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折不挠
重新有了读书学习的机会,晓笛非常努力,品学兼优,年年被学校评为三好学生。十八岁时,她在重庆聋哑学校拿到一张相当于初中文化程度的文凭。晓笛自幼失聪,无法用语言与外界交流,长大后,她经常去父亲工作的文联院子里,看叔叔和阿姨们画画,开始学会用文字和图画与人交流。
从重庆聋哑学校回到成都,晓笛不想出门,就天天躲在家中陋室里胡乱涂鸦作画,每天弄得满屋子都是花鸟虫鱼、山水猫狗。
有一天,父亲突然发现了晓笛所作之画,于是,果断地决定让她去学画画。父亲对母亲说,我看这孩子好像有作画的天赋,让她去学画画吧,学好了,兴许能成为一个好画师,差一点,至少也可以当一个画工。于是,晓笛的命运就有了关键性的转折。
几天后,晓笛的父亲通过市美术社的朋友介绍,把晓笛带到著名工笔画家朱佩君老师家拜师。朱佩君出生在旧社会一个大商人兼地主的富裕家庭,自幼学画,曾受过张大千先生的教诲,年少时便很有些名气。全国解放后,朱佩君先在省文联作画,不久,因家庭出身不好,被迫离开省文联,流落到民间为人画些标本之类的画作谋生。后来,她的画受到朱德总司令的赏识,才重新有了公职,被安排在市美术社任画师。这样一个传奇人物,在“文革”中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运动最残酷时,她被造反派批斗时扭断了手腕骨。1973年,朱佩君还处在政治风浪的险恶环境中,晓笛的父亲此时带一个聋哑女儿去求她,她敢不敢答应?
果然不出所料,晓笛父亲带着晓笛走进朱佩君家门,说明来意,朱老师果然心有余悸,不敢答应。
正在主客陷入沉默之时,朱佩君老师的叔父朱竹修和堂妹朱纫君,走进门来为高家父女帮腔。朱竹修老先生看过晓笛带来的习作,夸奖晓笛说,这丫头的笔资好啊!一同进来的朱纫君也在一旁说,别说哑巴不聪明啊,我们朱家原来有个叔叔就是哑巴,他就画得一手好画,可惜,他不满四十岁就死了!
两人说到动情处,朱佩君眼里也闪动着泪花。随后,朱佩君递过一张白纸,对晓笛说,丫头,你画两笔给我看看。
晓笛接过画笔和白纸,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画了几朵花。
朱佩君看看晓笛那对明亮的眼睛和灵巧的双手,脸上顿时浮现出怜悯的表情,抬起那只曾经被造反派扭断手腕的手一挥,果断地说,让他们去批判吧,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朱佩君这一挥手,决定了高晓笛一生的命运。
晓笛学画,首先必须闯过基本功训练的难关。她原以为学画嘛,肯定是一开始就学画花鸟虫鱼、飞禽走兽、人物,没想到,老师一开始就叫她练习“瘦金体”书法,让她天天书写“瘦金体”字。这种横竖枯燥的单线体毛笔字很难写,无论多复杂的笔画,一页纸只要有一个字写胖一笔,老师就苛刻地让她重写一页。苦练两个多月,晓笛的横竖线条终于练得笔直清晰均匀合格后,老师仍然不让她画工笔画,又让她画一百张白描勾线花卉,任何一张有纰漏,老师都给她废了,让她重画。
为了画好这一百张白描花卉图,晓笛时常废寝忘食,如痴如醉。这种枯燥无味的白描勾线图是考验人毅力的难题,不少学画者都很难过这一关。经过几个月的苦练,晓笛手腕都画肿了,终于完成一百幅白描花卉图,扎扎实实地打好了工笔画所必须具备的“勾线”、“过渡色”等基本功。
之后,朱佩君老师又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让晓笛学习临摹,严格要求晓笛说,要当我的学生,首先得每一幅画都临摹得像我,最好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晓笛接下作业后,又经过几个月的苦学苦练,成功地临摹出了朱佩君老师所作的菊花、荷花、珙桐花、鲤鱼等一系列精致的工笔画。
从老师的眼神里,晓笛知道老师很满意她所作之画,于是,临摹老师之画的劲头更足了。没想到,忽然有一天,朱老师又不让她再临摹了,说,屋下架屋,愈见其小,从现在开始,你每一幅画都必须画得不像我。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晓笛经常跟随朱老师到野外去写生,画山画水画花草,画人画物画飞禽走兽。为了画出动物的灵气,晓笛特地从乡场上买回了两只鸭子一只猫;为了掌握透视法的特别技巧,晓笛还买回了一尊外国古典人物石膏像。与此同时,她还跟父亲学唐诗宋词,加深文化底蕴。
