倒霉蛋还在絮絮叨叨，不知道会不会引发什么祸事。戴猛之前所做的心理画像特征，一条一条地逐渐出现在少爷的身上。

少爷脸上的“笑容”涨到饱满逐渐凝固在那里的时候，李彬还在认真地一笔一笔地算细账，赵乾觉出了不对劲儿。少爷的拳头猛地一紧，赵乾几乎同时出口喝道：“好啦！这些小钱跟我说就好！”

华生没有听到赵乾说的是什么，因为当时他正在考虑怎么给自己加分。看少爷脸色一变、握紧拳头的那一瞬间，脱口而出：“收入呢？收入有多少？”

华生的声音和赵乾的声音叠在一起，让李彬吓了一跳，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人同时大声朝自己说话。他眨着眼睛不解地看着赵乾，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再看向华生的时候，脸上不由得带了些愤愤然，撇撇嘴没有作声。

少爷松开了拳头，眼睛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拍了拍小九儿刚刚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突然哈哈一笑，舒服地展了一下脊背，继而双手十指交叉叠在腹前，保持着摊开的舒服姿态，用下巴示意李彬：“回答他的问题。”

少爷让李彬回答华生的问题。

李彬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舔了舔嘴唇，又吞咽了一次口水，启齿非常艰难：“每场差不多能有小200万的收入。”虽然是回答华生的问题，但眼睛却怎么也不愿意看向华生，似乎只要目光一接触，就会丢大了人、吃大了亏。

华生倒不在意这些，因为李彬根本就不是他的目标。

华生掰着手指头自言自语：“冠名商大概每场50万，地方上大大小小的企业如果要贴铁笼广告，平均一家10万，算50万。卫星电视频道不会分成广告收入，这一块儿不给人家交钱就算好的。网络直播平台上6块钱一个账号，平均每场1万人左右付费观看，再算上10万。最关键的是，没有任何现场观众的售票和周边衍生产品售卖的收入。这么算来，举办一场比赛，运气特别好的情况下，能有100万左右的收入。我不知道啊，都是瞎猜，实际情况可能会多一些，但我估计也很有限。”

李彬的额头开始冒汗了。华生说得越多，李彬额头的汗珠就越密集。少爷脸上的戏谑笑容越来越强烈，两条眉毛变得一高一低，邪气渐盛。

震荡着驯服

华生不想让情况变得太坏，他话锋一转：“李总，赵总，这只是我近一年来收集的国内赛事的基本情况，不是特指哪一家，当然大家也都差不多。‘极斗’是所有国内赛事里规模和名气最大的，也许情况比我刚才说的好一些。具体的数据，以李总说的为准。目前赛事收入方面最缺的，就是现场售票的收入，以及衍生产品的售卖收入。据我所知，‘极斗’也还没有涉及这两块，不知道对不对？”

不知不觉，华生把他从姜老师那里学来的震荡给用出来了。先是暗指李彬的数据有问题，让李彬的心理压力值骤然上升，这就验证了他的确心里有鬼。然后不等矛盾爆发出来，也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突然自行降低压力。不过这话分谁听。心里有鬼的人自然知道深浅，能听得出对方手下留情。不明所以的人则会觉得刚才那一番话风平浪静，一切都很合理。当然，倘若遇到那些混不吝，或者压力一小倒骄纵起来的不知感恩的家伙，就需要最后再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重新把压力值再调回去，省得对方上蹿下跳地龇牙。

李彬是聪明人，听得出华生话里的锋刃，只好点头附和道：“张总……张总说得对，一听就知道是内行，国内行情大体如此。”眼神里似乎流露出些感激，也有微微的惶恐。毕竟，没有当面戳穿自己的话，是很明显的手下留情。

没想到，少爷却不肯丢掉这个话茬，继续追问道：“所以，‘极斗’现在每场的具体收入组成是怎么样的呢？别人家都只有100万，你这200万是怎么凑出来的？”

