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尘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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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情深

真的只是坐着,汪尘自顾自的喝酒,蒙蒙扶在阳台上看天,两个人没有一句交流。

他们之间,连一句可说的话都没有了。

“你可真够狠的。”

蒙蒙突然想起,她回来后找到朱明煦,朱明煦评价她的这句话。

“那天汪尘突然给我打电话,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边哭还边念叨着:‘她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回答,只是又哭又笑地重复这句话,我吓坏了,第二天就请假去了他们学校。”

“我在他寝室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和个傻子一样,两眼无神,呆呆地盯着上铺的床板,看到我也没有反应。”

“他的室友告诉我,整整三天了,他不吃不睡,也不去上课,每天躺到晚上九点就疯了似的跑出去,他们怕他出事,就赶紧跟了上去,结果这家伙只是跑到操场上疯了似的狂奔,跑到筋疲力尽才躺在草地上大哭,哭够了,就到超市买一箱啤酒扛回来,也不洗澡,躺在床上就灌自己,整个人都臭了。”

“时间真是个好东西,我都不记得,他是怎么恢复的了,等我再见到他,他就已经像是变了一个人了,不爱说话,冷冰冰的。”

是啊,时间真是个好东西啊!她多希望能在他身边久一点,可惜……

“太冷了,我回去了。”

蒙蒙借口回了房间,她怕汪尘看到自己脸上的泪。

这次汪尘没再阻拦,一个人喝完了那瓶杨梅酒,直到林秋的电话打过来,他才回了房间。

第二天,蒙蒙发烧了,汪尘一个人接待了杨凯栋的姐夫,并让人把蒙蒙送回了市里的医院。

和对待RB人不同,尽管汪尘再担心蒙蒙,可还是认真的陪了杨凯栋的姐夫一整天,直到天黑才赶回市里。

一进市里,汪尘就让司机直接开去了医院,可找到杨凯栋的人说的病房,已经找不到人了,他想着可能是蒙蒙已经好了,就想发个短信问问。

第一条他编辑的是:好点了吗?

觉得语气太暧昧,又换成了:没事了吧。

汪尘坐在车里抱着手机等了十分钟,没等到回复,心想她可能睡下了,就收起手机让杨凯栋安排的司机开车送自己回了家。

昨晚林秋给他打了电话,说她要回她妈家,一想到家里没人,汪尘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不敢深究原因。

和办公室一样,他住的地方也是顶楼,而且是h市最高的小区顶楼,尽管林秋一直劝他搬到空着的别墅里,他就是不愿意。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汪尘喜欢上了坐电梯的感觉,尤其是电梯快速上行时带着自己离开地面的感觉,会让他有片刻脱离现实的不真实感。

他拿了一瓶酒站到了阳台上,心里说不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虽然今天已经喝了很多酒,但他还是想再喝点。

此情此景,他突然想起了昨晚和蒙蒙隔着阳台沉默以对的画面,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侧,却是空空如也。

那一刻,汪尘倍感落寞,有种被人从空中硬拖到地面的失重感,他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再没了兴致,汪尘从阳台退回到房间,开始埋头工作,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周一上班,汪尘一下电梯就看到,门口的两个座位上只有黄笉一个人,蒙蒙并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

迟到了?还是病没好?

汪尘继续不动声色的朝前走,走到黄笉面前的时候,还没等他问,黄笉就先开口说道:“汪总,人事早上告诉我,说蒙蒙昨天给他发短信辞职,让我问问你要不要批。”

辞职?她又想干什么?

“先别处理!”汪尘丢下这句话就匆匆进了办公室,关上门就开始给蒙蒙打电话。

忙音声嘟嘟的响了一分钟才自动挂断,汪尘不死心地又拨了过去,还是无人接听。

他慌了。

上一次这个女人不接他的电话,已经是八年前了,这次又要几年?

她回来到底要干什么!就是为了再一次给自己希望,又让他陷入绝望吗?

他早该把她当成过客的,可是他做不到!

汪尘破门而出,直接开车去了蒙蒙家,一口气爬上三楼,敲了半天的门,直到门后出现的那张完全陌生的脸,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她骗了。

气急败坏的汪尘瞬间失去了理智,他开始在这个城市漫无目的的寻找。

可为什么,明明之前随随便便就能偶遇,现在费劲心力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是啊,她总是能不管不顾的闯进他的生命里,又轻而易举的消失。

汪尘又想起了之前碰到她的游乐园,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但他还是不受控制的去了。

因为是周一,售票处前只排着三两个人,他直接冲到了第一个人前面掏钱买票,被他插队的那个人还想制止他,可看到汪尘瞪红了的双眼,又被吓得不敢出声了。

他在游乐园了转了又转,尤其是在那个卖棉花糖的摊位前。

四周大人小孩的欢声笑语,此时传到汪尘的耳朵里极其刺耳,他不耐烦的听着,试图从里面分辨出蒙蒙的笑声。

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走出游乐园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理智,直接掏出电话,拨打了朱明煦的号码。

他终于想起了这家伙。

“她在哪儿?”

