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泥泞的小道上,你正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跌跌撞撞前行。当你双眼适应了黎明的暗淡曙光,才看清了每个人满载的行囊:一个被母亲紧紧抱在胸前的孩子;一位中年男人背上用褶皱床单包着的衣服;一个八岁女孩怀中满满的一盆荔枝和面包果;一位穿着皱巴巴的衬衫、松垮运动长裤的老妇人手中当照明灯使用的大屏手机;一位穿着印有“快乐天使”T恤的年轻女孩,正在吃力地将丢了一只轮子的儿童行李箱推过泥地;一位戴着印有纳丝国香烟广告的棒球帽的老先生,手里提着不知是装满书还是钱的枕套……
人群中的大部分人都比你高,这时你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小孩。你低头,看到脚上印着卡通公主画像的黄色塑料鞋。脚下的泥浆过于浓稠,你的鞋子被泥浆裹挟着,举步维艰。你在想,它们是否意味着什么——家?安全感?一个安定到足以支撑梦想的生活?你不想把它们脱下。
你的右手紧握着一只红裙布偶,上面绣着一些你不知什么意思的歪歪扭扭的字母。你捏了捏布偶,你猜里面装满了某种轻盈而沙沙作响的东西,也许是种子。你的左手被一个女人牵着,另一只手提着一捆毯子,那是你的母亲,她背着一个婴儿,那是你的妹妹。妹妹太小了,还不懂得害怕。妹妹用她那双深色而可爱的眼睛看着你,而你回以安慰的笑脸。你和母亲紧握着彼此的手,久久不放,温暖彼此。
路两边零星散着橙色和蓝色的帐篷,横跨田野,一直连到半公里外的密林。你不确定,路过的帐篷是否有一顶是你的家,或者,你只是路过……
没有背景音乐,没有候鸟哀鸣,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焦虑的交谈和哭泣声。你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声音里的紧张告诉你,他们在为家人、朋友、长辈的颠沛流离而呼号。
突然,头顶传来巨大的呼啸声!前方和左侧田野爆开比朝阳还要耀眼的火光。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你一下子摔倒在黏滑的泥地里。
更多的呼啸声从天上咆哮而来,更多弹壳在你身边炸开,仿佛要将你全身的骨头都震散,你两耳轰鸣。母亲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你,她身下仁慈的黑暗帮你隔开周围的混乱。响亮、哀恸的尖叫,恐惧的哭泣,几声断续的痛苦呻吟。
你试图坐起来,可母亲那一动不动的身体仍牢牢压着你。你挣扎着移开她的身体,从她的身下挪出来。
你母亲后脑一片血污,妹妹正趴在尸体身旁大哭。周围的人群四散而逃,一些人仍然试着守护他们的财产。不再动弹的尸体旁,是被遗弃在路边和田野里的包裹与行李箱。引擎的轰隆声从营地尽头传来,树林里枝叶摇动,一队身穿迷彩服的士兵出现,枪口平端。
一个女人指着士兵大喊。一些男女闻声停止奔跑,举起双手。
枪响了,接着又是一声。
人群四散,如风中之叶。周围脚步慌乱,泥巴溅到了你脸上。
你妹妹哭得更厉害了。你叫喊着:“别哭!快别哭了!”并试着朝她那儿爬去,但是你被别人绊倒了,狠狠地摔在地上。你用胳膊护住头,蜷缩成一团,试图躲避踩踏。一些人跳过你的身体,另一些人失败了,摔在你身上,用力踢开你,从你身上爬过。
更多枪声响起。从指缝中,你看到几个人影倒下。在拥挤人群中无处藏身,一旦有人摔倒,更多人跟着一起跌倒。每个人都在推搡着别人为自己挡住子弹。
一只泥泞的运动鞋猛地踏上你妹妹的襁褓,你听到一声令人作呕的碎裂声,她的哭声戛然而止。运动鞋的主人踌躇了一下,又被急迫的人群推着往前,从你的视野里消失了。
你尖叫着,像有什么东西给你胃部狠命一击,让你无法呼吸。
简雯苏可儿扯下头盔,喘息着。她拉开沉浸服拉链时,手还在发抖,在双手失去力量之前,她终于扯下一半。她蜷缩在全向跑步机上,黑暗套间里只有电脑屏幕闪着惨白的荧光,照出她汗透身体上的深红色淤青。她干呕了几下,开始啜泣。
尽管闭着双眼,她却仍能看到士兵脸上冷酷的表情,母亲脑后的血浆,婴儿支离破碎的身体,遭践踏而奄奄一息。
她关了沉浸服上的安全选项,并拿掉传痛感电线上的振幅滤波器。穿着疼痛过滤器并不能体验到穆森难民所经受的考验。
VR套件是终极同情机器。没有痛苦过,怎么能说自己真的对他们感同身受?
繁华的夜晚热港,霓虹灯从窗帘缝隙映入室内,在地上绘出一道暗淡的彩虹。在这个对雨林中的死亡与伤痛漠然无视的世界里,虚拟的财富和真实的贪婪交相辉映。
她很庆幸自己没钱买嗅觉附件。血腥味儿,混合着火药的芬芳,足以让她在结束之前就坚持不住。气味钻入大脑最深处,搅起最原始的情感,像用锋利的锄头掘开现代性麻木的土壤,露出受伤蚯蚓蠕动的粉色肉身。
终于,她站了起来,脱掉剩下的沉浸服,蹒跚着走进浴室。水流在管道中奔涌,噪响声如同穿过密林逐步逼近的引擎,她吓了一跳。花洒的热流下,她颤抖不止。“必须做点什么,”她喃喃道,“我们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我不能。”
但她能做什么呢?巨田国,纳丝国边界上的一个小国,其政府与少数民族叛乱分子在临近纳丝和巨田边境线发生的战事,没有得到其他国家的关注。作为世界霸主的恒洋国保持了沉默,因为它想要一个忠诚的、亲恒洋国的巨田国政府,作为区域内制衡纳丝国影响力不断上升的一颗棋子。而另一边,纳丝国希望通过加大商贸和投资往来力度来笼络巨田国政府。在巨田国士兵屠杀纳丝族平民一事上大做文章,对这场棋局并无帮助,纳丝国政府甚至会审查和删除有关穆森的新闻,以防对难民的同情突变成失控的民族主义。边境线两边的难民营如同羞耻的秘密被屏蔽于公众视野之外,只有在防火墙上凿开微小的加密漏洞才能获取目击者的证词、视频以及这份VR文件。而在世界的另一边,比官方审查更有效的是普遍的冷漠。
她无法组织游行或收集签名请愿书,无法创办或加入非营利性组织来帮助这些难民——纳丝国人民不信那些骗人的慈善机构。她也不能呼吁身边的人去为穆森做些什么。到过恒洋国留学后,简雯苏可儿不再天真地以为这些对民主公民开放的途径都那么有效——更常见的是,这些活动只是象征性的,并不能丝毫改变制定外交政策官员的想法或行动。但至少这些举动让她感到自己在有所作为。
难道感受不正是身为人类的重点所在?
