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绝情道
大道无情……天地不仁……
斓鸢从来不觉得自己的道心有任何问题。
她是一千年前，修绝情道，白日飞升的小仙君……
为了天下苍生，她亲手封印了自己的孪生姐姐。
诛亲证道，位列仙班。
……
“斓鸢！我以血脉羁绊诅咒你！走我所走之路，受我所受之苦，经我所经之事，历我所历之劫！”
“姐姐，诅咒你也诅咒过了，若没有别的话要说，我这就送你上路了。”
“等你跟我一样天生媚骨之时，你一定会为自己今日的行为忏悔！”
“想多了。就算真有那么一天，我宁愿自行了断，也不会危害苍生，更不会致使生灵涂炭。斓曦……不，乌拉善，上路吧！”
“斓鸢，我的好妹妹！我在九幽冥界等着你……”
“九幽冥界姐姐怕是去不成了。姐姐罪孽深重，魂飞魄散才是你应得的下场。不过你放心，我会陪你一道灰飞烟灭！”
她那时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可她不但没死还飞升成仙了。
……
往事一幕幕涌现，回忆清晰得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日，然则却早已过去了一千多年。
她做了一千年的小仙君，兢兢业业打理着一方小世界，日子过得逍遥又自在。
至于乌拉善留下的诅咒，她根本没当回事儿，直到天界突然下了禁令，再不许凡人以灵力修仙。
别的仙君掌管的地界都是太太平平，偏偏她治下的这片大陆还有些微薄的灵气存世。
当年，她封印乌拉善的地方正是这片大陆的灵脉所在。
乌拉善死后，她的怨气化作了无尽的毒瘴，终年围绕在漓煞湖之上。
原本，稀薄的灵气被毒瘴隔绝在乌拉善山脉以内，只是不知何人妄动了锁灵簪，镇眼松动，灵力又开始向泛大陆漫延，修士又重新出现在了这片大陆上。
天命难违，她只得转世下凡走这一遭。
斓鸢仙君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回来，可不成想，这一去就是一百多年。偏偏此间世界的时间流速竟与天界相同。
她走了一百多年，是真真正正的一百多年。
此刻，仙君斓鸢面无表情得坐在绝情殿上，兀自啜饮着苦酒。
绝情殿内空空荡荡，四周的墙壁上却挂满了仕女图。
她将闵岳画的画从凡界取了回来。
锁灵簪重镇玉簪峰之时，亦是她功德圆满之日……
她与乌拉善本是孪生姐妹，自幼父母双亡。她原本的名字唤作斓曦，只是后来大家都习惯了叫她乌拉善。
她们都身具仙根，父母双亡后一起去投奔仙门。然而，斓曦因为天生媚骨，被仙门废去仙根后就丢弃了。而自己却因为根骨绝佳，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许是时间太过久远，具体很多事情她竟想不起来了。
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命运却千差万别。
乌拉善到死都没有悔悟，她诅咒自己会跟她一样，可自己终究不会跟她做出相同的选择。
以命为祭，斓鸢仙君再次将灵脉封印。
自此，人界最后一块有灵气的大陆也被切断了灵脉，永绝了修行路。
一花一世界，大千世界，滚滚红尘，固然存在无数个人世间，却也再没有了靠争夺天地灵气修行的登天之法。
斓鸢应该高兴的，因为是她断绝的最后一支人界灵脉，这对于天界来讲是大功一件，因为从此以后六界职能将泾渭分明，天道法则也再不会出现纰漏。
她不过是这一重天上，品阶最低、资历最末的小仙君，如今这么大的功德加身，升官进阶是早晚的事……
可她却一丝一毫也高兴不起来……
她的心不见了……
功德圆满回到一重天之时，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胸腔里，原本长着心脏的位置变得空空荡荡——她的心不见了！
她仔仔细细的回想，大概……或许是将锁灵簪镇回镇眼的时候，一腔血吐干了，连带着把心也给吐出去了。
这么一想，她隐约想起自己是吐了一些坚硬的碎片出去……她隐约记得师父说过，她生就一副铁石心肠，最适合修绝情道。
她一个修绝情道的小仙，有没有心脏原本倒也不打紧。可没了心脏以后，她那空了的胸腔里，却总是成宿成宿得疼。
斓鸢仙君以为，这是她的报应，是天道在惩罚她投机取巧。
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斓鸢仙君拈起了一块桂花糕，兀自端详了好半晌，最终却没吃，又放回了盘子里。
斓鸢仙君将盘子里的桂花糕码放得整整齐齐，朝着供桌上的灵位推了推……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我走遍了天界，终于找到了开得最好的桂花。用蟾宫的桂花做出来的糕，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绝情殿里空空荡荡，除了灵牌旁燃烧着的红烛劈啪作响，再没有一点回应。
烛光忽明忽暗，隐约可见灵牌上写着——陈汉大行神武悼庄亲王闵岳之灵位。
就连斓鸢仙君自己也不大清楚，明明已经功德圆满，重返天界了。干嘛还要巴巴跑回去，溜进紫宸宫偷这么一个灵位回来。
大概……只是想做盘桂花糕给他尝尝……
神界最近的气候似乎不算太好，风神好像总跟雨神不对付。
