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挟恩相报
(1)
孟飞澜的元旦饭局也邀请了傅筱筱。
她前一晚又是加班到十一点多,元旦这天上午睡到十点才起,八个小时充足睡眠后,镜子里的姑娘总算不再是萎靡不振的模样了。她梳洗完,刚刚换好衣服,手机信息叮叮作响。
“我在你家楼下了,下来吧。”童依依发过来的,她今天也去孟飞澜那。
傅筱筱披上大衣下楼,北风劲烈呼啸刮脸,把她残存的最后一丝睡意也吹散了。
“给你带的早饭,还热着。”傅筱筱钻进童依依的车里,从包里取出暖暖的三明治递给她。
童依依接过来,指指座椅旁的咖啡:“给你买的咖啡,也热着。”
两人相视一笑,傅筱筱说:“我们俩一起生活也挺好,何必找男人,麻烦。”
“也是。”童依依眉眼上扬,笑得十分妩媚。
她曾经爱上过一个不该爱的人,即便对方从未回应,她却一直蒙眼狂奔,死心塌地默默付出。那时的她又傻又蠢,傅筱筱为此劝说过、指责过、甚至疏远过,童依依还曾怨恨傅筱筱——为什么连她也不理解自己、不支持自己?但当她在那场荒唐的感情角逐中惨淡收场时,身边众叛亲离,唯有傅筱筱默默陪伴在她身边,安慰她保护她,让她最终走出了那场感情的阴霾。
对童依依而言,此后的傅筱筱不再仅仅是朋友、室友,也是至亲之人。比对自己的终身大事而言,她显然更加关心傅筱筱。
她将车开出,似随口问道:“倪姗说你身边有新桃花,是哪位?”
“唉,我真是服了。”傅筱筱扶额,昨天实在太累,她也就没想着叮嘱倪姗一句别乱说。以倪姗的八卦属性和记者周知天下的功力,没影的事被她一渲染,倒显得有棱有角、有模有样了。
傅筱筱解释:“就是一同事,昨天和我们一起吃了顿饭。他那个人爱开玩笑,说了几句玩笑话。没什么的,你别听姗姗胡说。”
“听说是你在威尼斯邂逅的人?”
邂逅?这都什么用词。傅筱筱头疼:“我就是在意大利的火车上蹭过他的车票。而且他是江晴的前男友,他的女友标准是江晴这样的世家小姐,怎么可能瞧得上我?”
“你怎么了?你也是人见人爱的美女啊,而且灵魂有趣,这难道不比美貌更吸引人?”童依依给她打气,说完又感觉哪里不对,“江晴的前男友爱开玩笑?不像啊。你们说的那个人是谁?”
“顾淮。”
“顾淮?”童依依忍不住大笑,“我的好姑娘,谁告诉你顾淮是江晴的前男友的?”
傅筱筱疑惑:“难道不是吗?”
“据我所知,江晴的前男友确实在恒美,但不是顾淮,是纪云深。”
“谁?”傅筱筱猛地坐直身。
“纪云深,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经济学博士,现在可是科技圈的新贵。”童依依关注前方路况之余看她一眼,“你反应怎么这么大?对了,你在恒美见过他吗?”
傅筱筱怔怔难言。童依依曾经在江晴堂弟江宸身边做了四年的私人助理,对江家的事了解透彻,关于江晴的情况她断不可能说错。
纪云深,居然曾经是江晴的男友?那么无可挑剔的完美女友,那家伙哪根脑筋不对,居然就生生错过了江晴,还让金豫捡了漏?
毕竟是自己的恩公,即便金豫是前男友,傅筱筱还是偏心纪云深多些。她长吁短叹为纪云深惋惜时,突然又想起一事,忍不住‘嗷呜’一声捂住脸——这么说,那天在威尼斯,只有她这个傻瓜腆着脸去了前任的婚礼。
“顾淮混蛋!”
孟飞澜家在温榆河畔的别墅区,离望京路程不远。童依依和傅筱筱到时,孟宅前已经停了好几辆车。想是家里有孩子的缘故,孟家院子里五颜六色的圣诞装饰还没有除下,门廊檐下又挂起红彤彤的中国风挂饰,看上去热热闹闹很有节日气氛。
孟飞澜的夫人出来把她们迎进去,屋子里基本都是法律圈的熟人,偶尔有几个脸生的,经人一介绍,共同语言对上去,很快熟悉起来。傅筱筱和童依依算是小辈,孟家的三个孩子正满屋子乱窜,看她们两个脸嫩一点,拖着她们去院里玩。
傅筱筱和童依依刚出门,就听到院外有汽车泊停,有两人联袂而入,傅筱筱看着进来看的两个人,一时说不清是尴尬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
来的人是金豫和顾淮,这两人也不知道怎么走到一起的,他们进门看到傅筱筱和童依依站在院子里,也都是一怔。
金豫的职业生涯从孟飞澜的实习生开始做起,算是孟飞澜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么多年师生感情深厚。他今天出现,傅筱筱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那个顾淮,怎么看怎么都是来蹭饭的。
孟家的孩子对金豫很熟悉,围过去喊“金豫哥哥”,金豫逐个抱了抱,含笑说:“都重了不少啊。”他将手上提着的礼物给他们:“新年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孩子们捧着礼物雀跃而散,金豫风度翩翩走到傅筱筱面前:“筱筱,最近我们这见面频率有点高啊。”
“可不是,”傅筱筱面对他一向淡定,“今天怎么不见金夫人?”
