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个维度的遇见
(1)
3D、4D、5D……7D。
傅筱筱拿着纸质行程单站在过道中央,看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已经有人施施然而坐。
这是从佛罗伦萨去威尼斯的特快火车商务座车厢。车厢里只有零星几位乘客,上座率远不比国内高铁的盛况。霸座者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脑,屏幕上PPT演示变动,他还带着蓝牙耳机,应该是在开电话会。
这气场太过淡定从容,让傅筱筱怀疑地再核对一下自己的行程信息。
车次无误,车厢无误,座位号更无误——傅筱筱皱起眉,打量零散坐在四周、一脸漠然各干己事的乘客,心下狐疑:也许意大利火车座位就是随意坐的?
她想了想,决定先不动声色。将厚重的行李箱横塞在座位下,然后,她在那人对面的空位子上坐下。
中国人?韩国人?日本人?即便肤色再白,也毫无疑问是东亚黄皮肤人种。她对霸座者虎视眈眈,他却毫无所动地低着头,手指扶额,正断断续续地说话。说的是英语,但凡张口总离不开市场扩张、订单量、补贴和回报率等词。
傅筱筱听了一会,默默戴上耳机。
说的是中国市场,且毫无疑问他们是一个圈子的人,她不适合再继续偷听。
她带耳机的动作吸引了对方的注意,那人终于抬了眸,看向傅筱筱。
他左眼被扶额的手遮住,仅一只右眼望过来。眼神对上的一瞬,傅筱筱神思飘忽了一下。
毫无疑问,眼前这男人除了有难得一见的品相,更有一对非常惹眼的桃花眼,不笑也似在笑,分外勾人。
那人看着傅筱筱也微微一怔,随即唇角上扬,笑了一笑。他又说了几句话,取下耳机,关上电脑。
他对傅筱筱勾勾手指,示意让她也取下耳机。
傅筱筱本就想和他确认是否霸座的事,正中下怀,拿出行程单放在小桌板上,还未说话,他已先发制人。
“你是不是坐错了位子?”他含笑问她。
不是英语是中文。
“什么?”傅筱筱懵了一下,先不管他为什么说中文又怎么知道自己是中国人的,她就事论事开始反击,“不好意思,是您坐了我的位子。”她指着行程单上的座位:“商务座,2号车厢,7D。我的座位,谢谢!”
那男人这次是真的惊讶了,取过傅筱筱的行程单看一眼,忍俊不禁:“请问今天几号?”
傅筱筱警惕地:“十一月九号,怎么了?”
“这个座位是你的,不过是明天的。”这男人笑起来眉眼格外风流,也显得格外不怀好意,“这位小姐,你定的是十一月十号的车票。”
“怎么可能?”傅筱筱夺过行程单,看着上面的日期有些晕。
果然是定错日期了,意大利火车站入站既无安检也无验票,竟让她生生凭着错的票上了这辆车。她的脸腾地烧起来,抿紧了嘴唇。
“不过你可以坐这个位子,”他语气倒是和蔼,“我恰巧定了两个位子,我朋友有事耽搁坐下一班车,他的车票我没有取消。”
“不必,”傅筱筱很有骨气,“我可以自己补票。”
车厢自动门开启,正有乘务员进来检票。她举手要叫乘务员时,那男人忽然握住她的手缓缓按在小桌板上:“my dear,你知道在意大利火车上补票不仅要收差价,还要收手续费吗?而且你也不是没买票,不需要因为一点点小失误这样大费周章。”
“谁是你dear?”傅筱筱面红耳赤,怒道,“放开我!”
他言听计从放开她,在她再度扬手时,他换了风格好整以暇道:“亲,火车补票手续费一百欧元,不接受讨价还价哦。”
傅筱筱扬起的手一顿,她拿出手机在谷歌上搜索片刻后,抬起头。终于,她对他露出了笑容,即便是硬生生挤出来的。
“你好,我叫傅筱筱,竹字头的筱,非大小的小。抱歉,我要蹭你的票,不是因为抠,只是因为不想浪费一百欧元的国家外汇。”她礼貌十足,但不是祈求的语气,她和他平等协商,然而摆明了有来无往。
她已经向他伸出了手,他微微一笑,手指再度握住她的,修长有力,温度恰好。
“你好,顾淮,”他说,“光顾的顾,淮南的淮。”
傅筱筱和顾淮想来就是冤家路窄,此窄路始自这趟在意大利从佛罗伦萨到威尼斯的火车上。
下了火车,顾淮去打水上的士,傅筱筱去坐水上巴士,两人分道扬镳,本以为再不相见,谁知道傅筱筱在酒店办好入住手续正要上楼时,恰好看到顾淮从电梯中出来。
“看来我们是真的有缘。”顾淮笑容灿烂。他此时已换了一身休闲装,戴了一顶鸭舌帽,看起来更年轻了些。
“请让让。”傅筱筱拖着行李箱绕开他。
“真是翻脸不认人,”顾淮摇摇头,后退一步又堵在她面前,“正好今天中午没人陪我吃饭,你请我吧。”
傅筱筱莫名:“我请你?”
