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关于导言部分的说明
导言部分着重介绍了真正哲学所要关注的对象、内容和方法。哲学与其他一般科学不同。它并非在认同现成规定的基础上产生理论认知,而是旨在说明规定之为规定、存在之为存在的内在逻辑运演的科学。从而展现黑格尔创作出版《哲学全书》(包括《小逻辑》在内)的内在因由,明确哲学的任务和性质,提出追求“够得上称为科学的哲学”的必然要求。
一
哲学缺乏别的科学所享有的一种优越性:哲学不似别的科学可以假定表象所直接接受的为其对象,或者可以假定在认识的开端和进程里有一种现成的认识方法。[75]
黑格尔开篇便直接指明,哲学与其他科学存在的不同。其他科学总会以它所直接接触到的对象作为考察的出发点,且以时间的次序,通过人的意识,形成表象,再通过归纳、总结、推论、整理表象,形成相对稳固的概念,这是人们再熟知[76]不过的事情。因而其他科学的开端就是直接把对象作为被假定、被规定的东西,这样一种科学并不说明和申辩它所讨论对象的必然性,数学、法学、医学、自然科学等,都假定有量、时空、数目、权利、病情、动植物等,它们都被作为现成的东西直接接受下来,从不需要通过概念的方式加以证明。然而,与此种研究类型、方式完全不同,哲学就是要研究这些现成规定之所以存在的背后根据,只有搞清楚了它们存在之为存在的理由,现成的规定才是科学必然的规定。
黑格尔认为,哲学与宗教的研究对象都是绝对的至高无上的真理,即上帝,是超越直接对象的存在。只有通达绝对存在,各个有限规定才能具有绝对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才是真正的存在,而这只能通过逻辑概念演绎的方式通达。只停留于表象、经验层面是永远无法实现超越的。可这也并非意味着哲学与经验世界、有限世界毫无瓜葛,那就大错特错了。哲学不仅探究有限世界,还要研究有限世界与精神世界、无限世界之间的关联。通过一种对有限事物的“思维着的考察”,明确该有限事物存在的必然性或合理性规定,从而使得有限生成燃起无限意义,而不至于沦落为虚无不实的地步。这种生息运作的形态,令许多人不解甚至误解。哲学以思想、普遍者为内容,其内容就是整体存在,什么地方普遍者被认作无所不包的存在,或什么地方存在者在普遍的方式下被把握或思想之思想出现时,则哲学便从那里开始。思想必须独立,必须达到自由的存在,必须从自然事物里摆脱出来,并且必须从感性直观中超拔出来。哲学真正的起始是从这里出发,即绝对已不复是表象,自由思想不仅思维那么绝对,而是把握住绝对的理念了,这就是说,思想认识思想这样的存在是事物的本质,是绝对的全体,是一切事物的内在本质。现如今,物类世界意义的缺失,存在的迷离,这与哲学偏离正轨有一定的原因。黑格尔哲学的使命和任务,就是要恢复哲学的本真样态,还原作为科学的哲学。因而,哲学不该像其他科学那样,一上来便直接断定或假定它所接触对象的真实性,并作为认识的开端,虽然它也真真切切地离不开有限对象,或者说离不开能够生成无限的有限对象,具有生机、构成生命的有限对象。
二
概括讲来,哲学可以定义为对于事物的思维着的考察。如果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在于他能思维”这话是对的(这话当然是对的),则人之所以为人,全凭他的思维在其作用。不过哲学乃是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在这种方式中,思维成为认识,成为把握对象的概念式的认识。[77]
黑格尔进一步指出哲学思维(黑格尔很多时候直接等同哲学)与针对有限事物的普通思维[78]之间的区别和关联。黑格尔明确:“概括讲来,哲学可以定义为对于事物的思维着的考察。”[79]虽然哲学思维与人的思维都是思维,可是哲学思维远不同于人的普通思维,它有自身独特的地方。它是关于“事物的思维着的考察”,言外之意,它不仅是关注对象的思维意识(与普通意识相一致),更是关注思维本身的思维(即思想,当然包括前面的普通思维意识)。在这种方式中,“思维成为认识,成为把握对象的概念式认识”。所以,哲学思维与一般人类活动中所具有的人性的一般思维又是根本不同的。后者往往会以与对象直接相应的,作为情感、直觉或表象等意识的形式出现;而前者是囊括意识且对意识进行再意识、再理解、再给予存在意义的方式,即思想,有些像现象学所讲意识构造的原理。
为了具体说明哲学思维与普通思维之间的区别与关联。黑格尔列举了思想领域经常出现的问题。有些人多次强调人与禽兽的根本差异,不是在于人有思维(动物也有思维),而是在于人有思想(思想是一种关于思维本身的思维,或者是思维之为思维的具体规定)。于是,有人便将思想与作为情绪等意识的思维分裂开来把握,甚至认为二者完全敌对。之所以会产生如此现象,原因在于那些坚持情绪等意识与思想分离的人,以一种反思或后思[80]的方式来审视思想,认为二者有根本区别。这种反思方式完全不顾哲学关于思想与思维之间所作出的关联。然而,反观现实世界却是另一番景致。人类世界恰恰因为有了哲学思考,人有了思想,有了思维的存在,才产生真正善的宗教、法律、道德。所以在这些领域中,并非如同反思或后思所认为的那样支离破碎、分崩离析,而是包括信仰、情感、表象等思维意识在内(它们往往喜欢沉浸在对象之中),都在哲学思想之中,就连反思或后思以及在此基础上的推理等也同样包含在其中。只不过哲学思想不像其他思维那样,仅仅执迷于直接对象性、现成规定性中,它更加关注包罗万象的绝对真理与生息不止的永恒存在。正如泰勒所言:“这对普通意识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甚至对绝大多数的哲学家来说也是如此,其原因在于,我们把概念看成思想的工具,但思想无法保证将概念适当地应用于现实。”[81]
还有些人将哲学思想中的反思或后思,直接等同于哲学思维本身,这也是没有真正搞清楚哲学思维与普通思维之间的区别与关联。他们认为关于事物的真理性认知,只有在经过反思或后思,经过规定之后,才能得出正确的判断。可实质上,在未经反思或后思规定之前,关于事物的真理已然存在。这些人通常认为反思或后思才是我们通达永恒或绝对真理的唯一途径、主要条件,那就大错特错了。例如,“现在已经过时的对于上帝存在的形而上学的证明[82],曾经被尊崇为欲获得上帝存在的信仰或信心,好像除非知道这些证明,除非深信这些证明的真理,别无他道的样子。这种说法无异于认为在没有知道食物的化学的、植物学的或动物学的性质以前,我们就不能饮食;而且要等到我们完成了解剖学和生理学的研究之后,才能进行消化”。[83]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哲学将成为最大的实用科学,同时也将成为最虚无的思想,因为它放弃了真理的思考与存在的运作,如果连真理和存在都边缘化了,那么各个学科或科学也将丧失任何价值与意义。当然,黑格尔也并非完全否定反思性的科学,哲学内部也包含反思性规定,只不过这种方式不能取代哲学本身而已(《小逻辑》中有明确演绎)。[84]所以,黑格尔认为:“如果真是这样,这些科学在它们各自的领域内,与哲学在思想的范围里将会赢得极大的实用价值,甚至它们的实用将升到一绝对的普遍的不可少的程度。反之,也可以说是,所有这些科学,不是不可少,而是简直不会存在了。”[85]
