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托友求官职
信纸上是诗杏熟悉的字迹——
“敬今生降至帝王家,享十有七载荣华富贵。此乃敬之荣幸,此生别无所憾,临终亦无可多求。
十三载岁月为鉴,敬之胸襟、之悲悯,皆成就于诗杏先生。先生育人,不似春风细雨,而若当空明月,引而不化,徐而不促。敬听先生言,乃得以为人。今陛下再立太子,则敬有一愿:欲请先生教导北氏后人,赐其以学识、以胆量、以襟怀、以善良、以诚信,续一统之大业。
敬之友人景公子,虽市井之徒、寒门之后,却与敬志趣相投,敬甚为赏识,欲全其恢弘大志。敬去后,景公子即敬,望多照顾。”
诗杏颤抖着手展开信纸,字字句句读下,不觉已潸然泪下。
“他......安葬了吗?”
“葬于塞北。”
“入土即为安,只可惜殿下生在长安,却要仓促葬在他乡。”
北敬沉吟片刻,道:“天宽地广,四海之内皆是英雄安眠之乡,先生莫要过于感伤。”
只见涕泪之中生出一抹笑意来:“你和北敬很像,难怪他会将临终遗志托付于你。”
北敬道:“先生谬赞了。”
诗杏拭去眼泪,又将信纸折好,收到一边。
“怀敬书院乃我所建,取‘怀敬’二字,是为悼念太子殿下。如今,这二字也是在勉励你。”诗杏道,“我将再入仕途,辅佐新太子。当朝宰相杨舟,我会把你引荐给他,不论将来做什么,莫忘初心。”
却说北敬暂且在书院住下,诗杏官复原职的第五日,书院便收到一封信,叫北敬去杨舟府上一坐。
他到的时候已是傍晚,杨舟大概是刚解决了什么急事,方才风风火火地回来。
杨舟话中带着几分歉意:“户部那边出了些小问题,我来往得有些急,准备得多有不周,还请景公子见谅。”
北敬淡淡一笑:“无碍,只要见到杨公,我就知足了。”
他方一开口,杨舟便愣住了。
只见这位来客举目环顾四周,毫不见外地对杨舟道:“我有些私事欲同杨公一叙,不知可否请府内诸位稍离开片刻?”
杨舟便向众人示意。
见最后一个人退出门外,顺带关上了门,他才问:“景公子有什么事要与舟讲?”
北敬笑了,缓缓摘下面具,露出那一张俊秀的脸来。他的额角被铁皮压得微微泛红,大概是这几日一直不曾摘下面具的缘故。
他嘴角牵起淡淡的笑,双目炯炯有神一如昔日:“杨公,许久不见了。”
杨舟先是被吓了一跳,错脚欲往后退。
北敬微微向前探身,抓起扬州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你摸摸,这是不是真人之身?这不是梦,我也不是什么从塞北游荡回来的孤魂,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杨舟的脸色还是没有和缓过来:“你说你是真真切切的人,音容相貌又与北敬如此相像,我便问你——我与太子殿下旧日里所作风谣的原稿,你知道我放在书柜中哪个格子里吗?”
北敬毫不犹豫道:“上起第三,左起第二,共七十二篇。最近的一篇,倘若杨公没有新作,则是为丁季所书。”
杨舟神色怀疑:“你竟都知道。”
“我既是杨公旧友,自然知道此事。”北敬笑道,“杨公不信我是北敬,想必是因为在官府文书上得知了我的‘死讯’,暗中不懈调查,却又毫无所获。”
言罢,他引着杨舟在桌前坐下,又将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的遭遇说与他,杨舟的神色这才有了转变。
“官府文书上写的是人话,我说的也是人话,杨公何必坚守着公文上的胡言乱语,却不肯信我的真言呢?”北敬道,“还是杨公希望我......”
“断无此事。”杨舟打断道,“我如此防备,可不就是怕有人知道你我交情不浅,拿此事来哄骗我?你知道我,又何必打趣我呢?”
北敬笑而不语。
“只是旧太子已薨,此事盖棺定论,陛下也立了新太子,一切都重回正轨。时间已经在往前走了。”杨舟道,“你用‘景公子’的身份见了诗杏,劝他去教导当今太子,又过来见我这个宰相。你的想法恐怕不止与老友重逢这么简单吧。”
“生于名利场,心怀百姓家,含冤而‘死’,总想要翻身重归旧位。”北敬道,“太子之位本就是我的,我想把它夺回来。成了自然好,若夺不回来,那就是阿粲即位。我要给自己一个退路。”
“你想要伪造一个遗落在外的‘北家后人’的身份?”杨舟道,“入冬以来,陛下的身体可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你的时间恐怕多不过五年。”
北敬沉默不语。
杨舟按着桌子向前倾身,道:“旧太子的身份,你仍可以用。”
“怎么说?”
杨舟长叹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征讨燕王失败后,监察院递上文书,证明了先前拿来证实燕王企图造反的记账簿数额造假。
朝中共有四位宰相:杨舟,郭逸品,陆辅相,江礼。呈上记账簿的不巧是陆辅相手下的官员,北正明听闻大怒,陆辅相随即上奏了罪己书,又带着那人脱掉官帽,当着百官的面请罪,说自己有愧于天地,愿以死谢罪。陆辅相入朝为官十数载,念及旧情,殿上的人下令杀了那名小官,只稍降了陆辅相的官阶。
此事之后几日的一天夜晚,北正明夜诏杨舟。
殿上的人饮了些酒,已然微醺,话中带这些酒气:“朕听说,你与阿敬交情颇深。”
杨舟如实回答道:“志趣相投,多有来往。”
皇帝眼眸低垂,视线落在酒杯里,好像所有的苦闷与悔恨都融在了酒里。
他酝酿了良久,缓缓开了口:“......你怨朕么?”
“臣不敢。”
皇帝不敢抬头:“朕听信小人之言,贸然派阿敬讨伐燕王,叫大昌的未来身陨塞北,使你痛失挚友。你如何不恨朕?......那恭维朕的话,就罢了吧。”
“太子殿下行事直率张扬,燕王拥兵塞北,陛下谨慎,故有所防范。殿下率我朝三十万精兵,不敌燕王府十万疲军,战一日而降,自己也未能全身而退。此殿下之不足,而非陛下之过错。臣没有理由责怪陛下。”杨舟道,“......此臣心中所想,俱以实相告。”
北正明哭笑不得。
杨舟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只听殿上之人以嘲弄的口吻道:“那三十万精兵,实则只是临时召集起来的一只乡兵罢了,纵人数众多,也不敌燕王手下一只分部。朕本想着,太子战败,燕王将他俘虏而去,朕用些钱粮将他赎回。有战败之耻,他能在朝中安分一些,但朕保着他的太子之位,一切都是安全的......”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好似梦中呓语。
杨舟毅然打断了他的胡言:“斯人已逝,只当缅怀。陛下放心,臣将尽心竭力辅佐新太子,不负陛下隆恩。”
他一语落下,座前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陛下仍挂念着你。”杨舟缓缓道。
“他挂念我,也不会希望我死而复生,站在大殿上打他的脸。”北敬笑道,“所以我这次来找杨公,是想托个关系。”
“说吧,什么官职,我看看能不能送你去。”
北敬沉吟了片刻,道:“帮我随便挂个名头,做个闲散跑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