比云的老人们,畏惧对权威的挑战和不稳定的可能性,使这些事更加无望。作为一位纳丝国公民,她不断被严峻的现实提醒,生活在一个现代的、中央集权的技术官僚主义国度,个体本身是如此的无力。
滚烫的水让她感到不舒服。她用力擦洗着自己,仿佛冲刷掉汗水与皮肤细胞就能从那挥之不去的死亡记忆中解脱出来,就像西瓜味的肥皂能除去内疚一样。
洗完澡,她仍感到眩晕,疼痛,但还能思考。由于公寓的狭小空间里塞进了太多的电子产品,过滤空气有股淡淡的热溶胶味道。她用条毛巾围在身上,轻步走进卧室,坐到电脑前。她敲着键盘,想把注意力转移到挖矿的进度上。
屏幕巨大,分辨率清晰,但只有这些,它只是一台无足轻重的蠢笨设备,只是她所掌控的强大计算冰山露出海面的一角。
沿着墙架着一排嗡嗡作响的特制专用集成电路,它们专注于一件事:解开加密谜题。她和世界各地的其他矿工用特制装备去发现由特殊密码组成的“金矿”——用来保持几种加密数字货币的完整性。尽管她有一份金融服务程序员的工作,但只有挖矿才让她真正感到活着。
这赋予了她一种拥有权力的感觉,成为全球同盟的一部分,去反抗一切形式的权威:威权政府、民主暴民的国家主义,通过法令操纵通胀和价值的央行。这让她无限接近自己真正想成为的那种务实活动家。在这里,只有数学至关重要,而数学理论和优雅编程的逻辑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信任代码。
她切换了她的挖矿集群,加入了一个新的矿池,登入几位同好者畅谈未来的频道。她看着滚动的文字,并没有加入聊天,但这让她感觉放松了下来。
N❤T>:刚设置好我的华威GWX。谁推荐个好的VR内容在上面试试?
秋叶1001>:房间大小还是公寓大小的?
N❤T>:公寓大小。我只爱这个。
秋叶1001>:哇!你今年挖矿肯定赚翻了吧。我说试试“Titanic”。
N❤T>:图讯的那个?
秋叶1001>:不是!SLG的那个更好。如果你有大公寓的话,就得用挖矿挂机来处理图像加载。
Anony★>:啊,强化游戏画面还是工作量证明,哪个更重要?
和许多人一样,简雯苏可儿也曾陷入过消费级VR的热潮。设备分辨率已高到足以克服眩晕感,甚至智能手机的处理能力都能够驱动一个基础头显——虽然跟提供全沉浸感的头显还是没法比。
她爬过最高的山峰,在阿里法塔上面玩过蹦极;她和全球各地的朋友去VR酒吧约会,每个人却在各自公寓里喝着真实的烈酒;她吻过她喜欢的演员,还和其中真爱的几个睡过;她看过VR电影(就像名字那样没什么意思);她玩过VR实况角色扮演游戏;她以一只小苍蝇的形态在房间里面盘旋,十二个愤怒的虚构女人正在为另一个虚构少妇的命运而争吵不休,通过降落在希望被关注的证据上,她巧妙地引导着她们的争论。
但她仍对所有这些体验感到某种模糊的、无来由的不满足。VR新兴媒体如同未成形的黏土,充满了潜力和可能性,它被希望与贪婪所驱使,承诺一切却也是空谈。VR作为一项技术解决方案——何种愉悦、叙事方式或者疯癫最终将会占据主流,目前仍不清楚。
最近的一次VR体验,一个无名的穆森难民的短暂生活片段,但却让她有了不同的感受。
如果不是意外出生,她也可能成为那个小女孩。小女孩的母亲有着像她母亲一样的眼睛。
这么多年来,在稚嫩的理想主义被校外的冷漠世界无情击倒之后,她第一次迫不及待地想要做点什么。
她盯着屏幕。加密货币账户上不断变动的余额基于加密链条的共识之上,一种始于非信任上的信任。在这个被贪婪隔绝了痛苦的世界里,这种信任是否能钻破这堵墙,让希望涌入?世界真的能成为一个以同情联系彼此的虚拟村庄吗?
她在屏幕上打开了一个新的终端窗口,开始狂热地打字。
我讨厌塔温华。索菲娅望向窗外,这么想着。
车流在下雨的街上穿行,穿插着愤怒司机不时摁响的喇叭声——一个对当下首都政治常态的妙喻。广场上遥远的纪念碑,透过霏霏细雨,如以永恒与超然的姿态嘲弄着她。
董事会成员正在闲聊,等着季度会议开始。她心不在焉,思绪万千。
你的女儿……恭喜!
区块链创业公司太多了……
9月要路过朗德尼……
索菲娅宁愿回到她曾工作过的国务院,但当前政府对传统风格的外交并无好感,这让她觉得转到非营利性部门当高管更有前途。毕竟,一些最大的恒洋国非营利性组织在国际事务里充当恒洋国外交政策的非官方打手,这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而“无国界难民”执行董事的职位,在下一届政府上台后,可以作为一块不错的跳板,帮她回到权力中心。关键要做有益于难民的事,弘扬恒洋国的价值,稳定世界格局,尽管当前政府似乎要肆意挥霍恒洋国的权力。
看看这段手机视频,我们是否能为穆森做些什么……
她回过神来:“这跟也蒙局势一样,不是我们应该掺合的。”
那个董事会成员点点头,换了个话题。
索菲娅的大学室友简雯苏可儿在两个月前给她发了一份关于穆森的邮件。她回了一封言辞间充满善意和关切的信表示遗憾。信里说:我们组织资源有限,不是每个人道主义危机都能被充分地解决。我很抱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事实。
这同样也是那些深谙背后规则的人达成的共识,介入穆森事件并不能给恒洋国或无国界难民带来什么好处。索菲娅怀揣着让世界更美好的愿望,一开始就投身于外交和非营利性组织工作,可满腔热情却被现实消磨殆尽。尽管她与当局者的意见不同,但她理解保存恒洋国力量是重要而有价值的目标。为避免区域内的新恒洋国盟友尴尬,注意力不应该集中在穆森的危机上。这个复杂的世界将恒洋国(及其盟友,比如普瑞旦)的利益置于其他受苦受难者之上,这样才能保护更多无助之人。
恒洋国并不完美,但权衡所有可能性之后,它仍是现有的最佳的制度。
“近一个月来,来自三十岁以下捐赠者的小额捐款已经减少了百分之七十五。”一位董事会成员说。当索菲娅陷入深思时,董事会会议已经开始了。
说话的人是一位重要普瑞旦议会议员的丈夫,通过远程临场机器人从朗德尼参与会议。索菲娅怀疑他爱自己的声音胜过爱他的妻子。机器人脖子上若隐若现的屏幕使他的脸显得严肃而专横,两只机器手也在模仿说话人的手势。“你这是在告诉我,没有应对参与度下降的计划吗?”
这恐怕是你妻子手下给你写好的发言大纲吧?索菲娅想道。她怀疑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财务数字上的这点变化。
“我们大部分的资金不是依赖于小额的直接捐赠……”索菲娅才开口,但却被另一位董事会成员打断。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未来的定位和对外宣传。无国界难民在媒体讨论中渐渐淡出,从而失去了关键群体大量的小额捐赠。这终将影响到大额捐款。”
发言者是一家移动设备公司的总裁。索菲娅不止一次地劝说她,不要强制无国界难民组织用捐款来为逃到欧洲的难民购买自己公司的廉价手机,从而提升公司的公开市场份额(这违反了利益冲突原则)。
“近来捐赠环境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大家都还在试着搞清楚。”索菲娅说,但是又一次被人打断了。
“你说的是同情网吧?”议员丈夫问,“好吧,有什么计划吗?”
这一定是你妻子手下制定的话术。北盟人总是比恒洋国人对加密货币的狂热更加紧张。但就像外交活动一样,引导狂热总比对抗狂热要强。索菲娅心想。
“什么是同情网?”另一位董事会成员,一位仍然坚持认为传真机是有史以来最伟大技术发明的已退休的联邦法官问道。
“我的确是在说同情网,”索菲娅说,试着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她转向科技公司的总裁,“你愿意解释下吗?”