电话一接通,汪尘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他真的不想再费口舌了。

“市医院。”

汪尘以为,朱明煦会和自己打太极装傻充愣,连绝交威胁的话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他回答的如此痛快。

市医院。是自己想多了吗?她只是发烧还没好,不过也不至于辞职吧。

可朱明煦的语气告诉他,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重症监护室前,汪尘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被各种仪器和输液管包围的蒙蒙,心已经冷到了冰点。

“怎么回事?”他问坐在椅子上的朱明煦。

“肺炎。”

和电话里一样,朱明煦的话听不出语气。

肺炎?汪尘想起他们在杨凯栋那儿落水的事,难道是那时候呛了水感染了?那也不至于住到ICU吧?

“不是普通的肺炎,叫什么间质性肺炎,具体我也解释不清楚,你去问医生吧。”朱明煦一直低着头,但也知道汪尘的疑惑,他确实没听懂医生跟他说的那堆话。

按照朱明煦的指路,汪尘找到了蒙蒙的主治医生,并询问了情况。

“根据家属的叙述,病人之前患有间质性肺炎,五年前进行了肺移植手术,近年来出现了慢性排斥反应,一直在服用药物抵抗,这次发烧是因为排斥反应强烈了。”

医生看出来汪尘没有听懂,就补充道:“简单的说,她移植的肺已经不能用了。”

“那就再换一个肺啊!”以汪尘的理解能力,这是他的第一想法。

医生的素质很高,并没有因为汪尘的无知发言生气,反而耐心和他解释道:“肺移植一年存活率是80%,五年存活率是50%,如果进行二次移植,这个概率还要缩小一半,很可能连手术都撑不下来,更何况,病人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撑到器官匹配都不好说。”

医生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是让他别治了,但汪尘却不死心。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医生叹了口气,决定换一种方式来劝说:“有是有,如果给病人上人工肺,最多可以再活六个月,但是即使能等到匹配的肺器官,手术成功率和术后成活率,已经是否出现排斥反应,这些都是无法保证的,而且……”

医生顿了顿继续说道:“人工肺开机就要20万,每天的费用也要3万多,按六个月算,再加上其他费用和后面的手术费用,就快近千万了,还不包括……”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汪尘懒得听他说那些有的没的,直接打断了他,“你就负责把你说的那个概率尽可能给我提高就行!”

“你是患者的什么人?”医生只是被汪尘的气势短暂的糊弄住了,随后就冷不丁的问道。

这一问,一下把汪尘问住了,想了几秒,他才结巴地回答:“我,我是她的领导。”

听到这个回答,医生突然对汪尘没了耐心,“患者的意思是放弃治疗,你还是先和她家人商量吧!”

回到病房门口,汪尘看到朱明煦还呆坐在那里没有动过,又看了一眼还没苏醒的蒙蒙,就也坐了过去,问朱明煦:“她父母呢?”

“她不让我通知她父母。”

“所以是你在冒充她的家属?她说不治了你就不管她?”汪尘把从医生那里带回来的怒火,不自觉的发泄在了朱明煦身上。

这下朱明煦坐不住了,猛地起身冲汪尘嚷嚷:“我不管?我怎么管?她的脾气你还不清楚?我夹在你们两头倔驴中间,已经够为难的了,现在还弄的我里外不是人了!”

汪尘本来还有所收敛,一看朱明煦对他吼,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指责朱明煦:“谁让你一开始不告诉我的!你到底是谁兄弟!”

“我怎么告诉你?她突然跑到我面前说她要死了,让我帮她最后一次,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做?”朱明煦再次提高了音量,试图用声音大小来决定谁对谁错。

ICU的门开了,一个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

“要吵出去吵!别影响病人!”