赵乾笑着看向李彬，笑得很尴尬。这件事本是他负责的具体业务，而自己对这些细账不能解释清楚的话，不知道少爷后面会怎么对自己发飙。本来以为李彬跟着二虎直接负责这些业务，能说个一、二、三、四出来，没想到一开口就被张华生扒了皮。现在被少爷追问起细节，自己答不出来，看李彬那个紧张兮兮的样子，估计回答得也好不到哪儿去，不由得异常别扭。他一紧张，浑身上下就会立刻涌满控制不住的能量，肌肉会自行开始收紧，恨不得举起杠铃来疯狂操练一番，或者是跟谁打上一架才能把血压降下去。但现在万万不是时候，想动也不能动。虽然是在笑，赵乾脸上的肌肉却在一颤一颤地抖动。

华生很好奇，为什么赵乾对这些钱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呢？

李彬本来先看向赵乾求助，结果发现自己老板的脸色奇怪得很，便知道情况不妙，壮着胆子朝着少爷看去，发现这位祖宗笑得很邪，不由得清了清嗓子。他故作镇定地抽出一张纸巾，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看向华生，发现对方扬了扬眉毛微微点头，不但没有恶意，反而有让他放心的暗示之意，便迅速堆砌了一套说辞，向少爷汇报道：“曲总，这个具体的收入我还没有经手过，之前都是虎总直接负责。刚才我说的大体收入，都是听虎总说的。”讲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直看着少爷，怯怯地，但一直努力在看，讲完之后，看少爷没什么不好的表情，吞咽了一次口水，视线下移，似乎在看着桌面，继续道，“在公司，我负责预算怎么花钱，虎总负责批准花钱还有跟赞助商们收钱，这一点赵总是知道的。我已经好久没见到虎总了，不知道他最近去哪里了。如果您需要收入的明细，我想还是得找虎总来向您汇报。”

少爷不置可否，脸上的戏谑淡了些，看起来是接受了李彬的说法。他把目光转向赵乾，问道：“这个‘虎总’是谁？人呢？”

赵乾心里一抖，泛泛敷衍道：“原来的赛事总监，帮我跑生意的。最近我也没见过他，我回头找他来详细问问。”一边说，一边闪避着少爷的目光，眼神略显慌乱。他原本可以告诉少爷实情，现在当着外人却不能明说，只希望少爷不要再谈论这个问题，更不要现在就要求找人。

好在，少爷没有再纠结这个人，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不用找他了，直接通知他，他被开除了。张……”

赵乾提示道：“张华生。”

“嗯。张华生现在开始，就是新的赛事总监了。”说完，少爷有意无意地看了李彬一眼，很舒服地把身体窝在椅子里，然后把目光转向华生继续道，“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说完这句话，竟然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温和起来。小九儿在他身后给他按摩肩膀，脸上挂着浅浅的笑。

华生并没有着急发言，他先看了一圈。李彬的脸上没有再出现厌烦的表情，只是又抽出一张纸巾，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自己额头的汗，用嘴悄悄地向外呼出一口气。华生知道，那个动作的频率和稳定性，代表他现在暂时觉得很安全，因为焦点已经不在他那里了，压力自然也就暂时轻了很多。至于他是完全服帖吗？当然也没有，如果是完全服帖，就不会有这种幸灾乐祸的轻松。

赵乾松了一口气，雄壮的身体里似乎还是藏着某种不安，尽管在脸上始终是一副刚毅的样子，但只要目光一接触少爷的方向，就显得虚弱而不能自已。

华生的想法很简单——要有用。不但要让少爷觉得自己有用，更要让赵乾知道少爷觉得自己有用，这个李彬恰好是个神助攻。他想了想，缓缓地开口道：“曲总，赵总，我心里惦记的是这么几件事。电视台能不能分成，冠名广告商和赞助广告商能不能提价，比赛的水准能不能始终远远超过友商，观众有没有可能买票，还有就是……”

他的这几点说完，李彬用口型轻轻说了四个字：“老生常谈。”

