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跑啊,迈洛斯
迈洛斯[6]怒火冲天,决意已定,必要除去那凶邪暴虐的国王!
迈洛斯对政治一无所知,只是一个村子里的牧人,终日吹着笛子与羊群为伴。但他对邪恶有超乎常人的敏感。今日未明时分,迈洛斯从村子里出发,翻山越岭来到四十公里外的叙拉古[7]城。他父母皆已不在,也无妻室,只有一个十六岁的内向腼腆的妹妹,与他相依为命。妹妹与村子里一位正派淳朴的牧人近日订了亲事。为了这个缘故,迈洛斯来到都城为新娘置办衣装,为婚宴准备酒食。他先买好了各色物品,便在都城的大路上逛游。迈洛斯有个自幼交好的朋友,名叫塞里奈泰乌斯,如今在叙拉古城里做石匠。他们好久不见了,他打算去拜访这位朋友,把酒言欢。走在路上,他感觉城里的气氛很是古怪。已然是日落时分,城里自然也暗了下来。但不知为何,并不仅仅是黑夜的缘故,整个街市都异常冷清。迈洛斯慢悠悠地走着,渐渐有些忐忑不安了。他拦住路上遇到的一位年轻人,问他:“出了什么事?两年前来城里的时候,即令是夜间,街市上都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大家也都是载歌载舞,一片欢腾的啊。”这年轻人摇头不语。不久,他遇上一位过路的老者,这次他用更为强硬的口气询问,老者没有作答。迈洛斯两手摇撼着老者,又问了一遍,老者见四下无人,低声说:
“国王老是杀人。”
“为什么杀人?”
“说是人心险恶,可并不是谁都那么歹毒啊。”
“杀了很多人吗?”
“嗯,刚开始杀了国王的妹夫。接着又杀了自己的世子,又杀了自己的妹妹。然后又杀了妹妹的孩子,之后是王后,再之后是贤臣阿莱吉斯。”
“可怕!国王他疯了吗?”
“没有疯。说是不相信人,最近,对臣下的忠心也起了怀疑,有人生活稍微铺张一点,就要他们交出一个人质,若是抗旨不遵,就挂到十字架上处死。就在今天,已经杀了六个人了。”
闻听此言,迈洛斯怒不可遏,说:“这个昏君!不能再让他活下去了!”
迈洛斯天性单纯,没有多想,就这么背着购置的货品,昂昂然进了王城。很快,他就被巡逻的警吏抓获,一搜,从他怀里找到一把短剑。迈洛斯被带到国王面前。
“你带着这把短刀意欲何为,说!”
暴君丢尼斯平静而又威严地喝问。国王脸色苍白,眉间的皱纹很深,如刀刻一般。
“从暴君手里拯救城邦!”迈洛斯气势堂堂地回答。
“就凭你?”国王轻蔑而怜悯地笑着说,“不可救药的家伙。你不懂得我的孤独。”
“别说了!”迈洛斯怒气冲冲地反驳,“怀疑人心,是最可耻的恶劣品德。国王现在连臣民的忠诚都怀疑起来了。”
“怀疑的想法,再正当不过。教我这么做的,正是你们啊。人心是动摇不定、最不可靠的,只是私欲郁结的块垒,怎么相信?”暴君淡然地喃喃道,又叹了口气,“我也指望着天下太平哪。”
“您想要什么样的天下太平?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罢了。”这次迈洛斯嘲笑地答道,“滥杀无辜就是您所说的天下太平吗?”
“闭嘴,你这贱民!”国王蓦地一下抬起头说道,“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心底深处在想什么,我可是看透了。你哪,马上就送你上十字架,到时候哭也好,求饶也好,我是不会听的。”
“陛下英明,只是未免太不可一世了。我明白自己大限已至,绝不顾惜生命。只是……”说着,迈洛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犹豫着,“只是我还有些遗憾,希望在受刑之前给我三天的期限。好让我给自己唯一的妹妹成亲。三天之内,在村子里操办完婚礼,我肯定会再回到这里。”
“混账!”暴君声音沙哑地低声笑着,“别再讲这种荒唐的谎话了。逃走的小鸟还会再回来吗?”