“是啊,我帮你省了一百欧元手续费,还有若干车票差价,”顾淮理所当然,“这个人情,你不想还吗?”
不仅于情,于理也确实如此。只是这个在火车上侃侃而谈数千万美元补贴眼睛眨都不眨的人此刻这般斤斤计较,确实让傅筱筱无语。
她只好问:“你想吃什么?”
“你做主,我好养活。”
顾淮的笑意从不曾消失,那英俊的眉眼在酒店着意暗沉的灯光下颇有些风流倜傥的意味。只可惜傅筱筱无心欣赏,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算是应下了。
意大利是欧洲的美食之邦,随意挑个餐厅点个披萨或意面,其口味水准都不至于出大错。至于其他的菜,就要听天由命了。
午餐傅筱筱带着顾淮在酒店附近的露天餐厅,以两份披萨解决。
食物只能说是饱腹,但是景色尚可。
他们住的地方靠近圣马可广场,正是人潮熙攘的地方。对面即是海域,船只来来往往,碧波无垠,海鸥飞翔,也算是威尼斯经典的景点地了。
顾淮点了一杯啤酒,看着正大快朵颐的傅筱筱,忽然问:“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
这话问得好突兀,傅筱筱抬眼看着她。
顾淮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难得见女生敢千里迢迢一人赴外旅游,而且欧洲最近也不太平,你不怕么?”
傅筱筱一笑:“怕什么?”
怕什么?抢劫?枪杀?爆炸事件?新闻里林林总总罗列过那么多单身女性境外出游有可能发生的危险,你没看过?要不要这么天真啊?尤其是像她这样长相的,明眸皓齿,般般入画,柔软的长发就这样乌沉沉覆满肩头,实在是惹人关注的对象。
顾淮本想怼她,但望着她在阳光下格外澄澈明亮的眼睛,一时间竟不愿以人间阴暗相欺。
“怕抢劫?枪杀?还是极端事件?”对面的姑娘才体会不到他突发怜香惜玉之心,字字句句像是摸透了他的腹诽。
傅筱筱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淑女也是。我日出而出,日落而归,住在最安全的区域,出去玩就看哪个国人的旅行团最大,就跟着哪个,小偷才不敢欺负我。除了偷窃抢劫,其他暴力事件发生的概率太低,不足为虑。再说了,意外这个事,何必去怕,动脑子降低概率才是正经。难道能因为大街上出过车祸就不出门?”
逻辑缜密,条理分明,这姑娘外表看起来楚楚动人,说起话来实在是呛人得很。她表明了她是淑女,也让顾淮第一次觉得问这个问题的自己是个蠢人。
过了一会,她却开始问蠢问题了。
“淮南的淮,”她念着他的名字,“你是出生在淮南吗?”
“我祖籍在那里,我在澳洲出生。”
“华裔?”
“中国人。”
“哦。”聊到现在,傅筱筱看向顾淮的目光终于有了他乡遇故知的基础情感。
顾淮手机屏幕不断被新的信息弹亮,他只滑拉着看看,却并不回复。傅筱筱想起火车上他电话会议上说的那些话,又问他:“你来意大利是旅游还是出差?”
“都不是,我来参加前女友的婚礼。”顾淮喝了一口酒,望着碧海晴天,语气似乎很轻松。
傅筱筱微微一怔,被他戳中了心事。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八卦一下:“你的前女友婚礼,你还有心情参加?”
顾淮说:“为什么不能参加?我们和平分手,再见仍是朋友。难不成所有的情侣前任都要仇深似海?只有坦坦荡荡地放下,人才能往前走。”
“这么大气?难得难得。”傅筱筱眨眨眼,看他的目光似乎又多了一分欣赏。
可是下一句她又突然问:“不过——你会不会是来抢亲的?”
这姑娘的脑洞真的是神奇,顾淮一口酒咽在喉中上下不得,险些被呛死。
“你活在哪个世纪,还抢亲?”顾淮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即便入乡随俗,在古罗马,似乎是该决斗。”
傅筱筱听到这句话嫣然一笑,似乎立马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了,又专心致志开始吃饭。
顾淮看看手表时间:“我朋友应该到了,我去接他。失陪了。”
“拜拜。”傅筱筱摇摇手,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想了想,释然一笑。
顾淮说得没错,无论如何,她和金豫都曾经彼此珍惜过。而且当年也是得金豫照看太多,让她误会了感激是爱情才引发此后一系列的纠葛。既然如今金豫需要她的祝福,她为何不能大大方方相送?