如果索菲娅打算解释同情网,这位总裁肯定会打断自己。她不会容忍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显得在技术问题上更专业。与其浪费精力和她争辩还不如给她一点面子。
总裁点头道。“其实很简单。同情网是另一种新的去中介化的区块链应用,大量使用了智能合约,但是这一次,它颠覆了传统慈善机构在慈善市场中的待完成工作。”
桌子周围一张张毫无表情的脸盯着总裁。最后法官转头问索菲娅:“还是你来吧?”
只是稍微让别人觉得不自量力,她便夺回了对会议的掌控,这是一种经典的外交手段。“让我一样一样地说。我先从智能合约开始讲起。假设你和我签了一份合约,明天下雨的话,我必须付给你5恒洋元,如果不下雨,你必须付给我1恒洋元。”
“听起来像个糟糕的保单。”退休法官说。
“这种条件在朗德尼肯定完蛋。”议员丈夫说。
桌子周围传来轻笑声。
“就算是一份正常的合约,”索菲娅继续,“即使明天有暴风雨,你也很可能拿不到钱。我可能会故意失信并拒绝付款,或者和你争论‘雨’到底是什么含义。然后你只能把我告上法庭。”
“噢,在我的法庭里你可没法纠缠雨的含义。”
“当然,但是阁下您也是知道的,人们会争论那些荒谬的事。”和他相处多日,她已经熟悉这位老法官的思维方式。当他开始兴致勃勃地漫谈一些看起来不相关的话题时,自己最好奉陪,然后再慢慢地把他引导回正道:“而且诉讼费很贵。”
“双方可以把钱交到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手上,让他决定明天该把钱给谁,这就是托管,你懂的吧?”
“当然。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索菲娅说,“然而,那要求我们与共同且值得信赖的第三方权威机构达成一致,我们还得付她一笔辛苦钱。底线是:与传统合同相关的交易成本很高。”
“所以如果我们有一份智能合约会发生什么呢?”
“一旦下雨,钱就会转给你。我无法做任何事来阻止它,因为整个工作机制都是用软件编写的。”
“所以,你说的是传统合约和智能合约基本一样,除了一个是用法律术语编写,要求人们阅读并解释它,而另一个是用计算机术语编写,只需要一台机器来执行,是吗?不需要法官,不需要陪审团,不需要托管,不需要撤回?”
索菲娅其实很佩服老法官。虽然他不懂技术,但是很敏锐。“正是如此。机器比法律系统更加透明且可预测,甚至是一个运行良好的法律系统。”
“我不能保证我喜欢那样。”法官说。
“但是你可以看见它吸引人的地方,特别是当你不信任……”
“智能合约通过取缔中介来降低交易成本,”总裁不耐烦地说,“你可以直接说,而不是举一个冗长而荒谬的例子。”
“我是应该直接说。”索菲娅承认。她早就发现口头上附和这位总裁也可以降低交易成本。
“那么这和慈善事业有什么关系呢?”议员丈夫问。
“一些人认为,慈善组织是用来寻租的不必要的中介机构,”总裁说,“这不是很明显吗?”
这一次,桌子周围一头雾水的人更多了。
“一些智能合约狂热分子可能有点极端,”索菲娅承认,“在他们看来,像无国界难民组织这样的慈善机构,会把大部分的钱花费在租用办公空间、支付工资、举办昂贵的筹款活动供达官贵人社交及寻欢作乐,滥用捐款来中饱私囊……”
“只有没常识的键盘侠才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总裁气得脸通红。
“也没政治头脑,”议员丈夫打断了她的话,仿佛这场婚姻让他自动成为政治领域的权威,“我们还协调现场救援工作,带来国际专业知识,提高西方社会的觉知,安抚当地紧张的官员,以及确保资金的正常流向。”
“那是我们带到桌面上的信任,”索菲娅说,“但对于维基解密一代,来自权威和专家的主张会自动成为怀疑对象。在他们看来,我们使用项目资金的方法是低效的:我们怎么会比那些难民更清楚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我们又怎么能排除掉难民获取武器自保的选项?我们怎么能在接触受害者之前就决定和那些把捐款装进自己口袋的当地贪污官员合作?所以最好还是直接把钱寄给那些买不起学校午餐的邻家孩子。海拉地和前月海国等地国际救援工作的失败被广泛传播,这加深了他们的偏见。”
“所以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法官问。
简雯苏可儿看着屏幕上滚动的通知,每份通知都说明了一份以加密货币计价的完全匿名的智能合约的达成。现在,很多生意都用加密货币,特别是在发展中国家,许多政府试图通过取缔现金来加强对民众的控制。她曾在某个地方读到过,全球超过百分之二十的金融交易是通过各种加密货币进行的。
但她在屏幕上看到的交易有所不同。有的是请求物资援助,有的是要求承诺提供资金;这里没有约因,除了源自内心“我一定要做点什么”的那种感受。同情网区块链网络匹配并打包那些报价到多方智能合约之中,当行动条件得到满足时自动执行。
她看到很多需求:儿童书籍、新鲜蔬菜、园艺工具、避孕用品、一位长期驻扎的医生——并不是只待30天,还有来得快去得更快、留下一地鸡毛的那种志愿者。
她祈祷这些报价能够被采纳,被系统满足,尽管她不信上帝或其他的神。虽然是她创造了同情网,但她还是无法影响它的具体操作。这就是系统之美,没人可以控制它。
当简雯苏可儿还在恒洋国留学时,在发生大地震那年夏天,她回到纳丝国去帮助灾民。当时纳丝国政府投入了大量资源用于救援工作,甚至动员了军队。
一些战士跟她年纪相仿,甚至还要小。他们向她展示在坍塌的泥泞废墟中搜寻幸存者和遗体后,手上留下的狰狞伤疤。“我不得不停下来,手太疼了。”其中一个男孩告诉她,声音充满惭愧。“他们说,如果我继续挖就会失去手指。”
她因为愤怒而视线模糊。为什么政府不能给士兵提供铁铲或者真正的救援设备?她想象着士兵们用血淋淋的双手,骨肉绽开的手指,刨开泥土,希望还能找到幸存者。她想对他们说,你们没什么要惭愧的。
后来,她向室友索菲娅讲述了自己的经历,表达了她对纳丝国政府的愤怒,但索菲娅却没有因为她对年轻战士的描述而动容。
“他们只是专制统治的一个工具。”索菲娅说道,仿佛她根本无法想象那些血淋淋的手。
简雯苏可儿没能跟着官方组织一起去灾区,她只是来灾区的成千上万的志愿者之一,大家都希望做点什么。她和其他志愿者认为灾民需要食物和衣服,所以准备了那些东西。但母亲们却要她给自己的孩子们些图画书,或陪着玩游戏来安慰孩子;农民们问她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手机服务;市民想知道他们是否能得到工具和物资开始重建家园;一个失去了整个家庭的小女孩想知道她将如何完成高中学业。看起来,她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或用品,其他志愿者也没有。而且负责救援工作的官员们不喜欢像她这样的志愿者,因为他们不隶属于任何组织,因此不会告诉他们任何信息。“这说明了为什么你们需要专业知识,”索菲娅后来说,“你不能像一个想做好事又没头没脑的莽夫一样冲到那里。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才能负责救援工作。”
简雯苏可儿不太同意,她从未听说过有什么专家能够预测发生灾难时需要的一切。
屏幕上另一个窗口的文本翻动得更快。这说明更多的合约报价被提交:来自希腊的老师的请求;为建造一座新的发射塔提供资金;为了购买药物;为了那些教难民拿到签证和工作许可证的人;为了购买武器;为了愿意将难民艺术品运给买家的卡车司机……
其中一些要求是非政府组织或政府从未给予难民的。权威机构武断地决定这些挣扎求生的人们的需求,这让简雯苏可儿心生逆反。
受灾地区的人们最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最好是给他们钱,这样他们就能买到任何需要的东西,许多胆大的商贩和聪明的投机者在有利可图时愿意把难民所需的任何货物或服务带给他们。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不是一件坏事。
没有加密货币,同情网就无法实现这一切。跨越国界的资金转移是昂贵的,并且受到了多疑的政府监管机构的大力监管。没有中央支付处理机构的帮助,将资金转移到有需要的个人手中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任何中央处理机构都很容易被各种权势掌控。
但是使用加密货币和同情网平台,一部智能手机就能让全世界知道你的需求并给予帮助。你可以安全匿名地支付给任何人,可以和其他有相同需求的人共同发起请求或者单独申请。没有人能够进入且阻止智能合约的执行。
看到自己所创建的模式开始像预想的那样工作,简雯苏可儿感到十分兴奋。
尽管如此,同情网上许多援助请求仍未得到满足。资金太少了,捐助者太少了。
“简而言之,”索菲娅说,“无国界难民收到的捐赠变少了,是因为很多年轻捐赠者选择在同情网平台上捐款。”
“等等,你刚才告诉我他们在这个网络上捐赠‘加密货币’?”法官问道,“那是什么,伪钞吗?”
