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器时代的巅峰
史前欧洲最具标志性的遗址也许位于英格兰南部的索尔兹伯里平原。巨石阵广泛出现在绘画、电影24、文学和公众的想象中。在以游客视角拍摄的巨石照片上,它显得高大雄伟,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这样。一些人觉得有文字记录前的民族是野人,这些石头用石器时代的技术竖起来这一点让那些人大惑不解。巨石阵远看依然突出,但通过A303公路一段较高路面的游客得出的第一印象,坐落在更广阔背景下的它真的很小很小。
周边地形是巨石阵故事的一个关键部分。它的巨大石头只能作为一片广袤的仪式地带的一部分来理解。这个地带从各个方向向外延伸,一直延伸向巨石阵坐落的浅盆地边缘和附近的埃文河(river Avon)。对巨石阵环境的这一理解来自考古学的深入研究,这样的研究在20世纪90年代不断扩大并一直持续至今。几乎每年都有人公布新的发现,因此任何一两年之前写下的材料本身就不够全面。25
巨石阵的名字来自一个意为“hanging”(绞死)的古英语词根,也许那是因为它像个绞刑架。26整个史前时代晚期和中世纪时期,它一直摆在那里,但没有记录表明公元前1500年左右之后,它还是一个有重要意义的仪式举办地。17世纪和18世纪的古董研究者,如约翰·奥布里(John Aubrey)和威廉·斯蒂克利(William Stukeley),重新发现了它,并把它写进他们对早期布立吞人[6]的描述中。地平线上站立着摇摇欲坠的巨石的形象让人浮想联翩,成为约翰·康斯太勃尔(John Constable)这样的19世纪艺术家最喜欢的主题。现在,每到夏至,巨石阵都会成为新闻话题,新时代精神的拥护者会在这一天日出时聚集到那里。
今天在巨石阵看到的大石头竖立于公元前三千纪下半叶,但必须明白,这处遗迹在公元前3000年之后这段时期有一个前身。一道直径约100米(328英尺)的环形壕沟和内堤就建于那个时期。27围在这个圈内部的白垩地层上被挖了56个洞。这些洞被称为“奥布里洞”(Aubrey Hole),以17世纪时发现它们的古董研究者约翰·奥布里命名。几个世纪以来,它们一直是个谜,但最近的研究表明,它们是小的竖石的基脚。这些名为“粒玄岩块”(bluestone)的石头来自160 — 240千米(100 — 150英里)外的威尔士普雷塞利(Presceli)山区。因此,第一代巨石阵虽然能在不列颠群岛其他地方的石圈中找到对应物,但它看上去不太像今天同一地址的那处遗迹。最近的研究揭示出第一代巨石阵发挥墓地功能的程度。28考古学家从它的内部发掘出超过60人的焚化遗骸。虽然将粒玄岩块从威尔士运来所需的人工清楚地表明该地与远方一个地点的联系,但我们还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有资格葬在一个大石圈和壕沟圈占的地方。这些火化的遗骸是公元前三千纪上半叶葬下的,不过我们尚不清楚这是零散的还是连续的丧葬活动。
最初的巨石阵建立约500年后,大的扩张和重建于公元前2620 — 前2480年进行。首先竖起的是五座庞大的“巨石牌坊”组成的马蹄形图案。巨石牌坊由两块竖起的石头和一道横梁构成。竖起这些牌坊的每一个步骤都是技术上的巨大挑战。第一,名为“砂石漂砾”的竖石需要从一处露出地表的岩层开采出来,开采地点也许在北部的埃夫伯里(Avebury)附近。第二,它们被雕琢成长方体形状,其中一端还伸出一块榫头。第三,还需要将它们运到巨石阵,那里已经给它们挖好了坑。石头很可能太重,没法直接用滚木在松软的地面滚动,因此,运输者很可能需要打造一座分担负荷的木头平台。平台架在滚木上,滚木在木头轨道上滚动。要拉动它,牛必不可少。第四,它们必须竖着插入坑里,这个步骤非常危险,还得保证它们与地面垂直。第五,下面凿出榫眼的横梁必须举到竖石的高度以上,移过榫头,再下落到位,还需要保证整个建筑的平衡,不会倒塌。
图12 公元前3000年早期的巨石阵第一阶段平面图
巨石牌坊安好后,竖的砂石漂砾构成的外圈和连续横梁也立了起来。奥布里洞中的粒玄岩块被重新放置到石阵中央,构成两道砂石漂砾结构内部的第三道圈。在这个建造阶段,巨石阵综合体的其他立石,如定位石(Station Stone)和踵石(Heel Stone),大概也被竖了起来。这一时期,巨石阵继续被用作火化墓地。约一个世纪后,当埃姆斯伯里弓箭手和博斯库姆弓箭手群到达这里时,他们看到了在仪式地带之内发挥作用的巨石阵。