她没想到,萍水相逢的顾淮随口说的一句话,竟让她此行最大的纠结迎刃而解。
(2)
傅筱筱在威尼斯只有半天的旅程安排,吃完饭,就近依次打卡了圣马可广场、总督府和叹息桥。前往利亚拖桥的路上,街边店铺琳琅满目,让她收获了不少精美小物件。
利亚拖桥上游人如织,午后的阳光也晒人得很,傅筱筱在桥边看了一会运河景色,觉得不过如此,便下来沿着河边信步闲走。这里水道奇多,深巷绕如迷宫。过了一座又一座桥,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遇到一处河坞旁有人卖画,她驻足看了会,挑了两张,付了钱看见旁边有多余的颜料和画板,问卖画人借过来,坐在河坞边画画消磨时间。
她从小学画,奈何天赋不高,画出来也就那样。只不过此间景致确实幽静典雅,河坞对岸是刷成鲜亮颜色的古典建筑,明橙、深蓝、鹅黄、暗红,错综交织,却丝毫不显紊乱。每家每户的窗台上都种植了鲜花,间或有窗扇大开的,风携着白色纱帘微微飘动,刹那就美出了仙气。
脚下河流潺潺而动,她的笔下也刷刷绘就。难得有一次这样下笔顺畅的时候,等她着色完成,自己也觉得很满意。
“这幅画要带走吗?”卖画的人问她。
“不,帮我卖掉。”傅筱筱很是潇洒地走了。
因为一张画的耽误,当她重新游走于繁密如网的深巷中时,日光暗淡、彩霞满天,已是迟暮了。
从迟暮到夜色降临,似乎只是她穿过两条街的事。回酒店的路还有很长一段要走,傅筱筱想着白天刚和顾淮振振有词的那段话,此刻她心里不免是惴惴的。
话总怕太满,太满则遭反噬,这个规律屡试不爽。
威尼斯是旅游城市,游人居多,街道巷陌的商店也灯火通明。只是回程的路不一定都是商业区,她在地图上选择了回酒店最近的路线,却不知这条路线要经过几条狭窄深暗的几条甬道,那里是僻静的居民区,虽不至于有暴力犯罪分子,但有醉酒的流浪汉。
等她走到这样寂静的窄巷深处,不知哪里的感应灯因她脚步声亮起,骤然明亮的光线清楚落在了横躺巷中的两个流浪汉身上。他们醉得并没有很彻底,嘴里面咕咕哝哝,浑浊的双眼似乎在黑暗中待得久了,此刻费力抬起,看见了站在他们身前咫尺之遥的傅筱筱。
流浪汉的眼神明显泛起了异样的光芒,傅筱筱心道不好,转身便要离开,可抬脚的刹那脚踝被一双粗厚潮湿的手掌狠狠钳住。她重心不稳,一下扑在地上,听见身后传来流浪汉嘲讽而又得意的笑声。
她挣扎,那人掌下的力用得更狠。惊慌如潮水湮没了所有神思,她下意识大喊“救命!”
深巷鲜有人来,她连声嘶喊如石沉大海。
身后流浪汉的笑声更放荡污秽了,万恶的手掌肆无忌惮的往上游移。她只觉得胸口像被堵住了千斤的石头,恶心、恐惧,一瞬间呼吸和心跳齐齐消失无影,窒息的感受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沉沉黑暗的噩梦中。她下意识抽下牛仔裤上的腰带狠命往后抽打,流浪汉手臂被皮带抽中如同火灼,一时吃痛嗷嗷惨叫。在他们松手的刹那,她爬起来飞快往巷口逃离。
两个流浪汉在后面紧追不舍,满巷子充斥着他们的怒吼和咒骂声。
傅筱筱还算是幸运的,到了巷口正遇到一个举着相机在拍照的男子。
她已经没有脑子再去判断这个人的好坏了,只扑过去抱住他的手臂,如溺水中抓住的浮木:“救命,救我!”