“江晴另有应酬。”金豫笑了笑,“我去找老师有点事,先失陪。童律师,你一起来。”
他是童依依的老板,童依依对傅筱筱使个无奈的眼色,跟着离开。
“啧啧,我怎么觉得有人心情不好?”顾淮双手揣在衣兜里,摇头晃脑走过来,“听我的,你心里再放不下,金豫也已经是别人的人了,看开点。对了,威尼斯那晚我有事先走了,没去成前女友的婚礼,你去参加你前男友的婚礼了吗?”
他眉眼全是戏谑,想来也早就知道自己和金豫的关系,威尼斯的那段说辞完全是耍着自己玩的。傅筱筱从没觉得能有人这样可恶,她握拳恨恨说:“你哪只眼睛见我放不下?哪只眼睛?既然这样有眼无珠,不如让我打瞎算了!”
顾淮被她吓倒:“平时看你淑女本分的样子,今天怎么这样凶?”他在她的怒气下步步后退,正好踩到台阶,一个踉跄不稳,忙拉住她的手臂。傅筱筱借势上前一步,尖锐的高跟鞋踩在顾淮的脚上,耳边顿时传来惨烈痛呼。
一旁拆礼物的孩子们闻声看过来:“顾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你们玩你们的。”顾淮倒吸凉气,跳脚坐到一旁的栏杆上,瞪着傅筱筱,“你故意的?”
“当然。”
“为什么?”
“看你不爽。”
“你……”顾淮被噎住,“你这么小心眼?”
“我凭什么要对你大方?就因为蹭你的票,就要被你一直耍着玩?”傅筱筱斜睨着他,“有一件事和您再确认一下:顾少,您是江晴的前男友吗?”
顾淮看着她这兴师问罪的架势,嘴角翕动两下,终究没能理直气壮将那句谎话说出口。他讪讪道:“其实吧,我兄弟是她前男友,我确实不是,高攀不起高攀不起。”
“你兄弟?”傅筱筱给他一次坦白从宽的机会,故意问,“是谁?”
顾淮不知为何就是不想提纪云深的名字,只说:“不管是谁,反正你也不认识。再说了,你和金豫,他和江晴,都是过去式了。再提这些做什么呢?”
傅筱筱冷冷一哼:“这些事难道不是你先提的?”
顾淮想想也是,确实自己先犯贱,惹了她现在不痛快。见她转身要走,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拉住她。这次他拉住了她的手,温暖修长的大手紧紧握住清冷干燥的小手,一如火车上的初识时。
傅筱筱横眉怒目:“你干什么?”
“脚疼脚疼,”顾淮倒吸凉气痛苦难耐的模样,“扶我一把不行吗?”
傅筱筱用力抽出手,冷道:“骗人骗上瘾了是吧?自己走!”
掌心的温软就这么决绝抽离出去了,顾淮怅然得紧。他看着她进屋关门,连一丝眼角余光也懒得给自己,一时也有些没趣。他重新缓缓在栏杆上坐下,城里高楼大厦间北风呼啸、吹人欲倒,但在这片别墅区似乎连风也是势利的,冷风拂面,恰是可以让人冷静思考的力度。
这不是窝边草,这是窝边野蔷薇啊,刺也太利了。顾淮叹口气,感觉自己面对着傅筱筱,突然有些魔障了。
顾淮不请自到,孟飞澜也很意外,但来了就是客,孟飞澜总不好把他打出去。
孟飞澜攒局的本愿是想给在他看来出色的年轻人搭建一个交流平台,结交人脉是其次,主要是互通有无,但顾淮一出现,这交流的气氛顿时就变味了。
那一众法律圈的青年俊杰知道了顾淮的身份,纷纷上前寒暄。诚然,相比顾淮的身家,这满屋子都称得上是穷酸。恒美科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崛起,估值日新月异,说出来都是吓人的天文数字,而这其后还有多少的融资、并购、拆分、上市的案子,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能从顾淮身上看到无数商机。更何况顾淮还曾是投行圈的资深人士,他在人类食物链的至高端混得那样风生水起,人脉资源之广非常人所能想象。
此刻的顾淮就如同金光闪闪的摇钱树,众人摩拳擦掌,都想借这次接触的机会从他身上薅几片金叶子下来。
好好的交流会就这么被带偏了,孟飞澜心中自然不痛快,金豫又有事先走了,吃饭时,孟飞澜除了和童依依、傅筱筱说几句外,其他时候都是保持沉默。
童依依在傅筱筱耳边说:“孟老怕是烦死顾淮了。啧啧,想不到你们公司还有这样浮夸的人?”