“不,不是假的。尽管加密货币可以在交易所兑换为法币,但不是恒洋元或霓虹元。这是一种电子令牌。把它当作……”索菲娅想要努力给出一个对于老法官来说合情合理的过时参考物,这时灵感来了,“……就像iPod上的MP3,只是它不能被用来买东西。”
“为什么我不能把一份拷贝传给别人买东西,然后自己留着一份,就像过去孩子们传MP3那样?”
“谁拥有哪首歌,都被记录在一个电子账本上。”
“可是谁来保管这个账本呢?是什么阻止黑客入侵并重写它?你说过它没有中央机构。”
“这个名为区块链的账本分布在全世界的电脑上。”总裁说,“基于解决拜占庭将军问题的密码原理。区块链就像同情网一样为加密货币赋能。使用区块链的人相信数学,他们不需要信任人类。”
“现在又出来个什么?”法官问道,“拜占庭?”
索菲娅暗自叹了口气。她没有料到讨论会进入如此细节的层面,甚至还没有解释清楚同情网的基本概念,谁知道这次讨论还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就无国界难民组织应该做些什么达成共识?
就像加密货币旨在从政府法令手里夺取对货币供应的控制权一样,同情网的目标就是要从慈善机构的专业性手中夺取对全世界难民供给同情的控制权。
同情网是一种理想主义的努力,但它是由情绪波动而不是专业知识或理性所驱动的。它使世界变得更加难以预测,因此更加危险。她不再是恒洋国国务院的成员,但她仍然渴望让世界变得更有秩序,在理性分析的指导下做出决断,权衡利弊。
很难让一屋子自以为是的人找到共识,更不用说在解决方式上达成一致了。她希望自己有那种说服每个人无须理解只需付诸行动的领导魅力。
“有时候我觉得你只是想让人们赞同你。”在一场特别激烈的争论之后,简雯苏可儿曾对她说过。“这有错吗?”她问道,“这不是我的错,我比他们更关心这些问题。我看到了更大的格局。”
“你不是真的想让事情变得最合理,”简雯苏可儿说,“你只是想成为最正确的人。你想当一个先知。”
她觉得受到了侮辱。简雯苏可儿实在太固执了。
等一下。索菲娅抓住了先知的灵光一闪。也许就是这样,这就是如何让同情网为我们工作的方法。
“拜占庭将军问题是一个隐喻。”索菲娅说。她试图让声音冷静下来。她很高兴自己有那种书呆子们想要了解细节的精神——其实那个渴望胜人一筹的科技公司总裁也一样,索菲娅强迫自己提高嗓门。“想象一下,一群将军,每人领导着拜占庭军队的一个分支,同时围攻一座城市。如果所有的将军都能协调进攻这座城市,那么城市就会被攻破。如果所有将军都同意撤退,每个人都将是安全的。但如果有一些将军在其他人撤退时攻击,结果将是场灾难。”
“他们必须就统一行动达成共识。”法官说。
“是的。将军们通过信使传话。但问题是,他们传递给对方的信息不是及时的,甚至可能有叛国的将军在谈判中,故意传出即将达成共识的假消息,制造混乱,败坏战局。”
“这种共识,就像你所说的账本一样,不是吗?”法官问道,“这是每个将军投票的记录。”
“正是如此!因此,简单来说,区块链用密码学解决了这个问题,非常难解的数论谜题,在代表着成为共识的信息链条上。通过密码学,每个将军都可以很容易地验证一条表示投票状态的消息链没有被篡改,但以加密方式将新选票添加到投票链中则没那么容易。想要骗过其他将军,叛国的将军不仅要伪造自己的选票,而且还要伪造他们之前每一次投票在增长链条中的加密总结。当链条变得越来越长时,难度也相应增大。”
“我不确定我全听懂了。”法官嘟囔着。
“关键是,区块链利用了将一个区块的交易添加到链中的加密难度——这就是所谓的工作量证明,来保证只要网络中的大多数计算机没有叛变,你就会有一个比任何中央机构更值得信任的分布式账本。”
“这就是……对数学的信任吗?”
“是的。一个分布式的、无法被腐化的账本不仅可以发行加密货币,同样是一种安全的、去中心化的投票架构,也是确保智能合约不被篡改的方式。“这些都很有意思,可跟同情网或无国界难民组织有什么关系呢?”议员丈夫不耐烦地问道。
简雯苏可儿已经花了很多精力来让同情网的界面可用。很多区块链社区的人并不关心这件事情。实际上,许多区块链应用程序似乎被故意设计得很难用,就好像用详细技术知识的要求来从庸人里挑出精英来。
简雯苏可儿鄙视任何形式的精英主义。她敏锐地意识到其中的讽刺意味,这个想法来自一位受过常春藤教育的金融服务技术专家,她拥有一屋子相配的顶级VR设备。一群精英决定民主对她的国家并非“正确”,而另一群精英认为他们最了解谁应得到同情,而谁不该。精英们不相信感情,不信任令人为人的东西。
同情网旨在帮助那些对错综复杂的拜占庭将军问题,或者是区块大小对区块链安全性影响毫不关心的人。它必须简单到孩子都可以使用。她想起了灾区人民的沮丧和绝望,他们只是想要一些简单的工具来帮助自己。对于那些想要捐助和需要帮助的人来说,同情网必须尽可能地易于使用。
她正在为那些厌倦了被告知要注意什么以及如何注意的普通人创建应用程序,而不是给那些喜欢告知别人的人。“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知道所有的正确答案?”简雯苏可儿曾经问过索菲娅,当她们还无话不说的时候。她们之间的争论是不带感情的,纯粹为了智力交锋的快感。“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也许是错的吗?”
“如果有人指出我的思考有漏洞,我会的,”索菲娅说,“我总是乐于被说服。”
“但你从没有感受到自己可能是错的?”
