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猎物

阿春垂涎詹晓宇，并不避讳周围人的耳目，所以那时詹晓宇为了叫大家知晓他对阿春没兴趣，才当着众人的面对我百般宠溺。但是对于健身私教来说，客户就是金主，要挣人家钱，就得让人家心情愉快，这跟詹晓宇教导我要顺从领导没什么区别。詹晓宇对阿春在健身课上尽心尽意，下了课对她不理不睬，反倒勾起了阿春对一只小狼狗强烈的征服欲，那辆“牧马人”，就是阿春自己开过来的，当着詹晓宇的面，把车交给健身大哥，说是看营销的几个弟弟太辛苦，这车就叫晓宇先开着，工作用。那大哥受了人家巨款资助，对阿春的心思心知肚明，当着阿春的面，就把车钥匙扔给了詹晓宇。

而此时，我正在全心全意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在为跟徐主任交锋略占上风而沾沾自喜。如果我细心一点，应该能发现詹晓宇的心事重重，或许是我有所察觉，却忽略了，对他不够关心。

男人对车的喜爱，是无论什么都抵挡不了的。詹晓宇手里攥着车钥匙，坚持了两天，终是没能忍住，开始只想上去坐坐，结果坐上就下不来了。开上一辆越野车，对于一个20多岁的大男孩来说，看待世界的视角都不一样了，坐在车上，心理抵抗仅仅坚持了一分钟，就全面缴械——他再也离不开这辆车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他。

“6月中旬。”詹晓宇记得很清楚。

阿春见他开上车了，而且对那车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喜爱，非常高兴，便开始谋划下一步的行动。有一天，她把课预约到下午五点半，一个小时结束后，她要詹晓宇陪她出去应个局，詹晓宇说我怀孕了，他得回家给我做饭。阿春说，我给你发个200块钱红包，你给她点个她爱吃的外卖！詹晓宇无奈，给我点了外卖，拒收了她的红包。

从那次开始，她就经常带詹晓宇出去吃晚饭。开着人家的车，詹晓宇缺乏拒绝的勇气，更何况阿春今天帮这个朋友买30节健身课，明天帮那个朋友买50节，那段时间詹晓宇的营销提成看得别人眼红。阿春就这样像逗弄小狗一样，品尝着把玩詹晓宇的快乐。

6月底的一天，阿春的前戏玩腻了。课程结束的时候，她把詹晓宇带到一个会所吃晚饭，房间里没有服务人员。她直截了当地要詹晓宇做她的情人，满一年，就送他一套房子。一套房子，这个诱惑对詹晓宇实在是太大了，就算他眼下这个工作收入能稳定在月入两万，以市值计算，不吃不喝工作两年，也不一定能攒够首付。那一瞬间，他动摇了。

晚上阿春要他留宿在会所。一想到从此就将背负上“鸭子”的名声，男人的自尊深受伤害。他说今天不行，他得回家，答应老婆回去的，不能食言。阿春从包里拿出一个没拆封的新手机，说这是和她联系的专用手机，以后她需要他的时候，就打这个电话叫他。

詹晓宇那天回到家里，没敢进卧室，就在沙发上和衣睡了。

詹晓宇很幸运，那天之后，阿春出国了一趟，在国外呆了一段时间，8月份回来。回来前联系詹晓宇，好巧不巧的，那微信被我看到了。

听他讲了我们结婚后发生的这些事，我心底一片冰凉。他的身体没有背叛我，只是因为那女人出国了，而他的心，已经为了一套房子一辆车，把我抛弃了。

詹晓宇一直抱着我。我说：“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松开。”

他不松手，抱得更紧，在我耳边喃喃地说：“老婆，我真的错了。我长这么大，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这一段，我没有什么本事，可我太想叫你过上好日子。我不想委屈你跟我住出租房，不想叫你天天挤公交车。”

我打断他：“我抱怨过吗？我说没说过，跟你住桥洞我都愿意？”

詹晓宇的头拱在我的脖颈间，呼吸弄得我痒痒的。以前这样，我们早就滚到了一起，今天，我有些烦。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不爱了。

现在我特别想知道，他当时想出卖自己一年，换取一套房子的时候，想没想过我——他怀孕的妻子的感受？

他说：“我不想叫你知道。”

我问他：“那一年以后，你怎么对我解释房子是怎么来的？”

他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我内心崩溃。这就是婚姻中“弟弟”的盲点——顾头不顾腚的小孩。女人的直觉大抵都是准确的，我强行离婚，并非无理取闹。

我掰开他抱我的手，说：“我要回家。”

他满脸沮丧，下床，说：“你要是烦我，我去沙发睡，你在屋里。我都和爸妈说了，你回去他们该担心了。”

看他走出卧室的背影，我仍是感到心疼。人在爱情里的时候，生活是夜空，星月璀璨，神秘辽远。走进婚姻以后，才发觉生活原来是仓库，装满前人用过的旧物。这一夜，我大睁着双眼无眠，客厅里也不时传来他翻身时沙发的响动。天亮的时候，我心里已经完成一个不可更改的决定：一别两宽各安好，从此詹郎是路人。