“可不是。”傅筱筱瞥一眼洋洋自得被众星捧月的顾淮,“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
“这样油嘴滑舌的人,你怎么就会轻信他的话呢?”童依依想不明白,“他说他是江晴的前男友,你就当真了?你就算不了解江晴,也清楚金豫是什么人品啊。这天壤之别的,江晴再盲选,也不至于看上顾淮啊。”
傅筱筱被说的更郁闷了,想着这和金豫“天壤之别”的家伙刚刚还对自己动手动脚,还自称是恩公的兄弟,真是生了一颗狗胆。她狠狠用刀叉切盘中的牛肉,仿佛正在切着顾淮。
(2)
傅筱筱的元旦假期,第一天是社交应酬,第二天是休养生息,第三天她就耐不住要去加班了。原本她也不想做工作狂,也拿了画板水彩出来试图打发时间,但看着窗外光秃秃的冬日景象,实在毫无落笔的灵感。孤独无聊的时候,人还总是容易多想。自从回了趟L城之后,她一静下来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年的陈年往事,这让她愈发心浮气躁。
所以第三天起床,她索性去公司加班了。
这一日天气晴好,暖阳照着长街,遍地生辉。傅筱筱的家离恒美大厦很近,走路过去不过二十几分钟。她踏着和煦日光一路走来,本已将心中的烦恼抛诸脑后,奈何冤家路窄,她到了恒美大厦时,迎面恰遇到顾淮和他的助理崔建远从旋转门出来。
这两人都拿着行李箱,看上去是要出差。顾淮低声和崔建远嘱咐两句,崔建远拎着行李箱率先离开,顾淮走到傅筱筱面前,含笑问:“这两天休息好吗?”
傅筱筱实在不想看那张自命风流的脸,眼睛望天:“挺好,看不见某人,觉得世界真清净。”
顾淮笑:“清净你还不珍惜?还过来加班?难道不是和我心有灵犀,知道我今天也在,特地赶来见我?”
傅筱筱柳眉一扬,美目终于望向他:“顾总,你是不是没有通过公司《职场反骚扰规定》的内部考试?”
法务部的口吻真是如出一辙,顾淮无辜道:“我骚扰到你了吗?”
“没有吗?”
“公司不反对职场恋爱。”
恋爱?疯了吧。傅筱筱不可思议地盯着顾淮,一字一句道:“顾总,公司反对职场骚扰!”
顾淮噎住:“这就是骚扰了?”
这还不是骚扰?就说他没通过考试!傅筱筱直言道:“你不是我的主管上司,以后公事在条文上说、在会议上说,请您少有事没事过来搭讪,我忙得很。还有,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顾总您在外勾三搭四就行,少向同事下手,有点品,好吗?”
顾淮听到这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别这么说自己,你可不是草……”
他话还没说完,傅筱筱已怒道:“我当然不是草,我是兔子,我不吃窝边草!”
你才是草!你全家都是草!傅筱筱懒得和他再废话了,低头裹紧大衣,绕过他身旁离开。
顾淮看着“兔子”面红耳赤暴躁逃离的样子,心里却是越来越欢喜了。
恒美7楼工作狂不少,尤其是战投部门,傅筱筱看到对面办公区人来人往,想到刚刚顾淮的行色匆匆,知晓必然是有什么大项目。法务部投融资并购支持板块的负责人陈雪莉也在办公室,她端着茶杯站在一间会议室的门口,正和一个男人说笑。
那男人身影高大,双肩极宽,他微微侧首时,恰好露出其沉郁深邃的五官。
这似乎是酒旅业务的老大谭青阳。
两人聊天时,陈雪莉抬手拍了拍谭青阳的肩头,似乎弹走什么赃物。谭青阳单臂抱了她一下,一笑走开。
分明是他俩在办公室里宛若无人地亲昵,傅筱筱这个旁观者却反而心虚得很,忐忑收回目光。陈雪莉走回工位时见到傅筱筱也在,微微惊讶了一下。傅筱筱朝她点头一笑算是打了招呼,戴上耳机,开始处理这几天堆积在邮箱的邮件。
当她静下心来开始工作时,便丝毫不察觉时间流逝的迅速。心无旁骛工作许久,等察觉到肚子饿时,她看看手表,都快两点了。陈雪莉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法务部空无人影。傅筱筱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拿了工卡乘电梯到了24层,节假日只有这一层还有间咖啡厅正常营业。
她买了咖啡和华夫饼,坐到边角的餐桌上,隔壁一桌坐着两个男同事,正热火朝天聊着。
A:“这次双节营销,我们算是大获全胜了,今年的绩效奖金肯定不菲。”
B:“哼,我们做得再好也架不住PR不给力。黑石数据前两天刚发布的行业报告,百闻集团在外卖市场的市占率、品牌认可度、消费数据等等维度绝对占优,新闻通稿铺天盖地,你没看见?”