“让情感指挥思考是很多人永远无法得到正确答案的原因。”
理性来看,简雯苏可儿所做的工作是没有希望的。她用尽所有的病休和假期编写了同情网。她发表了一篇论文,详细解释了其技术基础,还聘请了其他人来审核她的代码。但是她怎么能真的期望,通过一个毫无价值的加密货币网络来改变大型非政府组织和外交政策智库的既定世界?
这工作让她感觉到了自我的价值,这比任何她能提出反对的论点都有价值。
“但我还是不明白这些‘履行条件’是如何被满足的!”法官说道,“我还是不清楚同情网如何分辨哪些援助申请是值得资助和分配资金的。那些提供资金的人不可能亲自审核成千上万个申请,并决定把钱捐给谁。”
“这是我还没有解释的智能合约的一个方面,”索菲娅说,“要想让智能合约发挥作用,就需要有将现实状况导入软件的方法。有时,业绩条件是否被满足,并不像一个特定的日子是否会下雨那么简单,尽管这在边缘案例中可能还存有争议,它还需要复杂的主观判断:一个承包商安装的管道是否令人满意,承诺中的景观是否真的优美,或者某些人是否该得到帮助。”
“你的意思是它需要共识。”
“没错。因此,同情网这样解决问题,它向网络中的一些成员发出了一定数量的叫作同情币的电子令牌。在设定的时间窗口内,所有同情币持有人都有评估寻求资金项目和投票的责任。只有那些获得必要数量赞成票的项目——你所能投出的票数是由你的同情币余额决定的,才能从有效捐助者的资金池中获得资助,并且所需的票数门槛会随着所需资金数量的增多而抬高。为了防止蓄意拉票,投票结果只在评估期结束后才公布。
“但是同情币持有者如何决定要把票投给谁呢?”
“这取决于每个同情币持有者自己。他们所能评判的只是需求者提交的材料:他们的叙述、照片、视频、证明文件,等等。或者,他们也可以去现场调查申请人。他们能使用任何手段在设定评估期内决定投谁的票。”
“太棒了。所以这群甚至无法被说服去回答视频游戏间歇弹出客服问卷的人,会来决定对绝望和无助者至关紧要的资金去向。”议员丈夫嘲笑道。
“这就是它聪明的地方。同情币持有者从网络上按比例获取一笔分配到他们账户的小额资金,这便是对他们的激励。每个项目的评估周期结束后,那些投票给‘败方’的人会受到惩罚,所持有的同情币会按比例重新分配给那些投票给‘胜方’的人。个体的同情币余额像是一种声望令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判断力或者说同情感受仪(这就是同情币名字的由来)与共识判断最为吻合的人,将获得最多的同情币。他们会成为支撑系统运行的绝对可靠的先知。”
“那要如何预防……”
“它不是完美的系统,”索菲娅说,“即使是系统的创造者们——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也承认这一点。但就像网上的许多事物,它能行,尽管看起来不像能行的样子。就像维基百科上线时也没人会认为它能活下去。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同情网被证明能非常有效及灵活地应对攻击。它必定会吸引大量对传统慈善捐赠感到幻灭的年轻捐赠者。”
董事会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
“听起来像是我们很难去竞争。”议员丈夫过了一会儿说道。
索菲娅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到了由我来建立共识的时候。“同情网是很流行,但它并没有像慈善机构那样吸引到足够多的资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在同情网的捐赠不是免税的。网络上一些最大的项目,特别是与难民有关的项目,还没有得到资助。如果我们的目标是让无国界难民组织加入这场对话,我们应该提供一笔大的资金援助。”
“可我认为我们无法决定资助网络上的哪些难民项目,”议员丈夫说道,“这取决于同情币持有者。”
“我要坦白一件事。我自己也用过同情网,所以有一些同情币。我们可以把我的账户作为公司账户,开始评估这些项目。只看文档就可以过滤掉一些欺诈请求,但要真正知道某人是否值得帮助,没有任何捷径比老式的现场调查更好。凭借我们的现场专业知识和国际团队,我相信能够比其他人更准确地决定哪些项目值得资助,我们会很快获得同情币。”
“可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把钱投入我们想要的项目呢?为什么要加上同情网这个中介?”科技公司的总裁问道。
“这与杠杆有关。一旦我们得到足够多的同情币,我们就会把无国界难民组织变成全球同情的终极先知,仲裁谁应受到帮助,”索菲娅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指出最关键的一点,“这样一来,其他大型慈善机构将会效仿无国界难民组织,在同情网平台上投资。再加上来自纳丝国和因达拉等地的资金,那些对慈善感兴趣的捐赠者,不信任这些地区的国家慈善机构,却愿意投身到一个去中心化的区块链应用程序中去,同情网很快就会成为世界最大的单一慈善基金平台。如果我们积累足够的同情币份额,那么就能有效地指挥世界范围内绝大部分的捐赠物资。”
董事会成员们坐在座位上,呆住了。即使是远程临场机器人的手也停止了动作。
“天啊……你要把这个被设计成将我们去中介化的平台,变成我们加冕的天梯,”科技公司的总裁说,声音充满了由衷的赞赏,“这真像是柔术。”
索菲娅给了她一个微笑,回到会议桌前。“那么现在,我得到你们的批准了吗?”
这条代表了同情网认捐总额的红线直冲天际。
简雯苏可儿在屏幕前露出微笑。她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几家主要的国际慈善机构在24小时内就决定跟随无国界难民组织加入同情网。在公众眼中,同情网现在被证明是合法的,而那些关心减税的有钱捐赠者也可以通过加入网络的传统慈善机构调拨他们的资金。
那些受到同情网用户关注的项目无疑会吸引大量媒体兴趣,让记者和观察员争相报道。同情网引导的不仅仅是慈善捐赠,还有全世界的目光。
#同情网特邀频道正在上演着激辩。
NoFFIA>:这是大型慈善机构的诡计。他们花这种同情币累积游戏,然后强迫网络资助他们青睐的项目。
N❤T>:你凭什么认为他们能做到?先知系统只会奖励结果。如果你认为传统的慈善机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也不会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去分辨哪些好项目值得投入。这个网络将迫使他们资助那些同情币持有者作为整体认为值得的项目。
Anony★>:传统慈善机构可以接触到大多数人接触不到的宣传渠道。其他同情币持有者仍然是普通人,他们会动摇。
N❤T>: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的那样受传统媒体的影响,尤其当你离开了你们恒洋国人民居住的泡泡。我认为,这是一个公平的游戏场。
简雯苏可儿观看着这场辩论,但没有加入。作为同情网的创造者,她明白,她用户名中的无形声誉,意味着她所说的任何东西都会不成比例地影响或扭曲讨论。这就是人类的方式,即使在他们通过伪造电子身份用滚动的文字交谈的时候。
但她对辩论不感兴趣。她对行动感兴趣。传统慈善机构加入同情网是她一直以来希望和计划的,现在是她实施第二步的时候了。
她打开了一个终端窗口,在同情网网络上发起了一个新提议。穆森VR文件太大,无法直接并入一个区块,因此它必须通过点对点共享来分发。但验证文件和防止篡改的签名,会将其变为区块链的一部分,分发给所有同情网用户和同情币持有者。
甚至,包括精明的索菲娅。
这个文件的提交人是简雯苏可儿(更准确地说,是同情网的创造者ID,不过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人知道是她),它会即刻激起他人的兴趣。但之后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外。
她不相信阴谋论,仍指望着人性中的善良天使。
她点击发送,往后一靠,开始等待。
当吉普车穿过丛林,越过纳丝国和巨田国边境的泥泞山路时,索菲娅打起了精神。我们是怎么到这儿的?
