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泊船厂

是时候了。

玛莎拉起了沉重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她所有家当。她回首望了一遍自己那温暖的卧室——一张小书桌，上面堆着几本再无用处的书，一张装满所有美好梦境的温暖的床，还有一个只够坐一人的沙发，她还能回忆起坐在里面被沙发扶手环抱的感觉。不知不觉地，泪，又流了出来。

玛莎的童年是充满快乐的，她从小生长在23世纪初的美丽海滨，那里是世界上少有的没有污染的地方，她每天都可以向着大海发呆似的凝望着，蓝蓝的海与蓝蓝的天融为一体，于是她童年的记忆是蓝色的；九岁时，地球上最后的蓝天也消失了，雾霾来了，她的生活也随环境变成了灰色；两年前，黄沙的到来又使她的记忆变成了另一种颜色，由于黄沙每次出现的地点与时间都几乎无法预测，于是那种记忆颜色里还增添了几分紧张，对，是暗黄色；现在呢……一切都要重来了，前途一片虚无，很容易迷惘，应该是黑色……

黄沙平息了，却在2年的时间内摧毁了地球上的一切，包括140亿人口中不幸在灾难中逝去的20亿，和文明几千年来的所有辛勤汗水所建成的建筑巨阵。人类实在无法接受重新开始的建设的现实，他们只好选择携带着先进的技术离开。这一切灾祸都源于人类自己，21世纪初就开始大量排放污染物，导致了严重的雾霾。22世纪，可以用这样一个形象的例子来证明，若是从太空中俯视地球，绝不可能再看到那些宜人的蓝色、绿色和白色，而是被灰色包裹；人们无法再看到蓝天白云和茫茫星海，整天生活在能见度不大于100米的空间里，只有防癌抗癌的药物勉强延续着他们脆弱的生命。

玛莎不敢再回想从童年到现在的巨大变化，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下一步该去哪里，该怎么做，像其他人一样只知道做一件事——赶往泊船厂离开这个已经被糟蹋得毫无生气的星球去寻找新的世界。

泊船厂位于一个远离繁华都市的河畔，河畔周围曾是一片广袤的草原，现在却是一块沙地，倒很适合做一个万众聚集的地方。在河两岸停泊着上万架太空穿梭机，而这些穿梭机几公里开外挤满了上千万争抢着登上穿梭机的人群。好一个壮观的景象！

谁都知道，想离开地球绝不是人人都可以的，制造的飞船仅仅够四分之三的人离开。这90亿名额，先给的是能够促进文明发展的首脑人物和科学家，接着给有高学历的公民，最后剩下的名额就供平民争夺了。

玛莎独自一人站在拥挤的人群中，随攒动的人流朝穿梭机缓慢地移动。人们为登上穿梭机变得疯狂，摔打着沉重的行李开路，玛莎被打得左摇右晃，好几次差点被推倒在地，她无奈地望着疯狂的人群，向他们投去无法理喻的眼光。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从人群中踉踉跄跄地挤来一位军官，高大健壮的身躯外加藏青色制服十分显眼。

“请问是玛莎·克拉克吗？”军官跑到玛莎跟前急迫地问。

玛莎猛地一抬头，恍惚了半天才回应道：“是的。”

“那你要快点登机了，”军官说，“我是亚当斯，名单上写着你是自由城号聘用的科考小组成员，有资格优先登机，最后一班穿梭机马上就要起飞了，如果赶不上这次你就无法离开地球了。”说着，拉住玛莎的手向穿梭机飞奔去。

玛莎抬头望了望天，才发现刚刚停泊在河畔的穿梭机早已没了踪影，人们也随着穿梭机数量的减少而变得更加狂躁。

“这些人……还能上得了穿梭机吗？”玛莎问。

亚当斯撇了一眼人群，冷冷地说：“绝对没有希望了，一班穿梭机最多能载50人左右。”

玛莎随亚当斯登上了穿梭机，在门口怜悯地望了人们最后一眼：“你们就这么把他们留在这里了？就不能多带一个走？”

亚当斯讽刺般地冷笑了一声：“你知道全球一共有多少为这次大迁徙准备的停泊场？”

“大概一万多个。”

“那现在全球一共有多少人？”

“120亿。”

“现在你可以算算了，平均每个停泊场有多少人？”

“120万……天哪，这么多？”玛莎不禁用双手捂住了嘴。

亚当斯拍拍她的肩，冲她笑笑说：“太幼稚了，刚接触这世界，还无法体会到它的残忍，欢迎来到23世纪！”

玛莎缓缓地坐到座位上，扣好安全带，等待穿梭机起飞。她凝望着窗外无论如何努力情况都无动于衷的人们，她现在不是迷惘，而是感到愤愤不平，为什么同是人类，待遇就如此不平等？为什么人类为了自己生存下去，宁愿舍弃同胞甚至互相残杀？

她不知道。

她知道这一生恐怕无法解答这个问题。

只是最后一架穿梭机，在几万人愤怒、后悔、怨恨和悲哀的呐喊和哭声中无声飞去，飞向天际，飞向深蓝色的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