A:“谁都知道黑石数据收钱办事,他们的行业报告没有公信力。对了,说起百闻,你知不知当年为什么我们老大不把外卖产品卖给百闻,反而卖给了恒美?”
B:“百闻当年也曾要收购?我怎么没听说过?”
A:“你动动脑子就能想到啊,百闻在S市发家立足,我们老大也在S市念书时创建的外卖产品。同一个城市,百闻能不知道我们老大的创业,能不想吞过来?”
B:“听说百闻背后是LH资本,LH资本背后又是梅氏,应该不比恒美背后的叶氏差钱,出价不会低啊。”
A:“那肯定的,听说百闻当年的出价比恒美高了一倍。”
B:“那老大还卖给了叶氏?”
A:“可能我们老大不差钱?”
B:“我看我们老大挺低调的,他来了恒美也一直住在公司附近的酒店,连个家都没有,不像有什么背景。”
A:“你要是首富的儿子,你会大声嚷嚷?不是谁都是王思聪好吧。”
首富的儿子?傅筱筱听到这里:……
B:……
A:“话说我们老大工作这么拼,人家996就哭天抢地,他一周24小时无休,也不知道他女朋友受不受得了?”
B:“就老大这样不近女色的,想要个女朋友,难!”
A:“总比你要容易,对对镜子,看看长相,你清醒清醒。”
B:“嘿嘿兄弟,我还真有了对象,下次带出来和你一起吃饭。”
A:“……卧槽,你小子可以啊!”
……
八卦真是无处不在,不分性别,没有壁垒。傅筱筱听了满耳朵关于纪云深的边角料,这顿饭吃得有点难以消化。她发信息给倪姗:“纪云深创业时,百闻集团曾经和恒美争夺收购他的公司,你知道么?”
五分钟后,倪姗给她发了一条两年前的旧报道。
这条报道很有艺术性,全景描述了当年恒美和百闻对纪云深创业团队收购战的整个过程,其中的明争暗斗更被作者的春秋笔法写得跃于纸上,包括百闻CEO礼贤下士的数度亲自拜访;包括纪云深不识抬举,自己北上面见叶晖,请求恒美收购;包括恒美收购后纪云深的团队四分五裂,其中一大半的人留在了S市,加入百闻集团,只有一小部分人跟着纪云深北上恒美,进入新的征程……
昔年往事那些不为人知的细节隐约可辨,傅筱筱看完更想不明白了,纪云深和百闻是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就非要放弃S市的根基,到恒美来另起炉灶,哪怕是从头做一遍产品,也不要百闻的投资?