三
充满了我们意识的内容,无论是哪一种内容,都是构成情绪、直观、印象、表象、目的、义务等等,以及思想和概念的规定性的要素。依此看来,情绪、直观、印象等,就是这个内容所表现的诸形式。这个内容,无论它仅是单纯被感觉着,或参杂有思想在内而被感觉着、直观着等等,甚或完全单纯地被思维着,它都保持为一样的东西。[86]
黑格尔认为,我们的普通思维,关注的都是意识层面。而意识本身具有两方面内涵。一方面是意识的内容。它是构成情绪、直观、印象、目的、义务,等等(一般被通称为表象),以及思想和概念的规定性的要素。另一方面是意识的形式。如情绪、直观、欲望、意志、反思、思想等。因而,在这种情况下,意识的内容很可以是一个保持不变的东西,但是一旦被意识到,成了意识对象,被给予不同形式,那么同一样东西,便被看起来具有许多不同的内涵,成为一个特殊的对象了。其实,它们只不过是同一个普遍对象的不同演绎阶段,只是在反思或后思中被割裂为看似不同的像。
哲学思维与普通思维都是同一个思维,只不过二者的出发点、关注点不同。普通思维总是立足于表象层面来考虑问题,即便思想的对象,在它眼中与其他表象也是同等意义。哲学思维的关注点在于思想、概念本身,当然它也需要表象的支撑以免于空洞危险,只不过它所要求的表象,一定是具有思想的表象,内涵深刻概念的表象、富有鲜活生命的表象,是作为概念各环节的表象。所以,黑格尔讲:“像这样的表象,一般来讲可看成思想和概念的譬喻。”譬喻这个比拟用得较为恰切,一方面标明概念要通过表象展现它的现实性存在;一方面阐明表象的存在意义与价值。仿若摆事实讲道理,道理一定要通过事实性的讲述才能具有足够的说服性、可靠性、真实性。而事实一定要符合或蕴含深刻的哲理才能具有足够的逻辑性、鲜活性、通透性。然而,一个人往往很容易具有表象,却未必能深一层理解这些表象对思维的意义,它们所表现的思想和概念。或者只具有抽象的思想和概念,而不知道符合这些思想和概念的表象。各个表象之所以能够成为不同的表象,恰因其为概念中的表象,表征着概念的各个逻辑环节,其实都是普遍对象本身的规定。
因而,哲学很难让人理解,黑格尔称之为“难懂性”。造成这种“难懂性”的原因,一部分在于“他们不能够,实即不惯于作抽象的思维,亦即不能够或不惯于紧抓住纯粹的思想,并运动于纯粹思想之中”[87]。在平常的意识状态里,人们更加关注的是表象层面,思想性的东西也经常会被穿上当时“流行的感觉上和精神上的材料的外衣”。如在反思、后思那里,思想常常被掺杂在情绪、直观等表象里而难以分辨。黑格尔列举一个感觉材料的命题:这片树叶是绿色的。个体性与存在的思想范畴便直接掺杂其中。若无法揭示其中深刻的哲学蕴意,生命指向将被表象遮掩。另一部分原因在于求知者没有足够的耐心,迫切将意识中的思想和概念用表象的方式表达出来。所以假如有一哲理,很多人第一时间就是想用更多的事例、数据、比较的外在方式将它阐释得一清二楚,而不善于用概念的方式去思维,不了解哲理产生的根基、指向、价值与意义,不善于抓住概念与表象的真正关联。他们只是认为对于一个概念,除了思维那个概念本身外,根本不会有其他什么可值得思维。要想说清那个哲理,只能借助于熟习的广为流行的观念或表象来表达。“意识一经提升到概念的纯思的领域时,它就不知道究竟走进世界的什么地方了。因此最易懂得的,莫过于著作家、传教士和演说家等人说的话,他们对读者和听众所说的,都是后者已经知道得烂熟的东西,或者是甚为流行的,和自身明白用不着解释的东西”。[88]
沉迷表象的纠葛中就如进入一种自我陶醉的境况。仿若一位在迷雾中徘徊的理论家,明明已经迷惑,却硬要坚信自己正享受高贵精神宴。“哲学要善于证明自身的重要性,即证明概念式的知识不同于并且高于表象式的知识,唤醒一般人认识这种重要性。”[89]
四
对于一般人的普通意识,哲学须证明其特有的知识方式的需要,甚至必须唤醒一般人认识哲学的特有知识方式的需要。[90]
因而,对于一般的普通思维意识,哲学必须要证明自身存在方式或特有的知识方式的科学性、合理性,必须要向世人表明理解哲学的深刻意义与价值,必须要从自身(“将思想本身,单纯不杂地,作为思考的对象”)澄明至高无上的真理与存在的奥秘,给予世界与时代一个坚定而又牢靠的交代,彰显它的能力。假如哲学的看法与宗教(包括一切以绝对真理为指向的部门)的观点之间出现了差异,哲学必须辨明它的各种规定何以不同于这些观点的理由,使人们摆脱执迷表象的意识,从而揭示通达绝对真理的科学道路,给予那些忠诚于真理的信徒现实的哲学路径,突显哲学工作的重要意义。
五
为了对于上面所指出的区别以及与这区别相关联的见解,(即认为意识的真实内容,一经翻译为思想和概念的形式,反而更能保持其真相,甚且反而能更正确的认识的见解),有一初步的了解起见,还可以回想起一个旧信念。这个信念认为……对于情绪、表象等加以反复思索,无论如何,至少可以说是把情绪表象等转化为思想了。[91]
与上述将哲学视为“难懂性”的观点相反,还有人认为哲学是“太轻易”的一门学问。哲学的职责就是要研究思维本身,而思维又是人天赋的能力,所以只要是个人都好像可以非常内行的样子,高谈阔论地谈哲学,虽然他从没有致力于哲学研究。特别是当他们为直接的宗教情绪所鼓舞时,他们便可毫无迟疑地走出来讨论哲学、批评哲学。相反,他们却很容易接受这样观点,如果要想制作一双鞋子,必须要有关于制作鞋子的专业知识与技术,一定要经历痛苦且煎熬的训练,光有尺码、脚板和学习制鞋技术的能力可不行。之所以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差,原因同样在于人们没有真正搞清楚哲学与普通思维之间的区别与关联。
