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栖凰2
这几日里,不二得了巫神的令,每日昼夜交替之时便漫山为她收集晨露,待到天光大放,晨露化作云烟蒸腾而去才守在洞口悄悄上睡一会。
将离来时,便刚好是不二将将睡去之时。他见不二睡在洞口的花丛中,折了根青草在他脸上逗弄了一会,却不见他醒来,觉得无趣,扔了草根,自己走进洞中,去找巫神。
石床上空空,并不见人影。又见那天瀑下,莲叶间,露出一片雪白。
他走上前去,却见竟是巫神显出蛇尾,浸在池中,上身不着寸缕俯卧在天瀑旁的一块巨石上。乌黑的长发被池水浸透,随意地散落在身旁,随着缓缓流动的池水飘动。上身雪白的肌肤与那块青黑粗粝的石块形成强烈的对比。后背上隐隐有红光浮动,似有一朵火红的莲花在她背上不停凋谢、盛开。天瀑流泻而下,不时有水珠低落在她光洁的背上,却是迅速被那隐隐盛放的火色莲花化为一道烟云,蒸腾而去。她长长的蛇尾垂在池水中,银色的鳞甲看起来却是暗淡无光,只是随着水流不时轻轻摆动。
将离流连风月,见过不少女子妙曼身段光洁肌肤,总觉世间女子再美也不过是一副皮囊,或好或坏,归根结底却都一般无二,见得多了,心也就不再动了。
直至此时,见了巫神这般模样,却忽如见春光乍泄,一颗心乱了节奏,双眼不知该往哪放。他慌要折返过去,想踢醒洞口的不二,厉声斥责,问他就是这般为阿郁守住洞府,任旁人来去自如?却又觉不妥,她这般模样,还是不要让旁的人看见的好。
当下犹豫再三,脱了自己的外袍,走上前去,轻轻为她披上,遮住她一身春光。却见她散乱的长发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似是疲惫至极,口中不时轻轻发出一声痛楚呻吟。
“阿郁,阿郁。”将离几次见她受伤,不论是被应龙抓伤肩膀,皮开肉绽,还是被瘟毒缠身,五脏六腑皆受煎熬,都不曾见她有过半分示弱,此时露出这般娇弱疲惫之态,竟不知是为何。
听他呼唤,巫神缓缓醒转过来,慢慢睁开双眼,便见将离在自己眼前,一脸关切。身上疲乏之感已轻了许多,她将要起身,便摸到身上将离的外袍,又见天瀑之水不断溅起滴落到自己身上,才想起自己还泡在池水中,忙拉紧披在身上衣袍,收了蛇尾,化出双腿,缓缓坐起身来。
将离转身回避,直等听到身后有人淌过浅水的声音,才转身过来,见巫神已穿好自己衣裳,将他的外袍递还给他,走到树旁的石桌边坐下,任发梢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脚边。
“阿郁……”将离在她对面坐下,一时竟不敢直视她面庞。
“嗯?”她却是喝了一些不二收集来的晨露,面上疲惫之色稍减,抬头奇怪地看着将离。
“你虽是上神,与不二避世而居,但毕竟也是女儿身,许多事上还是应要多谨慎,以免,以免有旁人不慎闯入,污了名节,惹出是非。”将离思忖良久,终于找了个较为委婉的说法。
“心无杂念,又何惧尘埃沾身。”巫神眼神清澈,令人生不出一丝亵渎之意。
“你自是心无杂念,可怎知旁人安的什么心?”将离忽然觉得和她说话十分费神,或许是她心思太过单纯,不懂男女之别,或许是她生于魔界,并不在乎男女之事,只觉许多常日里和别人谈论起来头头是道的话,到了她这里,只如白水,说起来没有丝毫意义,“你自是见色亦是空,那知旁人是否见空亦是色!”
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却不知究竟想表达的是什么。
“此处仅有我与不二,霓裳虽是偶然会来拜访,也和我一般都是女儿身,除此,便只有离兄偶然会来,那么,不知离兄究竟要我防的,是何人?”
将离一时语塞,觉得她这话大有问题,却又反驳不得,只觉抓心挠肝,难受至极,又瞥见不二不知何时醒了,到山上采了些青红野果正要莲叶包了送过来,便将枪头掉转,拉过不二好一通斥责:“你你你,你是如何替阿郁看守的洞府,有外人进来了也不知,只顾自己睡得香甜!”