世界的疯狂是如此的不可预测和无法避免。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无国界难民组织的现场专业知识很快就使公司的同情网账户成为网络上最强大的同情币持有者之一。她的判断力被认为是无懈可击的,可以指导网络向贫困群体提供资金,并提出有意义的项目。董事会对她的工作感到非常满意。
但是,那该死的VR和其他类似的东西开始出现在网络上。
这些VR体验以文字、照片或视频无法做到的方式向互动者诉说。光脚在一个饱受战争摧残的城市行走数十公里,看着被肢解的亲人散落在你身旁,被带着刀枪的男人和男孩们审问威胁着……这些VR体验让互动者们颤栗不安。有些还被送进了医院。
传统媒体被正派和礼仪的传统观念所束缚,无法展示这些图像,拒绝参与这种在他们看来是纯粹情感操纵的局势。
背景是什么?源头从哪里来?被唾弃的专家们叫道。真正的新闻需要反思,需要思考。
我们不记得你们在印刷图片来鼓吹战争时有什么反思。同情币持有者集体回应道。你们只是因为不能再掌控情绪所以心烦意乱吗?
在同情网上普遍使用的加密意味着绝大多数审查技术是无效的,所以同情币持有者们接触到了那些长久以来被屏蔽的故事。他们投票支持这些附加项目,他们的心脏怦怦直跳,呼吸不畅,眼睛被愤怒和悲伤所遮蔽。
活动家和宣传人员们很快意识到,获得资助的最佳途径是参加VR军备竞赛。如此一来,政府和反叛者便在创造吸引人的VR体验上展开竞争,迫使互动者进入他们的视角,强制他们去同情自己那一边。
在也蒙,饿死的难民填满万人坑。游行支持罗刹的年轻妇女被尤克兰士兵枪杀。少数民族儿童在街道上裸奔,他们的家园被巨田国政府士兵焚成灰烬……
资金开始流向新闻已经遗忘或被描绘为不值得同情的一方。在虚拟现实中,他们痛苦的一分钟远远比知名报纸专栏中的一万字更响亮。
这是痛苦的商品化!受过精英教育的博客作家写下恳切的思考片段。这难道不是利用被压迫者的苦难让自己感觉好受的另一种方式吗?
就像一张照片可以被框定并编辑成谎言一样,VR也一样。媒体及文化研究评论家们写道。虚拟现实技术是一种如此倚重技术的媒介,我们还没有就这一媒介中“现实”的含义达成共识。
这是对我们国家安全的威胁,要求关闭同情网的参议员们不安地叫嚷着:“他们可能会将资金转移到敌视我们国家利益的团体中。”
你们只是害怕被从自己不配坐的权位上踢下来,同情网用户隐藏在匿名、加密的账号后面嘲笑道。这是一种真正的同情民主。承认吧!
情感共识已经取代了事实共识。通过虚拟现实替代性体验进行情感劳动已经取代了全身心投入的调查、对成本和收益的评估、理性判断。再一次,工作量证明被用来保证真实性,只是为另一种不同的工作。
也许记者、参议员、外交官和我也可以做我们自己的VR,索菲娅在吉普车后座上被吵醒了,她想道。然而,要真正将理解复杂状况这种必要但乏味的工作变成吸引人的VR内容真的是太难了……
她朝窗外看去。他们正穿过一个穆森的难民营。男人、女人和孩子们,大多数是纳丝人的长相打扮,麻木地看着吉普车上的乘客。索菲娅对他们的表情很熟悉;她在世界各地的难民脸上看到的是同样的沮丧。
穆森项目成功获得资助对索菲娅和无国界难民组织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她投了反对票,但其他的同情币持有者都超过了她,一夜之间索菲娅失去了百分之十的同情币。其他的VR推动项目也在她反对下获得了捐款,这使索菲娅账户的同情币又减少了些。
为消除董事会的愤怒,她来到这里,想要找到一些办法抵制穆森项目,以证明她一直是对的。
在从引雨来的途中,她与一名难民无国界的工作人员和几位驻扎在该国的西方记者交谈过。他们已经证实了恒洋国政府的共识。她了解到难民局势主要是由反叛分子造成的。穆森的人口主要是纳丝族,与中央政府的大多数巨田族人并不和睦。反叛分子袭击了政府部队,然后试图混入平民。政府别无选择,只能求助于暴力,以免该国初生的民主遭受挫折。而现在纳丝国的影响力已延伸到东南亚的心脏地带。毫无疑问,遗憾的事件发生了,但绝大多数的错误都在叛军一方。资助他们只会让冲突升级。
但是,这种地缘政治的解释,对同情币持有者来说如同诅咒。他们不想听演讲,他们被直接的痛苦所说服。
吉普车停了下来。索菲娅和翻译下了车。她调整了自己的领口——科技公司的总裁帮她从佳能虚拟拿到的原型机。空气湿热,充满了污水和腐烂的气味。她本该预料到的,但在塔温华的办公室里她没有想到这里的气味会是这样的。
她正要走近一个穿着印花衬衫的,脸上露出提防神态的年轻姑娘,这时一个男人愤怒地大叫起来。她转过身来看着他。他指着她大喊。他周围的人都停了下来盯着她。空气中弥漫着紧张。
男人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枪。
穆森项目的部分目标是资助愿意将武器跨越纳丝国边境走私到难民手中的团体。索菲娅知道这一点。我会后悔没有用武装护送来到这里吗?
丛林中驶近的车辆隆隆作响。一声巨大的呼啸,接着是一阵爆炸声。断续的枪声如此之近,使人们不得不从营地里跑出来。
索菲娅被推倒在地,周围的人群一片混乱,尖叫着,四处狂奔起来。她用手臂保护着脖子周围的摄像头和麦克风,但那些惊慌失措的脚踩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迫使她松开了手臂。固定相机的颈带掉了下来,滚到泥土里去,她伸手去拿它,不顾自己的安全。就在她的手指即将抓到带子之前,一只穿着靴子的脚嘎吱一声踩碎了它。她咒骂着,接着某个正在奔跑的人踢到了她的头。
她失去了意识。
头痛欲裂。头顶上的天空近在咫尺,橘黄色,无云。
我脚下的地面坚硬多沙。
我在VR体验里吗?我是格列佛吗,正仰望着小人国的天空?
