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西斯(上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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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威严、壮硕的雄鹿莫里根(1)从楼梯顶端出来,拿着一只盛肥皂沫的碗,(2)碗上面交叉地放着一面镜子和一把剃须刀。(3)一件没有系腰带的黄色睡袍(4)拖在身后,在柔和的晨风中轻轻飘起。他高举起那只肥皂沫碗,用一种唱颂诗的声调说:

我要走上主的祭坛。(5)

他停下来,凝视下面蜿蜒曲折的楼梯,哑着嗓子大喊:

上来,金切!上来,你这个害怕天主的、吓人的耶稣会修士!(6)

他庄重地走过来,跨上炮台,(7)向四周张望,然后对着炮楼、周围的原野和正在苏醒的群山祝福了三次。这时,他看见斯蒂芬·德达路斯,便朝他弯下身,在空中飞快地画十字,他摇晃着脑袋,喉咙中发出咯咯的笑声。斯蒂芬·德达路斯睡意未消,满脸不高兴,双臂支着楼梯的栏杆,冷冷地看着那张摇晃不止、咯咯笑着为他祝福的马脸,还有那头尚未削掉的、纹路和色泽仿佛淡白色橡木的浅发。

雄鹿莫里根朝镜下瞅了一眼,麻利地盖上肥皂沫碗。

——回营房去!他严厉地说。

随即又换了一副布道者的腔调:

——哦,亲爱的人们啊,这是真正的基督女:肉体和灵魂、血和伤痕。请放慢音乐,闭上眼睛,先生们。等一等。白血球出了点小问题。全体肃静。(8)

他侧目斜视,打了一个悠长而低沉的口哨来招呼,然后停下来凝神静听,露出一口闪烁着金色斑点的白牙。金口约翰。(9)两声尖利的口哨穿破宁静回答了他。

——谢了,老伙计,他轻快地喊。这就好。关上电门吧,好吗?

他从炮座跳下,神情严肃地看着看他的人,把松散的睡袍裹在腿上。那有着阴影的圆鼓鼓的脸、那阴郁的椭圆形下颌令人想见中古时代一位乐于保护艺术的著名教士。(10)一丝愉快的微笑悄悄浮上他的嘴边。

——太好笑了!他快活地说。你这名字可真荒唐,整个儿一古希腊人。(11)

他谑谐而不乏友善地指了一下,暗自笑着走向护墙。斯蒂芬·德达路斯跨上来,跟着他,无精打采地走了几步,便在炮座边坐下来,看他把镜子支在护墙上,用刷子在碗中蘸了皂沫,涂抹在下巴和脖子上。

雄鹿莫里根欢快的声音继续响着。

——我的名字也够荒唐的:玛拉基·莫里根,两个扬抑抑格。也有点儿古希腊味儿,是不是?蹦蹦跳跳,快快活活,倒也真像只雄鹿。(12)咱们得去趟雅典。要是我能从姑妈那儿弄出二十镑来,你肯去吗?

他把刷子放在一边,开心地大笑着说:

——他肯去吗?这羽毛未丰的耶稣会小修士!

他不再说话,开始细心地刮脸。

——告诉我,莫里根,斯蒂芬静静地说。

——告什么,亲爱的?

——海因斯(13)还要在这塔楼里住多久?

雄鹿莫里根转过头,右肩上露出半边刮净的脸。

——天哪,他可太讨厌了,对吧?他坦率地说。笨拙的撒克逊人。他还觉得你不够绅士。天哪,这些该死的英国佬!钱多得撑破口袋,吃得撑破肚皮。嗬,不就因为他是牛津出身吗,德达路斯,你才是真正的牛津风度。他哪能看出来。哦,我给你起的名字再好不过了:金切,刀刃。

他小心翼翼地刮下巴。

——他整夜都在发昏说胡话,叫嚷什么一只黑豹,斯蒂芬说。他的猎枪套在哪儿?

——一个可悲的疯子,莫里根说。你吓坏了吧?

——可不嘛,斯蒂芬肯定地说,心里的怕意又起来了。黑天半夜和一个生人睡一块儿,哼哼唧唧,还说胡话,直嚷着要打豹子。你救过淹水的人,可我不是英雄。要是他待着不走,我就走。

雄鹿莫里根瞧着剃刀上的肥皂沫,皱起了眉头。随即跳下来,慌忙开始掏裤兜。

——快点儿,他粗声大气地嚷。

他走到炮座这边来,把手插进斯蒂芬的上衣口袋,说:

——把你那块擦鼻涕布借咱擦擦剃刀。

斯蒂芬由着他拽出一块又脏又皱的手帕,捏着一角抖开来。雄鹿莫里根擦干净剃刀,然后端详着手帕,说:

——诗人的擦鼻涕布。咱爱尔兰诗人们又多了一样艺术色彩:脓绿。你简直就能尝到那味儿了,对吧?

