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杭严嘉堕民
宋元时期,鲜有堕民史料记载。明清时期,堕民分布苏州府、松江府、浙江省。“分置苏松浙省,杂处民间。”[2]明代松江府就有堕民记载。明清时期,江苏堕民聚居在苏州府所辖的常熟、昭文、长洲、元和、吴县,民国则鲜见史料记载。浙江是堕民主要聚居区,南宋绍兴就有堕民,明代“浙之宁、绍、温、处、台、金、衢、严八府,俱有丐户”[3]。清代,“本省内绍兴、余姚、萧山、象山、嵊县、诸暨、上虞、定海、鄞县、奉化、新昌等地俱有之,尤以在绍兴境内者为最多,散居于县城及彭家溇、蔡堰、南钱清等处”[4]。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鄞县、慈溪、奉化、镇海、象山、绍兴、上虞、温岭、萧山、乐清、东阳、义乌等地尚有堕民,而以宁绍两地最多。[5]绍兴为浙江堕民主要聚居区,万历绍兴府志载:“八邑俱有丐户”[6]。宁波是浙江仅次于绍兴的堕民主要聚居区。清代金华也有堕民,“府之各邑,邑之八乡皆有之”[7]。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金华县以及义乌、东阳、兰溪、磐安、永康、浦江都有堕民的记载。清代以后,舟山也有堕民聚居记载,主要集中在定海和岱山。明代台州有堕民记载,仅见于太平,后改温岭,以及天台,清以后也不见于史载。明代温州和台州也有堕民,清以后也鲜有堕民记载。严州和衢州明代也有堕民,但具体聚居区不详,清以后则有少量史料记载。明清时期浙江、江苏和松江均有堕民。明代堕民遍及整个浙江地区,清代及民国主要聚居绍兴、宁波和金华地区,台州、温州、衢州和杭州有零星记载。
明清及民国杭州也有堕民聚居。万历杭州府志关于杭州风俗就有腊月二十四日前后堕民打夜狐。“丐者于数日前装貌灶公灶母鸣锣叫跳,索取财物”[8]。民国杭州府志载育婴堂条例规定:“婴孩年长有亲属愿领回者,其姓名、住地、本婴孩记认,一一明确,准邀保邻具结领回。若非亲属而有愿领为子女养媳者,查系身家清白,并非倡优隶卒僧尼丐户外郡人等,亦准邀保具领,随记姓名、住地于册。如有凌虐及卖为奴婢,学习贱业者,立将该婴收回,分别送究。其有病殇及养媳另字者,亦应随时赴堂报明,注册备查。”[9]农历四月初八,杭俗西湖有“放生会”。“穷民丐户先日徧捕鱼鳖龟蛇之属,闭于竹笼,或以长草绳曳之而行,临日叫卖放生,至晚卖不尽者,率槀毙无算,放生而适以戕生。”[10]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日,“市井迎傩,以锣鼓遍至人家,乞求利市。丐者涂抹变形,装成鬼判,叫跳驱傩,索乞财物。”[11]康熙《钱塘县志》亦载:“丐者涂煤粉于面,装神鬼状,持剑叫跳于肆,索人财物,亦古者傩于逐疫之意。”[12]康熙《仁和县志》也载:“祀灶数日前,丐者貌灶公灶母,装钟馗,仗剑作擒鬼状,鸣锣跳跃,求乞财物,盖亦古逐疫之意。”[13]腊月二十四,杭俗也有堕民“跳灶王”。