赵乾这时候最关心的是少爷的心情，他偷眼看了一下少爷，发现少爷保持着舒服的姿势，没有什么变化，就暗暗松了口气。当然，以他对少爷的了解，暂时的平静不代表没事，有的时候恰恰相反。他总是很难读懂少爷的脾气，所以总是在少爷发脾气的时候会高度紧张。但是此刻，少爷的平静总好过不耐烦，毕竟开会是要一段时间的。无论会议本身是否有益，但撑的时间越长，对他就越有利。赵乾便把注意力集中在华生身上。

华生也在读取少爷的表情和姿态。他同样发现，少爷的那个窝在椅子里的舒服姿势是没有变过的。更关键的是，他读到了对方全身上下的肌肉，包括躯干的肌肉、臀部和腹部的肌肉以及腿的肌肉，没有进行任何调整性的动作，始终是松弛而悠闲地摊开在那里。在那张年轻的面孔上，双眼的肌肉同样没有丝毫紧张，上眼睑甚至还有些低垂，比刚才遮住了更多的虹膜，让人看起来像是懒洋洋的，有点困倦，这绝对能够说明他处于神经系统松弛的状态。除了右侧嘴角微微有些上扬，不见其他表情的痕迹。那一抹不屑，是始终存在的基线特征。

这说明，华生说的话，他能听进去。

但是这还远远不够，还需要说更多、更有意思的话，引起他的兴趣。

华生话锋一转：“我刚才听曲总说，您的爷爷很关心‘极斗’比赛的盈利计划，恐怕这才是曲总最关心的事情，也是赵总和我们最应该关心的事情。”

少爷眼睛亮了一下，不经意地直起了身体。小九儿见他认真起来，便不再按摩，自行回到窗边。

华生继续道：“卖票挣钱，广告赞助，都是做的单笔买卖，就算是殚精竭虑地拼了命，做到每场能营收几百万，按照300万一场的成本，这种生意的利润率也只有一两倍。电视台若肯广告分成，还可能一年收入个几千万，但是现在的局面就不用想了。综合格斗毕竟是小众项目，影响力远远不如唱歌跳舞和明星真人秀。只有收视率超高的现象级节目才可能和电视台提对赌分成。”华生顿了顿，看到少爷的目光炯炯，双手十指交叉地握在一起，知道他来了兴趣，便继续加大话题的分量，“既然老先生关心盈利的问题，曲总又是‘极斗’赛事的投资人，我想您两位对这种一两倍的营收，根本不会看在眼里。”

少爷开心地笑了起来，华生的话听着很舒服。他问华生：“你觉得我赚多少会满意？”

华生觉得，少爷背后的老头子觉得赚多少，才是他真正在意的，便道：“10倍以上的投资回报率，才能勉强及格吧？”

李彬和赵乾对这个观点是第一次听说，不禁咋舌。“极斗”赛事烧钱烧了一年，预期的目标就是不亏本，每一场能靠赞助赚一点，也好对投资人有个交代。但华生刚才的一番话，一下子把所有的希望全部打碎，10倍的利润率就意味着花300万做一场比赛，要赚回3000万。这怎么可能？两人根本不敢想象。李彬低声道：“观众根本就不成熟，没有市场的。”

少爷的眼睛却再次亮起来，开始一下一下拍起手掌，声音脆响。他的表情有点夸张，睁大双眼哈哈一笑，道：“那你说说：有什么好办法实现这个目标呢？”

华生不确定他的夸张是在表演还是性格使然，但无论怎样都没关系，你提问我就给回答。谁是钩、谁是鱼，现在还言之过早，但至少可以明确的是，华生肯定不是鱼，肯定没咬钩，少爷更加不是手提鱼线的那个人。

华生细细说道：“比赛的质量是关键。比赛质量上去了，宣传到位就能形成口碑。口碑是什么？口碑就是主流评价观点。无论是观众、电视台、赞助商还是投资圈的其他基金，都会受到主流评价的影响。简单来说，声势浩大口碑好，名就是钱，名越大，钱越多。”