虽然我躺着,但觉得天旋地转,我觉得自己在坠落。
我想吐。
“闭上眼,直到不晕了。”一个声音说着。音色和节奏都很熟悉,但我想不起来是谁。我只知道好一阵子没听到过了。等到眩晕消失,我才注意到数据记录器的硬块戳进了我的背部,它是用胶带固定在我背后的。我感到一阵释然。摄像机也许丢了,但最重要的设备却经受住了考验。
“这儿,喝吧。”那个声音说道。
我睁开眼,挣扎着坐起来。一只手伸到我肩胛骨之间。这是一只小而强壮的手,一只女人的手。在昏暗灯光下,一个水壶送到了我面前,光影晃动。我小口喝着水,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渴。
我抬头,看到了水壶后面的那张脸,是简雯苏可儿。
“你在这儿干什么?”我问道。一切看起来很不真实,我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帐篷里——可能是之前在营地看到的帐篷之一。
“同样的事情把我们带到这里。”简雯苏可儿说。经过这么多年,她并没有太多变化:依然举止坚毅,没有任何废话,依然是短发,依然高抬着下巴,挑战着每个人,挑战着一切。
她看起来更瘦、更干瘪了,就像岁月从她身上榨走了更多温柔。
“同情网,我创造了它,而你却想摧毁它。”
当然,我早该知道的。简雯苏可儿一直不喜欢制度,认为最好能破坏一切。
但见到她还让人那么高兴。
大学的第一年,我为校刊写了一篇关于在期末俱乐部聚会上性侵的故事。受害者不是学生,她的描述随后遭到了质疑。每个人都谴责我的工作,说我粗心大意,说对好故事的渴望蒙蔽了我的双眼。只有我知道我没有错:受害者只是迫于压力才退缩,但我没有证据。简雯苏可儿是唯一相信我的人,不惜一切机会为我辩护。
“你为什么相信我?”我问。
“我没法解释,”她说,“就是感觉。我听得出她声音里的痛苦……我知道,你也听得出来。”
我们就是这样成为好友的。她是我在战斗中可以依靠的人。
“这里发生了什么?”我问。“这要看是从什么角度看。这在纳丝国的新闻中根本不会出现。如果它出现在恒洋国,将被报道成是政府和叛军之间的另一场小冲突,叛军的游击队员伪装成难民,迫使政府进行报复。”
这是她一贯的作风。简雯苏可儿认为,没有一个真相不会被腐化,但她不会告诉你她眼中的真相是什么。我猜这是她在恒洋国时养成的习惯,以避免无端争论。
“那同情网的用户会怎么想?”我问。
“他们会看到更多孩子被炸弹炸倒,更多的妇女在逃跑时被士兵枪击射倒的画面。”
“是叛军还是政府开的第一枪?”
“这有关系吗?很多国家的共识将会是,叛军首先开火——就好像这能决定一切。你决定了采用这个故事,其他的一切都只是支持。”
“我懂了,”我说,“我明白你想干什么。你认为穆森难民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所以用同情网来宣传他们的困境。你在情感上和这些人有羁绊,因为他们看起来跟你一样……”
“你真的这么想?你以为我这么做只因为他们是纳丝族人吗?”她失望地看着我。
她想怎么看我不在意,但她的激烈情绪出卖了她。在大学里,我记得她为纳丝国地震筹集资金的努力,当时我们还在努力挑选关注点;我记得她为去世的染族人和纳丝族人举行了烛光守夜活动,那时我们还在校园里一起编辑学生课程评价指南;我记得有一次,她在课堂上拒绝让步,因为一个体形约大她两倍的外国人要求她承认,纳丝国打其他国的战争是错误的。
“如果你想打我就打我,”她声音平静地说,“我不会亵渎对逝者的记忆,因为他们的牺牲,我才能够来到这个世界。恒洋国当年打算向比云投放原子弹——这真的是你想要捍卫的帝国吗?”
我们一些大学里的朋友认为简雯苏可儿是纳丝民族主义者,但这并不完全正确。她不喜欢所有的帝国。在她看来,它们是最终的制度,拥有致命的权力集中。她不认为恒洋帝国比罗刹帝国或纳丝帝国更值得支持。正如她所说:“恒洋国民主只是那些有幸成为恒洋国人的民主。对其他人来说,它只是一个拥有最多炸弹和导弹的独裁者。”
她希望去中介化混乱的完美,而非有缺陷制度的不完美稳定。
“你让激情战胜了理性。”我说。我知道说服没有用,但我忍不住要试一试。如果不坚持信仰理性,我便一无所有。“一个影响巨田国的强大纳丝国对世界和平的不利,恒洋国优先必须……”
“因此,你认为为了维护内比都政权的稳定,为了维护恒洋国治下的和平,穆森的人民就应该被种族清洗,他们的鲜血就该被用来巩固恒洋帝国的壁垒吗?”
我冷颤了一下,她说话总是不加掩饰。“不要夸大其词。这里的种族冲突,如果不控制,将导致纳丝国进一步的冒进主义与影响。我在引雨跟很多人聊过,他们不希望这里有纳丝国人。”
“你认为他们希望恒洋国人在这里,告诉他们该做什么?”她的声音里流露着轻蔑。
“两害相权取其轻,”我承认,“但纳丝国过多介入会引发恒洋国进一步焦虑,这只会加剧你不太喜欢的地缘政治冲突。”
“这里的人们需要纳丝国的钱来建水坝。没有发展,他们就无法解决面前的任何问题。”
“也许开发商想要那样,”我说,“但普通人不会。”
“在你的想象中,谁是这些普通人?”她问道。“我在穆森问过很多人。他们说,巨田族人不希望大坝建在他们所在的地方,但他们会很乐于在这里建造水坝。这就是反政府武装为维护他们的自治权和土地控制权而发起的斗争。你不是看重和关心自我决定吗?士兵杀害儿童会让世界变得更好吗?”
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争论下去。她看不到真相,因为她深陷于苦痛之中,被蒙蔽了双眼。
“你被这些人的痛苦蒙蔽了双眼,”我说,“现在你是要让全世界承受同样的命运。通过同情网,你绕过了媒体机构和慈善机构的传统过滤器,直击每一个个体。但是,让孩子和母亲在他们身旁死去的体验过于沉重了,大多数人无法想象导致这些悲剧事件背后的复杂含义。VR体验只是宣传。”
“你和我一样知道那些穆森VR不是假的。”
我知道她说的是真的。我见过有人在我身边死去,即使那段VR被抽离原本的语境,也足以让其他事情变得无关紧要。最好的宣传往往是真实的。
但是她看不到更大的真相。仅仅因为事情发生过,并不能使其成为决定性的事实;仅仅因为有痛苦并不意味着总会有更好的选择;仅仅因为人们死亡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放弃更多的原则。世界并不总是非黑即白的。
“同情并不总是一件好事,”我说,“不负责任的同情会让世界变得动荡。在每一场冲突中,总有多重同情的诉求,导致局外人以情绪介入而加剧冲突。要厘清困境,你必须找到伤害最小的正确答案。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中的一些人有责任研究和理解这个世界的复杂性,并决定如何负责任地行使同情心。”
“我不能就这么将它抛在脑后,”她说,“我不能就这么忘记死者。他们的痛苦和恐惧……已成为我经验区块链的一部分,无法抹去。如果负责任意味着学会如何不去感受别人的痛苦,那么这不是你信仰的人性,而是邪恶。”
我看着她。我明白她的感受。这太悲哀了,看到你的朋友陷入痛苦中,但你却无能为力,甚至,你不得不将她伤得更深。有时候痛苦与承认痛苦都是自私的。
我撩起上衣,向她展示了我背后的VR记录仪。“这是从枪响之后,从营地里到我被推倒在地的全部过程。”
她看着VR数据记录仪,脸上的表情不断变换着,从震惊、认出、愤怒、否认,到一个讽刺的微笑,最后,面无表情。
一旦我所经历的VR体验被上传——它不需要太多的编辑,恒洋国国内便会掀起怒潮。一个毫无防备的恒洋国女性,一个致力于帮助难民的慈善机构负责人,被用从同情网上收到的资金买来枪支武装起来的纳丝族反叛分子残酷对待,难以想象会有比这更好的方式来摧毁穆森项目。最好的宣传往往是真实的。
“对不起。”我说。我是真的感到抱歉。
她盯着我,我看不出她眼里是憎恨还是绝望。
我怜悯地看着她。
“你体验过原始的穆森片段吗?”我问,“我上传的那个。”
索菲娅摇了摇头:“我不能。我不想影响我的判断。”
她总是那么理性。有一次,在大学里,我让她看一段视频,视频中一个年轻的男性,看起来还只是个男孩,在镜头前,被武装分子斩首了。她拒绝了我。
“你为什么不看看你支持的人都在做什么?”我问。
“因为我还没有看到武装分子对无辜人民犯下的所有暴行,”她说,“奖励那些激起同情的人,就等于惩罚了那些被阻止去这么做的人。看这个并不会变得客观。”
索菲娅总是需要更多的前后情况,以了解大局。但这么多年来我明白了,理性对于她来说,就像对许多人一样,只是一种对事物的合理化而已。她想要看清全貌来证明她的政府所做的事情。她需要恰已足够的理解,来推断出恒洋国想要的东西,正是世界上任何理性的人都想要的东西。
我理解她的想法,但她不明白我的。我懂她的语言,但她不懂我的,或者只是不关心。这就是权力在这个世界的运作方式。
当我第一次去恒洋国的时候,我觉得那是地球上最美妙的地方。学生们对每一件人道主义事业都充满热情,我努力支持每一个项目。我为锡兰国飓风和因达拉洪水的受害者筹集资金;给地震灾区人民打包毯子、帐篷和睡袋;参加纪念受害者的守夜活动,在夏末晚风中的纪念堂前哭泣,试图让蜡烛保持燃烧。
随后,纳丝国发生了大地震,死亡人数攀升到10万人,校园里出奇的安静,我曾以为是朋友的那些人都离开了我。在科学中心前设立的捐款桌只有像我这样的纳丝国学生帮忙。我们筹到的钱,甚至连那些死亡人数远小于纳丝国地震的灾难捐款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学生们讨论的焦点却是纳丝国的发展如何导致建造了不安全的建筑,就好像列举政府缺点是对死去儿童的适当回应,仿佛重申恒洋国民主的优点是一个拒绝援助的好理由。
有关纳丝国和狗的笑话被发在匿名新闻组里。“人们就是不太喜欢纳丝国。”一位专栏作家若有所思地说。“我还是更希望救救大象。”一位电视女演员说。
你们怎么回事?我想大叫。当我站在捐款桌旁时,同学们匆匆地从我身边走过,他们的目光避开了我,不带半点儿同情。
但索菲娅捐款了,她比其他任何人捐得都多。
“为什么?”我问她,“你为什么要关心那些没人关心的难民呢?”