哲学总是试图将表象翻译成思想或概念的方式,赋予它鲜活的生命与绝对的真理,但这并非意味着哲学与普通思维、与表象完全割裂和对立。它恰恰需要丰富充盈的表象支撑,才能显现真实性、可靠性,而不至于变成虚幻不实、空洞无物的玄想与清谈。需要表象支撑,也并非意味着受表象俘虏和摆布;恰恰相反的是,表象要听命于哲学的指示与运作。所以,只有对表象进行反复的琢磨(并非是指反思或后思),尤其要进行历史性的考察和关照,方可探到其中所蕴含的思想堂奥,才有机会将表象转化为思想,将纷繁杂乱的规定自由地演绎成生息不止的绝对真理。这种运思方式与中国哲学中所讲“格物致知”十分相近,格物的目的在于致知,致的是一种良知,一种大生命之知、绝对真理之知。致知的目的恰好也在于格物,格的是一种活物、一种具有大生命之物、绝对存在之物。格物致知并非轻而易举地看,而是坚韧且中庸式地磨炼,具有厚重的历史感、普遍的生命体验。所以,对待这种将哲学视为“太轻易”的观念,一定要警惕和避免,后世的哲学家也有提出哲学需专业的口号,也有基于同样的考量。黑格尔指出,当时学界所流行的一种关于直接知识的理论或作风(前文序言部分有过相关评论),对这种不经过深入研究、学习和费力从事哲学的轻巧方式给予了极大的理论赞助和支持,我们要深刻揭露和批评该种理论。
六
就另一方面看来,同样也须注重的,即应将哲学的内容理解为属于活生生的精神的范围、属于原始创造的和自身产生的精神所形成的世界,亦即属于意识所形成的外在和内心的世界。[92]
虽说哲学探究属于概念或纯思范围,可也并非意味着它是抽象虚幻的学科。哲学所注重的内容是活生生的精神。精神是活的,也就意味着精神是现实的,它绝非如同动画世界中的科幻演绎。这种现实也不是现存的表象,而是由精神原始创造及启发下,生成的世界亦即“属于意识所形成的外在和内心存在的世界”。有时,我们也会把这种最初的或最直接的精神体贴与接触称为经验(此种意义也可称之为定在。定在是直接的规定性的存在,不可模糊地称之为被规定的存在,那会与实存相混淆),这也恰是经验诞生始源根基。不过正由于经验(这里所讲经验是指一种直接性经验)本身所具有的直接性特点,导致经验中必然蕴含两方面的材料:一是“飘忽即逝,没有意义的现象”;二是本身符合精神发展逻辑的、真实的经验,也可被冠以现实的名义。所以,从现实意义上讲,哲学与经验除了形式的区别而外,实质上完全一致,都是现实的存在,并且经验能够成为证明哲学鲜活真理性外在的“试金石”。哲学能够成为赋予经验稳固真理性内在的“生命力”。当然,经验不仅是考验哲学的“试金石”,更主要是为了承载或支撑哲学,彰显永恒绝对的必然要件。所以,黑格尔认为:“哲学的最高目的就在于确认思想与经验的一致,并且达到自觉的理性与存在于事物中的理性的和解,亦即达到理性与现实的和解。”[93]即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序言里讲道:“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94]
当时,黑格尔便明确指出,有很多人对此命题有深刻的误解,不管是研究哲学的还是没有哲学知识的。产生误解的原因在于,没有真正搞懂现实的确切内涵。现实既不同于直接性的定在,一部分包括纷繁复杂的现象;另一部分是现实存在,二者交织在一起。因而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把“任何幻想、错误、罪恶以及一切坏东西、一切腐败幻灭的存在”,暂时性的、偶然性的东西都叫作现实。现实也不同于反思性(规定性)的实存。有些人“认为合理性的东西就是现实性这种说法颇与一般的观念相违反。因为一般的表象,一方面大都认理念和理想为幻想,认为哲学不过是脑中虚构的幻想体系而已;另一方面又认理念与理想为太高尚纯洁,没有现实性,或太软弱无力,不易实现其自身”[95]。那些惯于运用理智的人特别喜欢运用这种非此即彼的方式将理念与现实分裂开,结果产生一种远离现实的抽象“梦想”,并把它当成真实可靠、孜孜以求的坚定信念,时刻以命令式的“应当”自夸,不过此种“应当”却更加难以实现。
这里的反思性思维就犹如磨刃的怪癖。坚执的理性主义总试图将原已锋利无比的刀刃磨得更加锋锐,磨刃的历程成为眼下最为消磨的进程,不仅折损了一次次成形的刀刃,且流失了稳固坚实的刀身。结果刃越发不成形,磨刃越起劲,身越发小器,当不得不罢休,却为时已晚,但是,这种反思性理智提出的“应当”也并非一无是处,在反对那些“外表的琐屑的变幻事物、社会状况、典章制度等等”,包括在揭示直接性规定的有限性,赋予定在以确切规定内容,还是起到相当大的作用。然而,“如果把能够指出周围琐屑事物的不满处与应当处的这一点聪明,便当成在讨论哲学这门科学上的问题,那就错了。哲学所研究的对象是理念。而理念并不会软弱无力到永远只是应当如此,而不是真实如此的程度”[96]。理念是一种现实性的存在,也是要通过经验科学、社会状况、典章制度等现存要素来支撑的,恰恰通过这些现存要素的新陈代谢、永恒不息地有机运作,鲜活表明现实理念的真理性绝对存在,此时现存便具有了现实活力,理念也具有了现实样态。真正达成了“凡是合乎理性的东西都是现实的,凡是现实的东西都是合乎理性的”。
七
现代哲学思想的内容,同时曾取材于人类对于外界和内心,对于当前的外界自然和当前的心灵和心情的自己的直观和知觉。[97]
因而,包括反思(后思)在内的思维样式,首先都包含了哲学这种理念与现实相统一的原则,具有自身存在的合理性的,才能够在哲学思维中获得应有的一席之地,而不被完全舍弃。并且“打破了以抽象的共相这种概念观为基础的旧形而上学的形式主义和僵化的思想统治,从而给思维发展带来了无限的生机”[98]。比如,“反思在近代取得独立,重新开花时,一开始就不是单纯抽象的思想。如像古希腊哲学初期时那样和现实缺乏联系,而是于初起之时,立即转而指向着现象界的无限量的材料方面”[99]。在古希腊哲学中,尤以毕达哥拉斯、柏拉图哲学为代表的抽象哲学,更加强调哲学与实在的距离,甚至形成天地之别的二元结构。而进入近代,哲学早已回归人的世间生活,与实在的物件经常交道。[100]哲学几乎变成了许多不同部门的知识。几乎所有在纷繁复杂的经验的、个体的、多样的事物海洋之中,探求普遍确定的标准和规律的知识与方式,都被直接冠以哲学的名号了。不管是人类关于外界和内心的对象性材料,还是关于“当前的外在自然界和当前的心灵和心情的自己的直观和直觉”。此时,经验或具体对象开始从被动的直接性规定中超脱出来展现自身这种反思性规定,在这个规定中对象有了自身的差异、对立、矛盾。