他又爬上了护墙,眺望都柏林湾,他那头淡淡的橡木白色头发在轻轻飘动。

——天哪!他平静地说。这不是阿尔吉(14)喊的那个伟大(15)可爱的母亲吗?脓绿色的海。让人阴囊紧缩的海。在酒一样阴暗的海上(16)哦,德达路斯,那些希腊人啊!我得教你。

你得读他们的原文。大海!大海!(17)她是我们伟大可爱的母亲。快来看哪。

斯蒂芬站起来走向护墙。把手臂支在上面。俯视海面和那艘正驶出国王镇(18)港口的邮船。

——我们强大的母亲,(19)雄鹿莫里根说。

他那双探索的灰色(20)眼睛突然从海面转到斯蒂芬脸上。

——姑妈认为你害死了你母亲,他说。所以她不让我和你往来。

——是有人害了她,斯蒂芬阴沉沉地说。

——金切,真浑哪你,你那就要咽气的母亲求你的时候,你本来可以跪下的,雄鹿莫里根说。我跟你一样超脱,(21)可是想想看,你母亲就剩了最后一口气,哀求你跪下为她祷告,你居然不答应,你可真够邪恶的……

他不响了,又轻轻地在脸颊另一边涂上肥皂沫。一抹宽容的微笑浮现在他翘起的嘴角。

——倒是一个可爱的哑剧角儿!他喃喃自语。金切,世上哑剧角儿中最可爱的一个。

他平稳地、谨慎地刮脸,沉默而严肃。

斯蒂芬一只肘弯支撑在凹凸不平的花岗石上,手掌抚着额头,凝视着自己黑色外套磨得发亮的袖口。痛苦,那还不是爱情的痛苦,咬啮他的心。她死后曾在梦中默默走近他,枯槁的形体套在宽松的褐色尸衣中,散发出蜡和檀木的气味,俯身无言地谴责他,气息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湿灰味。越过磨光的袖口他看到大海,旁边那个喂养得粗壮声音欢呼为伟大可爱母亲的大海。海湾和天际连成的环拥着一片暗绿色的液体。她弥留时床边一只白瓷碗中盛着黏稠的绿色胆汁,那是她在阵阵痛苦呼叫和呕吐中从正在腐烂的肝脏中撕裂出来的。

雄鹿莫里根又擦了一遍剃刀刀刃。

——啊,可怜的小狗子,(22)他口气和蔼地说。我得给你一件衬衫、几条擦鼻涕布。那条二手货的裤子怎么样?

——很合适,斯蒂芬回答。

雄鹿莫里根猛刮下唇下凹下的部分。

——太有意思啦,他满意地说。应该叫二腿货。天晓得是哪个长大疮的酒鬼穿过的。我有一条挺好的细条纹灰裤子,你穿上一定帅。真的,金切,你打扮起来潇洒极了。

——谢谢,斯蒂芬说。要是灰的,我不能穿。(23)

——他不能穿,雄鹿莫里根对自己映在镜中的那张脸说。礼仪就是礼仪。他害死了他母亲,可他不能穿灰裤子。

他利落地折好剃刀,用手指抚摸光滑的皮肤。

斯蒂芬的视线从海面转向那张滚圆的脸和上面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烟青色眼睛。

——昨晚和我一起在船屋(24)的那个伙计,雄鹿莫里根说,说你得了疯瘫症。他在疯瘫园工作,和康诺利·诺曼同事。疯癫性瘫痪症!(25)

他拿镜子在空中一扫,画半个圆,把这信息闪进照耀着大海的灿烂阳光中。他那刮净的唇翘起,露出闪光的白齿尖,大笑起来。他那壮实的躯体随笑声颤动不止。

——瞧瞧你自己吧,他说,你这怕人的诗人。

斯蒂芬弯身向前瞥了一眼伸过来的镜子,镜面被一道歪斜的裂纹分开,头发倒竖着。这就是他和别人看到的我。(26)谁给我选了这张脸?这小狗子清除寄生虫。它也在问我。

——我在女仆的房里抄来的,雄鹿莫里根说。这对她无所谓。姑妈总是给玛拉基找相貌平庸的女仆,免得他受到诱惑。而且她的名字还叫乌尔苏拉。(27)