她是这样狼狈惊惶的模样,巷子冲出来的流浪汉又是如此凶神恶煞。那男人不需要再问什么,趁着流浪汉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抬脚飞踢上他们的腿和腰部。流浪汉们跳脚捂腰,男子转身抓着傅筱筱便往隔壁的巷子中飞奔。他的速度极快,傅筱筱被他拉着像是被风牵扯,脚下踉跄如踩云端。
就这样奔跑逃离,不知道穿过多少长街小巷,直到流浪汉们的咒骂声渐渐弱不可闻,眼前一片光火透亮,他才停住脚步,松开她的手。
傅筱筱全凭着一口气逃出来,此刻早已腿软。她背靠着墙,让自己不至于倒地。眼泪和汗水将她的视线模糊成一片,心跳砰砰似要蹦出胸口。她在竭力调整呼吸的时候,隐约听到手机急促的信息提示声。身前那人掏出手机看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等等……”她想喊住这位救命恩人,奈何嗓子干哑,竟然透不出一个音符。
双腿此时也是软泥一般拖拉不动,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在晦暗不明的光影下远去,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说。
她闭上双眼,深深呼吸。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大脑再度开始运作时,她睁开眼,看到眼前人来人往,光亮如昼。这正是圣马可广场旁的堤岸商业街,离她住的酒店咫尺之遥。
缕缕海风吹拂面庞,是人间烟火的暖意。
人生第二次,她又错过了一位救命恩人。
(3)
金豫和江晴的新婚酒会定在威尼斯圣埃伦娜岛上的一个古堡酒店。
酒店旁边有一座古朴典雅的教堂,牧师和亲友们在那里见证了他们温馨且美好的婚誓仪式。
傅筱筱坐在最后一排长椅上,看着曾经朝夕相对的那人在台上慎重许下诺言,从他真诚的神色和他略微有些紧张的举止中,她看到了他对幸福的向往和对未来的深深期待。这也是傅筱筱第一次见到新娘江晴本人,早就听说她是投资圈里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旁人形容起来都是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即。今天傅筱筱目睹江晴本人,见她身着白色婚纱,不笑时如冰雪玫瑰,一笑时顾盼神飞,确实是让人无法移目的美。
顾淮真亏啊。
傅筱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她笑了笑,又想起早些年自己和金豫那些分分合合的破事,觉得不过儿戏罢了。他们都在错的时间到了错的人,相互折磨,两败俱伤,所幸没有不欢而散。当然,没有一地鸡毛的结局都有赖他的成熟和风度。
只有江晴这样的美人和强者,才堪与他势均力敌。
仪式结束,傅筱筱随着众人起身鼓掌。新人携手往外走时,她看到了金豫望过来的惊喜目光。
祝福你,真心诚意的。
两人微笑而过,过往岁月里那些曾忘记的和不曾忘记的,终于在此刻统统消失无影了。
傅筱筱并没有留下参加婚宴,因为熟人太多,她留下来只能让气氛变得尴尬。至于顾淮有没有来参加婚礼,她倒忘记去求证了。回酒店收拾好行李,傅筱筱按照计划坐火车去米兰,准备第二天一早乘飞机回国。
到了米兰已经是晚上,傅筱筱在入住的地方刚安顿好,正躺在床上稍事歇息,手机在一旁震动不停,拿过来一看是童依依打来的电话。
童依依应该非常疲惫,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声音悠悠长长毫无气力:“怎么样?金豫的婚礼参加完了吗?”
“我都在米兰了。”
“后悔吗?”
傅筱筱一笑:“说实话,我心里还真是风平浪静、无波无澜。”
“所以你和他过不下去,没有激情的感情算是什么爱情?”这么拗口的话童依依说得却很自然,她在电话那边轻轻一笑,“话说回来,刚刚要不是金豫在群中给我们发了大红包,我都忘记今天是老板大婚的日子了。他在威尼斯风光无限,可怜我们这群人还在北京苦哈哈地加班,一分钟恨不能掰成两分钟用。”
金豫是童依依任职的King&River律所的创始合伙人,也是童依依现在的直属老板。金豫这次休假连婚礼带蜜月,确实离开的时间有点长,累惨了童依依等几个二级负责人。
傅筱筱笑一笑,童依依又说:“我正在看金豫的朋友圈,有一张是孟老和新人的合照。孟老也在威尼斯?你见到了吗?”
孟老?孟飞澜!傅筱筱反应过来,顿时从床上起身,这时候才体会到追悔莫及。
“我没见到他,唉,早知道孟律师去婚宴我就不匆匆忙忙走了。”
“对了筱筱,有件事我是不是没和你说?孟老从WB总部辞职了。”
“消息属实吗?”
“当然。”
童依依说完这两个字,停顿了一下,傅筱筱敏锐感觉到她的迟疑,问道:“是不是还有话问我?”
童依依叹了口气:“筱筱,有件事我很奇怪。据我所知孟老帮所有WB中国区法务都亲自找好了下家,你这边他怎么毫无音讯?你得罪他了?”