近代的这种反思性科学包含一个重要的经验原则,“就是为了要接受或承认任何事物为真,必须与那一事物有亲密的接触,或更确切地说,我们必须发现那一事物与我们自身的确定性相一致和相结合”[101]。不管我们运用的是外在感官,如以培根、牛顿为代表,通过各种实验手段,与外部对象打交道。还是运用我们“较为深邃的心灵和真切的自我意识”,如以波麦、耶柯比为代表,通过各种体验方式,与内在启示打交道。无论哪种情态,都离不开与事物的亲密且对等的接触。只有这种再亲密不过的接触,才能够使得熟知更为熟悉(可未必已经真正达到真知,真知仍需在此基础上开出新天地来),使得对象有了相对充裕的自主权利,演绎自身的鲜活规定。这些经验科学(以经验为起点)被通称为哲学。他们的直接目标或鲜明的成就“在于求得规律,普遍命题或一种理论,简言之,在于求得关于当前事物的思想”。所以牛顿的物理学被称为自然哲学,雨果·格老秀斯[102]的政治学被称为国际公法的哲学。黑格尔指出,甚至一些科学仪器制造家也惯用哲学这一名词,“将凡不能用电磁赅括的种种仪器如寒暑表风雨表之类,皆叫作哲学的仪器。不用说,木头铁片之类集合起来,是不应该称作哲学的仪器的”[103]。因为木头铁片之类相对于“哲学的仪器”还未经过思维系统的洗礼,还是处于非对等的直接性被动规定中,没有相对的自主性,也没有真正给予对象应有的尊重,达到愿意与它亲密接触的状态。包括当时有人将保护头发的艺术也冠以哲学的名号,这就是滥用。它只是根据化学或生物学的原则,保护头发而已,将头发视为单纯对象,而非与头发对等地、足够尊重地亲密接触而燃起思想舞动。所以,当时新进成立的政治经济学,在德国和英国也被正当地称为哲学,而非嘲弄般地在滥用哲学。
八
这种经验知识,在它自己范围内,初看起来似乎相当满意。但还有两方面不能满足理性的要求:第一,在另一范围内,有许多对象为经验的知识所无法把握的,这就是:自由、精神和上帝。这些对象之所以不能在经验科学的领域内寻得,并不是由于它们与经验无关。因为它们诚然不是感官所能经验到的,但同样也可以说,凡是在意识内的都是可以经验的。这些对象之所以属于另一范围,乃因为它们的内容是无限的。[104]
那么这种经验科学在自己的范围内还是相当满意的,至少对于此前的那种极端抽象的直接性思维来讲,也是极大的突破。不过对于理性、对于真正称得上科学的哲学来讲,还是远远不够的。黑格尔认为其不足在于,有许多理性的对象为经验知识不可把握,因为经验领域根本就不存在这种对象,如自由、精神和上帝。这些对象之所以在经验领域寻不到,并不是他们与经验世界无关,而是他们自身是非感官所能经验到、无限的存在。
经验科学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完全能够将认知的对象上升到同等地位的高度来把握,与它亲密接触,使得对象有了相对充裕的自主权利,来表现自身现成的规定。可正因这种过度的亲密接触,结果并非是成就对象与自身,恰恰是摧毁了对象与自己应有的规定性和独立性;反而完全丧失了本真,与真理性擦肩而过。如同古希腊哲学家芝诺所列的线段二分的窘境,你若一次次以更为逼真、细致、沉浸的方式把握线段的每一帧每一丁点儿,你就越远离线段的真实。
所以,黑格尔指出:“有一句话,曾被误认为是亚里士多德所说,而且以为足以表示他的哲学立场:‘没有在思想中的东西,不是曾经在感官中的’。如果思辨哲学不承认这句话,那只是由于一种误解。但反过来也同样可以说:‘没有在感官中的东西,不是曾经在思想中的’。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就广义来讲,这话是说心灵或精神(精神表示心灵的较深刻的意义),是世界的原因。就狭义来讲,这话是说,法律的、道德的和宗教的情绪——这种情绪也就是经验,——其内容都只是以思维为根源和基地。”[105]这里黑格尔提出思辨哲学的名称,它是高于之前所提到的经验科学的哲学。思辨哲学使得那些经验性的事物有了自由生命,因为它们被给予了自由的思想和精神。自由的思想和精神也具有现实生命,因为它们被给予了现实的身躯和行动。
九
主观的理性,按照它的形式,总要求[比经验知识所提供的]更进一步的满足。这种足以令理性自身满足的形式,就是广义的必然性。[106]
主观的理性按照它自身的形式总是要求上述经验科学所无法提供的更进一步的满足,即对于思维的对象的存在及其规定,必须加以证明或澄明。明确对象存在的必然性或合理性规定,从而使得有限,生成无限意义,而不至于沦落为虚无不实的地步。然而在一般的经验科学的范围内,总会存在一定的局限。一方面,抽象的经验科学所总结的普遍性或类本身等范畴是空泛不实的、非确定的,而且与特殊的经验材料相割裂,纯是一种外在的偶然关联。比如像水果与桃子、荔枝之间的关联。另一方面,一切经验科学的方法“总是基于直接的事实,给予的材料或权宜的假设”。以为完全变成或沉浸在对象海洋,便是对必然性最好的理解,完全忘却关于对象存在之为存在的思索。这两种局限使得经验科学都不能满足必然性的形式,无法成为真正科学的哲学——思辨哲学。因而,“凡是志在弥补这种缺陷以达到真正必然性的知识或反思,就是思辨的思维,亦即真正的哲学思维”[107]。黑格尔在这里所提到的反思,与前文论述中多次提到的反思或后思既有共同点,都是反思,具有规定性的思维;但也有不同,这里讲的反思,是一种对反思自身的反思,是否定之否定意义上的反思,是肯定之思,是思辨哲学之思,亦即概念之思。[108]
虽然经验科学与思辨哲学之间存在着一定的区别,但也并非直接意味着二者之间毫无任何关联。“思辨的科学与别的科学的关系,可以说是这样的:思辨科学对于经验科学的内容并不是置之不理,而是加以承认与利用,将经验科学中的普遍原则、规律和分类等加以承认与应用,以充实其自身的内容。”[109]思辨哲学需要经验科学的现实支撑,“所以思辨的逻辑,包含有以前的逻辑和形而上学,保有同样的思想形式、规律和对象”。并且通过对经验有效科学的运作,来彰显理念的生机活力。同样,经验科学也需要思辨哲学较为“深广”的发挥和改造,使其获得绝对永恒的生机与价值。因而,对于思辨的概念既要同一般的通常所谓的概念相关联,也要进行区分。不可将后者与前者混为一谈,结果得出概念只能把握或认识有限存在者,绝不可通达无限存在的成见。
十
上面所说的足以求得哲学知识的概念式的思维,既自诩为足以认识绝对对象【上帝、精神、自由】,则对它的这种认识方式的必然性何在,能力如何,必须加以考察和论证。[110]
上面的论述已经说明哲学这种概念式的思维,“自诩为足以认识绝对对象”。但是至于它是否真正有能力,达至这种必然性的认知,还需要进行一番考察与论证。可这种考察与论证,是属于哲学本身的事业,只能在哲学自身内部执行。该方式与康德批判哲学的考察方式根本不同。康德哲学的观点在于教人在进行探究上帝以及事物的本质等问题之前,先对认识能力本身,做一番考察与论证。如同人们在工作之前,首要的是对用来工作的工具先行认识,假如工具不好,那么一切工作都是徒劳。这种考察方式深得普通思维的认可,结果导致人们的认识兴趣和指向,完全投向认识工具身上,忘却认识自身的根本任务。所以产生一种现象:“如果不为文字所骗的话,那我们就不难看出,对于别的工作的工具,我们诚然能够在别种方式下加以考察、加以批判,不必一定限于那个工具所适用的特殊工作内。”[111]可问题是,要想考察认识工具,一定是在具体的认识活动之中,是认识活动赋予了认识工具存在的意义,而不能将认识工具完全孤立于整个认识过程之外,那就完全偏离了真正航程。黑格尔指出:“考察所谓认识的工具,与对认识加以认识,乃是一回事。但是想要认识于人们进行认识之前,其可笑实无异于某学究的聪明办法,在没有学会游泳以前,切勿冒险下水。”[112]因而,也可看出“黑格尔想引入逻辑学里的新科学性在于,他从传统的康德理论出发,把知性概念的广博体系发展成为科学的整体”[113]。