他又笑了,从斯蒂芬眼前抽走了镜子。

——凯列班在镜中看不到自己面容时的愤怒,他说。要是王尔德能活着看到阁下这副尊容,那就有趣喽!(28)

斯蒂芬挺直身子,指着镜子沉痛地说:

——这就是爱尔兰艺术的象征,仆人的一面破镜子。(29)

雄鹿莫里根突然挽住斯蒂芬的臂膀,在塔楼上转圈子,他塞进衣兜里的剃刀和镜子丁当作响。

——金切,这么逗你有些不公平,是吧?他友善地说。老天明白,你比他们哪一个都有灵气。

又扯开了。他怕我艺术的锋芒,正如我怕他的。冷森森的钢笔。

——仆人的一面破镜子!把这话说给楼下那个牛什么的家伙,(30)敲他一个畿尼。(31)他浑身发铜臭,还说你不是绅士。他老子暴发全靠卖泻药给祖鲁人,要不就是别的投机倒把的勾当。我说,金切,要是咱俩齐心合力,说不定还能为这个岛国干点事儿。把它希腊化了。(32)

克兰利的臂膀。他的臂膀。(33)

——再说,你还得向那些个猪猡乞食。我是唯一真懂你的人,可你为什么不能更多地信任我一点儿?是什么叫你总对我鼻孔朝天?是海因斯吗?要是他还在这里吵吵,我就把西摩找来,咱们好好收拾他一顿,比他们整克莱夫·肯普索普那次还要利害。

克莱夫·肯普索普房里传出纨绔子弟们的叫喊声。白脸儿们(34):他们笑得捂着肚子,相互搂抱着。哦,我要咽气了!把这消息委婉地告诉她,(35)奥布里!我要死了!衬衫被撕成条条在空中飞舞,他绕着桌子跳来蹦去,裤子落到了脚跟上,迈德伦学院的艾兹拿着裁缝的大剪刀追在他的屁股后面。一张惊恐的小牛犊脸抹满金色的果酱。别扒掉我的裤子!别这么疯耍我!

闹嚷声从敞开的窗户传出,惊动了庭院的夜色。一个耳聋的园丁,系着围裙,戴着一副马修·阿诺德的面具,(36)在阴暗的草坪上推着剪草机,注视着飞扬的草屑。

我们自己……新异教主义……中心。(37)

——让他留下吧,斯蒂芬说。除了夜里他没什么不正常。

——那么,究竟为什么?雄鹿莫里根不耐烦地问。把话吐出来。我对你可是直来直去。那你为什么要跟我作对?

他们停下脚步,眺望布莱头钝状的海岬,(38)它躺在水上,仿佛一条睡鲸的鼻梁。斯蒂芬静静地抽出手臂。

——你想要我告诉你吗?他问道。

——对,怎么回事?雄鹿莫里根答道。我不记得有什么事。

他盯着斯蒂芬的脸说。一阵轻风拂过他的前额,温柔地吹起他那未曾梳理的淡色头发,激动了他眼中焦虑的银色斑点。

斯蒂芬,被自己的声音弄得很沮丧,说:

——还记得我母亲死后我第一天去你家的情形吗?

雄鹿莫里根立刻皱起眉头说:

——什么?在哪里?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观念与感觉。(39)怎么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天哪。

——你正在沏茶,斯蒂芬说,我走过楼梯平台去添热水。你母亲陪一位客人从客厅出来,问你谁在你房里。

——怎么?雄鹿莫里根说。我说什么来着?我忘了。

——你说,斯蒂芬答道,德达路斯呗,他老妈蹬了狗腿啦。

雄鹿莫里根脸上泛起一片红晕,显得更年轻更迷人。

——我是那么说的吗?他问。不过,那怎么伤着你了?

他不安地晃了晃,摆脱紧张情绪。

——可什么是死,他问,你母亲的死,你的死,或者我自己的死?你只看到你母亲的死。可我在慈母医院和里奇蒙疯人院(40)天天看着他们蹬腿咽气,然后送解剖室叫人家大卸八块。这死和畜生有什么两样儿,就这么回事儿,没一点儿意思。你母亲临终求你跪下为她祈祷,你却不肯。为什么?就因为你身上有股耶稣会的浑劲儿,只不过这回使错了地方。叫我看,一切都是可笑的,与猪狗一样。她的脑叶不管用了,把大夫叫彼得·提泽尔爵士,(41)还拽被子上的花。哄哄她,等完了也就算了。你不满足她生前最后的愿望,却跟我怄气,就因为我没像拉路埃特殡仪馆雇来的送葬人那么干号。荒唐!我可能说过那话儿,可我绝没有存心要侮辱你母亲的亡灵。