萧山以前属于绍兴府管辖,今为杭州一个区。萧山堕民俗称“堕贫”,“贫子”,男为“堕贫佬”,女为“堕贫老娘”。万历《萧山县志》和康熙《萧山县志》均记载堕民的起源和职业,视之为“瘤”,基本上是绍兴志书的复述。乾隆《萧山县志》有关堕民的记载,与康熙《萧山县志》如出一辙。民国《萧山县志》也有堕民的记载。关于堕民除籍,“按是等丐户,经清雍正中及光绪间谕令免除,惟彼辈所业,在此一时未能尽改,仍有相沿旧俗者”。也提及堕民职业,“人家婚丧以堕民司鼓乐称为‘吹唱’,自称为‘小唱’;堕民妇称为‘老瞒’,人家婚丧用以搀拜伺候,在男家者曰‘传席’,由女家送新妇者,曰‘伴送’。名为服役,实属营业,其营业之处,村坊门户均指定归其专利,他人不得越夺,其居处也别为一聚,不与良民同”[14]。萧山堕民“集居在楼塔、河上、朱村桥、云石、义桥、大庄、进化、浦阳、所前、闻堰、衙前、城南、西兴、靖江、城厢等乡镇的一些村落,俗称堕民埭”[15]。洪雅英提供了解放前更加详细的萧山堕民聚居区,“萧山堕民分布在城厢镇东门外严家底、西门万寿桥下街、小南门郊区及城南、西兴、衙前、坎山、靖江、闻堰、所前、浦阳、进化、大庄、义桥、云石、朱村桥、河上、楼塔等乡镇”[16]。萧山堕民大都圈居堤埂边,世代居住,严禁外迁,故俗称为“堕民埭”,又称“贫子埭”。
萧山城区的偏僻地——东门外严家底,聚居一群“不入流”的人,即堕民,其境况在城市贫民之下,乃萧山的一个“另类”群体。堕民不准居住城内,也不准种植田地山林,只能在城郊生活。严家底属于萧山城郊杂地,堕民自成一村聚居,历来属于城厢地区管辖。萧山人旧时蔑称为“贫仔埭”,中年男堕民称为“惰贫”,青年男堕民为“惰仔”,女堕民称为“贫婆”“瞒婆”,堕民的孩子为“小贫仔”。严家底男堕民依靠捡换破烂、做“小唱”,女堕民则以“绞面”、做“喜婆”(伴娘)、“送糖”、整理废物等营生度日。
衙前镇堕民聚居衙前老街永乐桥边北侧至新桥一带。“堕民历来备受歧视与奴役。既被编为‘丐户’、入‘丐籍’,摈于‘四民’之外,因为‘贱民’,则其生活各方面均不能与‘四民’等。”[17]衙前堕民服饰与平民不同,自相聚居,当吹鼓手,服杂役,挑换糖担,“老嫚”在主顾家走动,堕民地位卑下,虽屡次除籍而境遇并无改变。所前镇堕民聚居于所前街村,为清时由外地迁入。“堕民在平时,男的以糖或针线换取破布、鸡毛一类废旧物资,女的为人‘开面’(修正眉毛,拔去脸上粗长汗毛)、‘挽髻’(梳理头发)。若逢所前镇上有人婚嫁,则以‘门眷’身份为之服役,男的去吹吹打打,女的去做‘伴送’(陪伴新娘去夫家)。每年春节男的2—3人结伙出发‘打年箫’(携带简单乐器,挨家挨户唱几句吉庆戏);女的则提荸荠篮,挨家挨户送细点(自己制作的芝麻糖、‘巧果’之类),说上一阵‘恭喜发财’,然后以求取主人赏赐的红包及年糕、粽子等。堕民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不能与普通百姓通婚。所前堕民在民国时多以开花轿店为业。”[18]临浦也有堕民,群居在镇边的石塔头,也称“堕民埭”,后来改称石塔村。“堕民被视为贱民,他们做着镇上人不愿做的活计。但镇上人与他们和平相处,日常生活中少不了他们。”[19]临浦堕民帮助平民料理婚娶大事,堕民在各自“主顾”家活动。临浦是个商埠,有着“小上海”之称,“扯白糖”是堕民的绝活,堕民也打棕绳为过往商埠做靠垫和船索。西兴镇堕民聚居善庆庄,男堕民平时以糖或针、线以换取破布、鸡毛一类的废旧物资;女堕民则为新娘“开面”,为平民妇女“挽鬓”。每逢西兴平民婚嫁,堕民则去“主顾”家上门服役,男的吹吹打打,女的则做“伴送老娘”。每届春节,男堕民三三两两携带简单乐器,挨家挨户唱上几句吉庆戏,谓之“打年箫”;女堕民则携带“荸荠篮”,向每户“主顾”送上自制的“堕民糖”,说上几句“恭喜发财”之类的祝福语,以乞取“主顾”赏赐红包或年糕、粽子。[20]