“我不会让你带着一种恒洋国人不喜欢纳丝国人的荒谬印象回到纳丝国,”她说,“当你陷入这种绝望时刻时,试着想起我。”
我明白了我们永远不会像我希望的那样亲密。她把捐款当作一种说服的手段,而不是因为她和我有着同样的感受。
“你指控我操纵舆论,”我对索菲娅说,帐篷里潮湿的空气让人难以忍受,感觉好像有人从颅骨里压迫我的眼球“但你不也在用那个记录做同样的事情吗?”
“两者是不同的。”她说。她总有一套答案:“我的片段将会被用来从情感上说服人们去做理性且正确的事情,是作为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的一部分。情感是一个钝器,必须放置于服务理性的位置。”
“所以你的计划是停止对难民的援助,看着巨田国政府把他们从自己的的土地上赶进纳丝国?或者更糟?”
“在愤怒和怜悯的浪潮中,你设法把钱给了难民。”她说。“但这对他们真的有帮助吗?他们的命运最终将由纳丝和恒洋之间的地缘政治决定。其他一切都只是噪声。他们不能被帮助,武装难民只会给政府更多的借口来诉诸暴力。”
索菲娅没有错,也不完全对。但她没有看到一个更大的原则。世界并不总是按照经济学或国际关系理论预测的那样发展。如果每一个决定都是用索菲娅的微积分做出的,那么秩序,稳定,帝国,这一方总是会赢。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任何独立,任何正义。我们是,也应是,把心放在前面的生灵。
“更大的操纵是欺骗自己,相信你总是能够推论出正义的答案。”我说。
“没有理性,你根本无法了解什么是正义。”索菲娅说。
“情感始终处于正义的核心,而不仅仅是一种劝说的工具。你反对奴隶制度,是因为你对制度成本和收益进行了理性分析吗?不,是因为你反感它。你同情受害者,你从心里觉得它是错误的。”
“道德推理是不一样的。”
“道德推理往往只是一种驯服你同情心的方法,并且歪曲同情以服务于腐蚀了你的制度利益。当你的推理框架中有利于自身的因素时,你显然不会反对操纵。”
“叫我伪君子可并不是很有帮助。”
“但你就是一个伪君子。当受害的孩子的照片引来了战斧导弹的发射或者在沙滩上被淹死的男孩照片导致难民政策修订时,你没有抗议。通过向西方人讲述有关年轻难民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故事,并强调联合国如何以西方思想教育他们,你推广了那些记者的作品,激起人们对受困于肯亚最大难民营中苦难者的同情。”
“那些是不一样的。”
“它们当然是不一样的。对你来说,同情只不过是另一种被操纵的武器,而不是人类的基本价值。你用你的同情来奖赏一些人,用克制同情来惩罚另一些人。理由总是能找出来的。”
“你又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有些人的痛苦比其他人的更能打动你?你又为什么比别人更关心穆森难民呢?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看起来像你吗?”
索菲娅仍然认为这是一个杀手锏。我了解她,真的。知道你自己是对的,以理性战胜情感,你是正义帝国的代理人,免受同情的背叛,这让人感到安慰。
但我就是不能那样活着。
我不想放弃她。我要做最后一次尝试。
“我曾希望通过剥离前后情景和背景,通过虚拟现实,将感官暴露于痛苦和灾难的粗砺中,以阻止每个人理性化我们的同情。在痛苦中,不分种族,不分信仰,也没有分隔与分化我们的高墙。当你沉浸在受害者的经历中时,我们所有人都在穆森,在也蒙,在黑暗之心,那是伟大力量滋生之地。”
她没有回应。从眼神中我看出她已经放弃我了。我毫无理性可言。
通过同情网,我希望能创造出一种关于同情的共识,一种能克服合理化背叛、无法被腐蚀的心灵账本。
但也许我还是太天真了,也许我过于信任同情了。
Anony★>:你们觉得会发生什么?
N❤T>:纳丝国将不得不入侵。那些VR让比云政府别无选择。如果他们不派军队去保护穆森的纳丝族叛军,国内会发生骚乱的。
goldfarmer89:真的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就是纳丝国一直想要的。
Anony★:你认为那第一个VR体验是纳丝国制作的吗?
goldfarmer89>:一定是国家资助的,太华丽了。
N❤T>:我不确定是不是纳丝国人制作的。有些国家一直在寻找借口与纳丝国开战,以转移人们对那些政界丑闻的关注。
Anony★:>所以你认为那份VR是兰利那边植入的?
N❤T>:这不是恒洋第一次操纵反恒洋情绪以求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埃利斯VR也强化了恒洋国公众对纳丝国采取强硬立场的支持。我只是觉得那些在穆森的人太惨了。真是一团糟。
little_blocks>:还在讨论同情网上的那些VR?我很久没去关注这些事了。太糟心了。我推荐你个新游戏,你肯定喜欢。
N❤T>:有新游戏总是开心的。^_^
作者导语
我感谢以下论文中关于术语“algics”以及VR作为一种社交技术潜力的一些想法:
马克·莱姆利(Mark A. Lemley)和尢金·沃罗克(Eugene Volokh)的《法律、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Law, Virtual Reality, and Augmented Reality),斯坦福公共法律工作文件第2933867号;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法学院公共法律研究论文第17-13号(2017年3月15日)。可在SSRN网站获得:https://ssrn.com/abstract=2933867或http://dx.doi.org/10.2139/ssrn.29338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