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控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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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无间

43 难猜的祸福

开篇语:

猜对他们的心思,计算“合理”的表现。深入“敌营”纵使危险,也值得尝试。但是,没想到他们用来迎接我的是生理考验,真疼啊!算了,太危险容易失控,我打算放弃了。

By华生

失控的危险

那个阴冷的年轻人听华生这么挑衅,在牙缝中阴森森地挤出几个字:“我怕失控?你也配?!”

赵乾暴起大吼一声,腾身而起,顶出的双膝像两段粗壮的木桩,自空中呼啸着砸向华生盘坐在地上的身躯。

他的动作太快,声势迅猛,迅猛到华生无暇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电光石火之间,华生做出了决定,他决定放弃。

他要放弃自己准备已久的计划。

不能赌!不能把运气作为选择生死的依据,失控了就要放弃。

因为,在华生看来,赵乾猛兽般的进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旁边那个人的目光,以及他藏在目光之后的想法。华生摸不透那人的意图,但能闻到浓浓的危险的味道。他的动物本能让他感觉到,此刻自己正踏在一个巨大的旋涡边缘,那旋涡中央,是充满吞噬感的无尽黑暗。

什么都不知道就跳进黑暗的旋涡,这样太冒险了。

赵乾已经呼啸而至,华生当即向后团起身体快速滚动,动作快得有点狼狈。赵乾的第一个进攻力道消耗殆尽的同时,他也已经一边后退一边站起身来,大声喊道:“你们要干什么?”此刻,华生放弃的心思已定,特意在脸上加入了惶恐的表情,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赵乾一击未中,身形再次暴起,拳腿密集地朝着华生的下巴和耳侧倾泻而出。这种重量级的组合打击只有一个目标,就是一击KO(击倒)。无论是下巴还是耳侧的神经丛遭到打击,华生都会立时昏厥,那之后的结局就不用心存侥幸了。

华生没有训练过太多站立打击技术,根本无法硬接赵乾的暴风骤雨,只好降低重心,屁股坐在地上,一只手撑在身体后,另一只手张开做防守,把头远远地躲在后面,只用双脚变换着躲闪移动的方向,像一只蜘蛛。这是巴西柔术的一种标准防御姿势,看似简单,却把杀气腾腾的赵乾隔离在极为安全的距离之外,除非他也主动降低身架到地面来,否则什么拳腿进攻都没甚大用。

赵乾又攻了两轮,旁边那年轻人冷着脸观望得越来越不耐烦,赵乾则更显得进退两难。进攻徒劳,毫无进展。华生的表情害怕得要命,惶恐的目光在几人脸上闪烁,委屈地大声喊道:“你们要杀人吗?也太开玩笑了!还有没有法律意识?我怎么你们了?”说到这里,他的双眉向上蹙起,眼睛睁得大大的,甚至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擦掉了眼泪,倔强地吼道,“老子不干了就是!不干了还不行吗?”

年轻人听到这话,鄙夷地一笑。他对华生无所谓,只是觉得这人说话讨厌,自己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就是失控,华生却偏偏要说自己“怕失控”,即使这样,也不是一定非要杀人。但赵乾的表现实在让他生气,他脸上的肌肉颤了颤,双眼死死盯着赵乾,目光狠得像是能剜下一块肉来。

赵乾感觉到了那目光的危险,只能低吼着要扑上去拼命。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的窈窕身形挡在他的身前,赵乾硬生生地停下挥动的拳头,满脸的惊诧:“九儿!”

小九儿的十字固

短发姑娘忽闪着大眼睛,对着赵乾一扬下巴,浅笑道:“赵老虎,你这样不行,让我玩儿会儿?”她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却是望向旁边那个年轻人,似乎在征求他的同意。

赵乾从她的笑容中看到了戏谑,但也心存感激。赵乾此刻才敢望向那个年轻人,见他的脸色逐渐从鄙夷的扭曲变成些许笑意,尽管那微笑不是给自己的,也不由得心中一松。小九儿的插手,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自己的尴尬。

福坤见小九儿出面,竟然也笑了,眼睛在镜片后面眯成一条线,笑容里有些宠溺。

这诡异的场景,华生都留心看在眼里。他一时之间想不明白,面前这窈窕的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杀气腾腾的几个男人都笑起来。

年轻男子点头,赵乾退到一边。小九儿朝着华生走过来,见他还保持着那个蜘蛛一样的防御性坐姿,便用脚踢了踢他的脚底,若无其事地问道:“哎!吓坏了吧?”

