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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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红玫瑰与白玫瑰》 张爱玲 理智者得世界,敢爱者成神

我第一次翻开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还是在上大学时,从图书馆借来的书。

那时候互联网还没发明出“渣男”这个名词,但依然不妨碍女孩们在书里各个隐秘的角落“花式”留言骂男主振保,好像不留下这么一两句,就无法抒发她们内心的遗憾与愤恨。

“渣”是真的“渣”,振保身上光是打眼能看到的罪状就包括且不限于“勾引有夫之妇”“始乱终弃”“婚后拈花惹草”,以及最让人痛恨的“冷暴力”。

更别说还有那句可供所有人理直气壮“凭吊”前任的“玫瑰语录”: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前几天出差的时候,在高铁上用了整整两个半小时听一位女友讲她恋爱的始末。

甜是真的甜过,可在他心心念念的那张出国外派的录用通知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外派五年,等他回来她早已突破了三十大关,可她刚刚吼了一句“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一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时,他在电话那头飞快地给出了对策。

连节奏和语气都像是早早准备过,带着三分抱歉两分遗憾和五分薄凉:“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想耽误你,也不奢望你会等我,你这么好的女孩,肯定能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而被分手之后的她,也不能免俗地陷入了“我到底哪点儿不够好”和“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的自责和怨愤。

我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微信,忽然想起了小说里的王娇蕊,即小说里的“红玫瑰”。

王娇蕊遇到振保的时候,身份是他朋友王士洪的夫人。

振保和弟弟租了王士洪家的一间房,住了没多久,王士洪就要出个长差。因为振保上学时“坐怀不乱”的好口碑,王士洪安心地嘱咐娇蕊和振保“彼此照应”。

士洪前脚走,王娇蕊次日就开始发动对振保的攻击。

其实也算不上是完全意义上的主动,一团孩子气的王娇蕊,不过是带着几分好奇想要捅破振保心中的那层窗户纸,来证明自己的美丽。

其实早在见她的第一眼,他的心就已经动了。

她洗头发的泡沫溅到他手背,他“舍不得擦,由它自己干了,那一块皮肤上便有一种紧缩的感觉,像有张嘴轻轻吸着它似的”。

她吹头发时掉在地上的长发,被他偷偷拾起放进自己的口袋,想想觉得不妥,又拿出来丢进痰盂。

而像王娇蕊这样一直很美,也一直享受被很多人追求的女人,最擅长的就是读懂男人脸上欲望与克制的矛盾。

她比他更懂他自己,一句“你处处克扣你自己,其实你同我一样的是一个贪玩好吃的人”,就破了振保那副柳下惠的面具。

他英俊有为,是值得被高看一眼的青年才俊,而她是个貌美且贪心,总想要得到更多爱的女人。一切情意的发展都顺理成章,她爱上了他,从身体到灵魂。

开始时不过是逢场作戏,可看到后来,王娇蕊脸上那一抹“柔情中带着轻微嘲笑,嘲笑他,也嘲笑自己”的神情,我觉得王娇蕊是真的动了心。

她这样惯常恃美行凶的女人,若不是真的爱上了,怎么会有担忧与自卑。

她一贯把自己的心比作有很多个房间的公寓,可跟他在一起之后,却为了一句“可是我住不惯公寓房子。我要住单幢的”,断了跟其他异性的往来,独独为他空出一间心房。

她也是真的想过要跟他在一起的,可当她迫不及待地给王士洪寄了航空信坦白一切,以为终于能以自由之身和他在一起时,振保听说之后的反应却是立刻逃走,甚至吓得生了病。

她在医院里陪了他三天,得到的却只有他慌张的推托:“娇蕊,你要是爱我的,就不能不替我着想……社会上是决不肯原谅我的,士洪到底是我的朋友……”

“以前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可是现在,不告诉我就写信告诉他,都是你的错了……”

“娇蕊,等他来了,你就说是同他闹着玩的,不过是哄他早点儿回来,他肯相信的……”

他怎么敢接下她的爱呢?

别说王娇蕊是朋友妻,就算她还云英未嫁,他一样不会娶。

因为“娇蕊精神上还发育未完全”,她不够理智不够稳重也不会持家,这样的女人是个拖累,若是成天同她吵吵闹闹呢,也不是个事,把男人的志气都磨尽了。

振保不是王士洪那种有资产有家底,能陪着她折腾的富二代。

他本来就是苦孩子出身,全靠自己挣命才能出国留学,拼命地打零工赚学费,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他一步也错不得,也不敢分神,必须全心全意向前向上,才能站得稳脚跟。

我不是在为振保的始乱终弃开脱,只是觉得他所面临的困境,像极了现在的很多人。

有次跟一个在互联网公司打拼的朋友约饭,他之前被一个女孩火热地追求,自己却始终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女孩坚持了两年多,终于偃旗息鼓。我打趣他:“不可惜吗?如果你当年跟她在一起,现在孩子都会走路了。”

“哪儿敢啊,”他苦笑一声摇摇头,“在大城市活着太累了,不想再在恋爱上耗时间花精力了。”

“万一我要加班她要我接她下班,万一我要开会她拼命打电话,万一我要做方案她要聊心事。”

“想想都觉得累,还是一个人轻松。像我们这样的人,哪儿敢在事业的上升期谈爱情。”

爱情是奢侈品,钱才是刚需。

为难是真的,苦衷是真的,可抛弃也是真的。

小说《冷血》的作者卡波特年轻时在上流社交圈各种拈花惹草,后来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有记者采访他,问:“在你的人生中,爱不是一件好事吗?不是意味着一切吗?”

卡波特回答:“是啊,问题是你得一直找它,没完没了地找啊。”

甜蜜和默契只是爱情里最外层的光圈,被这个光圈诱惑着伸出手的人,也就不可避免地要承担它燃烧殆尽之后满地尖锐烫手的残骸与真相。

很多人被这样的残骸伤过一次,就像患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一样对爱情死了心。

但王娇蕊不是,她再次跟振保重逢的时候,是很多年之后。

振保果然成了骨干,马上就要坐上副总裁的职位,也早已娶了看上去更适合他的“白玫瑰”,有了房子车子,有了儿女,是世俗意义上的美满与双全。

而她老了,也胖了,她离了婚,又再嫁了一次。当振保问她“你好吗”的时候,她说了这样的一段话:“是从你起,我才学会了,怎样,爱,认真的……爱到底是好的,虽然吃了苦,以后还是要爱的……”

我每每看到这里,都忍不住在心里为王娇蕊叫声好。

她还是那个在振保说完“你要是爱我的,就不能不替我着想”后,一句话没说一滴眼泪没掉就从他身边彻底消失的王娇蕊。

没有变成曹七巧那样怨毒阴暗的女人,也没有像白流苏一样,根本顾不上爱不爱,只想赶紧抓个人让自己终身有托。

她爱过了,不后悔,她还要爱,不死心。她握过那些烫人的、锋利的残渣,然后又把它轻轻放下了。

这样的赤诚和勇敢,让她成了爱情里的一尊神,以至于振保刚想要强装镇定开口,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也不解气吧,但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讲,就是很好很好的结局。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年纪轻、长得好看的时候,大约无论到社会上去做什么事,碰到的总是男人。可是到后来,除了男人之外总还有别的……总还有别的……”

爱过,拥有过,勇敢过,活过。

他辜负了她,可她没有辜负自己,他得到了圆满,而她成为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