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套上辕架的老牛
与我相对应的是,詹晓宇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收入节节攀高,名气也越来越大。现在他不仅是带货网红,还是粉丝众多的健身博主,见我在单位的日子如此不顺,就劝我说:
“老婆,现在说我养你三个字,我再也不会心虚了。你辞职吧,专心备孕,我们有了孩子以后,你要是想出去工作,咱再找个事做也不迟,没必要生这些闲气。”
可我气归气,真要离开一个工作了好些年的单位,不仅有些不舍,更多的,还是将与社会脱节的恐惧。说白了,我能跟阿春、杨总这些人说约就约,还不是因为我是“报社小孟”,哪天我要是真变成“家庭主妇小孟”,估计这些人也不会带我玩。
我把这些顾虑跟詹晓宇说,这傻小子还挺不以为然,说:“那我就辞了这份工,咱俩另起炉灶。带货的路数我都摸清了,要紧的一环是选品,就凭咱俩的品味和眼光,一定会做起来。咱俩做大了,带别人玩。”
这话说得我有些动心。
我俩悄悄去民政局,把绿本本又换回红本本。办离婚时候那个办事员还在,见我们复婚,就揶揄詹晓宇:“这么快就改邪归正啦?”
我妈已经在医院住了些日子,说要等进口支架。我俩拿着结婚证去医院,我妈非逼着我爸去办出院手续,“支什么架呀,不生气就没病了。”
把复婚催成了,我妈又开启了催生的碎碎念。我现在跟她的关系已经修复得很好了,从我这方面说,工作顺利了,人的负面情绪就少,说话就不那么呛人了;从我妈那方面说,跟社会脱节的时间越长,视界就缩得越小,眼睛里只剩下吃饭睡觉的时候,训人的词汇都贫乏了。看我妈这种变化,我清晰地感受到生命活力在她身上的流失,对她越来越心疼。
正在我打着谱要从报社辞职,和詹晓宇开个带货直播的夫妻店时,杨总给我打电话,说想请我帮个忙。
欠着人家减免20万房款的大人情,只要他不犯法,不打我本人主意,无论是什么忙,我都必须答应,必须帮。
杨总叫我上午9点到他办公室去谈。这个时间是毋庸置疑的工作时间,没有丝毫的暧昧成分在里边。我也以一种敬业的工作态度,在差一分9点的时候,让他的秘书带进他的办公室。
杨总偌大的办公室满室书香,连天接地的大书架布满了两面墙,班台上没有惯常老板放的什么一帆风顺、万马奔腾、玉器白菜等摆件,而是一个小小的简易书架,放着几本露出书签黄色丝绦的书,左手边两部不同颜色的座机,右手边是摞在一起摆放整齐的三个文件夹。办公桌上清清爽爽,办公室里纤尘不染,有股他抽的雪茄那种淡淡的香味。
杨总求我办的事,也是举手之劳。他在省内一座滨海城市里,买下了一个经营不善的高尔夫球场,投资修缮之后,要办一个房地产方面的论坛,有宣传方面的需求。我说这好办,我带新闻部主任跟您见面,叫他派人跟进活动,需要我写什么,我就写。
杨总说,我是想把这件事交给你,才叫你来。
这下我有些为难。报社各部门的分工是很明确的,如果这件事我接下来了,会把新闻部、广告部、地方记者站的人统统得罪光,结果事情也落不到我手里。我把顾虑跟杨总一说,他竟然已经替我想好了对策:
“你现在不是在发行部吗?那我就订阅下一年的报纸,给我各楼盘的重点业主、高尔夫会所、公司总部各办公室,都订上报纸,把你的工作和我们的工作做一个捆绑,这样别人还有什么话说?”
他这么“重用”我,给我心里残存的那一点点疑虑,重新加了码。我此时不能拒绝他,也不能答应他,只好说:
“那这样吧杨总,您叫人统计一下订阅数量交给我,我回去做一份工作计划,把您的捆绑思路加进去,上报给报社领导,如果能批下来,那其他部门就无话可说了。”
杨总很高兴:“我没看错,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马上叫人统计。”
我纠正他道:“杨总,我特别渴望回到姑娘的行列里,可是岁月不饶人,老啦!”
从他办公室出来,我像蒸了一次桑拿一样累。心里的天平忽左忽右地摇摆,一会觉得就是个能带来双赢局面的工作,一会又觉得那个男人的心思难以琢磨。晚上和詹晓宇说起这件事,詹晓宇反应激烈,强烈要求我拒绝,说他没安好心。我说,那欠的人情怎么还啊!詹晓宇抓着我胳膊说:“老婆,我就是把房子退了,或者补上那20万,也不让你去冒这个险。你琢磨琢磨,要是把你换成我,他会对一个男人提供这样的机会吗?”