这中间的隐秘,除非当事人亲口诉说,不然任凭多聪慧的大脑,大概也都觉得谜底重重。
(3)
百闻的公关能力确实强悍,元旦过后,百闻推出了娱乐圈顶级流量明星代言的广告,在春节前期铺满了所有地面媒体和电视媒体,视觉轰炸后成果显著,百闻的订单量节节攀升。与此同时,百闻在春节前夕宣布完成了F轮融资,梅氏旗下LH资本领投,各路私募基金跟投,总融资额超过八亿美金。获得了充足的现金流后,百闻开始加大市场营销补贴。
对方来势汹汹,恒美团队好不容易在双节期间打出来的半壁江山开始岌岌可危。价格战谁也不想打,但在这关键时候,谁也不能示弱。何况在百闻看来,先宣战的是双节期间动作频繁的恒美,此时它只是被迫应战。
春节前最后一个工作日,恒美科技CEO叶晖发了一封全员信件,除了祝贺新春外,还宣布了新一轮的融资新闻和战略调整。
恒美新一轮的融资为二十亿美金,叶氏资本和美国金狮基金领投,新融资的资金一半用在酒旅业务海外深耕,另一半将用在国内外卖市场拓展。同时,叶晖在邮件中宣布了相关部门架构调整和人员调整,其中最让人关注的是,提升外卖事业部为外卖事业群,纪云深提升为集团副总裁、外卖事业群总裁。
说是内部信,但是一经发出,各路媒体就开始争相报道。
因为这意味着,恒美外卖业务在董事会的全面支持下,开始放手一搏。至此,外卖市场已经正式取代了网约车市场,开始成为二零一七年最吸睛的商场硝烟所在。
前方市场争夺是战场,后方资本融资也是战场。顾淮在这一轮融资中成绩颇为亮眼,本想在年前赶回国内,谁料叶晖却让他继续留在美国,处理对XDW酒店集团的收购事宜。
顾淮私下和纪云深抱怨:“你是兵马大元帅,我是后方粮草官。明明都有功劳,但论功行赏起来,你在前方封侯挂印,我在后方继续流放。”
纪云深回复:“美国也有天台。”
顾淮怒极反笑:“祝春节快乐。”
这句话可不是祝福,而是赤裸裸恶意的打击。春节,意味着外卖业务在天南地北都有恶劣天气的威胁、意味着最为激烈的价格战和最不可掉以轻心的营销战、意味着订单量的急剧攀升和技术支撑的极大挑战、意味着春节返乡潮之后的外卖配送员群体的用工荒。作为业务负责人,春节毫无疑问是场大考,纪云深是无论如何快乐不了的。
但顾淮并不知道,这些年对于纪云深来说,春节,从来都只是人生的一个符号,没有任何快乐不快乐的含义。于是看着顾淮的“祝福”,他也只是一笑了之。
大年二十九,傅筱筱坐晚班飞机回S市,陪父母一起过年。
年三十这天早上,傅筱筱睡了懒觉起来,拉开窗帘一看,外面白茫茫一片。这雪想来夜里就开始堆积了,小区园林里的亭台楼阁全被冬雪覆盖,天地间顿时素洁古朴起来,倒显出十足江南山水的秀美。她看着外面的景色,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L城的园林。
小的时候,她在年节里经常去外婆家串门。外婆家附近就是一个偌大的园林,那里假山流水、明堂水榭,长廊绕着四季花圃,处处古雅处处秀丽。年少的时候她可不懂欣赏这些风致,只知和住在附近的小伙伴们追逐嬉闹,每一个荫翳暗处,都是可以藏身的所在。他们可惜屏息安静地缩在那里小半天,等着路人经过时,乍然尖叫,必吓得他们魂飞魄散。江南冬天下雪的时候并不多,若年节逢大雪,小孩子们玩起来更是疯狂,堆雪人、打雪仗,洁白的天地全是童真释放的主场。
傅筱筱回忆往事时,不知为何脑海中又出现了那双黑沉沉静静望着她的眼睛。他似乎正站在远处看着她,这画面与前段时间在L城医院相见时类似,只是那黑衣身影不再是那样高大挺拔,而是瘦削单薄,分明是个幼小孩童。
傅筱筱到这时才有怀疑,自己难道从小就认识纪云深?除了中学同学外,他们是不是还有其他交情?可是她拍着脑袋,却始终记不起在中学之前,他俩还有什么交集。
傅家年货早就准备妥当,这天不必再冒雪出门。吃了午饭后,傅筱筱在厨房里帮卓文眉准备着年夜饭,削水果、洗菜、剁肉,打下手打得不亦乐乎。
卓文眉说:“你不是在美国练了几个拿手菜吗?今天露一手给爸妈尝尝。”
“好嘞。”傅筱筱爽快答应,她掂量着今天的菜色,准备做一个红烧肉,一个蒸鱼。
她拿起肉要动手时,卓文眉叫道:“哎哎哎,我准备给你爸做东坡肉的,选的最好的五花肉,你别给我糟蹋了。”
她拿起鱼要切,卓文眉又说了:“你准备做什么?”
“蒸鱼啊。”
“这鱼不是蒸的好伐,我要炖鱼汤的。”
傅筱筱无奈:“妈,说实话,你到底想不想让我做菜啊?”
“你在美国那些年,就没学会做个西餐什么的?”卓文眉递给她打蛋器,“比如说,蛋糕?派?”