他越说越气壮。斯蒂芬护卫着那句话在他心上留下的创伤,十分冷漠地说:

——我想的不是对我母亲的侮辱。

——那么,是什么?雄鹿莫里根问。

——对我的侮辱,斯蒂芬回答说。

雄鹿莫里根踮着脚跟转圈儿。

——嗨,你这人真没法儿!他嚷道。

他绕过护墙快步走开。斯蒂芬站在原地,凝望平静的海上远处的岬角。海和岬角变得朦胧起来。眼中的脉搏在跳动,遮没了他的视线,他感到两颊在发烧。

塔楼中一个声音响亮地叫起来:

——你在上面吗,莫里根?

——这就来,雄鹿莫里根回答。

他转身对着斯蒂芬说:

——看看海吧,它管什么侮辱不侮辱?把劳耀拉(42)撂一边儿,金切,下来吧,那英国佬要早餐肉片了。

他的头下到与屋顶齐高的那级楼梯上,又一次停下来。

——别整天闷闷不乐的啦,他说。我这人没高没低的,算了,别总吊着脸儿琢磨啦。(43)

他的头消失了,但他那正在下降的嗡嗡声却在楼梯上回响起来:

别再躲到一边去冥想

爱的苦涩的神秘

因为弗格斯主宰那铜车。(44)

树林的阴影从楼梯口默默地飘过清晨的宁静,飘向他眺望的大海。海岸和远处的水镜泛起白色,被阳光匆忙的脚步踢了出去。苍茫大海白色的乳房。两两结合,成双成对。一只手拨弄竖琴的琴弦,混合一对对和弦。浪白色交配的歌词闪烁在迷蒙的潮头上。

一片云开始慢慢地、完全地遮盖了太阳,把海湾笼罩在更深的绿色阴影里。它把一碗苦水留在他身后。(45)弗格斯的歌:我一个人在房里唱,压低那悠长阴郁的音调。她的屋门开着:她想听到我的歌声。怀着敬畏和怜悯我默默走到她床边,她在惨不忍睹的床上哀号。斯蒂芬啊,就是为了这歌词:爱的苦涩的神秘。

可现在在哪里啊?

她的秘密:旧的羽毛扇、带流苏且熏过麝香的舞会卡、藏在上锁抽屉里一串耀眼但不值钱的琥珀珠子。一只在她少女时代就挂在房中向阳窗户上的鸟笼。她看过老罗伊斯演的童话剧《恐怖大王特柯》,(46)和别人一起大笑着听他唱:

我就是那个

能随心所欲

隐身的青年。(47)

幽灵的欢乐,折叠收藏起来的:麝香熏过的。

别再躲到一边去冥想。

和她的小玩意儿一起折叠收藏在大自然的记忆中。(48)种种回忆包围着他冥思苦想的头脑。接近圣礼时,她那杯从厨房水管取来的水。一个阴暗的秋日黄昏,一只挖掉果核填满红糖为她烤在壁炉架上的苹果。她那些为孩子们挤衬衫上的虱子而被虱血染红的修长的指甲。

她曾在梦中默默向他走来,她那枯萎的躯体裹在宽大的尸衣中,散发出蜡和檀木的气味,她的气息弯下来凑近他,发出无声的秘语和淡淡的湿灰味。

她呆滞的目光从死亡中直勾勾地盯着我,要动摇、压弯我的灵魂。就盯着我一人。(49)灵前的蜡烛照亮她痛苦的挣扎。幽灵般的光落在她抽搐的脸上。在大家一齐跪下祈祷时,她沙哑、大声的喘息在惊恐中震响。她的眼睛盯着我,要把我击跪下去。愿鲜亮如百合的忏悔者环绕着你。愿高唱荣耀赞歌的圣女来迎接你。(50)

食尸鬼!尸体的咀嚼者!

不,母亲!放了我,就由我自个儿吧。(51)

——嗨,金切!

