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韻和答孔毅甫 〔一〕

鵬飛鯤化未即逍遥游 〔二〕 。龍章鳳姿終作《廣陵散》 〔三〕 。湓浦鑪邊督數錢 〔四〕 ，故人陸沉心可見 〔五〕 。氣與神兵上斗牛 〔六〕 ，詩如晴雪濯江漢 〔七〕 。把詠公詩闔且開，旁無知音面牆嘆。我今廢書迷簿領 〔八〕 ，魚蠹筆鋒蛛網硯 〔九〕 。六年國子無寸功 〔一〇〕 ，猶得江南萬家縣。客來欲語誰與同？令人熟寐觸屏風 〔一一〕 。竊食仰愧冥冥鴻 〔一二〕 ，少年所期如夢中 〔一三〕 。江頭酒賤樽屢空，南山有田歲不逢 〔一四〕 。相思夜半涕無從 〔一五〕 ，千金公亦費屠龍 〔一六〕 。

〔一〕 元豐四年作。孔毅甫：孔平仲，字毅父，臨江新淦（今江西新干）人，與兄文仲（經父）、武仲（常父）俱以文名，合稱“清江三孔”。平仲爲治平進士，元祐中爲秘書丞、集賢校理，紹聖中貶衡州，又徙韶州。徽宗立，提點永興路刑獄，知慶州，黨論復起，終坐黨籍而罷。

〔二〕 鵬飛句：《莊子·逍遥遊》：“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鵬鳥將徙南冥，水擊三千里，乘風直上九萬里。鵬飛尚有待於風，故未爲逍遥。“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意即只有得道之“至人”纔能真正達於無待而逍遥的境界。

〔三〕 龍章句：《晉書·嵇康傳》：“康早孤，有奇才，遠邁不羣，身長七尺八寸，美詞氣，有風儀，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飾，人以爲龍章鳳姿。”嵇康終爲司馬昭所殺，“臨刑東市，神氣不變，索琴彈之，奏《廣陵散》，曲終曰：‘袁孝尼嘗請學此散，吾靳固不與，《廣陵散》於今絶矣！’”（《世説新語·雅量》）

〔四〕 湓浦：即湓江，流經九江西，北流入長江。今九江市古稱湓城，東晉後爲江州治所，唐置潯陽縣，有廣寧監，歲鑄錢二十餘萬。《外集詩注》：孔毅父“元祐入館時監江州錢監。”“督數錢”即指此。《後漢書·五行志》：京都童謡：“河間姹女工數錢。”岑參《邯鄲客舍歌》：“邯鄲女兒夜沽酒，對客挑燈誇數錢。”

〔五〕 陸沉：無水而沉，此喻孔毅父沉淪下僚。

〔六〕 氣與句：據《晉書·張華傳》，牛、斗之間有紫氣，雷焕對張華説：此係寶劍之精上徹於天，結果在豐城縣（屬豫章郡）牢獄地下，掘得寶劍一雙，謂龍泉、太阿，後二劍化爲雙龍。此寫孔之精神氣概。

〔七〕 詩如句：《孟子·滕文公上》：曾子曰：“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

〔八〕 迷簿領：言爲公文簿書所拘。劉楨《雜詩》：“沈迷簿領間，回回自昏亂。”此句謂己忙於公務，無暇讀書。

〔九〕 魚：蠹魚，銀白色的魚形蛀蟲。蠹：蛀；網；罩，均用作動詞。

〔一〇〕 六年句：山谷於熙寧五年除北京國子監教授，至元豐三年春入京改官，在北京共六年。宋制：國子監爲最高學府，宋初招收七品以上官員子弟入學，慶曆四年建太學，國子監遂成掌管全國學校的總機構，各陪都亦設國子監。寸功：《史記·李將軍列傳》：“廣不爲後人，然無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杜甫《前出塞》：“從軍十年餘，能無分寸功？”

〔一一〕 令人句：《漢書·陳萬年傳》：“萬年嘗病，召咸（萬年子）教戒於牀下，語至夜半，咸睡，頭觸屏風。萬年大怒，欲杖之，曰：‘乃公教戒汝，汝反睡，不聽吾言，何也？’咸叩頭謝曰：‘具曉所言，大要教咸讇（諂）也。’”此言應酬待客，祇能令人昏昏欲睡。

〔一二〕 竊食：自嘆食官禄而無作爲。山谷詩中多有此意，如《次韻邵之才將流民過懸帛嶺均田》：“素餐每愧斯民病。”冥冥鴻：揚雄《法言·問明篇》：“治則見，亂則隱。鴻飛冥冥，弋人何篡焉？”後遂以冥鴻喻避世隱居者。李賀《高軒過》：“我今垂翅附冥鴻，他日不羞蛇作龍。”此言己尸位素餐，實愧對高人隱士。

〔一三〕 少年句：參見《次韻答柳通叟求田問舍之詩》。

〔一四〕 南山句：《漢書·楊惲傳》：“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爲萁。’”歲：指收成、年景。

〔一五〕 涕無從：《禮記·檀弓》：“孔子之衛，遇舊館人之喪，入而哭之哀，出，使子貢説（脱）驂而賻（助喪）之。”子貢以爲喪禮太重，“夫子曰：‘予鄉者入而哭之，遇於一哀而出涕。予惡夫涕之無從也，小子行之。’”舊注以爲：涕淚交下，不能無物相副，故脱馬相贈，以爲喪禮。從，配、附之意。此言無以相贈。

〔一六〕 千金句：見《次韻寄上七兄》注〔二〕 。韓愈《岳陽樓别竇司直》：“屠龍破千金。”山谷於此慨嘆孔毅父懷才不遇，無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