华生没有答话,他还在观察。

小九儿干脆蹲下,再问道:“巴西柔术练得不错啊!你什么带色了?我不骗你哦,刚才那一下子,可是亲手打死过好几个人的!”说的时候一脸认真,俏丽的眉毛也跟着竖起来,既像真的在威胁,又像是在开玩笑,见华生也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一瞬间又化作满脸的烂漫笑容,露出整齐的牙齿,道,“他肯定打不死你,他地面没你厉害!我试试,看看你死不死得了。”小九儿脸上依旧笑吟吟的,却逐渐透露出了一丝危险的凶狠。

当小九儿说出最后5个字时,整个人瞬间就向华生扑了上来!这突如其来的纵身扑击让华生吓了一跳,连忙向后挪动身体,但随即心中暗道:“不好!”

小九儿用的是纯熟的地面缠斗技术,一扑之后先抢骑乘位,发现华生防御良好,一招不成便当即变换,立刻借着向前扑的力量抓住华生的脚踝,把重心压在华生的腿上,动作衔接转换得极为流畅。

华生脚踝被抓,被迫躺倒躯干,连忙用脚找对手的胯位,试图蹬踏以控制距离,而对手的身体重心一压上来,平日里训练出的肌肉记忆立刻就开始接管大脑的工作。华生能感觉到,这个短发姑娘的技术水平非常之高,压上来的体重像水一样四处流转,寻找着华生防御中的破绽。华生本想将她放在全封闭防守的位置里,用双腿控制住她的移动。但那股水流般的平衡突然向左一倾,吓得华生立刻调整自己的身体紧随着向左移动。不承想,这一瞬间的流动是个假动作,小九儿竟然借着华生移动身体的同时,将身体陀螺般逆向旋转一周,躲过了华生两条腿的防御范围,直接落在他身侧。

侧压!

侧压成形,对华生来讲这是一个高度危险的位置。华生初学巴西柔术的时候,无数次地在这个位置上被肖依戏谑和“折磨”,所以小九儿的身体刚刚压到自己胸口上的一瞬间,他的第一感觉竟然是有点熟悉。同样的柔若无骨,同样也有淡淡的清香和温暖。只一瞬间的恍惚,华生便惊醒过来,因为他的肌肉感觉到对方没有像肖依那样停在那个位置,而是马不停蹄地继续变换着重心,立刻转入了南北压制。

华生的身体刚刚做出反应,对手动作又变了。她太快了,给华生的感觉是一股黏稠的力量,像浪潮一样卷着自己的身体向右侧涌去。华生立刻做出反应侧身,结果自己左边肩膀刚刚离地,下面就被牢牢地挤入了一只膝盖。那股本来向右涌动的力量竟然突然逆转,出现在自己身体的左侧。电光石火之间,这女孩子竟然做出了两次欺骗动作!

华生中招了,他的肩膀不能平坦地着地,也就露出了大破绽,更麻烦的是,左臂竟然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对方牢牢控制住。华生知道对手要做什么了!连续几次行云流水的身形转换和假动作,为的就是现在这个控制位——十字固!

小九儿身体的动作丝毫未停,微微抬高身体重心轻轻一迈,整个身体的重量也都压在华生的肋骨上。虽然只有八九十斤,但肋骨这个没什么肌肉支撑的结构被压,也让华生难受得窒息。小九儿的另外一条腿迅捷地从华生肩下抽出,像餐刀给面包抹黄油那样,细密无隙地从华生脸上划过,双腿一夹紧,华生的肩头已被牢牢控制在双腿之间。

两人都明白,控制位形成了,而且控制得很紧。华生能清楚地感觉到,小九儿的技术比肖依的还要精湛。

其实,说实话,小九儿腿过头的那一瞬间,华生是有机会逃掉的。但经过这番打斗,就在那形成控制和可以逃脱的一瞬间,华生改主意了!他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竟然一瞬间重新思考了整个局面,然后快速做了决定。

他要利用小九儿的出现,再次入局!

