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堕民潜入民籍——“脱壳堕民”

堕民作为一个特殊的贱民群体，并非铁板一块。堕民获准除籍以来，一些堕民悄悄地离开堕民聚居区，潜入民籍，冒充四民，成为“脱壳堕民”。早在明代，就有潜入京师的致富堕民，欲违规捐官，被检举揭发。沈德符在《万历野获编》记述：“近日一甄姓者，绍兴人也。善医痘疹，居京师，余幼时亦服其药，后起家殷厚，纳通州吏，再纳京卫经历，将授职也，忽为同乡掾吏所讦，谓其先本‘大贫’，安得登仕版。”甄氏仍企图掩盖自己的堕民身份，但并未成功。“甄刻揭力辨其非，云大贫者，乃宋时杨延昭部将焦光赞家丁，得罪远徙，流传至今，世充贱隶，甄氏初非其部曲也。然其同乡终合力挤之，迄不敢就选，而行医则如故。”[35]雍正皇帝颁布除籍令后，堕民名义上获得解放，但实际地位并无多大改善。18世纪80年代，外国传教士jamesH.Cole记述了“一些堕民靠离开浙江以脱离贱民地位的例子”[36]。“自此以后，堕民中的那些略微盈实的一些人家，便离开绍兴而赴他处安居。其中有几个人来到了北京，现今均已进入仕途；其余人也逐渐地摆脱了那种奴婢地位。”[37]陈顺泰如是说：

虽然大多数“堕民”自认命苦，忍受欺压与奴役。但也有不少“堕民”心有不甘，为改变“堕民”地位与处境，为自身的解放与自由，进行反抗与斗争，一些有识之士为此奔走呼号。明清两朝与国民政府亦曾颁旨发文，消除对“堕民”之歧视。如明洪武四年（1371），朱元璋颁诏禁止再呼“堕民”；清雍正元年（1732），宁绍台道奉礼部削籍之文，通饬各县削除“堕民”丐籍；乾隆二十年（1755），绍兴府重申雍正元年旨意，晓示削除“堕民”丐籍；乾隆三十一年（1766）绍兴府示遵部议准“堕民”捐监与应试等；民国元年（1912），南京临时政府大总统孙中山通令“堕民”与其他百姓“一体享有公权私权”。“四民”同等后，因此环河所居住的父老子弟改换门庭，开店经商。也有像周恩来先祖辈，自己买地造屋，来“里街”居住也是有之。经过数百年变迁，“三埭街”人有部分经商为业，有部分自己认命，习惯以贱业为生，这就是解放前“三埭街”里“堕民”状况。[38]

清代嘉兴籍著名画家蒲华也是“脱壳堕民”。蒲华出身贫穷而低微，“一种很常见的说法说他出生于‘堕民’之家”。蒲华传记作家沈珉描述：“他的父亲一度在嘉兴城隍庙靠卖‘保福饺’为生，蒲华则在幼年时做过庙祝，在庙中作乩人扶沙盘。扶乩是中国古代民间信仰的一种形式，在木盘上铺细沙或灰土，上架筲箕，插上乩笔。扶乩时，乩人拿着乩笔不停地在沙盘上写字，口中念某某神灵降附在身。所写文字，由旁边的人记录下来，据说这就是神灵的指示，整理成文字后，就成了有灵验的经文了。蒲华盘惯了，所以作书用笔宛如画沙，盘屈有奇气。”[39]正是蒲华曾经作“堕民”的生涯，成为其日后成长为一代著名画家的起点。