这便是哲学思维独到的地方,但也是人之常情的地方。哲学关注的是绝对对象,一切认识的工具或中介环节(这种认识的中介环节,也会包括康德批判哲学所指出的那种将认识工具完全孤立于整个认识过程之外的认识方式)都会因为指向或通达绝对,而生成存在意义,如果将这些工具单独拿出来考察与论证,而不顾其他,这无异于将一颗活人的心脏与一颗人造的心脏等同,前者脱离了活人便一无是处;后者脱离了活人放在狗身体里也一样运动,不过经常会产生排异的不良反应。因为,人造的心脏还未确立与活人一致的生命指向,没有真正纳入存在的体系当中。它虽外表上做得有模有样,可实质上还是死物一个,没达到生命的高度,难以活人。所以哲学的考察工作,指向的是整个哲学工作本身,一旦实现了关于绝对对象,逻辑的澄明与论证,这种哲学便是有能力的,其中包含的中介环节也是可靠的、上手的、科学的。当时的哲学家对此也有些体会,如莱因哈特[114]便发现了康德哲学的这种困难,并特地提出一种“初步的假说和试探性的哲学思考”[115]试图进行补救。可是若细心地分析一下他的新方法,便清晰地发现,他并没有真正摆脱分析经验的基础,仍从分析初步假定的概念开始。足以表明那种方法还不完善,好似莫名其妙地、外在地多个环节。
十一
更进一步,哲学的要求可以说是这样的:精神,作为感觉和直观,以感性事物为对象;作为想象,以形象为对象;作为意志,以目的为对象。但就精神相反于或仅是相异于它的这些特定存在形式和它的各个对象而言,复要求它自己的最高的内在性——思维——的满足。而以思维为它的对象。[116]
哲学在表明它自身的过程中是有多种形态或中介环节的。黑格尔在前面的论述中,多次明确哲学的内在秉性以及它所研究的对象。不过通达对象的进程并非一帆风顺,总会遇到各种“麻烦”和矛盾,从而也使得精神不断演化出多种形态。其中,当精神在进行它的思维本职工作时,中途会以抽象的理智思维形态出现,从而制造许多矛盾,使得精神纠缠其中,迷失自身于思想的坚固的“不同一”中。总是与所设立起来的对立面打交道,不可自拔,难以实现自身的回归。然而精神的本性又未彻底泯灭,仍然保有坚持自身的倔强,力求征服对方。有些时候,在精神倍感疲惫和无奈的紧要关头,甚至它也会寻求其他的另类方式或形态,如直接的信仰、情感、想象等来表达化解矛盾的消极态度。黑格尔把这种精神化解矛盾的消极态度称为理性恨。这种态度有如柏拉图所讲的“对于思维自身的仇视”[117],有如把直接知识当作认识真理唯一路径的直接态度。但理性恨毕竟仅是一种消极态度或是一种直接情绪的理性发泄[118],并不能真正解决精神自己为自己所设定的现实矛盾。要想化解这种困境,还需精神脚踏实地深入矛盾、理解矛盾、超越矛盾,在自身中完成解决自身矛盾的工作。整个过程也正是精神澄明自身力量,思维自身活力,确立自身存在的辩证法,这也是逻辑学所关注的主要课题。“的确,蔑视辩证法是不能不受到惩罚的。”[119]
十二
所谓经验是指直接的意识和抽象推理的意识而言。所以,这种要求就成为鼓励思维进展的刺激,而思维进展的次序,总是超出那自然的、感觉的意识,超出自感觉材料而推论的意识,而提高到思维本身纯粹不杂的要素,因此首先对经验开始的状态取一种疏远的、否定的关系。[120]
精神在经历了理性恨的无能为力之后,只能重新回到纠结的理智形态之中,面对各种经验性的规定。此时,经验世界不再成为精神的束缚,反倒成为精神自我激励的指向,成为必须予以解决的重要目标,转而成为鼓励精神继续前行的一种刺激。在投入中,精神越发地理解经验,越发地同情经验,精神渐渐地成为经验,不过不是那种原初混沌、直接散漫、杂多偶然的经验,而是成了有规律的、有节奏的、有呼吸的经验。精神与经验实现了最亲密的接触。依此,精神便得以从抽象的普遍性与仅仅可能幻想的满足中(理性恨)提升出来,对经验科学的内容及其诸规定加以吸收,开启下一步依靠自身的发展。经验内容也能够以原始自由思维的意义,只按照事情本身的必然逻辑发展。仿若一位爱体悟的哲人,在交互作用中,总能将他物相际于自我,将自我同系于他物,成就知音至交。
黑格尔认为,在这种精神与经验相互体贴的过程中,其实包含两个重要范畴,那就是直接性与间接性。二者相互关联,缺一不可,不能分割。如精神所关注的对象是超感官的东西(自由、绝对、上帝等),是对直接的感官经验的一种否定,这里包含明显的直接性和间接性。“因为间接过程是由一个起点而进展到第二点,所以第二点的达到只是基于从一个与正相反对的事物出发。”[121]在这里,黑格尔提请读者注意的是,千万不能运用片面的理智思维,认为精神的间接性完全起源于经验的直接性,哲学的根基在于经验,那就会对哲学产生极大的误解。精神与经验之间完全是一种内在的相互依存的关联,它们有着共同的指向,那就是达至自身绝对的必然性、现实性以及永恒存在的意义(这是二者共同的追求:高级直接性),而绝非局限在外在有限的关联之中。若是硬要有个分别,黑格尔认为,精神或思维具有决定性作用。因为,绝对的必然性、现实性以及永恒存在的意义,都是超经验、超感官的东西,并非直接经验所展现。直接经验提供的更多是些混乱杂多的材料。精神之所以要对直接经验进行否定,一方面在于精神不满意于经验的直接性,不符合精神实质。“思维因对自身进行反思,从而自身达到经过中介的直接性,这就是思维的先天成分,亦即思维的普遍性。”[122]另一方面在于经验本身也想要经历二次改造,以便成就自身存在。所以,黑格尔更加强调精神的先在性,强调在精神或思维自身内的统一性。
当然,精神的这种统一性绝不意味着否定经验,完全舍弃经验。精神仍然需要经验,既是为了拯救经验,更是为了拯救自己。精神的普遍性是具体的普遍性,而非舍弃特殊性的抽象普遍性(前面已论述,这种直接性规定),那种普遍性“自应被指斥为形式主义”。(如古希腊爱利亚学派所谓存在,和赫拉克利特所谓变易等,包括在一些比较发展的思想中,我们也可找到一些抽象的命题,例如“在绝对中一切是一”“主客同一”等)为了补救这种抽象普遍性,“哲学的发展应归功于经验”。一方面,经验科学并不停留在个别性的知觉中,乃是能够运用思维对材料进行整理,发现普遍原理、本质、规律等,以供哲学思考与吸收;另一方面,哲学思维自身也有摆脱抽象普遍性的意愿和决心。所以它进入到各个具体经验科学内部,取消它们的“直接性和予料性”“赋予它们思维的自由”,成就自身的发展。所以,哲学既需要经验科学的支撑,又能给予经验科学必然性的保证,“使此种内容不仅是对于经验中所发现的事实的信念,而且使经验中的事实成为原始的完全自主的思维活动的说明和摹写”[123]。最终,哲学与经验回归于自身存在,都生动演绎了从直接性到间接性再到直接性的思辨历程。
