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商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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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来朝走马 至于岐下

闯入历史的周

当夕阳的血色快要融化在渭河的涛浪中时,季历带着军队归来了。几百人的队伍穿过野草横生的旷野,风尘缀满他们披散的头发。一抹微笑爬上了季历的脸颊,他又当了一回赢家,大部队后面满载的物资与亦步亦趋的奴隶就是赢家的注脚。士兵们的矛与戈指向天空,金属尖端因为浸了血而颜色暗沉。远处的地平线上,成群结队的族人正等待着迎接他们。

此时的季历是春风得意的,他领导的族人已经成了关中平原上最强盛的部落,被商王册封为西方土地的领主。当然,他们的地盘并不是商王所赠予,而是靠自己杀伐抢夺一点点开拓而来。季历是个擅长战争的领袖,这一点与他的父亲亶父完全不同。只要看到父亲老迈的双眼,如今已天不怕地不怕的季历就会想起小时候提心吊胆的日子。

他的国氏为“周”,他的族姓为“姬”。关于他们的起源,周国的后人在《诗经·大雅》的第十一篇中是这样写的:“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这些让人看不懂的句子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远古帝王高辛氏(帝喾)的老婆姜嫄想要个孩子,所以拼命祭祀天帝,以求得孕。老天感念其虔诚,就赏了一个大脚印给她,她踩而有孕,孕而生后稷。

这个后稷,就是周民的始祖。

按照这个逻辑,后稷真正的父亲不是高辛氏,而是神的大脚印,所以周人没有父亲,只有母亲。“生而无父,感天得孕”的设定是母系氏族社会的一种映射,由于没有固定的配偶关系,新生儿往往只知其母而不知其父,类似的故事在世界各地的神话里都有体现。

后稷姓“姬”名“弃”,“后稷”是他的封号,相当于农神。姓起源于母系氏族社会,原本是族称,传说中的黄帝就是姬姓。姓拆开来是女、生二字,由同一个母亲所生的人就共享同一个姓。

从名字上看,弃有一个悲惨的童年。根据传说,姜嫄前后抛弃了这可怜的孩子三次,结果每次他都在机缘巧合之下被送了回来。“不死的婴孩”是最古典主义的主角光环,冥冥中自有天助,跟宙斯、江流儿、罗慕路斯与雷穆斯等同属一个模式。

这个民族起源的故事靠谱吗?当然不靠谱,大概率是周的后人自己编造的。一个连何时掌握了文字都无法确定的小部落,如何追溯自己几百年前的祖宗?靠口口相传吗?

农神的祝福

周人编出这个故事是为了证明其部族拥有黄帝之后、农神之子的血统,根正苗红。至于血统是真是假,就跟刘备说自己是皇叔一样,根本不可考;而不可考的,就不可靠。

之后的几百年间,周人潜身隐迹于浩瀚世界的角落里,自求多福于岁月长河的波涛中,从小小部落渐渐发展成了小小国度,守护着自己的那点小确幸。这种小城邦在当时的大地上多如星辰,一不留神就会湮没在时光的旋涡中,成为被遗忘的文明之尘埃。

一直到公元前1200年左右,这个关陇平原上弹丸之国的命运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头撞进了历史的主舞台。而这一切的开端,就是季历老爹亶父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史记·周本纪》记载:“公叔祖类卒,子古公亶父立。”亶父接替父位当上首领时,周人的活动范围主要集中于一处叫作“豳”(音同宾)的地方。豳地多丘陵沟壑,草长林茂,有很多野猪出没。汉字如画,“豳”字从山从豕,描绘的就是先民放火烧林后驱捕野猪的画面。

此地位于黄土高原南部,属泾水流域。自周人某一代先祖公刘在此定居后,已传承了三百多年。这几百年中也发生了一些故事,但实在太不靠谱,所以统统略过。

亶父是周人世代线上的一个绳结,周氏的历史从他开始才有了一定的可信度,所以我们就从这儿讲起。

亶父,姓姬氏周名亶,后人加一父字以表尊敬。因为他是部落老大,故也被后人尊称为“公亶父”或“古公亶父”。父是斧的本字,原指拿着斧头外出打猎伐木的男子,是一种对强有力的男性劳动者的美称,简称劳力士。

斧字中的“斤”指代男性阳具,“以斧伐薪木”在上古时代就是暗指以男阳破女阴。《诗·陈风·墓门》有“墓门有棘,斧以斯之;夫也不良,国人知之”之句,讲的是一个女子控诉某流氓强迫其发生性关系,此类暗喻在《诗经》中十分常见。

周族发展到亶父时已经颇具规模,三百多年的辛劳颇具效果。周民此时有了基本固定的生活区域,除狩猎外,还在豳地周边经营复合式、粗糙化的采集农业。

春夏万物发华,豳民多进行采集与捕猎,依水草而迁徙,秋风萧瑟时则还于旧居,属于典型的“逐水草而居”。

总体而言,他们的经济发展水平比纯粹的游牧部落稍微先进一些。

但是亶父的日子也不好过。享国数百年(如果你信的话)的豳国,此时正值危急存亡之秋——他们被一伙流窜而来的黑社会盯上了。西北方出现了多个威猛好战的戎、狄部落,轮番地来豳地打秋风、敲竹杠,其势比寒风更凛。

历史上几乎所有的农耕文明都曾面临游牧民族的威胁,周人也不能幸免。这是神明给予这个小邦国的第一次考验。

亶父打架的水平实在不行,只好任君勒索,有求必行。戎狄要粮食,给;戎狄要财物,给……但戎狄的胃口越来越大,终于开始索要土地和人口。

豳的人民本着“是可忍叔不可忍,叔可忍婶不可忍”的血性,要求跟“蛮人”们拼了。

经历了一番内心挣扎后,亶父说出了这样一番大义之言:大家拥立我,是要我为他们谋福祉。现在这帮蛮人要我的地与民,我本是不想给的,但只要能过太平日子,大伙儿跟着谁过又有什么区别?要打仗就要流血,为了我的私欲让周的父亲和儿子们流血,吾心甚痛啊!

说完,亶父就带着自己的私属跑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豳周小作坊转瞬之间便关门大吉。老板亶父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与直系亲随齐刷刷跑路,祖宗几百年间开垦的土地直接拱手让人。豳地随即被戎狄霸占,大量没来得及逃跑的民众沦为奴隶甚至食物。

若是没有后来的峰回路转,周人的历史就到此为止了。

在后世的书文中,亶父多被描述为“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是有名的贤人。这次逃跑,也被描述为不忍生灵涂炭的“圣人之仁”。这番言论扯淡至极,亶父身为昂然一丈夫,肩负一国(虽然很小)之命运、一姓之荣耀,委曲求全送点身外之物尚可理解,但人家都欺负到头上,居然只会扯呼,实在是没法洗白。

临阵脱逃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将帅且不论,后世皇帝里也并不鲜见。刘邦被项羽追杀时,曾连着三次把儿子孝惠和女儿鲁元丢下马车,还好车夫有素质,连着三次都给捡回来了。至于仅携带私属,而不是带着民众一起逃跑,显然也是想让国民给自己当烟幕弹,以防被戎狄发现行踪。

刘邦是出了名的大流氓好运气,亶父与他还真有几分类似,自己本事不行,但命就是硬,运气就是好。

他这一逃,倒逃出了个柳暗花明又一村。

古公亶父逃亡路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