“没有啊。”傅筱筱并不以为意,“他估计就是太忙了没顾得上我。”
“好吧,有需要你随时找我。”
“放心,食不果腹的时候我自然会去投奔你。”
“有点出息你,别给我歇太久,废了一身功力。”
童依依说完挂了电话,傅筱筱拿着手机怔了一会儿,下意识到微信里找到孟飞澜的对话框,打了一行字,想了想,又逐字消除。
她还不着急,再等等。
(4)
S市,这一日傍晚寒风细雨。
市图书馆财务处工作室,卓文眉刚忙完当天工作,正收拾着准备下班,听到门口传来轻轻脆脆的一声“妈”,疑似幻听,待抬头看到那倚门而立眉眼含笑的年轻姑娘,卓文眉又惊又喜:“筱筱?!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筱筱倦鸟归巢似的,整个人扑到卓文眉怀里:“五点飞机刚落地,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妈,我好想你啊。”
“这孩子,妈也想你啊……”幸亏卓文眉是单独的办公室,没人看到这黏糊糊的一幕。她这母爱刚刚涌上心头,目光却瞥到傅筱筱随身的硕大行李箱,顿时醒觉过来:“唉,这是不是你行李箱?怎么带这么大行李箱?你不是来出差的?”
卓文眉推开傅筱筱,见她穿着亮色系的卫衣,脚蹬白色运动鞋,长发绑成马尾辫,还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双肩包,活脱脱大学生的模样,心中更是狐疑:“你这是什么情况?”这似曾相识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跟往年过寒暑假一样。
“我辞职啦。”傅筱筱对她眨眨眼,似乎翘尾乞怜的小狗,“这段时间没工作了,要靠你们养活了!”
这么说自家闺女失业了,卓文眉要强了一辈子,听着她这话不免一阵心塞。
傅筱筱的父亲傅时雨是S市最大民企梅氏集团的高管,忙起来一向没日没夜,即便这天收到卓文眉的信息提早回来,到家也快十点了。傅筱筱正在洗漱,卓文眉便先和傅时雨说了闺女的情况。
听说闺女辞职了,傅时雨根本不当回事:“她那外企和别的公司合并了,肯定会牵涉到人员调整。筱筱的实力你不用担心,难道还怕她找不到工作?”
“唉,我担心的其实也不只是这桩事。”卓文眉低声说,“辞职也就罢了,反正那工作那么辛苦,我看了也心疼。但她突然回家,看这个态势似乎还要长住,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有一件事,你不是说金豫上周在意大利结婚?筱筱这次回来给我们带了不少礼物,说是从意大利买的。她是不是去金豫的婚礼了啊?这样突然不工作回家了,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傅时雨听到金豫的名字也是皱眉:“你想多了,就凭金豫能刺激到我闺女?她这心理自愈强大得很,当年被那些人困了三天三夜,医生还担心她心理出问题,结果不还是那样古灵精怪的……”
卓文眉想起当年的事,心就揪起来,又听到傅筱筱下楼的声音,忙道:“别说了!”
傅筱筱出来时看到那两人正襟危坐的模样,便知道先前两人肯定在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怎么?背着我说我坏话?”傅筱筱站在楼梯上,一边拿毛巾擦头,一边斜眼看那两人。
傅时雨咳嗽一声,随便找一个话题:“你妈说你从意大利给我们带了礼物?”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卓文眉听不得“意大利”三个字,下意识拉一下他胳膊。傅筱筱慧眼如炬,嫣然一笑:“是啊,我去意大利参加金豫婚礼,经过米兰顺道败了一点家。”
卓文眉秀眉紧蹙:“筱筱,你真去参加金豫的婚礼了?”
“对呀,怎么说金叔叔和你爸多年交情,我知道你们肯定去不了,正好我有时间,代替你们去一下嘛。”
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呢?卓文眉长长叹口气:“这件事,金豫就没有给你交代?”