雄鹿莫里根的声音从塔楼中传来,越来越接近楼梯顶端,再次呼叫着。依然因心灵哭泣而颤抖不已,斯蒂芬听到温暖流动的阳光和背后空气中友善的话语。

——德达路斯,下来吧,好心人儿,快点儿。早饭好了。海因斯为昨晚吵醒咱们直抱歉呢,没事儿啦。

——这就来,斯蒂芬说着转过身。

——来吧,为了耶稣,雄鹿莫里根说。为了我,也为了我们大家。

他的头消失了,又出现了。

——我跟他讲了你那个关于爱尔兰艺术的比喻。他说贴切得很。跟他对付一个金镑,好不好,我的意思是一个畿尼。

——我今儿上午就领钱了,斯蒂芬说。

——学校那码子事儿吗?雄鹿莫里根说。多少?四镑吗?借咱一镑吧。

——如果你需要的话,斯蒂芬说。

——四个闪闪发光的君王,(52)雄鹿莫里根兴高采烈地喊叫。咱们可以痛饮一场,吓吓那些最德鲁伊特的德鲁伊特们。(53)四个万能的君王。

他挥舞着双臂,大步踏着石阶下去,用伦敦东区方言荒腔野调地唱起来:

嗨,咱伙计们干吗不去乐乐

啤酒、烧酒只管那个喝,

国王老头要加冕,

今儿就是加冕日。

嗨,咱伙计们干吗不去乐乐

今儿就是加冕日。(54)

温暖的阳光欢跳在海上。镍质的刮脸肥皂碗闪闪放光,被遗忘在护墙上。我干吗要把它拿下去?要不让它整天撂那儿吧,遗忘的友谊?

他走过去,把那碗捧在手中一会儿,感觉它的冰冷,闻着仍浸泡着刷子的肥皂沫黏湿的气味。我在克朗根斯就是这么着捧着香炉的。现在我是另一个人,可仍是同一个人。也还是一个仆人。一个仆人的仆人。(55)

在塔楼幽暗的圆顶起居室里,雄鹿莫里根裹在睡袍中的形体在壁炉左右轻快地移来移去,时而遮没时而露出炉中黄色的火苗。两束柔和的日光穿过塔楼高高的枪眼投射在石板地上:在它们的交汇处,一簇煤烟和煎油脂的气味旋转着飘起。

——咱们要呛死了,雄鹿莫里根说。海因斯,打开那门,好吗?

斯蒂芬把刮脸肥皂碗放在小柜上。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原来坐着的吊床上站起,走向过道,拉开内侧的门。

——你有钥匙吗?一个声音问。

——德达路斯拿着,雄鹿莫里根说。他老爷的,我快呛死了。

他咆哮着,看着火头都没抬:

——金切!

——插在锁里,斯蒂芬说着走上来。

钥匙刺耳地嘎嘎转了两下,沉重的大门开了一大半,迎进了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海因斯站在门边向外张望。斯蒂芬把他那立着的手提箱拖到桌边,坐下等候。雄鹿莫里根把煎的东西撂进身旁的盘子里,然后端着盘子和一个大茶壶走过来,重重地放在桌上,放松地舒一口气。

——我要熔化了,他说,就像那蜡烛,快……哎呀,别价!千万别再提这茬儿了。金切,醒醒!面包、黄油、蜂蜜。海因斯,进来吧。吃的弄好了。哦,上帝呀,祝福我们和你的恩赐吧。糖在哪儿?哎呀,他老爷的,没牛奶。

斯蒂芬从小柜中取出面包、蜜罐和黄油盒。雄鹿莫里根坐下,突然发起毛来。

——这叫什么事儿啊?他说。我叫她一过八点就来的。

——没奶先喝吧,斯蒂芬觉得渴说,小柜里有一个柠檬。

——哈,去你的那套巴黎式做派吧,雄鹿莫里根说。我要沙湾牛奶。

海因斯从门边走进来,安静地说:

——那妇人送奶来了。

——这可是老天保佑呀!雄鹿莫里根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说。坐下。倒茶吧,糖在袋子里。哎呀,我可没法儿弄这些倒霉的鸡蛋。

他把盘子里煎的东西胡乱分开,扒拉进三个碟子里,说道:

——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56)

海因斯坐下倒茶。

——我给你们每人两块糖,他说。可是我说,莫里根,你泡的茶可够浓的,对吧?