她一副主厨的架势,也摆明了正菜是她的地盘,谁也别想侵占。傅筱筱心底暗笑,举手投降:“好好好,我去做个蛋糕。”
傅筱筱把蛋糕胚放到烤箱后,顺利被卓文眉赶出了厨房。
傅时雨正在书房写春联,傅筱筱也帮不上忙,便去客厅看电视。电视上不时可见自家雇主的广告——身着橙红外卖配送服装的配送员正给过年坚守岗位的人送去热腾腾的饭食,广告语是“春节不打烊,总有人守候您,恒美外卖带给你家的温馨”。早就听说PR部门应对百闻顶流明星广告轰炸的策略是入主央视春节档,果不其然,今天的央视一套被橙红色广告风暴占领了。
除了常规广告外,据说今天的春晚还有恒美20秒的广告专项插入,想想那广告费,傅筱筱不禁替公司财务荷包觉得肉疼。
她手机上信息频频,条文里此刻热闹得很:老板们发红包,大家都在抢,同事们各自发着表情包,恭贺彼此新春快乐。一些业务群里还有同事在兢兢业业地报道前线加班的情况,傅筱筱刷到S市的作战攻坚组加班画面,赫然看到了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纪云深。
今天他在S市加班,亲自带领团队负责华东地区的战役。
傅筱筱放大照片,即便是过年惨遭加班,但照片里的办公室张灯结彩、同事们奇装异服满面笑容,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里热闹。可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即便唇角略扬似有笑意,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沉静无澜。
傅筱筱看着这样的纪云深,心底的那根弦又紧紧拉扯起来,让她觉得莫名地疼。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轻率且冒昧,但她还是准备付诸行动。
卓文眉做好了年夜饭端出来,傅筱筱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套餐盒,将桌上的菜挑挑拣拣放到餐盒里。
卓文眉不解:“筱筱,这是做什么?”
“我有个朋友在S市过年,他没家人陪伴,我待会去看看他,顺便给他带顿年夜饭。”
走出书房的傅时雨闻言和卓文眉对视一眼,两人若有所悟。
卓文眉小心翼翼问:“你的朋友?男的女的?”
“男的。”
卓文眉蹙紧的眉头松开来,唇角上扬露出笑意:“那为什么不邀请到家里来,一起过个团圆年啊。”
“人家跟你们非亲非故的,怎么就团圆了?”傅筱筱心知肚明父母期待着什么,赶紧止住他们的幻想,“你们别想歪了,是普通朋友,不是男朋友。你们别操心了。”
她在餐盒里备下了两个人的饭量,拿保温袋装好后,就准备出门。卓文眉想要叫住她,却被傅时雨暗暗拉住。眼见闺女就这么头也不回走了,卓文眉对傅时雨嘀咕:“大过年的,外面还下雪,她拎着年夜饭巴巴地给人家送去,还说是普通朋友?”
“随她吧,他们年轻人的花样多得很。”傅时雨丝毫不以为意,找出一瓶上好的红酒出来,“今天晚上啊,我们就过自己的二人世界。”
(4)
大年三十的晚上,傅筱筱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带着热腾腾的饭菜,开车到了恒美在S市的办公楼。
恒美在S市的人员规模远不比北京,因此只是在金融区的一栋甲级写字楼租赁了三四层的办公室。好在傅筱筱的门卡可以通全国恒美办公室的门禁,她到了18层分公司前台,问了保安业务春节作战指挥办公室的地点,走过去时正好看到加班的同事们在呼呼喝喝热热闹闹地吃着春节年夜饭。
傅筱筱就近抓了靠门边的同事,问:“纪云深纪总在这里吗?”
“不在,纪总在楼上的数据中心。”
傅筱筱悄悄退出,又去了楼上。
这一层十分空寂,大部分区域灯都没亮,唯有数据中心那边的大屏幕闪着强烈的蓝光。傅筱筱走过去,只看到后台数据在冰冷的屏幕上不断跳跃更新,四周并无人影。她环顾一圈,正待离开时,忽听到走廊尽头有人在说话。
她朝那边走过去,看到最里侧的会议室亮着灯光,说话的人正在里面。
“……今年你既然在S市,还不回家说不过去吧?”这声音听起来上了年纪,语气很是恳求。
“哪个家?”年轻的声音响起,刻寡冰凉,毫无人间热气,“我的家在L城,那里早被推翻拆平,已经一片砖瓦都不剩了,难道你不知道?”
“云深,你……你何必这样固执呢?”上了年纪的人叹气,“无论如何,你都是他的儿子啊。他已经后悔了。毕竟当年的事,谁也预料不到,谁也不想的。”
年轻人冷笑:“他一手逼死了我妈,他想不到?费长海,你以为我还是无知的幼童,可以任意欺辱?或者,你以为当年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会突然失忆,怎么家破人亡都不记得了?”