“对。会回来的。”迈洛斯坚定地应道。“我是守约的人。只需要给我三天时间,妹妹在等我回去。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好吧,在这城里有一个叫塞里奈泰乌斯的石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可以让他作为人质放在这里,要是我走之后,第三天日落时分还没回到这里,就将那位友人杀掉。拜托。请您允准。”
听闻此言,国王怀着残虐之心暗自欣喜。说这种漂亮话,肯定不会回来的。不过,现在假装信了他的话,把他放了,也很有趣。这样就可以在第三天将那替他的人杀了,这正中我下怀。那时便可以说人皆是不可信的,再摆出一脸悲伤的样子,将那替身处以磔刑。让世上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好好看看。
“你的请求我听到了。那个替你的人,赶快叫他来吧。第三天日落之前,你一定回来,稍迟一点我就将替你的人杀了。你不妨晚来一会儿,这样你的罪就永远赦免了。”
“什么,您说什么?”
“哈哈,要是惜命尽可以晚来一会儿,你的心情我是明白的。”
迈洛斯懊悔气愤得直跺脚,没再说什么。
自幼在一起玩的好朋友塞里奈泰乌斯,深夜被召进了王城。在暴君丢尼斯的面前,两年多未曾晤面的好朋友相见了。迈洛斯将原委讲了一遍,塞里奈泰乌斯默默无语地点点头,紧紧地抱了抱迈洛斯。塞里奈泰乌斯被绳索捆绑上了。迈洛斯也立刻动身出发。初夏的夜晚满天星斗。
迈洛斯一宿未睡,星夜赶路,奔走了四十多公里,回到村里已是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村里人都去野地外面干活了。迈洛斯十六岁的妹妹今天也出来替哥哥放羊。当她看到哥哥走在路上,步履蹒跚、疲劳困惫的样子,大吃一惊,急忙向前百般询问。
“没什么。”迈洛斯勉强笑了笑。“城里还有要做的事,还得马上回去。明天就给你们举办婚礼。还是早点儿办了好吧?”
妹妹的脸飞红了。
“好啦。漂亮衣裳也都买回来了。这就回去通知村里人,说婚礼就在明天举行。”
迈洛斯脚步踉跄地走着。回到家里装点了一下诸神的祭坛,安排好庆祝的宴席,躺在床上,一会儿就陷入像是停止了呼吸一样深沉的睡眠。
醒来时,已是夜晚。迈洛斯马上起床,来到新郎家里。对新郎说,“由于还有些事情,明天就举行婚礼。”也是做牧人的妹婿一听,吃了一惊,回答说,“这可不行。这边什么也没有准备呢,本想等到收葡萄的季节的。”迈洛斯表明不能再等了,不管怎样都要明天举行。放牧的妹婿也是一个性子倔强的人,好说歹说都不答应。一直争执到天将黎明,终于算是说定了。婚礼就在中午进行。新郎新娘在诸神面前宣誓完毕,天空乌云密布,啪嗒啪嗒下起了雨,不久就变成了滂沱大雨。出席婚宴的都觉得这是不祥之兆。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振作起精神,在狭窄逼仄的小屋里,在酷热天气的包围中,兴致高昂地拍手歌唱。迈洛斯满面洋溢着喜色,有好一阵子都忘却了与国王的约定。入夜之后,婚宴上的人浑然不顾外面的暴雨,越发热火朝天地喧闹起来。迈洛斯想,但愿一辈子都这样与这些好人儿在一起生活,可就好啦。然而,如今他的身体不是自己的。真是无可奈何的事。迈洛斯激励着自己,决定动身了。离明天日落还有不少时间,稍微睡点觉,马上就出发。到那时雨也会小一些吧。真想在家里多磨蹭一会儿。哪怕像迈洛斯这样的人,也是对家依依不舍的。新娘沉浸于新婚的喜悦中,有些恍惚了。迈洛斯来到她身边,说:
“祝福你啊,妹妹,我累了,要离席去睡点觉。醒来后马上再去城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我不在了,你还有个疼你的好丈夫,不会觉得寂寞的。哥哥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无端猜疑别人和说谎了,这个你也知道。你跟丈夫之间,也别掖着藏着什么秘密。哥哥是个顶天立地的人,你会以哥哥为荣耀的。”
新娘听着这番话,如在梦中,点头答应着。迈洛斯又拍拍新郎的肩膀,说:
“这次我们彼此都没有准备什么。我家里能称得上是珍宝的,就只有妹妹和羊群。除此之外就别无所有了。都给你了。以后,请为是迈洛斯的妹夫而骄傲吧。”
新郎害羞地搓着手。迈洛斯又笑着与乡邻道别,离开宴席,一头钻进羊圈,死一样沉沉睡去。
醒来时正是天色微明。迈洛斯猛地跳起来,天哪,睡过头了吗?