雄鹿莫里根切下厚厚的面包片,用一种老太婆哄孩子的口吻说:

——葛罗根老妈妈说得好,要泡茶就得泡出茶来,要撒尿就得撒出尿来。(57)

——啊呀,这可是茶,海因斯说。

雄鹿莫里根继续切着面包装着老太婆的腔调:

——我就是这么干的,卡希尔太太,她说。哦,天哪,卡希尔太太说,你可别把这两样都泡在一个壶里哦。

他用刀尖挑起厚面包片,分送给同伴。

——那可是民间传说,他热忱地说,海因斯,你可以把它们写进你的书里去。五行正文十页注释,讲述邓德拉姆的民风和鱼神,命运女神姐妹印行于大风年。(58)

他转向斯蒂芬扬起眉毛,用一种轻柔困惑的语调问:

——你记得不记得,兄弟,刚才说到的葛罗根老妈妈装茶和尿的壶是在《莫比诺经》里呢,还是在《优般尼沙》里呢?(59)

——恐怕都不在,斯蒂芬一本正经地说。

——是吗?雄鹿莫里根用同样的调子说,请问,理由是什么?

——我想,斯蒂芬边吃边说,这事既不在《莫比诺经》里,也不在这书之外。也许,葛罗根老妈妈只是玛丽·安(60)的一个亲戚。

雄鹿·莫里根的脸欢快地笑了。

——妙啊!他以一种做作的甜美语调说,露出白牙,愉快地眨眼。你认为她是?妙极了!

突然,他脸一沉,一边猛力切面包,一边用粗哑刺耳的声音吼着唱道:

——老玛丽·安哪

  她才不在乎哪,

  撩起她那个衬裙哪……

他往嘴里塞满煎的东西,边咀嚼边嗡嗡着。

门道被一个进来的形体堵暗了。

——牛奶,先生!

——进来,老太太,莫里根说。金切,拿罐来。

一个老妇人走过来,站在斯蒂芬肘边。

——今儿早上天气真好,先生,她说。光荣归于上帝。

——归于谁?莫里根瞅了她一眼说。啊,没错。

斯蒂芬走过去,从小柜里拿出奶罐。

——这些岛民,莫里根漫不经心地对海因斯说,总是把这位包皮收集者(61)挂在嘴边。

——要多少,先生?老妇人问。

——一夸脱,(62)斯蒂芬说。

他看着她把奶倒入量杯,再倒入罐中,稠稠的白白的牛奶,可不是她的。衰老干瘪的奶子。她又倒了一杯,还饶了些。神秘的老人,从清晨的世界走进来,说不定是个使者。(63)一边倒奶,一边还夸奶好。破晓时分在苍翠的原野上,她蹲在一只耐心的母牛旁,一个坐在大蘑菇上的女巫,布满皱纹的手指迅速挤压喷汁的乳头。它们熟悉她,在她周围哞哞叫,锦缎般披着露水的牛群。锦缎般的牛和可怜的老妇人,古时就给她起的名字。(64)一个流浪的干瘪老妇,模样卑微的女神,服侍她的征服者和寻欢作乐的背叛者,(65)他们共同收留的弃妇,一个来自神秘清晨的使者。来服侍呢还是来谴责,他说不清,(66)可他不屑于讨好她。

——没错儿,老太太,雄鹿莫里根说。把牛奶倒进他们的杯中。

——尝尝看,先生,她说。

他照她的话喝了。

——要是咱们都能吃这么好的东西,他稍微大声点对她说,咱们这个国家就不会到处是腐烂的牙齿、腐烂的肠子啦。住在烂泥塘里,吃廉价食品,街道上到处是尘土、马粪和结核病人的痰。

——您是学医的大学生吧,先生?老妇人问。

——是的,老太太,雄鹿莫里根回答。

斯蒂芬在鄙夷的静默中听着。她对那个对她大声吆喝的声音、她的正骨者、她的医生点头哈腰;可对我,她瞧不起。对那个将要为她这个用男人的肉而不是按上帝的形象造出来的蛇的猎物做临终忏悔、给她全身除女人不洁部位涂油、送她入土的声音点头哈腰。(67)还向那个此刻大声喧嚷让她张不开嘴、眼中露出惊疑神色的声音点头哈腰。

——你听懂他说的话了吗?斯蒂芬问她。

——您说的是法国话吗,先生?老妇人问海因斯。

海因斯自信地又对她讲了更长一段话。

——爱尔兰话。雄鹿莫里根说。你有盖尔味儿吗?(68)

——我想是爱尔兰话,听着有点儿像,她说。您来自西边儿吗,先生?(69)

——我是英国人,海因斯回答。

——他是英国人,雄鹿莫里根说,他认为,我们在爱尔兰,就该说爱尔兰话。

——没错儿,我们应该说,老妇人说,真不好意思,我自己不会说,那些会说爱尔兰话的人告诉我,这话真好。

——不光是好啊,雄鹿莫里根说。简直是棒极了。再给我们倒点茶,金切,你要不要来一杯,老太太?