十三
几千年来,这哲学工程的建筑师,即那唯一的活生生的精神,它的本性就是思维,即在于使它自己思维着的本性得到意识。当它(精神)自身这样成为思维的对象时,同时它自己就因而超出自己,而达到它自身存在的一个较高阶段。[124]
前文第八、第九小节讲述思辨哲学是理性与经验的统一,是达至必然性的认识。第十小节主要论说缘何哲学是必然性的认识,它又是如何能够通达必然性,如何具备这个能力。哲学与其他思维不同,它只能通过展现整个思维逻辑历程(尤其是存在促逼着它实现自身的历程)才能证明它有这个能力。第十一、第十二小节恰恰说明的是哲学在总体上的思维逻辑运作过程,证明它能够通达必然性。此前导言部分大都是从思维逻辑内部出发,阐述哲学自身内在的运演程序,接下来从第十三小节到第十五小节,则从思维逻辑的外显形态——哲学史的角度论述哲学。进而说明要想科学地理解把握哲学史,必须要进行科学的哲学研究,由此突显创作出版《哲学全书》的重要意义。
从一般外在的历史观点出发,以为哲学史只是各种哲学原则,以及在此原则基础上确立的各种思想观点的纷然杂陈,没有内在统一的关联。即便有些传承相继的纽带,也只不过是些偶然外在的关系,不足挂齿。可实质上,在黑格尔看来,哲学史并非哲学家的哲学史,也非哲学论战的哲学史,而恰是精神运动发展的活生生历史。“哲学史上所表现的种种不同的体系,一方面,我们可以说,只是一个哲学体系,在发展过程中的不同阶段罢了。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说,那些作为各个哲学体系的基础的特殊原则,只不过是同一思想整体的一些分支罢了。”[125]犹如携带精神基因的种子,它一旦种下,就会发芽、伸枝、长叶、开花、结果。每个阶段都是精神展现自身存在的不同样态,所以初始阶段极为重要。
精神会历经不同样态与阶段,越加靠后的样态和阶段,乃是前此样态和阶段努力的成果,必定包含前此各个原则在内。因为,越是靠后的阶段,越是接近于现实生命存在的阶段,如同那果实一般,它意味着新生命诞生与永续流转,承载着所有之前各阶段的希望、努力、灵魂、内容,与之一同成就永恒绝对的价值。仿若现象学中所提到的时间与历史的根本差异。各个时间阶段之间的关联是一种外在的次序,而历史的各阶段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蕴含的内在关联。黑格尔认为:“一个真正名副其实的哲学体系,必定是最渊博、最丰富、最具体的哲学体系。”[126]真正的哲学体系一定是包含所有特殊性在内的普遍性。其中,每一种特殊的哲学样态都是哲学本身的不同表征,都深刻秉承和蕴含哲学的基因与成就。而哲学本身也正是每一种特殊的哲学样态更现实地展现在凝聚和融合前此特殊阶段的最后那个最为成熟的阶段中。因而,不可将哲学本身与特殊的哲学形态直接对立起来考察。
十四
在哲学历史上所表述的思维进展的过程,也同样是在哲学本身里所表述的思维进展的过程,不过在哲学本身里,它是摆脱了那历史的外在性或偶然性,而纯粹从思维的本质去发挥思维进展的逻辑过程罢了。[127]
其实,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就已经明确,哲学就是必然性的哲学史,是概念的哲学史。它与一般外在的哲学史鲜明的区别就在于,作为必然性的、概念的哲学史是体系性[128]的、具体性的、逻辑性的。它所演绎的正是“自由的思想”自身寻求绝对永恒存在的历史过程,这就是“理念”“绝对真理”本真面貌。因而,“关于理念或绝对的科学,本质上应是一个体系,因为真理作为具体的,它必定是在自身中展开自身,而且必定是联系在一起和保持在一起的统一体,换言之,真理就是全体。全体的自由性,与各个环节的必然性,只有通过对各环节加以区别和规定才有可能”[129]。哲学是全体,真理是全体,将特殊性的环节有机地关联起来,形成生息不止的生态系统,在这个系统中包括生老病死的环节,也都是生成和绽放永恒存在的不可或缺以及不可替代的构成。每一环节都在这一进程分有绝对理念和绝对真理的荣光,享有永恒存在的意义,哪怕是它早已消逝在下一高级环节之中。
从这个意义上讲,哲学不能不是体系,真理也不能不是全体。一旦二者有了少许的漏洞,就会从无限降至有限,从绝对降至相对,从永恒降至暂时,那么哲学将丧失严格的科学性,成为无根据的假设和个人主观的意见。当然,黑格尔所讲的哲学也是具体的体系,真理也是特殊的全体,是能够蕴含一切具体性、特殊性的原则于自身中,具有无限绝对的胸怀(前文已有多处论述)。而《哲学全书》包括《小逻辑》的主要任务,就在于生动鲜活地澄明作为具体体系的能称为科学的哲学,作为全体的真理。
十五
哲学的每一部分都是一个哲学全体,一个自身完整的圆圈。[130]
为了能够生动地说明体系、全体与具体、特殊之间的关联,黑格尔运用圆圈的形象譬喻[131]。黑格尔认为,哲学本身就像是一个大圆圈,起点是精神(思维、理念、绝对、哲学)本身,终点也是如此,只不过是完全成熟的、具体的、科学的、有能力承担起全体并被全体支撑的精神。那么在起点奔向终点的进程中,哲学会生成或表征出特殊的阶段或样态(特殊的规定),这种特殊环节恰恰也是按照生命的、历史的、蕴含的方式存在。自己本身也是一个生息运转的圆圈,不过这个圆圈只是有限的特殊规定,是自身建立起来的一个小的生态圈,如同一个个小小的鲸落。这也充分显现存在即合理的深刻内涵,也即任何能够取得存在身份的事物,必有其合乎绝对理性的逻辑运转。这些小圆圈一方面保有存在或精神的现存样态;另一方面自身要突破或改造这种现存样态,实现自身向更高层次或阶段跃进,而这种跃进也是它起点的初衷,只不过在起点以一种抽象的方式表述而已。通过这种跃进达成起点与终点的相际,“因此,全体便有如许多圆圈所构成的大圆圈。这里面每一圆圈都是一个必然的环节,这些特殊因素的体系构成了整个理念,理念也同样表现在每一个别环节之中”[132]。
十六
本书既是全书式的,则我们对它的特殊部门将不能加以详细的发挥,但将仅限于对这几门特殊科学的端绪及基本概念加以阐述。[133]