还好,没有睡过头,不要紧,现在马上就走,时间还绰绰有余。今天一定要让大家见识一下诚实守信之人,然后就可以笑着上磔刑台了。
迈洛斯从容地收拾着行装。雨下得小些了。万事大吉。迈洛斯挥动双臂,箭一般冲了出去。
我今晚就要被杀了。为了被杀,跑啊。为了替我的朋友,跑啊。
为了打破国王的奸佞凶邪,跑啊。不得不这样跑啊。然后,被杀掉。
从年轻时候起,就要守护好名誉。别了,故乡。年轻的迈洛斯好难过啊,有好几次都差点止步不前,但紧接着就嗷嗷痛斥着自己。跑出了村子,越过田野,穿过树林,来到邻村时,雨停了,太阳高高升起,渐渐变热了。迈洛斯举起拳头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想,已经来到这里了,没事儿了,不要紧,不再对故乡怀着眷恋了。妹妹与丈夫肯定会成为一对好夫妻的。我应该不用牵挂他们啦。一直去向王城就好。如此急切地前去,也没有必要。慢慢走吧。迈洛斯回转到他悠然自得的天性,大声唱着喜欢的小曲,这么慢条斯理地走了十来公里,渐渐走了全程的一半。而灾难突如其来,让迈洛斯裹足不前。看啊,前面的河流。昨天的瓢泼大雨让山里的溪水泛滥,浊流滔滔而下,在下游汇集,水势汹涌,一下冲垮了桥梁,轰鸣咆哮的激流将桥板冲得七零八落。迈洛斯茫然无措,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了一阵子,又竭力呼唤了好多声,系在岸边的渡船早已踪迹全无。波涛之中,船夫的身影更是难以寻觅。河水奔流上涌,就如大海一般。迈洛斯站在岸边,呆若木鸡,继而放声大哭,向宙斯举手哀告:
“神啊,让激流平息一些吧!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太阳已过中天。若在日落之前没有赶到王城,我的好友就要为我而死了!”
浊流像是在嘲笑迈洛斯,越发湍急澎湃了。一浪卷起又一浪,一浪吞没又一浪。时间在飞逝。迈洛斯恍然大悟:除了游过去,别无他法。就在今天发挥爱与诚实伟大的力量吧,骇浪滔天亦不能将其挫败!迈洛斯再不犹豫,纵身跃入洪流,如同一百条大蛇一样的狂涛巨浪翻滚而来,他奋力将其分开,与之殊死搏斗着。他将全身力量集中于双臂,拨开汹涌而来的涡流,以狮子奋迅之威与洪波缠斗,神灵见到这人子之姿也生恻隐之心,垂怜于他。终于在激流的冲击中,他抓住了对岸的树木,上得岸来。谢天谢地。迈洛斯像马一样抖了抖身子,又向前急行。眼下一刻也不能耽搁了。日已西斜。他喘着粗气登上山巅,刚要松口气,一队山贼忽而出现在面前。
“站住!”
“有何贵干?日落之前我必须赶赴王城,请各位让开。”
“怎么可能放你走。东西全留下。”
“除了这条命,我别无所有。就连这条命,也要拿去献给国王哩。”
“要的就是你这条命!”
“原来你们是奉王命而来,在这里伏击我的!”
