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球的眼睛
安东尼在世界上最可爱的地方长大。爸爸总说,这里是地球的眼睛。第一次听到爸爸这么说的时候,安东尼还是个小不点儿,这话对他来说只是个声音,没有意义。
有些声音是有意义的。“喵呜”的意思是小猫咪,有很长一段时间,安东尼认为这个词也代表了所有跟小猫咪一样柔软的东西,比如绒毛垫子或者妈妈大衣袖口上的海豹皮;勺子碰到碟子的声音,表示该吃饭了;温柔的哼歌声,表示该睡觉了;但要是歌声很大,就表示该站在别人的膝盖上一颠一颠地跳舞了;水花四溅的声音,则表示该洗澡了。但他第一次听到爸爸说“天呐,这是地球的眼睛”时,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当时,妈妈把他抱在怀里,和爸爸一起站在家门口的山坡上,俯瞰着果树园一路斜斜延伸到磨坊池塘。那是一个春天,群山雄伟壮丽,起伏不定。山谷是那么深,显得僻静荒凉;又是那么开阔,到处洒满阳光。山顶横贯着几条他们看不见的大路,到处都是巨大的山峦,有的险峻,有的舒缓,绿意盎然,鲜花盛开,层峦叠嶂,相互掩映,赶着棕色的溪流绕起弯儿奔跑。整个世界好像都被大山隔绝了,只有蓝天依旧。
这些宽阔的山坡上可没有大路,只有一条条小径,它们连接着相邻的山,顺便将四周散落的小村子和小农场也都绑在一起。这些山如此高大,放眼望去,就连农舍里最高的树、庄园里最高的屋顶都没法映衬在天空里,而只能以高高在上的青山为背景。大山们不断向上,再向上,高到可以摸着蓝天和云朵。
隔着山脊望去,远处的村子仿佛一小簇一小簇的蘑菇,挤挤挨挨地长在山坡上。其中一个小村子位于安东尼家后面的半山腰上,一条小径从村庄伸展出来,弯弯曲曲地向下,直到一座孤零零的老石头房子旁。石头房子下面,是种满果树的果园。果树林长在一片缓坡上,坡底有一小片平地,接着坡势就急转直下,坠入深深的山谷,谷底的溪流泛着点点涟漪。那片平地长长的、平平的、窄窄的,就像是一块搁板,被光滑、明亮的池水填得满满当当的。从来没有一个磨坊池塘像它这样安静和闪耀。它镶嵌在鸢尾花和沼泽金盏花的叶子做成的框子里。
小丛的亲水植物零星分布着,里边藏着松鸡的巢。离小径越远,池塘的水越浅,最后一分为二,变成两股美丽的溪流。上股一路欢歌着奔向孤独的群山,下股则汩汩地涌向谷底。溪流分岔形成了一个三角地带,那里凹凸不平,有的地方干燥,有的却汪着水。树林向那儿投下阴影,无数细流在树根处泛起泡沫,涓涓流淌。那儿是一个充满危机与魔咒的冒险乐园。风平浪静的池塘里,一个从未被破解过的诅咒也悄悄地栖息着。一千个秘密在沉睡,随时有可能被惊醒。那位被施了魔法的公主,她究竟是岸边金色的鸢尾,还是从银色湖面掠过的松鸡?
磨坊紧挨着果园下方的小径,水车偷偷露出的轮子潮湿阴暗,布满青苔。房子中间有条黑乎乎的水槽,终年寒冷如冰,水车就潜藏在里边,黑盒子滴滴答答。有时它吱吱打转,有时一动不动,每只盒子都藏着一个秘密。那水车一定是巫师的,不是仙女的,安东尼在刚开始懂事的时候,就开始这么想着。这些在黑暗里滴着水的大轮子多少有些吓人。安东尼不怎么在此停留,总是去往磨坊旁的正门,那道正门通向环绕着椭圆池塘的那一小圈儿草地。草地很平坦,人们可以沿着它在同样平坦的池塘旁散步。但对一个小小孩来说,这条绿色散步道的外沿无异于悬崖,峭壁之下便是深深谷底,溪水在其中流淌,春天则挤满报春花——当然还有别的花,但最热闹的就是报春花了。磨坊的大门是给大人们进出的,一棵开裂的柳树挤靠在门的铰链上,支撑着大门。虽然这棵树的根部已经一分为二,空空的树干上还有两个腐朽的豁口,但它仍然枝繁叶茂。孩子们都是从这条裂缝里钻进钻出,夏天穿过去时,柳树叶会在孩子们头上哗哗作响,可到了冬天,它就显得不那么友好了,说不定哪天这棵树就会将孩子们一把抓住。安东尼很小的时候,钻树洞时偶尔会冒出这个念头。但只有通过这个入口,你才能进入池塘的魔法世界。如果走正门,会少了很多意思。
这时,安东尼耳畔常回响起爸爸的那句话:“这是地球的眼睛。”
在搞清楚整句话的意思之前,他首先明白了“眼睛”这个词的含义。它指的是那对清澈明亮的圆点,妈妈透过它可以看见自己,而自己看着它也能认出妈妈,那就是妈妈的眼睛。但是,当爸爸站在家门口说“这是地球的眼睛”时,他说的是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不只是果园,还有果园里啄来啄去的斑点鸡、拱来拱去的黑粉猪,以及摇摇摆摆走下山坡游水的鸭子;不只是池塘,还有池塘边那一圈金色和紫色的花朵,以及像流星一样划过水面的松鸡;不只是山上山下的溪流,还有溪流边那一座座树木繁茂的小岛,充满生机和希望;不只是那几小亩可爱的、属于我们家的土地——爸爸说的是整个山谷,还有两侧山坡上的村庄、连接各处的道路以及其间所有的花朵和生物。
但是,从安东尼能听懂话的那一天起,他就认为,地球的眼睛指的是磨坊池塘。当他站在家门口往下看时,池塘就像妈妈的眼睛那样闪闪发亮,那目光穿过满园花朵注视着他,邀请他前来,靠近点,再靠近点,来看看这美丽的眼睛,看看透过它能望见哪些天堂的宝物,或是地球的珍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