清末，堕民的地位有所提高，堕民潜入民籍更为便利。“如果优秀的堕民，积得了些财富要转业，在浙东是无法可想，只能迁到别处去。”由此可见，“堕民不是没有出息的，脱离了当地的地主阶级的束缚之后，才有出头做自由民的机会。”[40]范寅在《越谚》记载“抑又闻之越城三太街，堕民开店，小康辄往徽、扬商贾，潜入民籍”[41]。诸暨的“轿佬”（堕民）“有欲为良者，迁徙安吉、孝丰诸县，易世而后入学称缙神者有之”[42]。宁波也有堕民离开堕民聚居区，隐瞒其堕民身份，潜入民籍。“比如有钱的慈城堕民离开天门下，出籍不再从事剃头等行当。”[43]著名抗日英雄陈怀民的父亲原是慈城堕民，后来改名换姓，成为“脱壳堕民”。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震惊世界的武汉“四二九”空战英雄陈怀民侄子陈德给《古镇慈城》撰文纪念叔叔陈怀民。“原来陈怀民的祖籍在浙江慈溪县，也是现在的慈城人，系元世纪忽必烈的后裔，也是慈城堕民的后裔。”陈怀民的父亲陈子祥离开堕民聚居区，东渡日本学习军事，寻找救国救民的真理，结识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加入了同盟会，成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一名战士，其经历颇具传奇色彩。

图4-1 陈怀民幼时与父亲陈子祥合影

陈怀民的祖籍是浙江慈溪县。据考证，他们村子里的居民，全是蒙古族人，系元世祖忽必烈的后裔。1276年，忽必烈率兵攻占杭州，一批蒙古族人便在浙江定居下来，并世代为官。进入14世纪中叶，朱元璋灭元，居住在浙江一带的蒙古族人由贵变贱，朱元璋还下令将蒙古族人统统赶到濒临杭州湾的慈溪县，并将他们圈定起来不准越线。劳役、苦役都由他们做。还规定他们的后代，永远不得做官，不得经商。慈溪蒙古族人贫困到极点。1876年，陈怀民的父亲陈子祥出生了。15岁时，陈子祥的父亲因患急性痢疾去世。父亲不在了，后妈更不把他当人。一天，他一气之下逃离了家。自此，他四处流浪，以乞讨为生。陈子祥流浪到慈溪县城，碰见山东聊城的一位姓陈的武术师在街头卖艺。陈武术师将陈子祥带回山东聊城，并给他取名“陈子祥”。在武术师的严格管教下，陈子祥不仅书念得不错，而且武功也练得颇好。18岁那年，他到京城参加武打比赛，获得第1名。大约在1901年，陈子祥因武艺高强，被河北保定武备学堂聘为武术教官。1902年，他东渡日本，进入日本著名的士官学校步兵科学习。这个学校的日本学生坂垣征四郎（后来任侵华中国派遣军总司令授大将衔）经常狐假虎威欺侮中国学生，陈子祥愤愤不平。一天，坂垣征四郎寻衅要打陈子祥，陈子祥一把抓住他的耳朵。因用力过大，坂垣征四郎的耳朵被抓落一块。自此，坂垣征四郎的耳朵留下残缺。据说，“残耳将军”侵略中国时对陈子祥怀恨在心，曾四处打听陈子祥的家乡在哪里，在何处任职。1904年，陈子祥在日本结识了孙中山，追随孙中山从事反清革命，加入了同盟会。4月27日，广州黄花岗之役打响，他积极投入战斗。起义失败后，陈子祥只身来到江苏。30年代初，陈子祥任镇江警察局长。1922年，陈子祥在镇江白莲巷东段至水陆寺巷中段，买下旗民不要的旧房屋百余间，进行修缮改建。这样，陈家成为镇江房屋最多，最有地位和影响的大户人家之一。[44]

陈德给《古镇慈城》提供资料：“陈怀民的父亲原姓任，家住慈城东门。”[45]陈子祥被陈姓拳师收留，遂改姓陈。《慈溪县志》记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堕民有2000余人，还有200多人到集镇或县外从事理发等行业。余仁杰特地注明，这二百余人实际上是“脱壳堕民”。“其中已脱壳到集镇或别地的约210人。”[46]陈顺泰绘制的《绍兴越城“三埭街”示意图》，围绕堕民聚居区三埭街从东面的北后街，沿着北面的小江桥河沿和斜桥河沿，直到西北的探花桥河沿，标明五处“削除堕民住处”。

图4-2 陈顺泰绘制的三埭街堕民聚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