众山贼不再言语,挥舞着棍棒一哄而上。迈洛斯突然弯下腰,飞鸟一般袭击了贴近身边的一人,夺过了他的棍棒。
“为了正义,就不客气了!”他猛地一击,打倒三个山贼,其余几个不禁魂飞魄丧。迈洛斯一口气奔下山,由于刚才的疲劳,再加午后灼热的太阳火辣辣直射下来,他几度感到头晕目眩,心想,不行了,又催促自己,摇摇晃晃往前挪了几步,终于,膝盖一弯,跪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迈洛斯仰望苍天,悔恨交加,哭泣连连:啊啊,游过了浊流,打翻了三人,突破重重险阻,凭借勇力来到这里,迈洛斯啊,你是真的勇者!而今,就在这里精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太可悲、太遗憾了。友人只因为相信你,将不得不被杀掉了。你啊,就是个旷世少有的背信弃义之辈,让那个国王正中下怀!他呵斥着自己,可全身却动弹不得,只能卧在路边草丛里。
身体倦怠了,精神也萎靡了:算了,爱咋样就咋样,随他去吧。与勇者不相称的自暴自弃的念头,也在心底一个角落里盘踞着。迄今为止我都努力过了。我从未有过要打破约定的心。丝毫也没有过。诸神明鉴,跑到这里,我已竭尽全力。我一直跑,跑到跑不动了才停下。我不是背信弃义之人。若有可能,我情愿剖开自己的胸膛,将一颗红心呈现在世人面前,这颗心里只流淌着爱与诚实的血液。然而,在这重要关头,我的精力已经全部耗尽。我实在是一个不幸之人啊,必定将被人唾弃。我的家人也会遭人耻笑。我背叛了朋友。中途倒下,与从最初什么都不干,结果都一样。唉,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可能命中注定如此吧。塞里奈泰乌斯,宽恕我吧。你一直相信我。我没有背叛你。我们是真正的好朋友啊。彼此胸中从未有过猜疑的阴云。此刻,你也在心无杂念地等待着我。啊,你还在等着我,谢谢你这么相信我,塞里奈泰乌斯。
这么想着,真是难以忍受。友人之间的信任,是时间最值得夸耀的宝物啊。塞里奈泰乌斯,我是一路狂奔来到这里的。泅渡过山洪的激流,挣脱了山贼的围困,一口气从山顶冲到这里。正因为是我,才做到这一步啊。再对我有更高的要求,那是我力所不及的了。放手吧。怎么说我都行。我是输了。没有出息了。耻笑我吧。国王曾对我耳语说,来得不妨晚一点,晚了,就会杀掉人质,而我则会得救,当初就是这么约定的。当时我憎恨国王的卑劣。可是,如今看来,我竟然如他所言,十有八九要迟到了。国王大概会自鸣得意地讥讽我哪。我成了永远的背叛者,世上最不光彩的人。塞里奈泰乌斯,我也去死吧,与你一起去死吧。只有你是相信我的。不,这也许是我一厢情愿。啊,难道我的余生要作为背信弃义之辈苟活于世吗?村里有我的家,有羊群,有妹妹和妹夫,他们总不会把我赶出村子。正义,诚实,爱,这些东西想起来其实都无足重轻。让别人死掉,自己活下来,这不是人类世界的法则吗?啊,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我也是,丑恶的背叛者啊。随他去吧,顺其自然吧,一切都完了。迈洛斯摊开四肢,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
忽然,耳畔传来潺潺水声。迈洛斯抬起头,屏息静听,发现脚边似有流水。踉跄着站起来一看,原来是从岩缝里流淌出来的清泉,淙淙细流发出窃窃私语一般的声响。为这清泉所吸引,迈洛斯弯下腰,用两手掬起水,喝了一口,如梦方醒似的长出了口气。我还能走,继续前进吧!肉体疲劳恢复的同时,又生出了微薄的希望。完成义务的希望。杀身成仁,守护名誉的希望。斜阳将红光投在树叶上,枝叶如同着了火一般闪耀着。日落之前,还有时间。还有人在等我。有人在一丝也不怀疑,静静地期待着我。我是被相信的。我的生命没什么要紧。以死谢罪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不说也罢。我必须报答他对我的信任。而今天地间唯有这一件事。跑啊,迈洛斯!