伤重入局

几乎在同一时间,华生的大拇指被小九儿掰得朝向了上方。如此一来,华生则是完全没有机会逃脱了。小九儿乘势向后挺直躯干发力,利用躯干的力量猛地拉直华生的手臂,两条腿夹紧向下压住华生的躯干和头。

十字固可以反关节掰断对手的肘,造成严重的伤害。倘若是柔术比赛,这一刻,小九儿已经赢了,或者裁判已经给分了,或者华生会拍地认输了。华生暗中咬紧牙,准备忍受即将到来的剧痛。这就是他的新计划。他能感觉到,小九儿和赵乾完全不一样,赵乾要杀人,小九儿却很有分寸,技术水平也高,完全没有要伤人的冲动,和平时训练一样。所以,华生想,如果能输在这姑娘手里,也许还有机会不必退出。

他打算拼着受伤,故意让小九儿取得控制位,故意输给她,看看局面是否能有变化。

但小九儿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只是牢牢地控制着,并没有掰断他的手臂。她扭头朝着年轻人问了一句:“搞定了,你要怎么处理?”

华生心里忐忑,不知道自己刚刚重新做出的决策是福是祸。

华生所处的角度看不到年轻人什么表情,也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却听小九儿扭回头玩笑似的“劝”道:“以后,不准你再用那个态度跟我家少爷说话了,好不好?”声音颇为动听。

一片阴影压来,那年轻人的声音在身旁问他:“你刚才说我‘怕失控’?”他蹲在华生的另一侧,脸上闪着隐隐的狞笑。

华生的手臂在小九儿手里,她还没有动手,所以华生还没有开始疼。

华生再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那个年轻人。这一次,他没有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之前那种轻微的不安,正是那种不安的眼神让华生灵感迸现,说出了“怕失控”三个字。现在,年轻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不安,取而代之的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华生有点害怕了。刚才的狞笑,现在的兴奋,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待笼中的猎物还要用这种积极的表情,那就意味着猎物很危险了。

年轻人大概是嫌蹲着太累,干脆盘腿坐下来,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华生的眼睛,耐心地逼视道:“你为什么这么说呢?”

华生很清楚,年轻人现在的心里是激动的,因为他有掌控感。捕猎者在猎物面前心态很强势,如果这时候顺从地要什么给什么,就会让对手觉得没意思,要么随随便便地杀掉,要么毫不在乎地丢弃。

为了让自己的对手更兴奋一点,让他对猎物的印象更加深刻,也更加重视,华生用眼神甩了甩小九儿,然后问年轻人:“咱俩就这么聊吗?”

小九儿也问年轻人:“你俩就这么聊吗?”

年轻人有点不耐烦了,他闭了一下眼睛,仿佛有点疲劳,朝着小九儿轻轻吐出一句:“你先掰,完了我们再聊。”

小九儿笑吟吟地轻答了一声:“好的。”同时,突然向后仰倒一挺胯!

劲儿很脆,疼痛来得太突然。这个姿势华生至少经历过上千次,但没有一次真的被掰伤过。尽管此前已经做好受伤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不及防备。

剧烈的疼痛像电流一样,瞬间击穿了华生的大脑!然而这疼痛还不算最恐怖的,比这更可怕的是华生清晰地感觉到肘关节已经被折到最大角度,自己却无力阻止它超过那个生理极限。那个瞬间的失控感击碎了所有中枢神经的控制,他当即张开嘴大声嘶吼,尖厉的声音宣泄可以减少那种被击穿的痛楚。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把手臂从小九儿的“十字固”中摆脱出来,全身的能量瞬间爆发出来,做出了剧烈的挣扎动作。

那个年轻人,此刻鼓着掌,笑得很开心。

就这么聊?

所有的挣扎不到三秒钟就全部停了下来,只剩下疼得“咝咝”的吸气和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渗出来布满额头,脖子上的血管和肌肉膨胀着,仿佛随时都会爆开。华生不敢再动了,因为“十字固”这个动作的设计就是无法逃脱的,固定肩肘的杠杆会克制住所有的徒劳挣扎。尤其是在手臂受伤的情况下,越是挣扎,受的伤就越重。

华生感觉到自己的肘关节已经脱位了,那感觉非常可怕,就像吞咽下有腥味的金属粉末,再加上一排利刃刺破皮肤和肌肉的混合体。但小九儿手里的控制丁点儿都未曾放松,双腿还是夹得很紧,她复又坐起身,没有再次发力,脸上依旧笑吟吟的,仿佛在欣赏华生痛苦的神色,看样子对自己的这幅作品很满意。她见华生不敢挣扎了,就朝着年轻人笑道:“这家伙还挺聪明的,老实了,你们聊吧!”