两年以后,晓笛终于学业有成,加入朱纫君老师的旗下,当了市工艺美术社的画工。
晓笛进入美术社后,很快学会了绘制竹帘画,她设计绘制的《喜鹊闹梅》、《岁寒三友》,很快投入了市场。之后,她就拼命地画竹帘画,无论领导交给她多重的担子,她都坚持加班加点,按时完成任务。
高晓笛能画竹帘画了!这对于晓笛和她的父母来说,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一个聋哑人学会了一门技艺,找到了自食其力的工作,这怎么不令人高兴呢?可晓笛的老师不高兴了,朱佩君对她的堂妹发火说,晓笛这样粗制滥造地画下去怎么行?我给她布置的作业她做了吗?朱纫君无可奈何地回答说,这是上级压下来的任务啊,她不这样画就跟不上进度。当时,晓笛的父亲也正好在场,看见朱佩君责怪朱纫君,赶紧接过话头说,晓笛能画到这种水平,已经很不错了,她自身的条件有限,将来能做个好画匠,我们就很满意了。
朱佩君听了更生气了,大声说,我的学生只有画家,没有画匠!接着,她又对朱纫君说,你必须把她给我看好,把她的毛病纠正过来,决不能画坏了她的手,不然,我就把她从你那里收回来,放在我身边自己管教!
什么叫严师出高徒?这就是。晓笛碰上这样有艺术品味的老师,是她的福气。
从那以后,晓笛工作、学画两不误,变得异常繁忙,半年之内体重就下降了十几斤,但画艺却一天天见长。
在此期间,晓笛还跟随父亲翻秦岭、看黄河、游北京,参加工艺美术社组织的采风团,东去长江三峡、西去新疆天山南北,到大自然中去赏画、习画。
经过几年的苦心磨练,高晓笛终于可以独自作画了。她的画再也不是临摹老师的作品,而是融进了自己的创作意识。
她创作的《丛菊图》、《牡丹》、《新柳》,开始在画界产生影响。1979年,她创作的工笔画《蜻蜓荷花》,第一次参加四川省美术展就获得了三等奖。同年,她加入了四川省美术家协会,走进了画家的行列。
1984年初,高晓笛又遇到了人生第二次重要转折。她的老师朱佩君被任命为成都画院的院长。朱佩君上任后,在政府的重视与支持下,决定恢复“文革”以来冷落的传统工笔花鸟画,创作工笔画《百菊图》。这项大型创作任务是一项繁重的工程,只靠朱佩君院长一个人完成需要很长的时间。为了尽快完成《百菊图》,朱佩君决定从自己的学生中抽选三个人组成创作小组,共同攻关。
朱佩君确定人选后,决定从成都工艺美术社借调高晓笛。
此时,高晓笛已结婚生子,丈夫也是聋哑人,而且在外地工作。接到通知时,高晓笛刚生下女儿未满两个月,她急得直哭,既不想丢下正在吃奶的婴儿外出,又不想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是,熊掌和鱼不能兼得,成都画院不可能让她背起娃儿去采风、去调查、去作画。思来想去,她只好忍痛将不满两个月的女儿送到自贡市,交给婆婆带,自己去了成都画院。
为了画好《百菊图》,高晓笛跟随朱佩君老师先后去武汉、南京、上海、杭州等地采风两个多月,拍摄收集了数百个品种菊花的花色、花型素材。
回到成都后,晓笛跟随朱佩君夜以继日地作画,在这长达近四年的日子里,晓笛经受了更加严格的考验。为了认真画好每一幅菊花图,朱佩君对协助她工作的学生十分严厉,有语言交流障碍的晓笛犯了错,她批评时也决不留情。她说,你是画家,人家只认你的画,决不会因为你是聋哑人,别人看你的画就会降低标准。正因为如此,晓笛作画稍有疏忽,就会遭到朱老师的严厉批评。晓笛白天被批评了,晚上回家睡一觉,第二天又面带笑容上班去了,她心想,您批评我是为我好,不管您怎么批评,只要您不赶我走,我就坚定不移地跟随您学画。
高晓笛这样想就对了。朱佩君爱学生,批评挂在嘴上,爱沉在心底。批评,是希望自己的学生争气、成器,说重说轻都是爱。
在协助朱佩君创作《百菊图》的过程中,高晓笛的表现相当突出,很快成为了成都画院培养的对象。1986年,在市委领导和朱佩君老师的关心下,高晓笛被正式调进成都画院担任专业美术创作员。
1987年秋,画完《百菊图》,高晓笛的画艺水平达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