我是受人信赖的。我是受人信赖的。之前那恶魔的地狱,只是一场梦。是一场噩梦。忘掉吧。只因太过疲乏了,才会做这种噩梦。迈洛斯,这不是你的耻辱。你仍然是真的勇者。不是再次站起来,继续奔跑了吗?伟哉!我要作为正义者死去!啊,太阳将要西沉,很快就要落山了。等等啊,宙斯大神。我生来就是义人,且让我作为义人死去吧。
迈洛斯旋风一样地狂奔,一路之上,他推开行人,大步流星。原野里有人在摆酒宴,他从宴席正中穿过,令众多宾客目瞪口呆。他踢开拦路狗,跃过小河流,用比那渐渐沉没的太阳快十倍的速度奔跑着。在与一队旅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耳边响起他们不祥的话语:“那人就要上刑台了。”啊,那人,我正是为了那人才一路飞奔的啊。不能让那人去死。快,迈洛斯,不要迟到。让世人看看爱与诚实的力量。管什么体面不体面之类,由他去吧。迈洛斯,已是身无寸缕。他几乎无法呼吸,口中接二连三喷出血来。看见了。前方远处的叙拉古的塔楼,可以看见了。塔楼在夕阳映照下熠熠生辉。
“啊,是迈洛斯,您呐!”随风传来如呻吟一般的叫声。
“是谁?”迈洛斯一边跑一边问。
“菲罗斯特拉托斯,您朋友塞里奈泰乌斯的徒弟,”这年轻的石匠在迈洛斯身后跑着喊,“已经来不及了,没用了,不必再跑了,救不了师傅了。”
“不,太阳还没落呢。”
“现在他已经押赴刑场,马上就处刑了。啊,你来晚了,太遗憾了,稍微再早一点就好了,再快一点就好了。”
“不,太阳还没落。”迈洛斯悲痛难耐,只盯着红彤彤的巨大夕阳,一门心思只是拼命奔跑。
“算了吧,甭跑了。还是爱惜自己的性命要紧。他一直相信着你,到了刑场上也很平静。国王万般嘲弄他,他只是回答:迈洛斯会来的。终究对您充满了信心。”
“正因如此,我才要不停跑下去。被人相信才会这样奔跑啊。赶得上,赶不上,无所谓。活着,死去,无所谓。我是为了更远大的目标而奔跑!跟上来,菲罗斯特拉托斯。”
“啊,你疯了吗?既然如此,那你就接着跑吧。说不定,也未必赶不上呢。跑吧,跑吧。”
哪里用得着他说,太阳仍未沉没,迈洛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命跑着,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只是任凭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牵引着他向前飞奔。太阳悠然沉到地平线,就在最后一缕残光消退之际,迈洛斯疾风一般冲入刑场。正好赶上了。
“等等!不要杀他,迈洛斯回来了。按照约定,现在回来了。”他想朝着刑场上的人群高声叫喊,可喉咙干涩,只发出一点点嘶哑的声音。众人对他的现身都没怎么注意到。
刑柱高高立起,塞里奈泰乌斯被绳索绑缚着,慢慢吊了上去。见此情景,迈洛斯鼓起最后的勇气,就如先前游过浊流那样,奋力拨开众人。
“是我,刑吏!该杀的人是我,迈洛斯。让他做人质的是我,现在来了!”他以嘶哑的声音全力喊叫着,终于登上刑台,抱住吊上去的友人的双腿。众人群情激昂,纷纷喊道:“好样的!放了那人吧。”塞里奈泰乌斯身上的绳索被松开了。
“塞里奈泰乌斯,”迈洛斯眼泪夺眶而出,“你打我吧。使劲打我吧。我曾经在途中做了噩梦。你不打我的话,我没有拥抱你的资格,打我吧。”
塞里奈泰乌斯像是全然明白事情的原委,点点头,使劲打了一下迈洛斯的右脸,响声震动整个刑场。之后他又和蔼地微笑着:“迈洛斯,你也要打我,以同样大的响声打我的脸。在这三天里,我又一次短暂地怀疑过你。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你。你不打我的话,我也没有拥抱你的资格。”
迈洛斯抡起胳膊用力打了塞里奈泰乌斯的脸。
“谢谢你,朋友。”二人同时说道,接着紧紧抱在一起,然后喜极而泣,放声大哭。
人群中也传出抽泣之声。暴君丢尼斯在众人后面目不转睛凝视着二人,最后静悄悄地靠近他们,红着脸说:
“你们的愿望实现了,你们战胜了我的心,诚实、信任并非空虚的妄想。让我也加入你们吧。如何?答应我吧,把我也当作你们的一员。”
人群中欢声一片。
“万岁!国王万岁!”
一位少女将一件绯红色斗篷递给迈洛斯。迈洛斯茫然不知所措,好友赶紧提醒他:迈洛斯,你现在是赤身裸体啊。快点披上这斗篷吧。这位可爱的姑娘,觉得你这样子给大家看见,很不好意思呢。勇者羞得面红耳赤。
(改编自古代传说与席勒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