——不了,谢谢您,先生,老妇人说。她把奶桶的环挂在臂上,准备离去。

海因斯对她说:

——你带账单了吗?我们把钱付给她吧,莫里根,好不好?

斯蒂芬在三个杯子里添茶。

——账单吗,先生?她停下来。好吧,前七天每天两便士的一品脱是七个二是一先令两便士这三天每天四便士的一夸脱是三夸脱是一先令加上一先令两便士是两先令两便士,(70)先生。

雄鹿莫里根叹息一声,嘴里塞进一片两面涂了厚厚一层黄油的面包,伸开两腿在裤子口袋里摸索。

——清了账就轻松了,海因斯笑眯眯地对他说。

斯蒂芬添上第三个杯子,一汤匙茶给浓浓的牛奶染上淡淡的颜色。雄鹿莫里根掏出一个弗罗林,(71)用指头捻转着喊叫起来:

——奇迹呀!

他把钱沿着桌子朝老太太递过来说:

——别再问我要了,亲爱的,

  我能给的全给了你。(72)

斯蒂芬把钱币放在了她不甚急迫的手中。

——我们还欠两便士,他说。

——时间有的是,先生,她说着拿了钱币。时间有的是,早安,先生。

她屈膝行礼,走了出去,雄鹿莫里根柔和的声音随后响起:

——我的心肝宝贝啊,要是有多的,

  一定会献在你的脚下。

他转向斯蒂芬说:

——说正经的,德达路斯,我一个子儿都没啦。快到你那个什么学校去,给我们弄点钱回来,今天诗人们要好好吃喝一番。爱尔兰期待每个人尽自己的职责。(73)

——这倒让我想起来了,海因斯说着站起来,我今天得到你们的国立图书馆(74)去。

——咱们先游泳,雄鹿莫里根说。

他转向斯蒂芬和蔼地问:

——今天是你一月一洗的日子吗,金切?

然后他对海因斯说:

——这位不干净的诗人规定自己每月洗一次澡。

——整个爱尔兰都被海湾潮流(75)冲洗着,斯蒂芬说着让蜂蜜滴在面包片上。

海因斯在角落悠闲地把一条围巾结在网球衫宽松的领子上,他说: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把你的言论收集起来。

跟我说呢。他们洗呀泡呀刷呀的。心疚。良心。可这儿还有一点血迹。(76)

——用仆人的破镜子比拟爱尔兰艺术的那句就妙得很。

雄鹿莫里根在桌子下踢踢斯蒂芬的脚,用热切的语气说:

——海因斯,等着听他谈论哈姆雷特吧。

——是啊,要听的,海因斯仍在对斯蒂芬说。那个老可怜虫进来的时候我正想这事儿呢。

——我能靠这赚钱吗?斯蒂芬问。

海因斯笑笑,从吊床的钩子上摘下灰色的软帽说:

——这可不知道,说真的。

他缓步走到门边。雄鹿莫里根向斯蒂芬弯过身去,粗声大气地说:

——你把事儿搞糟了,干吗要那么说?

——怎么?斯蒂芬说。问题是要弄钱,从哪儿弄?从卖牛奶的老太太那儿吗,还是从他那儿?我看,碰哪儿算哪儿了。

——我在他面前把你捧起来了。雄鹿莫里根说,可你倒好,摆出一副耶稣会修士阴阳怪气的模样,连嘲带讽的。

——我看没什么指望,斯蒂芬说,从她那儿还是他那儿,都不成。

雄鹿莫里根悲剧式的叹口气,把手放在斯蒂芬的臂上。

——指望我这儿吧,金切,他说。

他陡然变了语气,补充说:

——说实话,我觉得你说的一点没错儿。去他大爷的,有什么了不起。你干吗不像我那样耍他们?让他们见鬼去。咱们从这窝儿出去吧。

他站起身,满脸庄重地解开腰带,脱掉睡袍,听天由命地说:

——莫里根被剥光衣裳。(77)

他掏空口袋,把掏出的东西放在桌上。

——这是你的擦鼻涕布,他说。

接着他戴上硬领,系上不顺从的领带,对它们和那条晃来晃去的表链唠唠叨叨,骂骂咧咧。他的两手插进箱子里乱翻,嚷着要一条干净的手绢。心疚。(78)天哪,咱们得打扮出性格来。我要紫褐色的手套和绿色的靴子。矛盾。我自相矛盾吗?很好,那我就自相矛盾吧。(79)墨丘利式的玛拉基。(80)一个柔软黑色的火箭从他唠叨着的手中飞出。

——喏,你的拉丁区帽子,(81)他说。

斯蒂芬把帽子捡起来戴上。海因斯从门边招呼他们:

——喂,伙计们,来不来?