接下来,“导言”最后三节,从第十六小节到第十八小节,主要介绍《哲学全书》独特之处以及它的工作任务、目标以及部门分类,为开启逻辑学研究提供导引。第十六小节主要阐述《哲学全书》作为澄明科学的哲学这样一部著作,它与“一般别的百科全书”有根本区别。“一般别的百科全书”只是“许多科学的凑合体,而这些科学大都只是由偶然的和经验的方式得来,为方便起见,排列在一起,甚至里面有的科学虽具科学之名,其实只是一些零碎知识的聚集而已。这些科学凑合在一起,只是外在的统一,所以只能算作一种外在的集合、外在的次序。由于同样的原因,特别由于这些材料具有偶然的性质,这种排列总是一种尝试,而且各部门总难排列得匀称适当”[134]。《哲学全书》则不然。第一,它排斥这种零碎知识聚集的科学,例如通过聚集文字考察的文字学;第二,它也排斥那种靠着武断任意而成立的科学,如通过片面武断的表征而确立的纹章学;第三,它还排斥有些“具有理性根据和开端”的实证科学,这些科学的理性部分属于哲学,但是它的实证部分却在哲学之外。这类科学有三种:其一,该科学的开端或出发点是理性的,但是在将理性原则运用到经验个别或现存事物当中,便完全沉迷于偶然性中无法自拔、遗忘理性的原则。比如法律科学,它的出发点是理性的、自由的思想,但是一经涉及具体的法律环节或现存状况时,就容易走形。“有时,根据此点,可以如此决定,根据彼点,又可以另作决定,而不承认有最后确定的准则。”包括对自然与历史的理解和把握也是如此,首先从全体的理念出发,随后便直接沉沦于各种经验现象、偶然事实、主观兴趣中,陷于有限的质料中,难以回归理性原则。其二,执迷于有限的思维范畴中,尤其陷入反思性规定的有限形式当中,而不能进一步跃升到更高阶段,把这些有限范畴当作绝对的效用。比如在有些自然科学中,执迷于把本质规律与杂多表象进行严格区别,只在乎求得杂多表象背后的本质规律,完全否定表象的真理性存在。其三,既具备有限质料的缺陷,又混有有限形式的缺陷的实证科学,导致它所下结论的根据欠充分。“这类的实证知识大都一部分基于形式的推理,一部分基于情感、信仰和别的权威,一般说来,基于外界的感觉和内心的直观的权威。如许多建筑在人类学、意识的事实(心理学)、内心直观和外在经验上面的哲学。”[135]除此之外,与上述三种实证科学不同,还有一种哲学中的实证科学。“即仅仅这门科学的叙述的形式是经验的”,它按照概念发展的内在逻辑,将繁杂的经验材料加以有序梳理,扬弃这些材料的外在偶然性,从而使得理性原则明白晓畅地展现出来,如黑格尔所著《自然哲学》与《历史哲学》的工作,即将外在的自然材料、人文材料“以外在形象反映概念自身的运动发展过程的科学”。《哲学全书》也是以理性的原则将各个特殊科学有机关联的统一体。它是蕴含各个特殊科学在内,是真正统一的全体,“是一个科学”。有时“一般别的百科全书”也想取代哲学式的全书,造就高仿的精致,但总是被赤裸裸地揭露。“具体说来,一般百科全书大多是一些零碎知识的聚集,它的统一是外在的,它的材料多半是偶然的和经验方式得来的。”[136]
十七
谈到哲学的开端,似乎哲学与别的科学一样,也须从一个主观的假定开始。每一科学均须各自假定它所研究的对象,如空间、数等等,而哲学似乎也须先假定思维的存在,作为思维的对象。[137]
那么对于这个全体系的、具体的、圆圈式的《哲学全书》,是否也像其他科学一样,需要一个起始的开端呢?(黑格尔关于开端的论述有很多,包括在《精神现象学》《逻辑学》《哲学史讲演录》等,但无论哪里的开端,都是回到终点的开端)黑格尔认为,哲学需要一个开端,但这个开端与其他科学的开端完全不同,哲学的开端只是为了满足研究哲学的主体方便,才有必要设定,至于哲学本身却无所谓起点和终点。与此不同,其他科学在探究自己领域研究对象时,首先都要假定所研究对象的存在,包括对象的性质、特点、某些规定等,如空间、数等,然后在此类现成规定的基础上进行思索。哲学比其他科学高明的地方,恰恰在于别的科学作为前提假定的东西,都会成为它所思考的对象。它就是以思维存在作为自身的本职工作。在黑格尔那里,存在即思维、精神或绝对,是真正永恒不息的“活火”,万物正是因为被这“活火”所点燃,也成为永恒不息的,从而真正享有绝对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在此意义上,哲学也是以思维着的思维作为自身的对象,是展现存在之谓存在的自由历程。哲学的起点便是把思考存在作为自身直接的出发点,当它了然了存在之为存在的道理,它便达到了终点。所以,哲学的起点是存在,终点也是回归于存在。“哲学是独立自为的,因而自己创造自己的对象,自己提供自己的对象。”[138]哲学本身就是要澄明自身存在的绝对性,而眼下它所表现的各种特殊样态,也恰恰正因秉承了这种存在的绝对性而具有存在的高贵意义,而达到最高阶段的哲学样态,正是那种能够完全蕴含和生动显现永恒生息的成熟形态,才是最能够统摄和运作前此各个环节的生态系统,是存在的大生命体,从而实现哲学对哲学自身的完整认识,实现对思维存在本身的科学把握,实现对于起点与终点命中注定的必然理解。哲学回到了自身,实现起点到终点的回归,是一次背井离乡又衣锦还乡的深刻领悟。所以,哲学的起点直接意味着终点,终点也意味着起点,无所谓起点与终点的分别或分裂,更重要是那个生息不止、永恒存在的运作历程。
相反,其他一些科学处于偶然性的实用目的,却特别看重从某个假定的对象开始,最终导向关于这个对象的主体性理解和把握。从非存在开始,以非存在的方式认识非存在的东西,结果必然是非存在的。“简言之,自己返回自己,自己满足自己,这就是哲学这一科学唯一的目的、工作和目标。”[139]也正是黑格尔创作出版《哲学全书》的工作、任务、目标,在接下来逻辑学系统论述中,黑格尔则从思维形式层面开始展现和构建哲学作为科学的思维体系。
十八
对于哲学无法给予一初步的概括的观念,因为只有全科学的全体才是理念的表述。[140]
基于前面关于哲学的论述,无法给予哲学一个初步[141]概括的观念。因为前文已有论述,哲学是具体的、全科学的、全体系的全体,不可能通过某一抽象的论断了然哲学的全部蕴意。但是为了能够便于人们理解哲学,只能委曲求全,把哲学视为“只是某种预想的东西”。以“预想”(初步概括)的方式,根据哲学自身的运作,“理念完全使自己与自己同一的思维,并且理念同时又是借自己与自己对立以实现自己,而且在这个对方里只是在自己本身内的活动”[142]。因此,黑格尔将哲学分成三个部类:(1)逻辑学,研究理念自在自为的科学,也就是直接性理念自成体系的科学。(2)自然哲学,研究理念的异在或外在化的科学,也就是理念超出自身抽象的直接性体系的规定性,并通过这种外在的规定性改造自身,同时也实现外在规定改造的科学。(哲学与经验科学的亲密接触,理念有了规定,自然有了规律,却无法达成真正的无限存在,产生悖谬式的理性恨)(3)精神哲学,研究理念由它的异在而返回到它自身的科学,理念从自然形态中超拔出来,实现理念与自然自在自为地统一。此时的自在自为乃是最为丰富的、成熟的自在自为,与逻辑学中直接普遍的自在自为有些不同。