年轻人也把华生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亲眼见他受伤后的疼痛,强忍着剧痛的呼吸,以及满脸的不服气,年轻人笑了,挥挥手,让小九儿松开手。

小九儿的手一松,华生立刻翻滚身体坐起来,捧着自己受伤的肘浑身发抖。那是真疼啊!但此刻,华生看到了年轻人的变化。他从刚开始对自己的不安和厌恶,变成了现在的安全和满足。华生知道这个受伤给自己赢来了很大的变数。

还是那个原则,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Be water,my friend.(像水一样吧,我的朋友)

这个时候一定要表现得是个普通人,才能填补年轻人那份满足感的欲望。于是华生抑制着疼痛和愤怒抱怨道:“你们怎么真下手啊?!有没有训练的规矩?你们是不是变态,我要报警!”

外强中干的猎物比萎靡颓废的猎物,更能引起猎手的兴趣。

年轻人看他这个样子,轻蔑一笑道:“你觉得我现在有没有失控?”仿佛一个好奇的小学生。

华生扶着手肘,忍着疼横道:“你是不是有病?我哪知道你是谁啊?牛哄哄地进来看我一眼,就说不要再看到我。老子愿意来‘极斗’干,那是给你们面子,不是来讨饭吃的!”一边说,一边疼得直吸气。

赵乾听他这么说话很生气,怕冒犯到年轻人。但年轻人不但没有什么不悦,反倒觉得有趣。华生看他的神色,知道自己的策略是对的,便继续道:“这是在你的地盘,周围都是你的人,你说不想再见到我,那只有两种可能啊!一种是看不上我;另一种就是看到我心里不安。我难道还自己说‘你是不是看不上我’这种话吗?赶紧放我走!神经病!”

听到最后一句“神经病”,赵乾当即就要动手揍人,他不允许别人当着面对少爷有这等不敬。华生激灵一下连忙往后退。没想到,少爷却摆手示意赵乾不必计较,自行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笑道:“有意思!又又犟。”说完,在口里喃喃地重复着,“一种是看不上,一种是怕;一种是看不上,一种是怕……有意思!”

少爷忽然转头问赵乾:“你刚才说他是博士?来应聘的?”

赵乾点头,毕恭毕敬道:“是,心理学博士。但之前是个搞格斗比赛解说的网红,来应聘运动员经纪人。”

少爷的兴趣

少爷深深地看了福坤一眼,见福坤点头会意,这才转过头来,打量了华生一眼,呵呵冷笑道:“心理学博士?应聘经纪人?你觉得正常吗?”

他这句话问的是华生。

华生猜,对方这是在给自己心理施压了。从他之前任性随意的交谈过程来判断,他在谈话控制方面是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此刻的加压,应该就是聪明人的本能。对方所等待的,是自己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会不会有什么可疑的慌乱。其他人肯定会回答“这有什么不正常的?”或者“我觉得很正常啊!”等类似表白,这些话再配合上他们的神色,提问者心里也就有数了。基层的派出所里询问那些没有犯罪经验的人,通常也是这么开场的:“你觉得自己做什么坏事了?”

华生答道:“正常吗?我觉得太不正常了!”

他的这个回答,让所有人都很意外。少爷的兴趣提升得尤为明显,他不由自主地问道:“哦?”

华生在扭曲的表情里狠狠地龇了一下牙,半蹲下去扶着肘关节,满脸痛苦道:“遇上一群神经病!找个工作弄断我一只手,你们觉得正常吗?赶紧放我走!”脸上的疼痛倒也不用伪装,因为本来就很疼。

说完这句话,他极快地看了一眼赵乾和小九儿。小九儿听他又说“神经病”这个词,脸上便又笑起来。福坤的视线快速地从小九儿的脸上跳跃回华生的脸上,在他的镜片后面不仅仅有疑虑的神色,还有一丝嫉妒。

华生未作停留,最后故意恨恨地瞥了一眼满脸好奇的少爷,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大声喊道:“老子不干了!”弯曲的背影步履蹒跚,但劲儿劲儿的。

赵乾和小九儿同时望向少爷,只要他一句话,两个人就会冲上去。少爷却难得一见地展开笑脸,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放大声音喊道:“喂!博士,你留在赵乾这儿!做‘极斗’的赛事总监。”

赵乾颇为意外!

小九儿一怔,看了一眼少爷,旋即莞尔一笑。她明白少爷的心思了。

福坤的视线始终盯着华生,没有表情的变化。他一直在思考。

华生听到少爷的话停下脚步,背对着这些人没有回头。几秒钟后,他转过头来问:“工资给多少?”