建德市现属于杭州市,原属严州,也有散居的堕民。建德梅城乃建德县的县治和严州府的府治,保留四合院的老式住宅,由一道大门出入,白天并不闭户,大门进来就是天井。天井四周为平房或两层楼房,形成四合院格局。四合院有朝南正层、东西厢房和北房。每排房子正中的一间称为堂屋,堂屋的门颇为特别,有两层,里层乃可关启的大门,门外装有腰门,仅有大门的半截子高。大门平常敞开,腰门则紧闭。腰门乃元朝留下的习俗。据传元朝按民族将人分为四等,即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和南人。为了防止南人造反,每二十户派一蒙古人或色目人作为头目。这头目除对这二十户的女性享有初夜权外,还要求随时随地提供性服务。腰门乃便于其随时进入,推开腰门,即可在堂内的春凳上行苟且之事。每户堂屋,必备有专门的春凳。春凳并非凳子,乃是长而宽的矮床。这种春凳后来做成方形,犹如方凳,有些还配上小抽屉。“为了遮丑,人家不得已在大门上装矮门,名曰‘腰门’,以拦住外人的视线。”[21]腰门后来逐渐变化许多形式,有专防鸡鸭而可以透光的栅门,但早期腰门一律木板套装,因此,客厅前和大门边较为幽暗。这头目由二十户人家共同供养,来时要称体重,到来年立夏再复查。如果体重轻了,这二十户人家要用相等的银两补偿。据传此乃严州立夏称人的来源。每年立夏节,严州城乡照例用大秤称人,男女老幼,概不例外。立夏称人、腰门以及春凳,仍遗存于建德的民俗。梅城还有奇特的风俗,就是中秋夜“拖缸片”,每年中秋之夜,孩子们均以稻草裹上破缸片,一人坐,众人拉。缸片在石板(或石子)路上溜过,发出清脆的声响。民国时期,建德仍有儿童“拖尸”游戏,一块破的缸片,上铺一些稻草,小男孩躺在上面,由小同伴拖着,沿着青石板的街道滑行。“拖尸”乃拖“鞑子”(蒙古人)的尸体。“元朝推行民族压迫,人民不堪忍受,不到百年就被推翻了。明朝建立后,下令驱逐鞑子,时值中秋,‘凡老弱不能行者,令坐破缸上而以草绳曳之以行’。”[22]后来演变为“拖缸片”的儿童游戏。竹枝词云:“儿童毕竟意如何,此夜儿童倍觉多。觅得破缸盘膝坐,沿街都用草绳拖。”朱元璋灭元以后,一部分蒙古人逃回蒙古高原,而留在江南的蒙元士兵,除被砍杀外,活着的全部打入“另册”,成为特殊的群体——堕民。
严州的桐庐也有堕民。据1929年浙江民政月刊的浙江省各县查报堕民情况,严州的桐庐有九姓渔户、畲族以及堕民。
明代嘉兴也有堕民。明嘉善魏塘镇的袁黄在《游艺塾续文规》中,提及“将乡里贫民丐户,每岁二度放粮,以济其乏”[23]。袁黄于万历十四年中进士,为万历初嘉兴府三名士之一。清末“海派四杰”之一的著名书画家蒲华,就是嘉兴籍的著名堕民。蒲华乃嘉兴庙祝,父亲曾在嘉兴城隍庙卖“保福饺”。“他的父亲一度在嘉兴城隍庙靠卖‘保福饺’为生,蒲华则在幼年时做过庙祝,在庙中作乩人扶沙盘。扶乩是中国古代民间信仰的一种形式,在木盘上铺细沙或泥土,上架筲箕,插上乩笔。扶乩时,乩人拿着乩笔不停地在沙盘上写字,口中念某某神灵降附在身。所写文字,由旁边的人记录下来,据说这就是神灵的指示,整理成文字后,就成了有灵验的经文了。蒲华盘惯了,所以作书运笔宛如画沙,盘屈有奇气。”[24]蒲华因为有过“庙祝”扶乩的这一经历,终成一代著名的堕民绘画大师。
图3-1 蒲华在嘉兴住过的破败不堪的城隍庙旧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