傅筱筱道:“不是人家对不起我,是我折腾人家这些年,凭什么要人家给我交代啊?我早说了我们不合适,你们非不相信。这下好了,我爸和金叔叔从战友时期积累的交情,快被我们俩这点破事毁光了吧。”
“那倒不至于。”傅时雨想想这段时间自己避而不见的金正康,心里颇不是滋味:哪怕两人交情再深厚,但现在毕竟结婚的是人家儿子,落单的是自己闺女,男女关系里这样的结局怎么着都是女方吃亏。傅时雨上前拍拍傅筱筱的肩膀:“没事闺女,金豫有眼不识珠,我们找更好的。”
“爸,都说了不关金豫的事。还有啊,你眼光真的不行,别瞎操心了。”
傅时雨被噎住,卓文眉过来打圆场:“就是,缘分这事天定,我们还是别管了,让筱筱自己找吧。”她去厨房端了几碗汤出来,“我煲了燕窝桂花雪梨汤,都过来喝一碗吧。”
“好呀好呀,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面,最想念的就是我妈的手艺了。”傅筱筱一揽傅时雨的胳膊,迫不及待赶来喝汤。
热腾腾的甜汤冒着熟悉的香味,耳边是父母你来我往的唠唠叨叨——傅筱筱觉得此刻内心充满温情和力量,只要有家在,她从不担心自己没有后路。这和金钱、能力无关,这和内心的充实与纯粹的信仰有关。自从当年那事发生后,傅家从天上落到地里,又从地里爬起来走到今天这步,悲欢离合中她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只要家人一心、互相扶持,那么即便困难和挑战接二连三,命运的眷顾即便再远,也迟早能够得着。
当然,傅筱筱也不能否认,作出暂时歇业的决定前,她也是盯着自己的银行账户余额斟酌了好一会儿的。
傅筱筱在家住了几天,卓文眉见她每天都跟着她去图书馆找经济类的书籍废寝忘食地看,那个钻研刻苦的劲头丝毫不是落魄青年的放任自流,心中不免踏实许多。闺女从来都是有自己主张的人,他们对她的教育方式从小只有引导,向来没有强加干涉能成功的。这不,金豫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案例。几番三次,卓文眉都以为两人要修成正果了,结果又传来分手的消息,好不容易和好了,三言两语不和,又是下一轮的分手谈判。
两个学法律的人大概真的很难处到一起去,彼此极尽口舌之能,凡事寸步不让,让了仿佛就是山河永失。卓文眉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从学不会相敬如宾?
关于金豫新婚的妻子江晴,卓文眉之前也有耳闻,毕竟LH资本最大的资金来源就是梅氏集团,LH资本掌舵人章白云也是梅氏集团董事长的远房侄子,从某种程度来说,江晴和傅时雨都可以算是为梅氏办事的同事。
卓文眉记得自己还曾亲眼见过江晴,那是在两年前的梅氏年会上,名流云集,繁花似锦,那姑娘一出场就是全场最璀璨的明珠,美貌惊人,玲珑八面,实在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以江晴这样的大家闺秀,配金豫那样的天之骄子,也许再相得益彰不过。傅筱筱这样的,不是卓文眉埋汰自家闺女,与江晴相比实在是欠缺了些大气雍容的派头,看上去机灵古怪,实则是个一根筋的傻孩子。事到如此,卓文眉也庆幸,幸亏傅筱筱的那根筋没有拴在金豫身上。
至于当年的那件事,真如傅时雨所想的,对傅筱筱真的没有影响吗?卓文眉心底一直存疑,当年那件事闹得那样大、风波持续那么长,可是傅筱筱懂事地从不主动提及。就是如此,卓文眉才觉得这个事在闺女心坎上并没有过去。如果过去了,像金豫结婚的事,傅筱筱坦荡荡地便能说了,因为不再牵挂不在留恋。而说不出口的,那才是闷在心里的最大窟窿。
至于那个窟窿是什么?是她被困小楼三天三夜的恐惧,还是后来溺水的死而后生,还是那个女人从高楼上一跃而下的血肉模糊……
想到当年那道凄厉划过空中的瘦削身影,卓文眉一个冷噤,周身如同冰棱刺入。这是不是傅筱筱心底的窟窿,卓文眉不清楚,但至少是她自己心底,从不曾过去的窟窿。
(5)
傅筱筱千辛万苦等的那条消息,终于在十一月底收到了。
这天晚上,孟飞澜发微信问她:“明天上午是否有时间?我在S城四季酒店,如方便,十点到十一点我们在酒店大堂咖啡厅聊一聊。”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S城?傅筱筱犹疑了一下,按捺住满怀的激动敲字回复:“收到,我准时到。”
第二天上午,四季酒店咖啡厅,傅筱筱到达时,孟飞澜已经坐在一个靠墙的位子,边看着电脑边喝咖啡。
“孟律师,”傅筱筱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许久不见了。”
孟飞澜大概和傅时雨岁数差不多,但保养得当且精神气十足,除了鬓边白发外,单看他面容,似乎正值壮年,一丝老迈也不显。
“你气色不错。”孟飞澜微微一笑。
“这不失业半个月了,在家休息得很好。对了,孟律师怎么知道我在S城?”
“前天在一个会场上见到了童律师,她代你问候我。”
他言简意赅,傅筱筱却知道以童依依的个性,必然因他对自己“不公平”的对待提出了质疑。果然,孟飞澜下一句话是:“我不曾为你推荐工作,你有没有介意?”