少爷嘴角一歪,不再搭理他,带着小九儿和福坤径直往室外走去。赵乾快速走到华生面前看了半晌,回道:“工资回头跟你谈!”眼神闪烁了一下之后,又补充道,“你今天运气好……”后半句话没有说完,便招手叫来一个人,吩咐他带华生去医院先治伤,然后转身快速跟上少爷的脚步。

万幸

肘关节损伤是非常可怕的伤害,尤其对于练武术的人来讲,更是如此。搞不好这条胳膊就废了。

陪同华生来看病的小哥在医院里帮着跑前跑后的,殷勤周到。照了CT之后,骨科的医生问:“咋弄的?”

小哥在一旁只尴尬地笑,却并不回话。

华生自己说:“训练受伤,让陪练给掰的。”

医生说:“幸亏你同伴下手有分寸,要是再猛一点弄出了骨折,就必须得手术了。”一边唠叨着,一边开始给华生做肘关节复位。这个过程更加痛苦,尽管明知是好意的治疗,但那种挪动骨头往关节里塞的感觉,不断拨弄、拉扯和蹂躏着华生的中枢神经,让他再次大汗淋漓,忍不住发出了几声低吼。

医生复位完毕后,华生才感觉心里踏实了些,刚才那种滑脱的疼痛也变成了肌肉的疼痛,不再像拨弦一样撩动神经。

然后,医生立即开始进行肘关节稳定性的评估,从各个角度检查华生的肘关节是否在伸直位或外翻应力时会出现半脱位和脱位。这一次,华生的感觉没有那么痛苦了,虽然肿痛依然难以忍受,但比起前面那种心脏悬在半空的敏感脆弱好受多了。

打完石膏,医生嘱咐道:“所幸没有骨折,只有韧带和软组织受伤。打上石膏好好休息,短期之内不要让这个胳膊受力。小伙子体格不错,但我得提醒你,如果修养期不注意,很有可能造成终生毛病,肘关节僵硬、前臂旋转受限、不能承重等,懂了吗?”

听到这里,华生心里颤了一下,对自己之前的决定感到暗暗的后怕,当然也暗自庆幸。毕竟现在看来,这一步还是有点冒险了。不过,想到姜老师的眼睛和背后那人的狂妄,华生还是把这些都咀嚼吞咽下去,盘算着自己之前还有没有其他疏漏。

他回想着那几个人的表现。

华生的复盘

小九儿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她竟然能让三个男人都笑起来。赵乾有点怕她,可能是因为少爷的关系吧。少爷明显很宠她,但又没有暧昧和骄纵,两个人之间似乎是一种牢固的信任?福坤那目光什么意思?他那么阴沉的一个人,为什么看到小九儿会笑?

肘间的疼痛提醒了他另外一件事,小九儿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漂亮姑娘。她缠斗的技术很好,下手又狠又准,表面上却谈笑风生甚至还满是天真烂漫,骨子里的冷漠却对疼痛、伤害甚至生命都根本不在乎。

这个“少爷”又是谁?他是最有意思的人。之前查过的企业信息里,有没有他?

他一开始微微闪烁的目光里,为什么会不安?

几乎可以确定,是看到我之后的不安。但看到我被控制之后,他的不安就消失了。

关键是,这是为什么?我们一定是第一次见面,此前没有过任何交集。难道他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什么让他不安的东西?我当时只是很镇定,尽管冒着被赵乾虐杀的危险,尽管见到了期待已久的福坤,但我和他对视的那几秒钟,内心几乎是空的,不可能有什么疑点。

他会被“怕失控”三个字激怒,而且指派赵乾来杀我!要么是他的情绪管理能力极差,要么是他对生命没有任何敬畏。这两者并不矛盾,表面冷静的人,内心的情绪也可以跌宕起伏。无论如何,我的“怕失控”三个字的确戳疼了他。

他的愤怒不是冲着我,因为我这条命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的愤怒是冲着“怕失控”这三个字的评价,这就意味着,他不希望别人认为他“失控”,他不喜欢失控,但他就是会失控!想控制好又做不到,是典型的愤怒来源。

对了,小九儿是不是手下留情了?这一点很难确定。

刚才医生说“幸亏你同伴下手有分寸”,但我并没有感觉到她发力的那一下有所保留,掰的动作特别快,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掰断了才停手的,这不是有所保留的表现啊!

