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演奏
最后一天的演出时间只有三个小时，考虑到现场因素的影响，安德森将原本定好的演出曲目全部换掉了。
三个小时，一共六首表演曲目。幸好，七烟都还算熟悉。
伴随着舒缓的前奏，七烟轻柔地在钢琴上按下了表演的第一个音符。
如清流般婉转，如溪水般柔和。她的演奏是那样的不动声色，却又悄入人心。
与安德森的大开大合不同，七烟的音乐仿佛是羽毛，仿佛是上等的丝绸，柔软而细腻。很难想象，这是由安德森亲手带出来的学生。
曲音过半，台下的观众渐渐地不再骚动了。
他们仿佛回到了两天前的样子，目光齐齐地汇聚在了七烟的身上，安静而警惕地观察着她。
崇旭怎么会来这里？
七烟心里则一直在刚刚看到的人影身上打转，崇旭的忽然出现已经完全引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下意识地开始探究起其中的原因来。
难道是晴子姐告诉崇旭的？可是自己也没有和晴子说来参加的是这场演奏会呀！
也有可能是安德森邀请来的。
七烟忽然想起，自己就是经由崇旭与德卡尔的牵线，才能拜在安德森的门下学习。那说不定崇旭也和安德森相熟，这一次，安德森邀请崇旭到场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首曲子就在这样不知不觉中表演完了，七烟被助手带着回到了台下。
二楼的观众席处传来了零零星星的掌声。
病患们似乎被惊醒了一般，齐齐地扭过头看向了掌声响起的方向。
在此之后，二楼再也没有传来过其他的任何声音。
这并不是一场普通寻常的演奏会，它不会有掌声，不会有欢呼声，也不会有花束。它甚至不会像一场演出一样氛围热烈而欢快。只有无尽地紧张、恐惧、闭塞与惊悚充斥在每个人的内心中，在这样极端黑暗的环境中，七烟所演奏的音乐的美才会显得格外的突出与温暖。
她的第二首歌曲宛若是一个太阳，明亮浓烈的音色回荡在礼堂之中。
所有人的双手紧握，神情说不出的紧张，但他们的眼中却会在某一瞬间闪过一丝惊艳，就连心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放弃了应有的警惕。
就像是晃神了一般，当有意识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竟然沉浸到了音乐之中。
病患们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他们沉浸到音乐中的时间要比二楼的观众还要长，甚至有的病患好久好久都没有做出一个动作。他们的思绪仿佛被带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只留下了一具肉体空壳仍旧坐在礼堂的椅子上。
“没错，没错！”躲在幕后的安德森兴奋地挥起了手，他手舞足蹈的夸张的动作惊醒了沉浸在音乐中的助手。
看着眼前状若疯狂的安德森，助手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解。
他听见安德森断断续续地道：“就是这样！他们喜欢这样的音乐，他们讨厌那样的音乐！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您明白什么了？”
安德森没有理会助手的问题，他的脑海正随着七烟的每一次演奏，在虚空中进行着记录与盘算。他将每首曲子的乐谱一一对应，反复地验证着自己的推论，然后根据七烟的演奏，推断出病患们会采取的相应反应。
曲子持续了三首，安德森脸上的兴奋之色越来越强，越来越明显。
“老师？”从舞台上下来的七烟走到了安德森身边，带着一种期待与渴望地语气，看着自己的老师，“您找到了吗？”
安德森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爱徒，女孩的额头上挂着一层薄薄的汗水，她的脸色苍白，但双颊却微微带着一丝红晕。她的手指纤长而美丽，手臂虽瘦弱却有着不可忽视的优美线条。
“找到了。”安德森笑着眯起了眼睛，将左手放在了七烟的头顶上，一如小时候当七烟演奏出了一首好的曲子时他给予的夸奖一般，“你做的很好，非常好。”
“是什么？老师，结论是什么？”七烟的内心深处也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急迫，“音乐真的可以影响人吗？同一首音乐真的可以让所有人都产生同一种共鸣吗？”
如果安德森的猜想是真的，那么以后人类就有了一种超过语言外的沟通手段——音乐。
甚至如果他们的猜想正确，世界将不需要战争，武器与科技将真正成为保障人类平稳生活的可选手段，而非必要手段。
然而安德森却没有告诉七烟那个最终的结论。
“还差一点点。”七烟听见老师这样和自己说，“最后一首曲子，我需要你来演唱。”
“演唱？”七烟微微吃了一惊，在这场演奏会尚未开始的时候，她就被告知，这是一场无人声的演奏会，全场除了乐器的声音，不会再出现别的声音，以免干扰了老师的实验。
“是的，演唱。”安德森将手从七烟的头上放了下来，目光转回到了幕布外，那群特殊的观众身上，“如果这个实验也成功了，那我的猜想，我的追求，就真正有实现的可能了。”
登台的时间到了，七烟只能茫然地从安德森身边离开，回到舞台上。
那架华丽的钢琴被撤走了，偌大的舞台上只站着她一个人。
没有伴奏，没有其他任何乐器的声音，她需要靠着纯粹的歌喉，将最后一首曲子哼唱出来。
没有歌词，纯音乐的演绎。
她从未有过的表演经历。
七烟看着台下一双双麻木的眼睛，内心忽然涌动出了一种感情。
她来不及体会那是什么，连忙闭上了眼睛，跟随着最原始的力量，将印在自己心中的曲调大声地唱了出来。
渐渐地，她如同进入了一种无人之境，那个世界只有音乐和她自己本身的存在。
病患们开始有了回应，他们紧盯着舞台上的身影，目光中终于第一次出现了除攻击外的其他情绪。
眼睛里的猩红色不可查觉地淡了许多，眼前的世界终于一步一步地出现了色彩，在他们的脑海中清晰的展现了出来。
不大的礼堂，温暖而明亮的舞台，柔弱却美丽的花簇，和煦的暖风，还有被窗帘遮挡住的那一丝明媚的阳光。
在无人察觉的时候，从那些四肢均被牢牢绑住的病患们的眼角处，隐约划过了一丝晶莹的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