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馄饨
为了支持开发区的建设,大一开学后的一个半月左右吧,学校又决定本部只留下研究生,以前在城里剩余的几个专业的本科生也都一步一步搬迁过来。开发区校区的人气儿可谓持续走高。这人一多了,消费风口就来了,早上和中午校园外摆摊的车子也越来越多了,不知道是因为校区周围人流稀少的原因,还是附近的村委会跟开发区的管委会达成了一致要提高村民收入,或者是因为村民们摆摊的时间特别固定不需要治理,一直没有综合执法来规范我们校区附近的摊贩。为了方便学生生活,学校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校周围热闹,感觉人气儿也旺一些不是。只是辛苦了负责学校周围卫生的两位门卫大爷,学生们再懂事再有素质,也难免有个随风飘走的纸巾,滴在地上的油渍,或者更惨烈一点的掉在地上连汤带水摔的稀碎的塑料袋,所以每天下午两点半以后,村民们都“下班”走干净了,大爷们就开始大扫除了。
在众多的小吃摊里,我跟老灿最爱的是那碗“大娘馄饨”,金灿灿油哇哇的汤里漂着一团缠绵的紫菜,被八个白里透红的大馅儿馄饨簇拥着,冒着热腾腾的水汽,用勺子舀一个出来,吹一吹,咬一口,汤汁和油汁一起流进嘴里,和着肉馅儿和光滑的面皮产生了一种叫做“太好吃啦”的化学反应,加鸡蛋的八块,不加鸡蛋的六块,又便宜料又足。
由于口碑太好,我和老灿每次早点馋了都要早起,赶在七点之前去,不用排队,还能有个小凳子坐下。午饭馋了就要逃课,不然到了饭点儿根本排不上,有时候不到一点就卖完收摊儿了。
我们不止一次的建议过大娘应该去城里开个店,肯定火爆,到时候一碗卖个十五二十的,翻个翻儿,这手艺不开店真是太可惜了。大娘边包馄饨边笑而不语,馅儿塞的更足了,负责煮馄饨的老伴儿则会搭个腔说老了折腾不动啦,开店太累,在这有点儿事干,挣点零花儿就挺好,主要为了沾沾你们这些大学生的活力,看见你们这些大学生啊,就高兴。
馄饨卖的好,旁边就会有人又艳羡又嫉妒,进而就会说个三呀道个四的,也没有恶意,就是看着人不在讲讲闲话。有一次我中午去买馄饨,结果提前收摊儿了没赶上,就听见旁边卖炒面的大姐跟卖饭包的大姐在聊天,说是大娘和老伴儿有个瘫痪的儿子,早早卖完收摊儿回家还得伺候儿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啥报应在孩子身上了。为了多听几句,我决定吃炒面,再带一个包饭走。
十几年前大娘的儿子也是考上我们这所大学的,那会儿还没有开发区这个校区,所有学生都在城里。农村孩子考上大学不容易,为了省钱,每到周末想回家了,孩子都不舍得坐十块钱的小巴,而是选择骑自行车来回走。人有旦夕祸福,一次周末回家的路上被超速的汽车给撞了,人虽然救过来了,可是不能动了。
回来我把听到的讲给老灿听,一起感慨世事无常,看着这么祥和平静的老两口竟然有这么心酸经历,想着在床上躺了十几年的那个大学生,如果没有那件事,现在应该都工作挣钱结婚生子了吧。所以,我俩决定后面一定要继续多吃馄饨,支持大娘和大爷的生意。后面我们真的就连续吃了一个月的馄饨,直到有一天早晨大娘没出摊儿,想着许是家里有事走不开,我俩就回去吃食堂了。接着连续两天没见着,我们就懒得再起早了。
约么又过了五六天吧,有天晚上下了晚自习,我一个人往宿舍走,路过西门,瞟了一眼栅栏外的马路牙子,发现大娘正在收拾摊子,我兴奋的跑了过去,隔着栅栏问最近怎么没见着您呐?您自己拾摊儿?大爷呐?大娘还没说话,旁边一个捧着碗在吃的小伙子搭茬儿说家里遇上点事儿,以后不摆摊了,今天最后一天卖了,我这是最后一碗。我说怪不得今天到晚上才收摊儿,原来最后一天了,那现在还能买吗?大娘说我这还有几个刚包完的,不过是生的,送给你吧,你看看宿舍要是有小电锅啥的想法煮一煮。我执意要给钱,大娘说二维码没带着,我给了一张二十块的现金,大娘翻了翻钱箱子,找了我十五块,我说不用找了,大娘说那怎么行,本来都是想送的了,而且也没煮,更不能多收钱。
寒暄了几句之后,我拎着那袋生馄饨转过身准备继续往宿舍走,这时候那个小伙子也吃完翻墙回到校园里。他拍了拍我说你都这么胖了,又拍了拍我说就把馄饨卖给他吧,又拍了拍我说女孩子吃夜宵不好,听到“胖”这个字本来很有礼貌的我只好回一句关你p事。他好说歹说,我也没同意,快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我说你老跟着我干嘛?他眨巴眨巴眼说抢馄饨呀,然后扯过那袋生馄饨一溜烟的跑没影儿了,我在原地跳脚骂这是个精神病啊…!
回到宿舍,把刚才气炸肺的事情跟老灿她们一股脑的念叨了一遍,老灿说这男的是不是看上你了,我灵机一动,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欸,你这么说还真是有可能,老娘这是枯木逢春了?这么一想,虽然没吃上最后一顿馄饨,但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了。仔细回忆一下,那个小伙子还挺好看的。
就这样,那碗热气腾腾肚大皮薄咸鲜多汁的馄饨真的不见了,后面一个星期,每每去西门买饭都挺期待会不会有惊喜,结果当然是啥也没有。
终于有一天,又被我碰到卖炒面的大姐跟卖包饭的大姐嚼舌根了:卖馄饨的那家是真惨,我刚听他们村里人说老两口那天收摊儿路上让卡车给挂了,那个大娘送到医院就没了,大爷挺了两天也没了。这一忙活医院、后事,亲戚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结果没人顾的上家里瘫痪的儿子,饿死了。太惨了。因为这个事他们村主任都被撸下去了。村委会疏忽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眼眶就红了,颤巍巍的问大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姐说有两个礼拜多了。我含泪说不能啊,我上个星期还见着大娘呢。大姐没有再理我,默默把炒面给我打包到饭盒里。
我扫完微信,突然想起来什么,从书包里翻出钱包,里面赫然躺着一叠纸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