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且说陈涉自从当了张楚王，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陈涉作为起义先驱，更多的是为其他人奉献了一种起义模式。

这就好比今天，一家酒店开启了快捷酒店模式，并不代表了这家可以垄断这个市场。其他快捷酒店沿着这条路迅速复制，这才有了快捷酒店遍地开花。

陈涉首义，但是他并不能做这个行业的真正领袖，最多是这个行业的成功案例而已。论血统，当时六国复立，个个都是贵族出身。论本事，那些将门世家和社团老大无论是社会关系还是受教育程度都大大高于陈涉。论号召力，别闹，打着扶苏、项燕的旗号也就骗不明真相的群众，人家项梁还没说话呢。

不过也不是这样就不能成功，人家刘邦就不是贵族，用对了人也是可以的。再看陈涉的用人，活脱脱一出喜剧节目。搞笑，陈涉是认真的。

就当时而言，陈涉手下是有能人的。最起码有两个人在当时是明星大腕，这二人一个叫张耳，一个叫陈馀。

张耳曾是信陵君魏无忌的门客，刘邦曾和张耳是至交好友，后来是儿女亲家。张耳以魏无忌为榜样，所以做事也有魏无忌的风格。陈馀是魏国名士，跟张耳是生死之交，用今天的话说是：好基友，一辈子。

但是如何驾驭张耳、陈馀这样的能人，陈涉毫无章法。话说陈涉年轻的时候见都没见过这个层次的人物，更别提控制这样的人。另外，陈涉称王以后斗争意志逐渐薄弱，开始报复以前贫穷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以后再说。

对于陈涉来说，他更喜欢的人是和他三观更加接近的周文。周文在史书中也写作周章，如果按照《史记·陈涉世家》的叙述习惯，这个人很可能姓周名章字文。周文是个大忽悠，此人自称是春申君黄歇的门客，还曾在项燕军前效力。说起来地位比跟着信陵君门客张耳的履历要精彩得多。周文自称深知兵法，陈涉和他十分聊得来。陈涉对周文委以重任，封他为大将，让他攻打秦国本土。灭亡秦国的重任就落在周文肩上了。

那么说周文是个什么货色呢？这哥们跟现在很多培训机构的讲师差不多，听他讲成功学绝对是慷慨激昂催人泪下，但是实际操作一下就会马上原形毕露。周文在春申君身边就是个生活助理的角色，再直白一点，周文就是春申君的保姆。不是说跟着春申君的都是军事专家。这就好比比尔·盖茨的生活秘书未必是IT精英。周文自称懂兵法，就有点太主观了。周文跟着项燕的时候，主要负责占卜工作。咱不知道王翦和项燕的最后一战，周文是怎么预测的。总之周文这类人，满脑子都是主意，到哪儿都能忽悠，但是到哪儿都忽悠不了三个月。

周文凭借着一张利口，等他杀到三川郡的时候，周文帐下兵力达到数十万，战车千余乘，数据上做得很漂亮。这时候，秦朝启用搞经济出身的章邯为将，章邯发动骊山囚徒和奴隶之子七十余万迎战周文。

这是一场外行对外行的世纪之战。章邯不是搞军事的，他的部队也是一帮外行。周文自称是搞军事的，实际上是个演说家。他的大军也是忽悠来的，也不是职业军人。这两支部队一见面，战场情况开始了一边倒。章邯的奴隶部队企图以此战重获自由，所以非常玩命。周文的部队是被周文忽悠来抢劫的，本来觉得秦军不堪一击，结果发现秦军这么玩命，跟周文说的一点都不一样，大家只能一哄而散。

章邯受过良好的教育，又有带兵的天赋，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周文没见过这场面，残酷的战争场面让周文丢掉了往日在酒桌上的意气风发。周文在三川郡前，一战败函谷（今河南省灵宝市函谷关镇），二战败曹阳（今河南省灵宝市东北），三战败渑池（今河南省渑池县），四战抹脖子自杀。

出处

周文，陈贤人也，尝为项燕军视日，事春申君，自言习兵。胜与之将军印，西击秦。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十万，至戏，军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骊山徒，人奴产子，悉发以击楚军，大败之。周文走出关，止屯曹阳。二月余，章邯追败之，复走渑池。十余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战。——《汉书·陈胜项籍传》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陈涉知道了大忽悠的本质，而陈涉错误重用的另一个人，又给陈涉带来了巨大的惊喜，这个人叫蔡赐。故事要从张耳说起，张耳是个跟过魏无忌的人，怎么说也是吃过见过，肯定不会踏实跟着陈涉混饭吃。陈涉派张耳、陈馀、武臣攻打河北，张耳和陈馀趁机和陈涉划清界限，立武臣为赵王。

张耳这么干，陈涉很不开心，他准备马上带兵攻打张耳。这时候陈涉重用的上柱国蔡赐，给陈涉出了一个馊主意。武臣公然造反，陈涉打算给予其军事打击是正确的。蔡赐这个理想主义者，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出错了。

