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
张九龄(678—740),字子寿,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人。唐中宗景龙初中进士,玄宗朝应“道侔伊吕科”,策试高第,位至宰相。在位直言敢谏,举贤任能,为一代名相。曾预言安禄山狼子野心,宜早诛灭,未被采纳。他守正不阿,为奸臣李林甫所害,被贬为荆州长史。开元末年,告假南归,卒于曲江私第。他七岁能文,终以诗名。其诗由雅淡清丽,转趋朴素遒劲,运用比兴,寄托讽喻,对初唐诗风的转变,起了推动的作用。
感遇[1](二首)
其一
兰叶春葳蕤, 桂华秋皎洁。[2]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3]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4]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5]
解析
“兰叶”“桂华”两种植物,一为春之首,一为秋之冠。它们能够在属于自己的最佳时节,自然地生长,欣欣地吐露茂盛、透明的生之意趣,这便是它们的“此生之意”了。作者如此开篇,便有了一种拟人的感觉:它们称魁于春秋,默默倾吐生命的芬芳,让生命中的一切“自尔”而为,随性地生长,不求得到赞赏,也不为任何功利。此番心意,只为一己之本心而已。但是,谁知道来到山林中的游人,闻到风中兰、桂的芬芳,非常地喜悦。这一句,悠悠然地化出游人驻足嗅赏花香的场景。林栖之人的喜悦,是对风中之香的真诚叹赏,是人与花无意中的知己之遇。草木对此,又有如何之感呢?想必是复杂的。在深山中寂寞已久,忽然传来一声美丽的叹息,任是最孤冷的心都是要有所触动的。然而,当初的本心就如此放弃了么?诗写到这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波澜:草木的“本心”是充满坚持的,它们在山林之中自在地生长,外界偶尔的褒扬品评也不能改变它们“自尔”状态中的“本心”,依旧选择孤守山林,不求让人折往显达处。
其二
江南有丹橘, 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6]
可以荐嘉客,[7]奈何阻重深。
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8]此木岂无阴。
解析
在江南,有种植物叫丹橘,它经冬不凋,在寒冷的季节碧绿依旧。这难道是因为地气很温暖的缘故么?不是,而是因为它有一颗坚守于岁寒的心。这种美好坚强的植物,可以用来送给那些优秀的朋友。可无奈的是朋友和自己隔得很远,漫长的路途充满重重险阻。这么好的植物,在远方的朋友却无缘得见。诗中由此生发出一种“无法相遇”的运命之感。可遇而不可求的现实,是无论怎样地循环往复、探寻挣扎都无法去改变的。一般认为,作者是自比为丹橘,而嘉客就是远在天门的皇帝。但是,本诗又有一个奇怪的结局,打破了这种惋惜情绪已经具备的平衡感——“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像是在怨责,在不满,而怨责的对象,仿佛不应该是自己牵挂的嘉客,而是一个爱慕桃李、不肯接受丹橘这种高贵植物的人。这个人会是谁呢?作者没有说出来。而“此木岂无阴”只是一句微弱而收敛的争辩,因为凡木皆有阴,与平庸的桃李相比,丹橘本该有更多可为人称道之处。作者如此争辩,仿佛他内心并不想赢得这场争辩,他的内心有许多不敢过分散发的怨气,有许多不堪言的苦衷。
诗坛佳话
九龄风度:张九龄是一代名相,忠直不阿、风骨凛然,因直言进谏为唐玄宗不喜,受奸臣李林甫谗言被贬。即便如此,其超然风度仍让玄宗念念不忘,每有人荐引宰相,玄宗总不禁要问一句:“风度得如九龄否?”张九龄目光如炬,曾预言安禄山狼子野心,宜早诛杀,玄宗未听忠告,终酿安史之乱。当玄宗逃亡蜀地途中时,想起故相警醒之语,不禁追悔莫及,后来还派人到曲江祭拜张九龄。对于此事,有后人感慨:“蜀道铃声,此际念公真晚矣;曲江风度,他年卜相孰如之。”
[1] 感遇:对生活中的某些事物有所感触。
[2] 兰:指属兰科的兰草或泽兰。葳蕤:枝叶纷披的样子。桂华:即桂花。
[3] 自尔:因此,以此。
[4] 闻风:从风中闻到兰、桂的芬芳香气。坐:殊,极。程度副词。
[5] 本心:草木的根干心蕊,借喻本性和本愿。折:采摘。
[6] 岂:难道。反诘词。岁寒心:耐寒的品性。
[7] 荐:贡献,呈献。
[8] 树:动词,种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