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
光的大幕拉严了,难道自己精彩的人生大幕也要就此拉上吗?黑暗中的杨佳终于换转思路,开始想明白一些事了。她记起上中学打排球时教练说过的一句话:“只要球没落地,你就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它救起来。”其实,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呢?人的一生,有幸福就有痛苦,有顺畅就有磨难,无论是幸福顺畅还是痛苦磨难,这些都是人生的常态呀。她想起司马迁对磨难的记载:“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古今贤人有不少都是因磨难而成才的呀。想到这,杨佳内心黑压压的阴霾开始渐渐散去:我怎能被磨难击垮,怎能就此服输呢?我不是一向喜欢挑战吗?这正是一次新的挑战呀,只不过一切从零开始。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光明,可我怎能让我的内心失去光明呢?真正的光明绝不能被黑暗掩蔽……
将自己紧闭在房间几天后,杨佳终于打开了房门。屋子里又响起了她悦耳的笑声,她轻松地对父母说:“准备干活啦,我可有好多事要做呢。”满脸愁容的父母对视了一下,笑了,两行热泪却流了出来:咱闺女想通了!
那天,杨佳让母亲陪她去了一趟北京图书馆。在那里,她尽情地闻着那迷人的书味儿,在书架上和卡片箱上漫无目标地摸索着,似乎向她熟悉的一切告别。回家的路上,杨佳对母亲说:“买个录音机吧。以后看不了书,我得要听书了。”
从此,家里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录音机,又出现了成箱的录音带。原声带是听各种有声读物的,空白带是收录电台的英语广播的。磁带一天天多了起来,一箱一箱的,从门口到过道,再从过道至卧室至阳台,小长城似地蜿蜒着。这一箱箱的录音带,似一道光,注入了杨佳的心田,温暖着她,充实着她。
杨佳以前300度近视,属于眼镜可戴可不戴的那种,失明后为了眼睛不受外伤,她戴上了眼镜。家里的陈设都改为一律靠墙,怕绊着她。学会生活自理对失明的杨佳来说不是难事,难的是她还想教书、教好书。然而,还有什么能够难倒坚定了信念的杨佳呢?中断了半年的教学之后,杨佳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校园里。
她发觉,在她所处的这个全新世界里,她的追求、她的课堂、她的学生并没有发生改变,变的只是她与他们之间相处、交流的方式,她催促自己必须尽快学会。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这是杨佳最喜欢的一句格言。为了尽快适应新的生活,她每天早起收听当天的英语新闻,晚上睡得更晚。很快,她寻找到更好的交流方式,即运用语音系统软件上网收发邮件、扫描阅读文章、批改学生的电子文本作业。同时,她还要转换阅读的方式,学会用指尖去触摸点状的文字。汉盲很难,英盲更难,而社会上几乎没有面向大龄盲人的盲校,她只能自学,四处拜老师,通过电话得到一些指点。
学会盲文后,杨佳开始动笔写书了。她要写一本《研究生英语阅读》,帮助研究生渡过英语阅读的难关,那是她失明前就想写的一本书。可写书谈何容易?一开始,母亲用厚纸板给她做了写框,她在上边打盲文,结果字母打得叠在了一起,于是重打。她就这样咬着牙坚持练下去。为了写书,她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起身,晚上一直工作到12点以后。父母心疼她,却没有阻止她。他们知道,女儿生活里除了事业再没有别的了。
失明一年后,30岁的杨佳被评上副教授,出版的《研究生英语写作》也深受好评,被一些大学定为博士生写作教材,导师李佩教授对她的另一部著作《研究生英语阅读》更是给予较高的评价,称之为“非常好的令人起敬的著作”。
迄今为止,杨佳已经当了近20年教师,讲授过20多门英语课程。用自己的智慧和专业本领,为国家培养优秀的人才,这是杨佳最大的心愿。
杨佳的学生都是博士生。课间的时候,学生们都喜欢围在讲台边和她聊天。她的知识面非常广,知道很多最新的信息,无论是英美文学、音乐,还是国际时事。每个学期下来,学生们要给老师打分写评语。杨佳总是高分。丰富,活跃,清楚,生动,亲切,耐心,认真,博学,精通,纯正,热情,和善……每每“看”到散落在评语中的赞誉之词,杨佳的眼里总是饱含着热泪。
那是心血凝聚的结晶之泪!
但杨佳为此付出的心血和汗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除了上课,她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在备课。她要选择适合的材料,再翻录成音带或像带,还要把重点文章打印成讲义。这一切都是她在一点一滴摸索中进行的,要花数倍于常人的时间才行。
在课堂上,杨佳像以前一样依然会写漂亮的板书,可谁也不会注意她贴在黑板上的左手是在悄悄地丈量着尺寸,好配合写字的右手;语音教室里,操作台上的各种按钮也被她贴上了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胶布,这是她为自己做下的记号;在给新学生上第一节课时,她必定要提问每一个学生,在心里默默记住他们不同的声音,下一次她就能亲切而准确地叫出提问学生的名字了;她还始终保持在与人交流时将目光专注地“看”着对方,事实上她也是全凭说话的声音来判断对方的位置……
课堂上,她那优美的一切,灿烂如炬,让平凡的教室充满了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