被口罩遮挡的声音和他们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但那轻细的声音却一下就震慑住了二人。

被泼了冷水,他们都冷静了下来,重新坐回到座椅上。

有多少年没吵过架了?他们都不记得了。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火气没了,汪尘开始追问朱明煦和蒙蒙之间的来龙去脉。

“唉。”朱明煦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才慢慢说道:“我是国庆节的时候偶然碰到她的,她几乎没怎么变,我一眼就认出她了。”

“但是她一点都认不出我了,我和她说了半天,直到提到你,她才相信我是那个胖子。”

“一开始,我们还只是相互寒暄,毕竟有你们这层关系在,还是挺尴尬的,后来,她开始旁敲侧击问你的事情,但我还搞不清她的目的,就只告诉了她你的一些基本现状,然后留了个电话我们就散了。”

“隔了几天,我接到了她的电话,说有事和我说,她喝了好多酒,一开始还笑着和我说了好多你们以前的事,说着说着就哭了,然后就把一切告诉了我。”

“她在十年前就知道自己得了肺炎,就是咱们高二那年,她回来的前几天确诊的,那也是她打算来见你最后一面。”

“刚开始,她还能靠药物正常生活,到了大一,她就必须要靠呼吸机才能活下去了,也就是那时候,她动了和你分手的想法。”

“这种肺炎会让人很折磨,疼痛就不说了,她经常会剧烈咳嗽咳到出血,严重的时候甚至会窒息到昏迷。用她的话说,自己就像是一条鱼,被人硬拖上了岸。”

“好几次她都想摘下氧气面罩,就这么算了,可一想到你,她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终于,她等到了匹配的器官,做了肺移植手术。”

“她出院了,但是时不时出现的排斥反应,仿佛在告诉她,那并不是她的肺,尤其是当她得知移植给自己的肺是来自一个2岁女婴的妈妈时,她就更加难受。”

“她收养了那个女婴,一边打工一边养孩子,还不肯接受她父母的帮助,那几年她过的很累。”

“好不容易生活稳定了,孩子也大了,可一次复查时,医生却告诉她,排斥反应变大了,她只有几个月的生命了。”

“她告诉我,当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想笑,而她在和我说的时候,也是面带微笑的,她感觉老天在逗她玩儿。”

“医生清楚的和她说明了二次移植的成活率和所需要的费用,她隐瞒了她的父母,上一次为了治好她,她的父母已经卖掉了一套房,她不能再让他们为了自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她果断的决定放弃治疗,并带着孩子回了国,打算在自己死前把孩子托付给父母,直到偶然遇到我,又得知了你的情况,才又做了另一个决定,用自己仅剩不多的时间陪在你身边。”

“这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朱明煦说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说出这些花光了他全身的力气。

“你能帮我联系上她的父母吗?”汪尘听完,更加坚定自己要救她的决心。

朱明煦知道汪尘想干嘛,就说:“我和她说过,不用担心钱的事,但是她说不想让人觉得她接近你是为了要钱治病。”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管这些?”

汪尘的脾气又上来了,但这次朱明煦并没有和他吵,而是冷静地说道:“如果是我,我会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

“把她父母联系方式给我,我去和他们谈。”汪尘直接忽略朱明煦的话。

“你有没有想过,她的父母不接受你的钱,老两口砸锅卖铁救女儿,到最后人财两空?”朱明煦盯着汪尘的眼睛。

“为什么不接受?我帮他们救女儿有错吗?”汪尘觉得这些人都不可理喻。

“你凭什么帮他们?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朱明煦一句话让汪尘哑口无言。

是啊,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朱明煦看到汪尘渐渐垂下的头,又于心不忍,便安慰道:“还是先等蒙蒙醒了,听听她怎么说吧。”

楼道里一下子沉默了,只剩下ICU里各种机器的运作声,和各种仪器滴答滴答的提示音。

两人不知道坐了多久,朱明煦才突然看了一眼时间,对汪尘说:“你再陪陪她吧,我去接孩子了。”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去。

汪尘不知道是他这几年经历的太多麻木了,还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甚至没来得及悲伤,满脑子都是怎么救活蒙蒙。

他并没有被医生的话吓到,也许是他没有太多医学常识,只觉得医生说的那个概率起码还是两位数,那就可以尝试。

他也没有把蒙蒙看做无药可医的垂危之人,觉得蒙蒙随时都有可能从病床上醒来,然后调皮的跑到自己面前说:我没事啦!逗你玩的!

医护人员时不时的会观察一下蒙蒙旁边,那个显示着各种数字的仪器,然后做出调整,而蒙蒙一直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任由她们摆布。

她从不是喜欢任人摆布的性格,尽管以前沉默寡言,但汪尘知道,她温顺的表面下,有着一颗多么顽强的心。

可这样的她,居然说了放弃?那一定是她真的忍受不了了。

病魔让她低头,命运让她妥协,她不得不放弃刻骨的爱情、美好的未来、多舛的生命,放弃她曾经拥有的一切。

不!不能放弃!汪尘说什么也要帮她把一切都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