“不介意。”傅筱筱柳眉一扬,“我这样的下属,您自然不舍得送给其他老板。”
“聪明。”孟飞澜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傅筱筱的赏识。只不过,眼前这年轻人的自信心如此爆棚,为什么数年前有人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这个姑娘,形容她却是敏感且没有安全感,平时太过沉静低调,以至于让人欺负也不知反抗?看来说这话的人真是太不了解她,难怪最后分道扬镳。
“不过——”傅筱筱坐直了身体,双手交握放在桌上,郑重道,“我还没有准备好继续跟着您工作。”
孟飞澜并没有意外,他关上电脑,看着面前的姑娘。可能是因为她这身运动装的休闲打扮,他只觉得她今天格外稚气未脱,却也格外朴实纯粹,值得他好好教一教。
“听说你是WB中国最后一个离职的人,我想我大概了解你坚守的原因。”
傅筱筱目光微亮,孟飞澜接着说:“你猜到了我为什么来WB中国,但你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参与这场并购案。你一直在等我的答案。同时,你坚持到最后,也是想以自己的专业支撑每一位在合并案下其实都是被迫离开的同事们,是不是?傅筱筱,你有英雄情结。”
“这不是英雄情结,这只是我的信仰。”傅筱筱说这句话时,秋水瞳中有锐不可当的、明亮而又坚定的光芒,她说的就是她坚信的,不掺杂丝毫的虚假伪善。
傅筱筱说:“我想力所能及地帮助弱者,这难道不是我们学法律的本义?可是,我越来越发现,法律似乎成了资本和强者的保护盾。因为只有他们才请得起最好的法律顾问、雇最好的律师,帮他们做最精明的法律方案、设定最无懈可击的法律屏障,从而强者越强,而弱者越弱。”
“进化论没有学过?”
“不是所有人都弱肉强食,总有一批人要维持最后的秩序和良心。法律是道德底线,我们就是坚守这个底线的人。”
这句话入耳,孟飞澜古井无波的心似坠入了一粒石子。他久经商场,在热钱的漩涡和冰冷的法律条文中浸沉太久,早忘记了自己初出茅庐时的热血和对信仰追求的锐气。而他遇到的太多年轻人,因为背负着各种各样的生存压力,正被时势裹挟向前。他们大部分人都已经极少能有自由的时间和空间去思考:自己追求的究竟是什么?工作创造的价值真谛在何处?
工作不过糊口,不过买房买车,不过养儿育女,不过是将就苟且的一生。
幸好,这世上还有不肯将就的人,当然更庆幸的是,她有不肯将就的条件。
他决定让自己再耐心一点。
“第一次海湾战争,消耗了700亿美金。WB和即刻到现在为止加起来融资超过300亿美金,他们之间的竞争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行为,而是战争。在这个战场,燃烧的不仅是金钱补贴,还有加入这个战场的亿万消费者、数千万司机和无数的商业合作伙伴。也许在大众看来,所有人都在这场商战中收益:科技公司估值在飞涨、司机收入增加、消费者出行便利且便宜、合作伙伴挣得盆满钵满。大家看到的都是眼下的现状,那么现状后的实情呢?未来呢?”
孟飞澜循循善诱,仔细剖析着并购案下的深远思量:“筱筱,你应该明白,再这样打下去,资本进不去更需要的领域,科技公司产品和技术提升在焦灼的竞争状态下无法兼顾,所有人因为补贴和红包大战收益,没有人再去踏踏实实地找个适合的工作,也没有人愿意支付真实的服务价格。这样恶性循环下去,资本看不到未来,会回撤,科技公司没有盈利的路径,硬着头皮打下去,最终两败俱伤。最后的结局是公司破产,员工失业,司机再次失去收入途径,消费行为再次回到数年前。移动互联网作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象征之一,如果它在商业发展的路上出了这样的惨案,所有人心有余悸,失去的可能是一代人的信心。你觉得这个结局,比现在的结局,又如何?”
傅筱筱沉默良久,才道:“所以您觉得这个并购案的法律底线,是要解除商业道德和商业伦理的危机?”
“是的。至于你耿耿于怀的WB员工的牺牲,我只能说,他们的牺牲很有价值。”
“不,我耿耿于怀的还有一件事,”傅筱筱说,“并购案发生后,我最大的想法,是WB当初就不该进入中国市场,掀起这场大战。”
“你可以这样责怪,但是抱怨毫无用处。商人逐利,人性本贪,我们可以要求自己明哲保身,但是我们不能要求也无权要求企业家不去逐利,如果他们都散失了这样的本性,人类的财富无以累积,文明更不可能前行。这个话题太大了,再退一万步说,发生问题后,抱怨没有任何作用,只能想办法及时止损。”
傅筱筱在这话下怔了一会儿,忽然说:“您刚刚还说我有英雄情结,我怎么觉得您有救世主的心?”