“云深……”
“走!”年轻人的逐客令如冰流飞溅,似乎比外面的飞雪还要让人寒冷,傅筱筱听着都瑟瑟抖了抖。
会议室的门拉开,有身穿灰色大衣的男子走了出来,他身材清瘦,头发灰白,看起来古稀已至,但双眼却毫无昏聩之迹,直视过来仍炯炯迫人。他想必就是方才纪云深口中的费长海,傅筱筱侧身站在一旁,让他先行。
费长海看到她微微愣了一下,待看见她手中还拿着保温袋,眼神一闪,已有所思。他离开时经过傅筱筱身边,不免盯着她的面庞多看了两眼。
过得半晌,纪云深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到走廊上傅筱筱站在那里,也是吃了一惊。
“来多久了?”他的心情还未从方才的境遇中缓过来,冷峻的眉眼望着傅筱筱,此刻仍是吓人的孤寒。
“刚到刚到,正好碰到那人离开。”傅筱筱求生心切,赶紧和他解释。她见纪云深沉默不言,抿抿红唇,补充说:“呃,我……我来给你送年夜饭。”
纪云深似乎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原地怔了片刻,才道:“不必。请回。”他大步朝数据中心走过去,高瘦的身影经过傅筱筱面前,周身的寒气依然瘆人。
傅筱筱深深吸一口气,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拎着餐盒跟过去:“你吃饭了吗?我妈亲手做的菜,你要不要尝尝?”
他背朝着她观摩大屏幕上数据变更的情况,看上去压根没有回答的打算。傅筱筱将保温袋放下,清理出来一张办公桌,将饭盒拿出一一摆放整齐,然后就坐在那里等着纪云深。
纪云深看完最新的数据,又打开电脑,一一回复条文里各个群里@他决策的紧急事项。半个小时后,他终于关上电脑,转过来看着寂静无声宛若透明人待在一旁的傅筱筱:“我们,多久没见了?”
傅筱筱正百无聊赖地背着屏幕上一遍遍刷新着记录的数据,听到他说话立马抖擞精神,近乎讨好地回答:“我们前几个月在L城见过,这段时间我也在公司电梯里见过你,当然,你贵人事忙,可能没见到我。”
“我们十一年没见了。”纪云深的问题维度明显不是傅筱筱回答的那样,他缓缓说,“傅筱筱,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强人所难。你想要所有人都要按照你的意志行事,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有吗?”傅筱筱很委屈,“我想请你吃顿饭,强人所难了吗?而且,我总要报恩啊。”
她将饭盒打开,食物香气顿时飘散在空旷的办公室。她拿出筷子擦干净,递给纪云深:“赏个脸,让我现在开始报恩,可以吗?”
纪云深唇角一勾,似有嘲意:“报恩,也要遵循你的安排?”
“当然是听恩公的,你希望我怎么做?”傅筱筱双眸明澈似水,安静地望着他。
纪云深却毫不受这双眼睛的蛊惑,冷冷地说:“你要报恩,就立刻消失,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好。”她声音已有哽咽,轻轻垂下头来,双手紧握似乎竭力忍受着心潮波动,才不至于让自己哭出来。再开口时她声音温温柔柔的,是纪云深从未听过的软弱无力:“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我都听你的。我可以消失,然后我会在心里默默记着你一辈子,一辈子觉得对不起你、有负你、亏欠你,一辈子念着你的恩,却又一辈子后悔自责。如果你希望的话。”
她放下筷子,站起身,将要走时,纪云深却突然道:“罢了。”
她站住不动,颤声问:“罢了是什么意思?”
纪云深揉着额,深深呼出口气。刚刚她那鬼扯的“一辈子”的论述听得他心烦意乱,此刻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这分明是服软的意思,傅筱筱轻轻一笑,重新在桌旁坐下。纪云深瞥眸见她眼角虽然隐然有泪光,但脸上那笑意盈盈的模样哪有分毫的柔弱无助,便知道自己又上当受骗了。
果然,时隔这么多年,她哄人骗人的伎俩愈发精湛了。
纪云深咬牙道:“傅筱筱,你还要不要脸?”
傅筱筱优雅地揉去眼角的泪水,又拿出一双筷子,和他一起吃着饭:“我不要脸,我要报恩。”
纪云深无语,报恩两字听得他头都大了,于是大口吃饭想速战速决,岂料她却说:“我也没吃呢,你吃慢一点,留点给我。”
这是来报恩的吗?这是来添堵的吧。纪云深用尽毕生修养,忍她。
两人沉默吃着饭,傅筱筱觉得有必要找个背景音缓解一下气氛,她见数据中心一旁有挂壁电视,问纪云深:“你想不想看春晚?”
“不想。”
“听说我司花了一亿投放春晚插播广告,你不想看看钱花得值不值?”
纪云深不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傅筱筱从数据中心大屏幕下方的台子上找到挂壁电视的遥控器,按了几下,春晚的声音愉快入耳。
有了背景音,气氛不再那么紧绷和尴尬,傅筱筱终于可以借机聊点别的:“我来的路上看到许多外卖配送员奔波在路上,他们确实太辛苦了。年前我看了黑石数据的报告,虽然有些数据偏颇不能尽信,但关于外卖配送员的家庭背景调查,他们却做得很详细。我也才知道,这些外卖配送员绝大部分来自贫困地区,他们的收入是家庭收入的主要支柱。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些人发生了万一,对于他们的家庭来说,是什么样的损失?”