冷风卷着冷雨撞开了绝情殿的门，打了个转儿就奔着灵牌扑了过去。
斓鸢仙君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即将被吹倒的灵牌，口中抱怨道：
“真不让人省心。”
说完就将灵牌搂在了怀里，还用衣襟裹了裹。
“都道你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我倒不觉得，哪里就灰飞烟灭了？这不是还有牌位吗？不是还有那么多画吗？这都是你留在这天地间的痕迹啊！”
抱着牌位走出了大殿，走到了院中。
她的资历很浅，她的仙级很低，她的仙府很小。
院子里有一座美人形态的假山，假山前面是一汪小池塘，小池塘雾气缭绕。
围绕着假山与小池塘的是三块小田地，田地不算整齐，亦不算平整。
其中一块小田地的外围连着仙府外的湖泊……
斓鸢仙君抱着牌位，站在院子里凝望着靠近湖泊的小田地许久许久。
“挺好的，都安居乐业的，铭儿他很是勤政爱民。”
斓鸢仙君自顾自的说着话，时不时的还给小田地浇点水。
“本仙君将这处凡间打理得还不错吧？我有看在你的情面上特意照顾陈汉国了。”斓鸢仙君还在抱着灵牌自说自话。
院内的假山俨然是乌拉善的微缩版，那小池塘俨然漓煞湖的形状，三块小田地不正是陈汉国、永相国和东明国的缩影！
“闵岳……你肯定猜不到……我竟然是你们的神明……”
“我的资历很浅，我的仙级很低，我的仙府很小。一千多年前吧，大概是那个时候，我就是从这片大陆飞升的，我飞升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所以你肯定没听过我的事迹，没听过也好，毕竟没什么值得传颂的。我后来把那些歌功颂德的典籍都烧了。”
斓鸢仙君一边自说自话，一边略施法术，从凡间的一条小河里捞起来两盏莲花灯。
“闵岳你看，其实神明是能看见凡人祈愿的。你若是不劫走我的莲花灯，说不定我的替班神明就能收到我的祈愿。”
斓鸢仙君一手抱着灵牌，一手拎着两盏莲花灯，朝着院子另一头的大树下走去。
将灵牌小心翼翼地放到树下的石桌上，斓鸢仙君撩开裙裾兀自坐到了石凳上，取过来一盏莲花灯展开了里面的字条。
自顾自的念了起来：“信女黄清祈求神明保佑，保佑雁翎能够活过来。”
斓鸢仙君念完，将字条放到了一旁。抬手轻轻抚了抚灵牌，低声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让他活过来的……闵岳，你可能还不知道，金雁翎他其实……是我用自己佩剑的器灵做出来的傀儡，本来是无魂无魄的东西，劫雷劈过就一了百了了，可你却……”
斓鸢仙君说着，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碟子桂花糕，放到了灵牌前面，微笑着说：“别吃醋了，吃糕吧……”
“姐姐诅咒我历她所历之劫，她天生媚骨，靠收集男人的精气来提升修为。她长得美貌，对修士都有着很强的吸引，她为了一己私欲搅得当年全大陆都不太平！她至死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她以血脉羁绊诅咒我，让我经历跟她相同的命运，她想让我也尝尝为情所困的滋味。”
斓鸢仙君说着，嗤笑一声：“我生就一副铁石心肠，修的亦是绝情道，更是从不知情为何物……可我知道自己一旦下凡，肯定会受她诅咒的影响而投胎妖女命格，若不遂了她的心意为爱而死上一遭，诅咒就永远化解不了。我想了个法子，用自己佩剑的器灵做了一个傀儡，隔壁北辰小仙君那里有个画册子，我照着随便捏的。”
斓鸢仙君说完又展开了一张字条看了起来。
“还是黄清的……我的佩剑还落在黄清那里呢……其实是我自己不想取回来了。我将它做成了傀儡，给自己跟它下了痴心断肠咒。闵岳，你听说过痴心断肠咒吗？就是让两个人一定要爱对方爱到死去活来，若对方身死，令一方绝不苟活。闵岳啊，我送了一块水神玄晶石给盛辕帝，还降下神谕给他和长公主，要他们结合……我刻意给金雁翎安排了有违天道人伦的身世，我就是想他尽快遭天罚，他快点死，我也好快点为他殉情。我为情而死，也就化解了乌拉善的诅咒，待我再次转生封印灵脉，这样就功德圆满了……我千算万算，自认为天衣无缝……”
斓鸢仙君说完，仰头艰难得长叹了口气：“可你怎么就卷进来了呢……我掌管了这方天地一千年，竟不知自己管辖的地界还有你这么一个神元逆天的人存在！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你知不知道，在这方世界，就连我这个主宰仙君，都做不到撕裂时空改变过去！闵岳……你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斓鸢仙君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擦着灵牌抽噎着低喃道：
“我一个修绝情道的，哪里会懂男欢女爱，如今更是连心都没有了，我没能力、更不可能爱上任何人的……闵岳啊闵岳，你现在知道真相了，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死得不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