少爷听到“投资圈的其他基金”，眼皮跳了一下。

李彬听到这里，心里开始骂华生是骗子，因为在他听来，华生说的都是废话，是他多年来萦绕耳边的废话，自己都已经不屑于说这些初级水平的所谓“建议”了。碍于少爷在，也因为之前华生曾经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所以他强管住了自己的嘴，但表情上的不屑和厌恶却毫不掩饰。

华生希望这个时候不要只有自己说话，那样太傻了。他需要在这个时候有个人托一句。

李彬脸上的强烈厌恶，正好是个让他托一句的好机会。

华生问：“李总是不是觉得这些都是常识？”李彬脸上的不屑出卖了他的想法。

李彬没想到华生会当面点破，不由得一怔，赶忙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讪讪笑道：“哪里，张总说的都是金玉良言。只不过，我负责‘极斗’赛事的选手配对，可以保证每场比赛都是全国范围内最高水准的选手对决。当然，我见识少，不一定能保证在国际上也是超高水平。对赛事的质量，我有把握。”

华生听得出来这是在表面上谦虚，实际上还顺带着夸自己，便决定给他点压力，省得他又把尾巴翘起来。华生伸出右手的食指连连摇动，同时说道：“不不不。李总，您没明白我的意思。两方面——一是口碑不仅仅来自选手打得怎么样，二是你运营选手的方法是不是真的过硬。”

李彬听到最后一句，立刻拧眉立目逼问道：“你什么意思？”

华生见他眉眼间的那一点运动，心中暗暗一乐，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应该是对的。“运营选手的方法是不是真的过硬”是个刺激源，激出了李彬的轻微愤怒，说明这件事有可能就是他心里的敏感点。现在，只需要不慌不忙地挖个坑，看看李彬是不是那个跳坑的人吧！梳理清楚思路后，华生问道：“您先别急。我想问一下：原来‘极斗’的中量级冠军王决现在去哪儿了？”

公开的黑幕

李彬一怔，不明白华生问他这话的意图，但听华生提到王决这个人，心里却像踏空了一步似的，不知道华生为什么单单会点这人来问。不过，自己刚才已经摆出了气势汹汹的质疑样子，如果这时候退兵服软，输得未免太过难看。他想，无所谓，这种事情，怎么解释都能解释得通，还怕了你不成？随即便开口应道：“上个月开始，这小子背叛我们，去打‘唯一冠军赛’了。”

见李彬如此配合，华生心下大乐，开足火力道：“王决是目前国内综合格斗届排名第一的明星级选手，更重要的是，他可是从一个农村孩子，经过赵总挖掘，一步一步从底层走上来的明星级选手。他在社交媒体上的粉丝量，比前10名的其他选手的总量之和还要多。又帅，又有励志故事，打比赛又好看，3次卫冕金腰带的比赛，网络观看总量达到500万，弹幕可以铺满整个屏幕。”

说到这里，华生发现少爷有点无聊了，因为他的眼睛不再持续关注自己，而是开始无聊地玩手指。华生意识到自己细节讲得有点多了，便抛出一个重要的话题：“现在，王决居然去了‘唯一冠军赛’，这不是抽‘极斗’的脸吗？那可是赤裸裸的竞争对手啊！”

果然，“抽脸”“赤裸裸”“竞争对手”这样刺激性的字眼，立时让少爷回过神来，屏息凝神听李彬怎么解释。

赵乾也适时搭话：“那小孩我记得，拳法一般，但腿踢得相当不错，摔跤也有天分。应该是去年在东京打中日争霸赛，高鞭腿KO了日本选手之后，成为新一代偶像的。他签约‘唯一冠军赛’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最后一句问向李彬的时候，脸上已经带有愠色。