公元前三千纪的其余时间里,甚至到进入公元前两千纪初期,对巨石阵的更多改造还在继续进行。这些相对较小的改造插曲发生在周围仪式地带不断改变的背景下,后者又反映了巨石阵在其中发挥作用的社会环境。这带来了巨石阵故事的另一半:因为其他纪念物用木材或后来被移走的石头建造,它的更大范围的仪式地带在很大程度上不为人所知。
甚至在第一道堤岸和壕沟存在前,丧葬活动就已经在巨石阵周围开展起来。内瑟雷文·贝克(Netheravon Bake)和埃姆斯伯里42 (Amesbury 42)的长坟建于公元前3600年左右,与其北面37千米(23英里)的著名西肯·尼特(West Kennet)长坟约在同一时期。2014年,地理勘测发现了一座甚至更早的、可能也来自公元前四千纪的泥土长坟。它有一个复杂的内部木质结构,入口前有个木结构前院。29
巨石阵本身的第一批纪念物开始建造前,这个地带的大规模建设就已经在进行。巨石阵以北的两块直线堤岸和壕沟地形被称为大赛道(Greater Cursus)和小赛道(Lesser Cursus),因为它们看上去像古罗马赛道。大赛道约3千米(1.9英里)长,100米(330英尺)宽,东西走向,小赛道则是它西北方向一块小一点的地形。最近的地理勘测发现了大赛道内接近两端的两个大坑,每个约5米(16英尺)宽。巨石阵以东约2千米(1.25英里)还竖起一个宽约10米(33英尺)的粒玄岩块小圈。
巨石牌坊和砂石漂砾竖起时,巨石阵仪式地带的大部分建设工作也在进行。两个木圈阵在杜灵顿垣墙(Durrington Walls)东北3.2千米(2英里)拔地而起。其中南面一个更为复杂,从一个简单的木圈开始到六个同心圆,圈内还有可能与巨石阵内的石头对应的图案。杜灵顿垣墙附近是巨木阵(Woodhenge),它也有六个同心椭圆形的木桩设置。其他小圈阵也在附近被发现,地理勘测也不断地有新发现。在许多方面,巨石阵可看成一个大部分用木料建成的更大级别遗迹里的一个以石头为材料的例外。
最近在杜灵顿垣墙的研究还揭示出房屋和垃圾堆形式的人类定居痕迹,时期似乎为公元前2535 — 前2475年。杜灵顿垣墙的房屋不大,呈正方形,每边约5.25米(17英尺),还没有墓葬出土。特别令人感兴趣的是垃圾堆里聚集的大量动物骨头,约有8万块。30它们主要由猪骨和牛骨以不同寻常的9∶1比例构成。大部分猪是9个月或15个月大时宰杀的,因此假设它们在春季出生,宰杀时间就是初夏或冬至左右。根据锶同位素比值,一些牛来自英国其他地区。杜灵顿垣墙的定居痕迹被解释为与庆典相联系的短期居住,表明这些居民是临时访客,并没有形成一个长期定居的社会。
现在,许多考古学家认为,公元前三千纪中期,西面白垩地层高原上的巨石阵和东面埃文河谷的杜灵顿垣墙是一个不断经历改造的复杂仪式地带的重心。这一地带点缀着木圈阵和其他堤岸和壕沟构造。公元前2480 — 前2280年的某个时期,杜灵顿垣墙的粒玄岩块小圈被拆除,一个壕沟圈在原址上建起,一条通往巨石阵的名为“大道”(Avenue)的道路也修建起来。
两个问题依然存在:这片仪式地带是如何使用的?我们从中看出的与天文有关的排列又有什么作用?文斯·加夫尼(Vince Gaffney)提出,围绕着巨石阵的多个木圈阵的功能是作为某种朝圣路线,朝圣者则从一个圣地走向另一个圣地。31在我看来,也许可以将它比作波兰南部卡尔瓦里亚 — 泽布日多夫斯卡(Kalwaria Zebrzydowska)的罗马天主教圣所:围绕着一个大教堂的若干小礼拜堂标志出苦路十四处(Stations of the Cross),即耶稣走向钉死他的十字架的那条路。下了火车后,朝圣者一路祈祷着从一座礼拜堂走向另一座,有时候跪着爬上台阶。不管巨石阵的木制圣所是否承担着类似的功能,它们是给来访者提供多种多样机会的一个大型仪式地带的元素,这一点是清楚的。
图13 今天看到的最后阶段巨石阵的经典形象:公元前三千纪下半叶竖起的巨石牌坊和砂石漂砾
1965年,天文学家杰拉德·霍金斯(Gerald Hawkins,1928 — 2003)声称,巨石阵的功能是作为预测太阳和月亮运动的天文台。32他的观点遭到考古学家质疑,但唤起了公众的想象。其间50年里,巨石阵和其他石器时代遗迹与太阳每年运行的联系被记录下来。这些遗迹里最著名的就是前面写到的纽格兰奇墓。33在巨石阵,夏至这天的初升太阳越过踵石,照向对称结构的主轴,与之对应,冬至的落日从另一个方向照来。“大道”上两个新发现的大坑也在夏至这天与踵石联系起来。然而,与其说巨石阵的功能是作为一座天文台或日历本身,倒不如说它更可能表明了天文观测植根在石器时代人的习俗中的程度。他们是热心的天空观测者,天文事件被看成仪式和庆典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