不知道她能不能感觉出来在对我做十字固的过程里我有故意的让手。她降伏动作控制得很周密,但说掰就掰断了,让放就放手了,很随意,感觉根本就无所谓。也许,仅仅是因为很听少爷的话?

好矛盾啊!

少爷应该不喜欢“不尊敬”,从他手底下那几个人的反应可以很明显地看得出来。我每次话粗一点,他们都很紧张,区别在于,赵乾要杀人,而小九儿则是警告我。不知道她那副纯真的笑脸背后到底藏着多深的深渊。

按道理来说,我只是来参加一个普通的格斗赛事招聘,老板再野,也不会随意伤人。他们却要打我,甚至要下杀手,我之前的表现不算夸张吧?我应不应该报警?是不是应该报警才显得够严重?

我让了一只胳膊给他,伤很明显,疼得也够厉害,这个局应该是有效的,他很得意。

但我手臂受伤之后愤愤离去,仅仅表示不要工作了,但不报警,打算不了了之,是不是稍微过了一点?

少爷为什么会给我工作,让我留在赵乾身边?

他的转变,来自什么逻辑?

他能看到我很不服气,对他们随意出手伤人的不服气,对他要求的“尊重”不服气,这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他也能看到我很害怕,因为我表现得的确很害怕,这也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他能看得到赵乾打不到我,但小九儿能制服我,这个实力水平对一个陌生人来讲,刚好是可以放心的区间,不会瞧不起,也不会提防警惕。他最感兴趣的仿佛是那两个判断,“一种是看不上,一种是怕”,这句话为什么能入他的心?

最后他问我心理学博士来应聘选手经纪人是不是正常的,这也是我最担心的薄弱环节所在。整个局有两个敏感的弱点,这是其一。另一个是我和戴猛、姜老师的关系。好在有一只断手可以作为掩饰,我要走,而且是愤愤离开,带着恐惧离开,是非常正常的反应。从某个角度来讲,这只手的受伤是个好运气,暂时遮挡了这个敏感的“不合理”。谁知道这位少爷会突然出现呢?之前只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就是福坤会调查和怀疑我。这样一来,当着少爷的面受了伤,还是在他的控制之下受了伤,一步到位倒也省心。

但是他答应给我工作的原因,绝不会是因为我受了伤。按照他原来的意思,很有可能即使打死我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不会是补偿心理。他决定留下我,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我对工作来说有意义;另一种是他对我这个人有兴趣。前面一种的可能性建立在他目睹了我和赵乾、小九儿动手的过程,觉得我的学历、功底都够,但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情。如果是后者的话,就麻烦了,他对我的什么感兴趣呢?我留给他的都是正常人的反应,没敢留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说有特别之处,也是特别怕疼、特别。奇怪!

想不明白就先不想了

想到这里,华生发现自己并不能梳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反而是越来越混乱了。

他开始担心最后自己突然问工资的表现会不会显得刻意,也开始打量身边的小哥是否可疑。好在手肘的疼痛真实存在,脸上的表情也就无须做戏和伪装,刚才那些快速的思考应该没有露出什么痕迹,不至于引起小哥的疑心。

既然想不清楚,就先什么也不想了。华生决定把自己脑子里装载的那些“本领”全部撤掉,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人,随波逐流地边走边看。华生开始和小哥有意无意地聊聊天。伤治好了,痛楚降低了,危机感和大脑负荷都减轻之后,应该出现一些八卦心。毕竟华生现在已经是“赛事总监”了,少爷说这话的时候,小哥在场,所以总监找手下聊天,手下也就尽全力恭维。

鉴于对方身份不明确,毕竟是赵乾指派来陪同治疗的,所以华生没敢问他太多敏感的问题,只是随随便便问些关于“极斗”赛事的内部情况,还有这个小哥自己的情况。小哥憨憨的,只说自己姓吴,负责照顾选手们的训练和衣食住行,属于后勤部门。刚才看到赵总和华生打架的声势吓坏了,以为赵总是真急了。他从来没见过那三个人,还说没想到华生这么壮的身体会被小姑娘打伤,是不是让着她了,等等。

华生注意到,这个姓吴的小哥在讲话问答过程中,视线分布跟问答焦点同步,没有多余的打量,没有心慌的跳转,没有狡黠的隐藏,便知道这人没有危险,真的就只是个干活儿的。

等他们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华生看到赵乾的车正等在门口。

赵乾在车上朝着华生招手道:“张大总监,少爷要开会,让你一起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