这一下，李彬的脸开始发白了。他没想到华生可以如此轻松地点起一把火烧向自己。他打起精神向少爷汇报道：“曲总，赵总，今年‘唯一冠军赛’发展得很快，据说是拿到了一笔1000万美元的风险投资，到处挖人。王决这小孩不地道，拿了冠军之后有点膨胀，看人家给钱多就跳过去了。选手在各大赛事之间流动很正常，走了这个，我还有更好的。我觉得这不是问题。不知道张总什么意思，要专门提到这个小孩。”

一般的动物在听到危险声响的时候，都会往相反的方向跑，使劲儿跑，它们以为这样能安全一点。但动物们不知道，在相反的方向，正有捕猎的兽笼等着它们。这就是人类捕猎的策略。

华生打开了“笼子门”：“不知道曲总当初给‘极斗’投了多少钱？国内还能有比‘极斗’更有钱的比赛吗？‘唯一冠军赛’什么体量，拿了谁的钱……”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少爷的脸色，知道自己赌对了，便继续道，“我想曲总一清二楚。王决的出走根本就不是给钱多少的问题。您说呢，赵总？”

赵乾深以为然：“当然啦！我一手把他捧起来的，哪能为了几万块钱就扔给对手用。我记得他前不久刚刚跟‘极斗’新签的合同，出场费应该有30万了吧，再加上胜赛奖金，打一场挣60万已经很不错了。我就不信‘唯一冠军赛’能翻着倍地给钱把他拉过去！就算真的是出场费翻倍，我们的情分还在，王决也绝不会走！过年的时候他还带着爸妈来，非要请我吃饭呢！”

少爷没有说话，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李彬。他感觉到了，华生有话没说，李彬也有话没说。

李彬的脸色变得难看，但他还想坚持自己的说法。

华生不再给他躲避的空间了，开口质问道：“赛事方有人吃选手的血汗钱，几乎是这个行业里的公开秘密。说好一场给30万出场费，赢了应该给60万，但暗中却和没钱没势的运动员谈好，所有个人收入对半分，否则就不给安排比赛。对半分，据我所知还是有良心的，更有甚者会要求三七开，甚至更高，大多数运动员只能忍气吞声。底层选手谋求发展，反正钱也不多，扣点就扣点。明星级的选手是稀缺资源，对于整个国内市场而言供不应求，再这样对人家，当然会伤了人家的心，会逼走人家，会让友商有机可乘。我们辛辛苦苦种的庄稼，被别人割了穗，着实令人心疼。”

说这些话的时候，华生的目光始终在三个人脸上依次审视。

李彬的身体姿态僵直地保持成斜倚在桌子上的样子，用肘把躯干支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放在桌子上的那只小臂。华生心中暗暗一笑，保持这个看起来很轻松的姿势，其实还挺费劲儿的。再看他的脸上，尽管笑容很明显，但华生知道那是狞笑。脸上是愤怒，身体是恐惧，看来自己的话对他有效果，而且是绝佳的效果。

赵乾扭回头看着李彬，一副严肃的审视表情。粗壮的双臂抱在胸前，使得他魁梧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像座山，而且是充满暗涌能量的火山。也许正是这样的审视，才让李彬脸上必须挤出笑容。华生暗道：“看来赵乾对我说的这些并没有太大反应，反倒是在不断观察李彬。也许他并没有参加黑钱这件事。”

当看到少爷的时候，华生知道这个年轻人对之前说的那些细节不甚在意，他轻微摇晃着头，一会儿看看李彬，一会儿看看华生。选手拿多少钱，有人黑多少钱，看来这种业务层面的信息对少爷来讲还不够刺激。华生寻思到这里，就加上最重的一个砝码：“那些赛事方掏出的钱，本来应该给运动员，结果却这样进了私人腰包。更准确地说，股东投入的钱，应该用于吸引优秀的运动员，高额雇用优秀的制作团队，用于宣传、运营，打造最好的赛事和口碑。这些本钱不应该给工作人员发高额工资，更不能随便吃喝报销。可偏偏有些人就动了歪主意，中饱私囊、黑心暴富。比赛在持续烧钱，经手人却暗中富得流油，这局面实在让人无奈。”说完，还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少爷的痛处！什么人几十万收入不重要，运动员跑了也不重要，就是这赛事苦哈哈地挣不到钱也没什么。但敢黑老子的钱？绝不能接受！少爷双眉倒竖，眼睛一瞪，手掌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小九儿当时就贴到了少爷身边，伺机而动。