这个问题让纪云深觉得好笑,他望着傅筱筱:“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个无父无母长大的人,会不清楚家庭失去收入来源意味着什么?”
傅筱筱被噎住,心中忍不住又是一痛,虽然他明显误会了她的意思,但她毫不气馁,继续说:“我曾在WB工作过,WB和恒美一样,是需要密集劳动力支撑的聚合型平台。对于这些平台来说,怎么理清平台和网约工的关系非常重要,几乎关系到公司的生死存亡。在美国劳动法体系里,除了‘雇员’,还有‘独立合同工’,WB的说辞就是网约车司机都是独立合同工,他们是WB的合作伙伴,但是每每发生劳动争议,法院的判决却总是偏向弱势劳动者的多。WB曾在加州遇到一起集体诉讼案,这个案子影响很大,WB为了让法庭不判雇佣关系,不得不和上诉方达成庭外和解,支付了一亿美金的赔偿金,另外还出资两亿成立了网约车司机补助基金。”
她的长篇大论显然还没有说完,但纪云深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
即便在中国法律体系下,恒美法务灵活利用合同法中承揽关系将外卖配送业务分包出去,找到合适的合作商,由合作商招聘雇佣骑手,从而在法律关系上完美切割了平台和外卖配送员的雇佣关系。但从消费者、公众的感知来看,外卖配送员身穿恒美科技LOGO的衣服、在恒美外卖APP接单、服务于恒美外卖的消费者、接受恒美外卖服务规则约束——说和恒美毫无关系,世人都不会相信。
现在国内的外卖市场,劳动争议还掩盖在商业大战的硝烟下,没有人关注深刻,但傅筱筱却显然已经看到了未来必然会爆发的最大危险。别看现在这些估值百亿美元的超级独角兽公司此刻风光无限,但如果要它们承担起数十万、数百万网约工的雇员福利,怕也不得不在高负荷下面临崩溃。这也是为什么WB宁愿支付高额和解赔偿金,也要争取庭外和解的原因。
纪云深当然知道这其中的风险,终于和缓了语气:“WB对网约工的问题,有什么解决方案?”
“国别不同,法律不同,所以做法肯定不同。”傅筱筱说,“WB现在有规模庞大的政策游说团队,负责人是前总统的首席竞选顾问,他们想从更高层去解决这个问题。”
“美国工会势力强大,这个问题怕是比总统竞选更棘手。”
“是的,其实我一直觉得,解决问题的方案并不仅仅在政府,而需要社会、行业、平台公司和劳动者的共同努力。”
她说到了解决问题的关键点,既然已经在说公事了,纪云深公事公办,请教她:“怎么共同努力?”
“比如我们也可以成立外卖配送员的基金池,用来保障配送员突发的情况;比如我们还可以争取行业协同,一起制定外卖配送的服务标准和用工标准,避免过劳、恶意评价以及如何遵守交通规则等等情况;还比如,我们可以考虑在现行已有的意外险基础上,增加更多的商业保险种类,商业医疗、商业养老等等……”傅筱筱说了这里忽然停下来,看一眼纪云深,“我忘记了,你可是经济学博士,这个问题的根本是经济学问题。”
纪云深将她的话过滤了一下,总结说:“你不懂前线业务情况,想得天真,落地艰难。这些建议牵扯的相关方太多,现在还不是时候,但可能会是未来的方向,有些研究工作可以先做起来。”
“嗯,我也就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你听听便罢了。”傅筱筱见纪云深埋头吃饭,将带来的菜逐个扫光,忍不住问,“菜这么好吃?”
纪云深这才察觉自己吃相落了下乘,他不知道多久没有吃过家常饭,确实难按食欲了。他丢下饭盒,又是一副油盐不进、不食烟火的模样:“只是饿了。”
傅筱筱不以为意,笑了笑:“我手艺也不错,下次我做给你吃。”
纪云深没有再理她,转过身处理公务。
S市全城禁止私放烟花爆竹,市政府为百姓欢度除夕,特意安排了江边广场统一的烟花表演。时针指向十二点整,伴随着春晚的零点钟声,江边烟花次第绽放。楼下那层的欢呼喧闹一浪接过一浪,傅筱筱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烟花如彩云覆盖漫天,默默许下新年心愿。
“纪云深,”傅筱筱侧脸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身边的那人,看着斑斓光影下他冰山消融的面庞,柔声说,“新年快乐。”
这一次,不同条文中始终只有她单方的祝福,他终于给予了回应。
“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