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馬營〔一〕
櫪馬驚嘶嘶不止〔二〕 ,紅光夜半熊熊起〔三〕 。男兒墮地稱英雄,檢校還朝作天子〔四〕 。陳橋草草被冕旒〔五〕 ,版籍不登十六州〔六〕 。却將玉斧畫大渡〔七〕 ,肯遣金戈踰白溝〔八〕 。隔河便是遼家地,鄉社枌榆委邊鄙〔九〕 。當時已少廓清功〔一〇〕 ,莫怪孱孫主和議〔一一〕 。君不見蛇分鹿死闢西京〔一二〕 ,豐沛歸來燕代平〔一三〕 。至今芒碭連雲氣〔一四〕 ,不似蕭蕭夾馬營。
〔一〕夾馬營:宋太祖趙匡胤生地。《嘉慶重修一統志》卷二〇六:“夾馬營,在洛陽縣(清屬河南府)東北二十里。”又,清趙翼《甌北集》卷三:“德州南有地名夾馬營,查初白詩謂即宋祖所生地,而以不能克復燕雲,致鄉社抛落邊鄙,曾不如漢高之統有燕代,詩中有微詞焉。按《宋紀》,太祖生洛陽夾馬營,張淏《雲谷雜記》及孫公《談圃》亦云,而釋文瑩《玉壺清話》並載夾馬營在西京,太祖兒時埋一石馬于巷内,登極後還鄉掘得之,登臺發矢,矢落處即營爲永昌陵,而以石馬預誌其地。是夾馬營在洛陽,此地特名偶同,未可牽合。又,楊誠齋《揮麈録》謂南京應天寺,本後唐夾馬營。大中祥符二年,以太祖所生地建寺錫名云云,其説稍岐。然宋南京,乃今歸德府,亦非德州地也,詩以正之。”
〔二〕“櫪馬”句:意謂夾馬營之馬匹,因見宋太祖出生時的異兆而長嘶驚叫不已。櫪,馬槽。
〔三〕“紅光”句:《宋史·太祖本紀》一:“後唐天成二年(九二七),生於洛陽夾馬營,赤光繞屋,異香經宿不散,體有金色,三日不變。既長,容貌雄偉,器度豁如,識者知其非常人。”
〔四〕“檢校”句:謂趙匡胤代後周立宋之事。詳見注〔五〕。據《宋史·太祖本紀》一:後周顯德六年(九五九),“世宗北征,爲水陸都部署。及莫州,先至瓦橋關,降其守將姚内斌,戰却數千騎,關南平。世宗在道,閲四方文書,得韋囊,中有木三尺餘,題云‘點檢作天子’,異之。時張永德爲點檢,世宗不豫,還京師,拜太祖檢校太傅、殿前都點檢,以代永德。恭帝即位,改歸德軍節度、檢校太尉。”
〔五〕陳橋:陳橋鎮,亦名陳橋驛,在今河南開封縣東北四十里,宋太祖爲軍士擁立於此。據《宋史·太祖本紀》一:後周顯德七年(九六〇)春,“北漢結契丹入寇,命出師禦之。次陳橋驛,軍中知星者苗訓引門吏楚昭輔視日下復有一日,黑光摩盪者久之。夜五鼓,軍士集驛門,宣言策點檢爲天子,或止之,衆不聽。遲明,逼寢所,太宗入白,太祖起。諸校露刃列于庭,曰:‘諸軍無主,願策太尉爲天子。’未及對,有以黄衣加太祖身,衆皆羅拜,呼萬歲,即掖太祖乘馬”,返朝即皇帝位。 冕旒:古代禮冠之最爲尊貴者,其制玄表朱裏,冠頂有版,後高前低,其形若俯,故曰冕。其頂上之版,謂之綖,綖之前後兩端,有組纓下垂,謂之旒。天子之冕十有二旒,諸侯九,上大夫七,下大夫五,宋後臣下不用冕。
〔六〕“版籍”句:意謂宋興後仍未能收復石敬瑭割讓給契丹的十六州國土。版籍,圖籍,記載國家疆域、户籍之書。據《新五代史》卷八:後晉天福元年(九三六)九月,“契丹耶律德光入自雁門,與唐兵戰,(張)敬達大敗。(石)敬塘夜出北門見耶律德光,約爲父子。十一月丁酉,皇帝即位,國號晉。以幽、涿、薊、檀、順、瀛、莫、蔚、朔、雲、應、新、嬀、儒、武、寰州入于契丹。”
〔七〕“却將”句:清馮甦《滇考》云:“宋王全斌平蜀,以滇圖進,太祖鑒唐之禍,起於南詔,以玉斧畫大渡河曰:‘外此非吾有也。’由是雲南不通中國。”玉斧,亦名劈正斧,以蒼水玉碾造單刃,高兩尺餘,爲古代帝王儀仗之一。大渡,大渡河,源出四川西北之大雪山,至峨眉縣,合於岷江。
〔八〕白溝:白溝河。《廣輿記》:“白溝河在直隸新城縣。”注:“宋與遼分界於此。”
〔九〕鄉社:村社。 枌(fén)榆:《史記集解》引張晏曰:“或曰枌榆,鄉名,(漢)高祖里社也。”後因稱故鄉爲枌榆。 邊鄙:近邊界的地方。按,宋太祖爲涿郡人,故云“委邊鄙”。
〔一〇〕廓清:肅清;掃清。
〔一一〕孱(chán)孫:懦弱的兒孫。按,北宋對遼、夏,南宋對金,均取屈辱求和政策,因云。
〔一二〕蛇分:謂漢高祖斬蛇起義。《漢書·高帝紀》:“高祖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前行。行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蛇當徑,願還。’高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拔劍斬蛇。蛇分爲兩,道開。” 鹿死:謂得天下。《漢書·蒯通傳》:“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晉書·石勒載記》:“并驅于中原,未知鹿死誰手。” 西京:謂西漢都城長安(今陝西西安)。
〔一三〕“豐沛”句:漢高祖爲沛之豐邑人,故其故鄉爲豐沛。即位後,討平英布反叛,回軍過沛,嘗置酒沛宫,歌《大風歌》。又先後平定燕王盧綰和代相國陳豨謀反。均見《漢書·高帝紀》。
〔一四〕芒碭:皆山名。《漢書·高帝紀》:“秦始皇帝嘗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東游以猒當之。高祖隱於芒、碭山澤間,吕后與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問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雲氣,故從往常得季。’高祖又喜。”應劭注:“芒屬沛國,碭屬梁國,二縣之界有山澤之固,故隱其間。”
詩作於康熙二十七年春夏間,時由京城南下道經河南洛陽夾馬營。詩歌慨嘆宋太祖之軟弱無能,立國伊始,不敢收復十六州失地,以至造成千年積弱之勢。與漢高祖劉邦之雄才大略相比,二者高下優劣立判。全詩起首雄健,結尾冷雋,中間鋪陳,堪稱和諧工麗。清唐孫華評曰:“‘當時’二句,名論不磨。”又,清王文濡《清詩評注讀本》云:“有宋立國,不尚武功,遂致國勢孱弱不振。詩中自具至理,末以漢高作結,兩兩相形,倍覺宋祖貽謀之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