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笔耕《民国日报》副刊《觉悟》
20世纪20年代,曹聚仁初涉上海报界,成为《民国日报》副刊《觉悟》的撰稿人。下面对曹聚仁如何涉足报界,《觉悟》副刊的社会影响,以及曹聚仁在此时期的文风和稿件内容予以分析。
一 初涉上海报界
据曹聚仁回忆,1920—1921年间,他对上海《民国日报》和《时事新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上海小市民每天捧读周瘦鹃的《申报·自由谈》和严独鹤的《新闻报·快活林》时,他和其他年轻人已经为《民国日报·觉悟》和《时事新报·学灯》所疯魔,天天高谈社会问题,说要进行社会革命、家庭革命和思想革命。[24]
1921年夏天,曹聚仁从杭州一师毕业。他先投考国立南京高等师范学堂失败,本要踏上归程,但又抱着希望投考了武昌高等师范学校。谁知一场疟疾让他的愿望再次落空。返乡途中,他到上海时发现盘缠用尽。此时举目无亲的曹聚仁想到了杭州一师的国文老师陈望道。于是,他在法租界三益里的陈师家暂住下来。一进上海,他一脚踏到的是文坛,又一脚踏到的是报界。[25]后来的许多事实证明,曹聚仁在困境中的这次选择竟成为他青年时期重要的转折点。
那时,曹聚仁是个满怀壮志的年轻人,好似对天下兴亡,依旧颇有信心。可是,他觉得自己的浮萍前途渺茫得很。在上海,他只认识陈望道,不可能指望老师照顾他的生活。在他心头,有一个光明的去处,那便是全国学生联合会;他初以为可以在“学联”日报做编辑工作。哪知“学联”会所早已在5月间被封闭,日报也被当局禁止出版了。
当时,陈望道任《新青年》编辑和中共上海地方委员会书记,在时任上海《民国日报》副刊《觉悟》主编的邵力子家借宿,并协助《觉悟》编辑工作。[26]曹聚仁自然而然结识了邵氏。五四运动前后,作为国民党机关报的《民国日报》从国民党立场积极支持学生运动,学生时代的曹聚仁对该报的印象十分深刻。邵氏主编的副刊《觉悟》成为当时学生运动的灯塔。[27]1920年3月至4月间杭州一师闹学潮时,曹聚仁关于学潮的长篇通讯在上海发表,曾引起邵氏的注意。[28]据曹聚仁之妻回忆,邵氏还专门撰文支援杭州的学生运动。[29]这次两人见面后,邵力子非常赏识这位年轻人。时值9月初,各地中小学都已开学,曹聚仁想去教书也没有机会了。偏巧1921年情形特殊,上海正在闹交易所狂热,把附近的小学教师都吸引到了交易所,各地闹起了“教师荒”。9月中旬,邵力子介绍曹聚仁到浦东川沙县立小学任高小一年级的主任。1921年冬,曹聚仁在邵力子主编的《觉悟》连载了长篇记叙文《失望的旅行》,颇有转向新闻界的意念。[30]
曹聚仁回忆称,1922年年初他由川沙返回上海市区,长期住留下来。邵力子又介绍他到一位陕西盐商家去做了三年家庭教师。这给了他读书写稿的自学机会。[31]三年间,曹聚仁迅速而顺利地在上海学界和报界站稳脚跟。自从在川沙教书开始,他便成为《觉悟》的长期兼职撰稿人。
二 笔耕《觉悟》园地
曹聚仁刚到上海时,作为国民党宣传机构的《民国日报》报馆开在上海河南路口。1923年,该报报馆才移到山东路,即望平街的东首,与研究系[32]的机关报《时事新报》相邻。
据曹聚仁的记述,国民党与研究系在政治上一直是冤家对头。《民国日报》和《时事新报》也就针锋相对。《民国日报》代表“当时最急进的社会文化思想路向”(指“革命趋向”),呼吁“反帝”“反封建”“反宗教”。《时事新报》则属于北京《晨报》的系统,“以梁启超中心的社会改良思想为准则”,其言论主张“缓进的改良主义”。《民国日报》的叶楚伧、邵力子与《时事新报》的梁启超、张东荪不时展开激烈论战。邵氏把曹聚仁带进革命旋风的“风眼”。曹聚仁用笔为新文化推波助澜,也观察政局的风云变幻。曹聚仁自认为,他的思想“一部分可以说是《觉悟》的儿子”,邵氏乃是他所“终身师事”的一人。[33]