我承认,詹晓宇的话十分有道理。
可拒绝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这下真叫我尝到“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那种滋味了,天上掉的馅饼,不是张口接住就能吃的。
我答应了杨总做工作计划,就不能食言。最好报社领导认为这是口肥肉,让胃口大的人去吃。
我把做好的工作计划交给了主任,希望主任胃口好,一口吞下,就省了以后的诸多麻烦。主任不负我望,果然以自己的名义报了上去,结果得到领导的表扬。他回到发行部后,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了个会,分派了工作,也许是怕我独立工作抢了他的风头,他安排我协助他,没给我具体任务。我很高兴,就像害怕上战场的士兵,寻到了一个开溜的机会。
拿着这份盖了报社红章的计划,主任亲自跑到杨总公司,却没见到杨总,被办公室主任截下来了。那个主任说杨总不在,这份东西要等杨总回来过目,客套了一阵,请他吃了个午餐便饭,给打发回来了。
主任可能心里也明白,事是我揽回来的,我在人家那里的面子或许比他大,再去的时候,便死活要带上我。我跟他去了,依然没见到杨总,办公室主任拿着一份他们起草的合作协议给我们看,里面赫然写着,此活动双方负责人分别是那个办公室主任和我。主任脸上有些挂不住。
我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套上辕架的老牛,一步一步都走在杨总规定好的线路上,避无可避,甚至怨恨那一棍子挨早了,要是现在挨上,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赖在医院里不出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不敢再跟詹晓宇说了,怕他暴怒。
有了报社以单位名义的推进,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那边的办公室主任有事就找我对接,我再通知新闻部主任派人跟进。新闻部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拐弯抹角的事,心下不忿,又无可奈何。
人红是非多。我被一位房地产大佬如此看重,报社里又开始有流言涌动。我很烦,这种事你又不能公开张口辩解,那样只会越描越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埋头工作,谁嚼什么样的舌根子我都不理,爱谁谁。
筹备了一个多月的一场高规格论坛,马上就要开幕了。全国知名的经济学家、房地产大佬,已经陆陆续续地入住了杨总的高尔夫会所,我已经没有办法找理由推脱了,只能咬着牙上,准备第二天跟那办公室主任一起,乘高铁过去。论坛要进行三天,把来宾送走,主办人员大概还要有一个扫尾工作,我跟詹晓宇说,我要出差四到五天的时间,叫他自己在家乖乖的,不要被表嫂那里的小狐狸们迷了心性。
我肩膀伤了以后,詹晓宇怕再伤着我,已经忍了好久没和我亲热了。这一下要分别四五天,我俩都想了。
我看书上说,越和谐美满的爱爱,怀孕的几率越高。今天晚上......结束后我对他说:“宝贝,我感觉今天我们会有一个小小宇。”他好得意,趴我耳边说:“老婆我很强的,有可能是一个小小宇,一个小小欢。”
到了海边的高尔夫会所后,我很识趣地躲到一边,不参与任何事情。杨总的公司有一大群工作人员,报社这边新任社长和新闻部主任都来了,我一个发行部的,在这个场合里越看越多余。我想走,杨总的办公室主任不让,他在会所最顶层的走廊尽头给我开了一个房间,那间屋子视野极好,两面墙上有近乎落地的大玻璃窗,还有一个带遮阳伞咖啡桌的露台。站在露台上远眺,高尔夫球场尽收眼底,远处是海天一色的一片蔚蓝,偶尔会看见船只缓缓驶过。
我感觉这个房间应该比我们社长和新闻部主任的房间都好,所以不敢出去,生怕他们问我住哪个房间,要过来坐坐。但是怕什么来什么,我躲了两天,第三天吃完中饭,有些与会的嘉宾已陆续离开了,新闻部主任给我打电话,说社长非常欣赏我的工作能力,要找我聊聊。我马上说,您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我们就在你房间门外。”新闻部主任的话把我吓得手机差点掉地上。
忐忑不安地把两人迎进门,新闻部主任夸张地说:“这是这个会所最好的房间了吧!视野太好了!我得把新阳叫来,他一直没找到能拍大全景的角度,太美了,太美了!”
张新阳是他带来的新闻部摄影记者,我认识,但没交集,不太熟。
他在一边给张新阳打电话,这边我招呼社长落座,给他倒茶。社长打量着整个房间,嘴里说“好,好”,我摸不透他这两个“好”里,包含着几层意思。
张新阳没用两分钟,好像是飞奔着过来了,进来冲我点点头,就去露台上选角度拍照。
社长开口说:“一来报社,就听说有个工作能力极强的小孟,你跑发行很辛苦,一直在外边联系客户,没机会见面,今天算是正式认识了啊。”
我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面前,说:“社长是大忙人,日理万机,我一个小小草民,平日里也没有机会跟您问好。”
新闻部主任在一边煽风点火:“哈哈小孟,你还是草民?草民能住在这样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