“此处只有山中鸟兽,不二守着,自是不敢偷入扰了阿郁仙上,”不二却是站在巫神身后,一脸正经地道,“将离殿下不是外人,不二才敢放殿下进来。”
“你,几日不见,是上哪出去学得这般油嘴滑舌。”将离再次语塞。
“不二近来日日昼夜交替之时都要为我收集晨露,只能在白日小憩,离兄莫要责罚他。”见巫神为自己说话,不二向着将离得意地扮了个鬼脸。
“离兄生辰将近,巫不知离兄喜好,便为离兄斫琴一把,还望离兄不要嫌弃。”巫神将晨露饮尽,手中幻化出一张七弦古琴,放于石桌之上。
那琴琴身暗红,非金非石,触手温润,琴弦莹透如冰晶,其上有光华隐隐流动。
“我闻上古神魔大战,有仙人驾凤而来,有凰伴于其右,魔界虽战败,凰却死于战祸。仙人欲归,凤撞山石而死,落于炎池,精血魂魄困于其中,受炎池万年煎熬而成凤血石,其间藏有天地灵气。”巫神将手轻触琴身,暗红琴身忽而透亮如火,有凤灵浴火而出,落于其上,化作一道金色凤纹,“我寻得这凤血石,又以业火之力锻造,经七七之数,使其间受魔气侵染的凤灵涅槃重生为祥瑞之兆。”
“琴弦取千年冰蚕之丝,以我神魂凝炼而成。若用此琴奏乐,音如天籁,动人心魄,若用此琴为器,以一分灵力,便可出十分之效。”
“斫琴常以桐木为器,金石沉重,不宜为琴……”将离刚想告之此石虽好,却不能斫琴,接过那琴却觉此琴虽以石为器,却轻巧十分,又如桐木中空,轻拂过琴弦,其声凛凛,清脆悦耳。
将离大喜,见此琴精妙非常,再要拨弄琴弦,却被划破指尖,一滴殷红鲜血落于其上,被琴身缓缓吞噬。鲜血噬尽,琴身有祥瑞紫气缓缓而出,那金色凤纹化作凤灵,绕着将离展翅而翔。
“此琴既以你鲜血开启,从此世间只有你我二人能操控。只是此琴灵力强盛,若旁人误用,恐会被吞噬心智,为心魔所控,还望离兄将此琴好生保管,以此琴为苍生平息灾苦。”
“我家仙上为了给殿下斫琴,几番受伤,怀抱凤血石让那业火烧了七七四十九日,险些将自己的命都丢了!”不二童音稚嫩,站在桌边将将露出一个脑袋,面上却是如同老学究,学得巫神不苟言笑的模样无二。
“阿郁此情,将离无以为报。”将离将那琴抱在怀中,左看右看,欢喜至极,轻轻拨弄琴弦,其声铮然,如昆山玉碎,亦如鸾凤和鸣,美妙无匹。
“既然无以为报,那你不如以身相许!”不二在站桌边,一双滴溜溜圆眼看看巫神万年不变的清冷,又看看将离一脸欣喜,忽而开口道。
话音将落,便被将离敲了一记脑门,“你这小孩,整日里不学好,这都是上哪去学得这些污糟东西。”
“我在人间时,常听戏文里公子小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皆是以身相许。”不二揉着被他敲痛的额头,委屈巴巴道,“我家仙上虽对你没有救命之恩,但你既说无以为报,那便只有以身相许了。”
“巫神大人,今日可真是热闹,我怎的远远便听见有人说要以身相许?”
将离与不二正就以身相许的话题做思想教育,免得他以后凡心不死,逮着个女妖精就要和人家以身相许,却忽而听见一道清甜的女声从洞口传来,三人扭头去看,只见霓裳手持请柬,正向他们走来。
“呀,巫神大人,这才几日不见,你和将离殿下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霓裳一进洞府,就见巫神与将离相对而坐,二人身边还有个将将比石桌高出一头的孩子。那孩子虽是瘦瘦小小,双眼却甚是清亮,可爱极了。
“哎呀,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快来让姐姐抱抱!”霓裳一见小孩一张圆鼓鼓的小脸,便忍不住要去捏上几下。
将离和不二被突然出现的霓裳弄得汗颜不止,倒是巫神依旧神色如常,平静对霓裳道:“这是离兄从人界带回的孤儿,我见他与我有缘,便留在身边做了看门的小僮。”
“我叫不二,现在随我家仙上在琉仙岛上修行。”不二好不容易把霓裳捏着自己脸蛋的手拿开,认真对霓裳道。
“素闻将离殿下生性风流,醉心风月,这孩子莫不是殿下不慎流落民间的私生子,此番寻了个借口认回,又被巫神大人留作座下仙童,一时感激,要对巫神大人,以身相许,作为报答?”霓裳见不二身上穿戴皆是天界之物,不禁脑洞大开。
将离汗颜,又见巫神亦看向自己,眼中带着些许少见的好奇之色,顿时额上汗流不止,忙解释到:“都是谣传,谣传,我虽常常流连花丛,但这孩子确实与我没有半分关系。”
“流连花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也常常睡在花丛里啊!”不二却是不解。
“小孩子,莫要多问!”将离忙将他拉过来,捂住双耳,朝着霓裳尴尬一笑,“霓裳公主莫要取笑小仙,不二年幼,风月之事还是莫要在他面前议论的好。”
“不知霓裳公主此番前来是为何事?”霓裳还要再问,却被巫神打断,将离知是在为自己解围,心中感激,向着巫神连连点头。
“霓裳此番前来,是来送请柬的,下月初十家父寿宴,还请巫神大人与将离殿下屈尊到南海小聚。”霓裳听她问话,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将两张请柬送与巫神、将离手中,又对不二道,“这位小仙童,到时也可随二位仙上一道前来。”说罢,又要去捏不二的脸。
“鲛王寿诞,小仙必定准时赴宴!”将离看了眼帖子,又转眼对巫神道,“阿郁,到时我来接你同去!”
巫神也看了眼桌上的请帖,向着二人微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