赵乾和李彬是在听到拍桌子的声音之后同时动起来的。李彬吓了一跳，身体向后仰，赵乾在他还没靠到椅背之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又把他给拽了回来，一只手的力量竟然把大活人从椅子上拎了起来。赵乾逼视着李彬的眼睛，逐字逐句地问道：“张总说的这些，你知情吗？”声带的摩擦活像在撕咬猎物。

关心你最关心的

少爷那一瞬间的确想冲上去像赵乾这样质问李彬，甚至更加凶狠。只要他一动，小九儿必然会紧随左右也冲上去。但他转念一想，又很快冷静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赵乾已经就近替他做了这件事，他要等等看李彬会怎么回答；另一方面是对面的这个张华生，让他感觉有点匪夷所思地奇怪。这个心理学博士控制节奏控制得也太好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用，每一句话都能把事情向前推一推，每一句话都能让人心里一紧或者一松。毕竟，今天是和他第一次见面，这家伙还只是一个纯粹的陌生人……而且李彬这种不入流的角色，也轮不到自己动手，刚才两次都有点儿冲动了。

李彬完全没有想到赵总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留情面地拽着领子质问自己，心里的慌乱又瞬间达到峰值。他惶恐地看着赵乾狰狞的表情，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正在变凉，赶忙大呼道：“没有，赵总！没有这回事啊！我不知道，就算是有也是虎总操办的，我不知情啊！”

把责任往不在场的人身上推，是个聪明的主意。华生心里一阵冷笑，从刚才的一系列反应来看，他说没参与黑钱，恐怕只有鬼才信。华生只是不想现在跟他计较，因为这并不是他此刻的目标。真要较起真儿来，这种事情很容易查证的。

见赵乾还紧紧抓住李彬的领口，少爷轻声喝道：“老赵，松开！”赵乾一把把李彬扔回椅子里，吓得李彬直喘气。见他松了手，少爷才继续道：“你别老那么猛，动不动就吓唬人。李总也是辛苦干活儿的人，要好好对待。就算真有问题，也不是你这个处理方法。”

他说这些话的同时，华生看出来他是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已经从刚才的震惊和愤怒中重新找回了自我控制，而且神情当中又重新出现了戏谑。能够这么快地转变自己的状态，华生也暗自吃惊。

只听少爷继续吩咐道：“老赵，你去找找那个什么‘虎总’，问问他有没有黑过选手的钱。另外，张总你的话还没说完，有了明星选手又怎么样？真需要的话，几十万块钱的小事儿，我们可以再把人挖回来。”

华生点头，热忱地道：“指望现场售票，三年内不可能，中国的观众只习惯看免费电视。指望电视台分广告费，三年内希望渺茫，毕竟是国有机构，钱不能随便分。销售衍生品可以，但跟俱乐部培训市场一样，都是小钱，连本儿都回不了。格斗比赛要想盈利，拼尽全力也许能保本不亏，但若想让公司股东的投资翻个几倍、十几倍，单靠这么苦哈哈地干就太困难了。我想，我们要调整一下战略目标。”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只有小九儿还是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其他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脸上，便继续道，“把公司放到风投市场上开B轮融资，把估值做到十倍，两年就能做到！”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

从屋外进来的是一辆轮椅，轮椅上的人正是福坤。

福坤自己推着轮椅，缓缓来到少爷的旁边，先是朝小九儿笑了笑，然后转头向少爷耳语了两句。那张年轻的面庞上立时皱紧了眉毛。少爷的视线朝着华生这边一翻，冷笑一下，回头对小九儿说：“小九儿，你去看看张总的胳膊，是不是伤得很厉害，给人家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