“理念这样显现的每一规定,同时是理念显现的一个过渡的或流逝着的环节。因此需认识到个别部门的科学,每一部门的内容既是存在着的对象,同样又是直接地在这内容中向着它的较高圆圈的过渡。”[143]所以,这种部门之间的划分,并不意味各个特殊部门或科学之间,是一种并列对等的关联,好像它们都是静止的不同类一样,有着实质性分别。其实,哲学这三个门类都是一体的,是哲学在不同阶段的不同样态,是同一个哲学的永恒不息的精神运作。只不过是为了探究哲学体系的方便,才会有此等“预想”,因而《哲学全书》才会有逻辑学、自然哲学、精神哲学三大部类。自此,黑格尔在导言部分,从哲学内在逻辑发展,说明作为科学的哲学总体样态,突显出他创作出版《哲学全书》的重要旨归与意义。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8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01—202页。
[2]张世英:《黑格尔 〈小逻辑〉 绎注》,吉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页。
[4][德]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1页。
[8]参照《诸子集成》第三册,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95页。
[14]说明部分是由黑格尔本人所著,绝不同于后人通过学生讲课笔记或其他材料整理的附释部分。
[15]之所以有种无奈情绪,原因在于这种介绍外在因由工作与哲学本身无逻辑关联,只是对些门外汉有用途。
[24]姜丕之:《黑格尔 〈小逻辑〉 浅释》,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7页。
[25]托鲁克(1799—1877)先后在柏林大学和哈勒大学任神学教授。黑格尔之所以会列举他的观点,一方面是最近正好读到他的书;另一方面他的观点具有典型的代表性和一定的深邃性。
[27]在这里,黑格尔还专门说明了托鲁克关于泛神论和一神论的不适宜理解。托鲁克将一神论归之为泛神论中的一支,而黑格尔给出鲜明区别。
[29]其实,在序言中人们就可发现,精神在黑格尔那里具有主体性与实体性的双重规定。有时他也会将理性、精神、思想、哲学、理念、绝对、神等概念混同起来使用,但都是在主体性与实体性的双重规定的意义上使用。
[30]布鲁克尔(1696—1770)著有《哲学史问题》7卷(1731—1736),《批判的哲学史》5卷(1742—1744)。
[36][德]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第15页。在这段引语后黑格尔又加了一条注释,再次提到托鲁克先生这种虔诚谦卑的风格,只承认一个信仰,而不努力去理解所信仰的对象。
[39]这种空疏的理智认为理智的概念不适合把握富有精神内容的形式,以它有限的认知(形而上学思维方式)来解释、论证和辩驳。
[48]这一探讨主要是指当时在汉斯屯堡的《福音杂志》上攻击哈勒大学某些教授如格赛尼乌和维格赛德的理性主义所引起的以教授们为代表的启蒙派,同教会方面的虔诚派之间的论争。
[50]在第三版序言中,黑格尔认为圣灵便是宗教信仰的理性基础,相当于学理的、精神的、思想的、科学的、知识的扩展与逻辑。
[53]黑格尔在前两版序言中,也多次提到虚骄的风气,可参照前两版序言理解。
[56]黑格尔也是庆幸哲学没有被搅进那种相互人身攻击和抽象概括的议论所侵侮的场合,因为那都是哲学之外在的不愉快和干扰真理探究的无益东西。
[61]苗力田:《黑格尔通信百封》,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04页。
[67]这里的时间性等同于前面所提到的历史性,但不同于《哲学史讲演录》《历史哲学》中所表述的历史观念。
[76]黑格尔曾在《精神现象学》与《逻辑学》(《大逻辑》)序言中表述“熟知并非真知”的观点。
[78]人类的普通思维不仅包括信仰、情感、表象等对象性思维意识,还包括反思或后思的规定性思维意识。
[81][加]查尔斯·泰勒:《黑格尔》,张国清、朱进东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307页。
[82]《小逻辑》第50节中有相关上帝存在的形而上学证明的具体论述。
[98]王树人:《思辨哲学新探》,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6页。
[102]雨果·格老秀斯(1583—1645),荷兰法学家、历史学家、外交家,近代国际法的建立者。著有《尼德兰编年史》《战争与和平的法规》等。
[107][德]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第47—48页。
[108]关于黑格尔对反思的理解可参照张世英《黑格尔 〈小逻辑〉 绎注》,附录部分的内容。
[113]《国外黑格尔哲学新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18页。
[114]莱因哈特(1758—1823)发表了《关于康德哲学的书信》《人类表象能力之新理论研究》等。他较早地被聘为耶拿大学教授。此后,他还一直在基尔大学任教,逐渐摆脱了康德哲学。
[115]莱因哈特将康德哲学进行表象化、经验化改造,指出物自体只是感觉的莫名原因,感觉是直接的表象,知觉是间接的表象。
[117]柏拉图在《斐多篇》中曾表述,哪里有厌恶人类的人、厌恶自己的人,哪里就有理性恨者,就有厌恶理念的人,二者皆来自一个根源,即对世界的无知。
[118]黑格尔在《小逻辑》中曾明确提出,知性、消极理性、积极理性的划分。
[11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71年版,第399页。
[128]关于黑格尔哲学的体系研究,可参照贺麟《黑格尔哲学讲演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407—434页。
[131]这种譬喻有时常常能够引来不少非议和误解,尤其对于那些未真正理解黑格尔本真用意的人来讲,其误导性远大于它的启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