上海报刊在中国新闻史上可谓占有重要地位。上海报界一贯重评论而轻新闻,相比之下有“报屁股”[34]之称的副刊则显得无足轻重。然而,据曹聚仁称,《民国日报》副刊《觉悟》和《时事新报》副刊《学灯》并驾齐驱,成为指导东南新文化运动的两大柱石,对于青年影响之大,只有后来《申报》副刊《自由谈》[35]可与之比肩。[36]
由于《觉悟》是新文化运动的主要营垒,因而受到北洋军阀当局的压迫干涉,经济上也十分困难。有时,新闻都已排好版,却没有印报所需的纸张。邵力子等人艰难支撑,有时甚至典当皮袍才能买纸印报。包括曹聚仁在内的许多撰稿人都不曾拿过该报一文稿费,却不辞劳苦地写作。[37]这是曹聚仁一生从事写作和治学的真正起点。曹聚仁曾经说过:“邵先生是提携我的人,他把《觉悟》园地给我一个发表的机会,虽说没有稿费,在当时,正满足了我的发表欲。”[38]
曹聚仁初期的文字大多在《觉悟》上发表,其文风和内容还是沿着五四运动的新文化、新文艺路子发展,重社会而轻个人,宣传意味非常浓重。据曹聚仁回忆,他在1923年至1926年的四年中差不多为该副刊写了150万字。[39]
三 关注国内外政局
1922年2月,曹聚仁在《觉悟》的谈话栏目中发文指出,人的思想随环境变迁而变化。他认为,思想变迁原本有“好的”或“坏的”两种倾向。而“思想”有变迁,总站在“好”的方面。只有固定不变的思想才会阻碍人类的进化。[40]
此时曹聚仁的思想因外界环境刺激已有很大变动。他对于教育的兴趣日渐淡薄,而研究“政治”的兴味愈加浓起来了。他引述曾于20世纪20年代初来华讲学的英国哲学家罗素[41]的两句话:第一句是“政治目的,当在力谋个人生活之良好”;第二句是“政治问题,是要调节人类的关系,使得人人于他生存时间中,皆有充量的好”。曹聚仁自称以前很怀疑这话,因为他认为政治上产生的现象,只有摧残个人的生命,离间人类的爱情,减少人生生存的乐趣。此时,他又表示绝对承认这话很合理。在他看来,“‘坏’的使用政治,可以扰乱社会;‘好’的使用政治,也可以增进社会底幸福的”。他在表达对政治的兴趣时说:“政治现象,虽是坏到这地步;我仍认改造社会底第一步,是从政治着手。”[42]
20世纪20年代,英、美、日等帝国主义国家不仅各自支持一派中国军阀互相争夺,引发连年内战,而且还对中国人民进行残酷的经济剥削。他们在华投资,开办工厂,搜刮财富。上海是帝国主义进行经济侵略的重要据点,日本在上海开设了十几家纱厂。英国巡捕镇压示威学生,打死打伤数十人,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惨案发生后,以上海为中心的“五卅”运动迅速波及全国,形成了一场全国规模的反帝运动。
面对全国的反帝声浪,曹聚仁于6月30日和7月1日在《觉悟》的“评论”栏目中连载了题为《读幸德秋水的帝国主义》的书评。他在开篇揭露了帝国主义的丑恶,并提及撰写此文的缘起:
南京路的枪弹,已经揭穿西方文明国的假面具;猩红的鲜血,已经点点洒在全民众的心头,唤起全民众的自觉。在我们的意识线里浮出狰狞丑恶的帝国主义,人人都在切齿痛心。可是在中国贫乏的学术界很难找到一册解释帝国主义的书籍。所以一般人对于帝国主义的观念是笼统模糊的。[43]
由此,曹聚仁自称突然想起了日本社会主义思想家幸德秋水于1901年所著《二十世纪之怪物帝国主义》(赵必振译),并介绍了幸德氏批判帝国主义的主要观点。他认为,幸德不但揭破所谓“爱国心”的面目,并且从渊泉上寻出它的来路。从幸德氏所举例证,曹聚仁看到了帝国主义除了残酷、强暴而外,全无一点人类同情心。他反问道,“若不根本扫荡它,人类如何能自存于世界上”?他指出,幸德在该书最后指引“有志改革社会的健儿”为消灭帝国主义“开始世界大革命运动”。[44]
由此可见,曹聚仁在20世纪20年代初期已经开始关注和重视国内外政局,他对政治的认识受到西方哲学家、思想家的影响,但仍然停留在理论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