在周星驰主演的电影《鹿鼎记》当中，天地会领袖陈近南曾和韦小宝开诚布公地说过，所谓反清复明都是说给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听的，成立反政府武装的最根本目的还是为了女人和钱。陈近南的话虽然说是电影台词，却非常现实。陈涉起兵是解放全人类？他自己都不知道世界上有这诉求。陈涉起兵是为了恢复楚国？那根本不可能。陈涉起兵是为了替天下人出口气，找秦国讨个公道？陈涉自己都不信。陈涉虽然不信，但是蔡赐却深深相信了。

蔡赐建议陈涉不要攻打武臣，干脆封他为赵王。反正大家都是为了诛暴秦，谁称王不一样呢？只要封武臣为赵王，武臣一定会奋力攻打秦国。

出处

柱国（蔡赐）曰：“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史记·陈涉世家》

陈涉觉得有道理，于是封武臣为秦王，包括张耳的家人在内，都得到了陈涉的大力封赏。陈涉这么做，无疑是鼓励了反叛者。在此之后，打着陈涉旗号的义军首领纷纷自立为王。据不完全统计，韩广自立为燕王、田儋自立为齐王、周巿拥立魏咎为王。蔡赐的一个馊主意，搞得遍地都是王爷，陈涉泯然众人，跟其他大王比起来，血统上就说不过去。

不过陈涉的错误用人并没有结束，继周文和蔡赐之后，陈涉重用的第三个搞笑人物隆重登场，此人就是田臧。陈涉一看遍地都是王，开始对自己的部将极其不信任。他最不信任的一个，就是他帐下最著名的大将吴叔。

吴叔和陈涉一同起兵，吴叔攻下荥阳，官封假王。吴叔在荥阳骄奢淫逸，暴露了他一个小屯长的本质。现在大家纷纷称王，陈涉判断吴叔这个假王迟早会当真王。这时候，吴叔部将田臧看出了形势变化。

就吴叔这点境界，在荥阳享乐还可以，指望他抵挡住即将到来的章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田臧认为要想活命，就得投降章邯。但是他田臧什么身份？投降也没分量。这时候，分得清眉眼高低的田臧玩了一手绝的。田臧以陈涉的名义诛杀了吴叔，然后把吴叔的脑袋送给了陈涉。陈涉看到自己昔日最亲密战友的首级，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想当年吴叔是自己最坚定的跟随者，和陈涉一同策划了大泽乡起义。陈涉感慨，像吴叔这么好的人，死晚了！

大喜过望的陈涉感到田臧太懂事了，于是加封田臧为上将军，把吴叔的兵权交给了田臧。田臧这哥们其实也是个志大才疏的人。当年他还是个跟班的时候，就嫉妒吴叔的地位。如今他掌了兵权，眼睛开始长到了头顶上。田臧迅速膨胀，甚至膨胀到连章邯都不放在眼里。本来说好的章邯来了他就投降，结果章邯真来的时候，田臧抄家伙就跟章邯拼了。结果，田臧死了，荥阳丢了，陈涉被孤立了。

出处

（田臧）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王。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田臧死，军破。——《史记·陈涉世家》

但是陈涉并没有感到形势危急，还在腐败的生活中不能自拔。章邯兵至陈县（今河南淮阳），与陈涉展开决战。蒙恬死后，章邯就是无敌的存在。周文、田臧都不是章邯的对手，陈涉那两下子，被章邯一战击溃。

这次失败对于陈涉来说是致命的，哪个狐仙说“大楚兴，陈胜王”来着？哪个神仙在鱼肚子里放上“陈胜王”的天书来着？陈涉精心策划的一系列神话故事全部破灭。那些本想跟着大神陈涉谋求富贵的人忽然发现，陈涉就是个笑话。大家跟着陈涉分蛋糕还可以，亡命天涯就算了吧。陈涉的司机庄贾受不了这份颠簸，出手杀了陈涉投降章邯。

出处

腊月，陈王（陈涉）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以降秦。——《史记·陈涉世家》

陈涉死了，但是江湖上到处都是陈涉的传说。这份草根的逆袭虽然没有成功，但是却激励着无数草根逆袭的步伐。若干年后，当贵族们都退出历史舞台，草根出身的刘邦君临天下。刘邦依然记得反秦首义陈涉的事迹，因此追封陈涉为隐王。

想当初陈涉曾经蹲在田间地头跟工友们说过：“苟富贵，勿相忘。”后来陈涉真正富贵了，他的工友们却不能去见他。有一天陈涉出巡，他当年的工友在路边喊他的小名：“小涉！”陈涉这才想起了这票穷朋友。后来陈涉发现，这帮人粗鄙不堪，跟他们交往有失自己的身份，因此陈涉尽数杀掉了这批穷朋友。

陈涉忘记了“苟富贵，勿相忘”，同时也不懂“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事实证明，陈涉就是燕雀，他不知道什么是鸿鹄之志。他觉得吃点好的、穿点好的就是鸿鹄之志，所以他只能以悲剧结尾。

出处

其（陈涉）故人尝与佣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吾欲见涉。”……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史记·陈涉世家》

在秦末战争当中，陈涉从起义到被杀，只有半年的时间。说起来陈涉起义，也算是抛砖引玉。因为陈涉被杀之后，秦朝迎来的并不是风雨后的彩虹，而是疾风骤雨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