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别离晓风轩
却说北粲这日从梅园中回来,将自己亲笔绘制的五张梅花图在西凤面前展开。西凤仔细打量,从中挑了一张出来——画中梅花树枝干强劲粗糙,细嫩枝丫上绽放着胭脂色的梅花。
“你怎么选了这一张?”北粲问道。
西凤端起手中的笔来蘸墨,反问:“选这一张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没什么不妥的,只是画的时候走神了片刻,有一处画的不好。”北粲道,随即指了指枝丫上的一只笔触略显粗糙的花苞。
“人难免会有过失,就算是圣人也一定会有犯错的时候,世间常理皆如此。画者亦然。”西凤便笑着说道。
随即他提笔在画中留白处写下:“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那字写得清秀端正,北粲虽然看他写了无数次,再看时却还是觉得赏心悦目。
“这是张正言的《早梅》。”北粲轻声念诵画上的诗句,随后眼前一亮。
西凤微微点了点头:“正是。我想将这一首诗赠予杨公,希望殿下可以待我转达。”
北粲便道:“你是我最亲近的食客,可以与我一同出席。”
他曾多次邀请西凤与他一起出席各种宴会,每逢此时,西凤便以“身份低微”为由推脱。太子对士人之流最为重视,听见这话便觉得心中梗塞,好似有什么东西压抑心头。
西凤默然了片刻,眉目之间的凌厉难得温柔了几分:“殿下,我今日,其实是来与您辞别的。”
北粲随即愣住了。
只见眼前人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礼,郑重道:“凤今生有两大幸事,一遇商翁承其厚业,二遇太子常侍左右。商翁识我于家徒壁立之时,而殿下救我于短志穷尽之际,迎我为晓风诸先生之首,待我如长兄。凤亦为殿下谋,欲报君恩,而今有九公辅佐,我便也无从报恩了。”
昔日西凤十六岁为市井俗人,身无分文,流落街头。秦地富商商翁从他身旁走过,一眼看中了他,说他有“能人之相”,收他为义子,临死前将家业尽数传给了他。西凤自认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奇遇,而商翁则是他命中第一个贵人。
商翁死后,西凤便以发扬商氏家业为志,生意蒸蒸日上。却在三年前,秦地的雍州府以“私敛国财”之名将商家家产洗劫而去,西凤为躲避官府追捕一路向东。便是在逃窜的途中,他遇见了北粲,又依靠着他免去了自己的罪名,来到晓风轩中,一度代行皇子之务。西凤觉得这算得上是他人生中第二个奇遇,北粲则是他命中的第二个贵人。
“此九公不如君一人令我安心。”北粲道,“你若也不喜欢他们,我便问父亲,能不能叫他们走。”
西凤闻言忙道:“天下大事,岂可由一人喜恶善作决断;父子之情,岂可由凤一人而生间隙。只是感念此恩重于泰山,凤尽此生难相报,想是天命使我终生难忘殿下,须相辞而远行。故携薄礼以表心意。”
随即有人带大笔银两——足够北粲三个月的宴会开支——走上前来,行至两人面前停下。
西凤从旁人手中接过来两只盒子,递到北粲面前:“上次我托江公将此香献给陛下,听说陛下对它很是喜爱。这是西域的特制香料,只有秦地的商人能换到,甘陇一带正好也是我在经营,便托人又带了些回来。你改日将它呈上去,就说是友人相赠,不必提我的姓名。”
北粲眼眶微润,迟迟不愿接。
他问:“你离开晓风轩之后,要到哪里去?我若寻你,四海之境,又要远眺何处?”
“天涯路远,有缘必会再相逢。”西凤如此回答道。
那日北粲拉着他的手惜别许久,声泪俱下,西凤这时才意识到,有些人虽然表面上毫不在意,心里却不知动容了多少回。
太子最终还是答应了他。他说北粲不必再为自己送行,北粲也就听他的,没有去,只是叫马车夫好生行路,莫要叫他在路上难受了。
阔别了太子,西凤将一直随身携带的箫拿出来,在颠簸的马车中反复观赏——那只箫是用上好的湘妃竹制成的,祖辈传了几百年,他父亲临死前将传给他,叫他务必好好保存。
吹起了熟悉的曲子。箫声悠长,径往西去。
人言尚不为人解,曲声更得几人闻?
匈奴军营中,那张老旧的棋盘上,一粒白子缓缓移动。棋盘旁的人闻声而顾,莞尔一笑。
正所谓:君听谣传心慈软,父子相见仍君臣。了定身前繁杂事,阔别旧日旧恩人。
到下回:酒间笑斩监察史,轻骑巧夺雍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