早晨，我收拾了这个屋子里所有我的东西，连掉在地上的头发都捡干净，打个车回家了，又回到我那个狭窄逼仄的窝里。要说不到一年的婚姻没有给我留下东西也不对，我从锦绣苑带回来的杂物有好几大包，把地上所有的空间都放满了，无处下脚。我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一地杂物，恍若自己是个逃难的灾民，不知何为归处。

再落魄，日子还得继续过啊。第二天，我起个大早，精心化好妆，甚至粘上了轻易不用的假睫毛，拒绝了餐桌上热腾腾的牛奶豆浆和火腿蛋，在我爸妈担忧的目光中，走出家门。我得上班去，没人养我了，我总不能27岁的人了，还叫头发都白了的爸妈养。

意外流产这一出闹的，我又小一个月没上班。进了办公室，不知是真的还是我心理作用，感觉本就不太熟的发行部同事，神情间越发的疏离。发行部也缩减得很厉害，我刚到报社时，发行部在印刷厂的楼上，一排房间都是发行部的，现如今印刷厂撤了，印报量没那么大，机器卖了，活外包给了一家民营印刷厂，厂房租给了一家搞艺考培训的公司。楼上发行部只留了两间办公室，隔墙打通了，用玻璃隔断隔出两个小间，正副主任在两个小玻璃房里，相对而放的两张办公桌上各竖一个显示屏，隔开彼此的视线。进我的办公室，必须从外间的5个员工间通过，我过去的时候，大家连头都没抬。

唉，疏离怎样，不疏离又怎样？谁又知道，外边坐着这5位，全神贯注浏览的，是不是招聘网站？

打开我的小办公室，放下包，往我随身携带的小烧水壶里倒了一瓶矿泉水，刚流了产，我不敢喝凉水。正拿湿纸巾擦我的桌椅，主任端着热腾腾的茶杯过来了。我的办公室连一把多余的椅子都没有，只好自己也站着，招呼道：“主任，这也没法坐。”

主任是个快退休的老头，长得圆头圆脑，像个仙位不高的土地爷。“哈哈哈，不用坐，见天地坐着，站一会儿活动活动。”

我说：“主任，我休了这么长时间，耽误不少工作吧！您看有什么活儿，安排我做就行。”

主任说：“也没啥活。这不快到中秋节、十一了嘛，按惯例，得到一些订报大户单位联络联络感情，送几盒月饼。你是个小姑娘，沟通交流起来，比大老爷们容易些，要是身体允许，今年这件事你就跑一跑？”

我满口答应，不过，这种事我不能拎着一堆月饼盒子坐公交车去吧。“好的主任，我去。能不能再给我安排个人，我们打辆车，一次多跑几个单位，多带点东西，互相有个照应。”

主任说：“可以可以，你看看那几个，带谁都行。”

我抬眼扫了一圈，有两个小伙子，一个还挺帅，还有三个女的，两个年纪大的，一个年轻的。我指着那个年轻女孩说：“她吧。两个女孩一起出去方便。”

这算是我调到发行部以后，做的第一件有点实际内容的工作。以我目前的状态，必须做些有实际内容的事，不然空落落的，可能就再也振作不起来，这辈子就废了。我问主任，月饼在哪儿买？怎么走账？主任说，这个不用你操心，每年都是广告部找一个愿意合作的糕点制作厂商，发几次宣传软文，用一批月饼顶广告费，这样员工发福利和联络外边的关系就都有了。我听了，觉得新鲜又惊讶。用詹晓宇的话说，我以前老在天上飘着，竟是对这样一件很普通的事，没有半点了解，还以为往年中秋节发的月饼，都是超市买的。

我和那个叫张映雪的女孩接下了任务。我安排她统计一下，往年以这种方式联络感情的单位有哪些，今年有意向开发的单位又有哪些，列出两个表格交给我，我再计算需要多少盒月饼，报给主任。

结果我有一个意外的发现。在张映雪交来的那份有意向开发的表格里，我发现了詹晓宇告诉我的阿春的连锁经济酒店。我拿着表格去问主任：“这家卓越88连锁酒店，我们要把它发展成订阅客户吗？”

主任说：“是呀，不过这块骨头挺难啃。他家在全省11个地市有23家酒店，就算一间店有50个房间，一个房间一份报纸，每年就能出1000多份的量。实际房间数远远不止这个数，要是翻一倍，订报数他一家就有可能超过3000份。去年有人去谈，没谈下来。”

我说不清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就是觉得，这是通向阿春这个毁了我婚姻的女人的一条路。后来我慢慢捋，细细想，才发现，我是想走过去，接近她，扒开她的画皮，撕下她用以示人的面具，为我烟花一样的爱情和我夭折的孩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