否则,行业大乱与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挺身而出给出止损方案?为什么又会想得那么长远,考虑到一代人的发展信心?傅筱筱现在觉得,自己的那点坚持不过矫情而已,孟飞澜的格局和视角,她却是连想也没有想过。
孟飞澜道:“英雄也罢,救世主也罢,这个年代其实不需要他们,但需要秉持信仰有情怀的人,有了信仰和情怀,才能不讲究不苟且,才能一念向善。傅筱筱,这也是我为什么欣赏你的地方。”
突然被他夸奖,傅筱筱还有点不太适应。但话已至此,她再没有其他的顾虑了。
“孟律师,我的新雇主——”她身子往前凑了凑,瞬间换了副十分狗腿的模样,“是哪家?”
她没有局促,也没有故作姿态,想明白了就往正确的方向而去,大事上的主见绝对利落。孟飞澜喜欢她的态度,他打开手机微信,给她转发了一个文件。
“恒美科技,你应该听说过。这是你offer的初步内容,下午会有HR联系你讨论细节。”
“您希望我什么时间入职?”
“12月1号。”
“好的。”傅筱筱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她站起身,“那我先不打扰您了。”
来的时候她的心情是忐忑的,因为害怕心中的偶像会让她失望;走的时候心情太过雀跃轻松,边看着手机上刚发过来的offer内容,边往外走,压根没注意自己即将踏入的旋转门留下的空间已不足以让人完整进入。
傅筱筱浑浑噩噩不知危险,只觉得左手胳膊一紧,整个人被人提拎着瞬间后退,即便如此,她右腿收回还是稍微晚了些,被旋转门剐蹭了一下,虽然穿着软皮的靴子,却也火辣辣地疼。
掌中的手机早“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惊魂未定,只知道自己靠在一个人的怀里,鼻尖闻到的都是木质琥珀香调的男士香水味。
门口迎来送往的服务员急匆匆跑来,似乎也被吓得不浅:“小姐没事吧?”
“没事没事!”傅筱筱意识到自己大概又做了糗事,脸红了红,正要站直身体时,那人已经不耐烦地将她狠狠一推。
傅筱筱踉跄着堪堪站稳,踮着疼痛的右脚,一时不知道是感激多一点还是恼火多一点。她打量那个“助她一臂之力”的人,那人全身黑色,黑毛衣黑长裤,以及黑色条纹大衣。周身的黑衬得他身材异常地颀长挺拔,也让他的气场凌厉十足。傅筱筱从下看到上,目光落在他脸上。
也不知是衣服衬得,还是他气血本就不足,这肤色白皙得几可透明,如此一来,愈发显得他漆黑深远的眉眼浓墨重彩,与人对视时,仿佛沉沉暗夜一望无底,叫人过目难忘,却又不敢多看。
傅筱筱盯着他的眉眼,怔怔地说:“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人的目光她脸上静静停驻,波澜不兴:“你都是这样搭讪的?”
他分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可是傅筱筱却将他的反感和冷漠接收得清清楚楚。傅筱筱喉中哽了一下,觉得自己那话确实有点搭讪的嫌疑,便笑了笑说:“没关系,如果没有见过,那您这样出手相助更是让人感激。侠士,方便加个微信吗?”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却听得那人的瞳孔不知为何紧缩了一下。傅筱筱弯腰捡起手机,屏幕已经碎裂了,她还是固执地找出微信,凑到他身前说:“加个微信吧?有时间我请你吃饭,报答你今天的相助之恩。”
她向来是个半脸盲,寻常面孔实在难以在她脑海里留下这样一见如故的印象。这个人必定是旧识,但到底是谁呢?她边套近乎,边绞尽脑汁地想着。
报恩?那人听着她的话觉得实在可笑,他将目光毫无留恋地从她脸上撤回,然后就这样冷漠地走了。
傅筱筱被晾在原地,孟飞澜不知何时走过来,喊住了那黑衣男:“云深,出了什么事?”
“没事。”那人面对孟飞澜还是温和些的,客客气气地说,“孟律师,我还有个电话会,先走一步。”
云深?傅筱筱灵光乍现,纪云深!
她下意识张口想要叫住他,可是脑海中记忆随着这个名字铺天盖地压来,压得她喉间即将而出的声音就这么莫名消失了。
孟飞澜见她望着纪云深的背影怔忡出身,皱了皱眉:“怎么了?是不是脚受伤了,还能走吗?”
“能能能。”傅筱筱眼中蓦地异常涩痛,她低下头一笑,“我这腿痊愈能力超强,一会就好了。孟律师,我也走了。”
时隔十一年,再见纪云深。她再不愿意记起,那些往事也都在瞬间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