——这就好,雄鹿莫里根搭着腔向门走去。出来吧,金切,我猜你把我们留下的都吃光了。

他无可奈何地走出来,带着沉重的话语和步伐,用近乎哀伤的调子说:

——他就出去遇上巴特利。(82)

斯蒂芬拿起靠在一旁的白蜡木手杖,跟着他们走出去。当他们走下梯子,他就缓缓拉上铁门,上了锁,然后把大钥匙装进内衣口袋里。

莫里根在梯子脚下问:

——你拿钥匙了吗?

——我拿了,斯蒂芬说着走到了他们前面。

他继续走着。听到雄鹿莫里根在他的后面用沉重的浴巾抽打那些蹿得最高的蕨叶或草茎。

——趴下,先生!你好大的胆子,先生!

海因斯问道:

——你们住这塔楼交房租吗?

——十二镑,(83)雄鹿莫里根说。

——付给国家战争大臣,斯蒂芬·德达路斯回过头来补上一句。

他们停下来,海因斯端详了塔楼一番说:

——我看,冬天就更荒凉啦。你们叫它马泰娄吗?

——比利·皮特(84)叫人盖的,雄鹿莫里根说,那时法国人在海上(85)不过,我们这座是中心(86)

——你怎么看哈姆雷特?海因斯问斯蒂芬。

——嗨,算了,别问啦,雄鹿莫里根痛苦地喊。我可赶不上托马斯·阿奎那,还有他那造出来立论的五十五条理由。(87)让我先喝上几品脱再说吧。

他转向斯蒂芬,一边把浅黄色西装背心两肩拉齐,一边说:

——不喝三品脱你发挥不好,金切,是吧?

——已经等这么久了,斯蒂芬无精打采地说,还能再等等。

——你可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海因斯和蔼地说。是一些似非而是的论点吗?

——呸!雄鹿莫里根说。我们才不稀罕王尔德和那套似非而是的矛盾论呢。(88)简单得很,他用代数证明了哈姆雷特的孙子是莎士比亚的祖父,而他自己则是他生父的鬼魂。

——什么?海因斯开始指着斯蒂芬说。他自己?

雄鹿莫里根把浴巾甩到脖颈里像祭司的圣带般缠绕着,笑得弯下腰,对着斯蒂芬的耳朵说:

——哦,老金切的阴魂!雅弗寻父!(89)

——早上我们总是犯困,斯蒂芬对海因斯说。何况说起来也挺长。

雄鹿莫里根又朝前走,举着双手。

——只有神圣的品脱才能打开德达路斯的话匣子,他说。

——我的意思是,海因斯在他们跟着走时对斯蒂芬解释道,这塔楼和这些悬崖峭壁总让我想到艾尔西诺,那凌空探出俯瞰大海的悬崖(90)对不对?

雄鹿莫里根突然转回头,对着斯蒂芬一小会儿,但没说话。在这明亮沉默的片刻间,斯蒂芬在他俩欢快艳丽的服饰间看到自己穿着廉价丧服灰溜溜的形象。

——那是个精彩的故事,海因斯说,又让大家停了下来。

眼睛,淡得像被风吹得清新的海,还要更淡些,坚定而审慎。他,四海的统治者,(91)向南凝视海湾,海面空旷,只有一艘邮船的羽毛状烟柱,朦胧地显现在明亮的天际,穆格林浅滩(92)附近一艘帆船正抢风转向航行。

——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有关它的一种神学的解释,他若有所思地说。圣父和圣子的观念。圣子力求与圣父和谐一体。

雄鹿莫里根立刻摆出一张开朗活泼的笑脸。他看着他们,周正的嘴愉快地张着,眼睛突然收敛了所有精明干练的神色,闪烁着狂喜。他摇晃着一个娃娃头,晃得那个巴拿马式的帽子的边直颤,随即用一种轻快但却傻里傻气的声调吟诵起来:

——我是你见过的最怪的小伙儿, 

  我妈是犹太人,我爹是只鸟儿。

  和木匠约瑟我走不到一块儿呀,

  那就为徒儿们和各各他干杯吧。(93)

他举起食指以示警告。

——谁要是以为我不是神圣, 

  我变了美酒他就别来白蹭。  

  只能喝白水还得但愿水清,

  以免酒变回水不干净。(94)

他飞快地拉斯蒂芬的手杖以示告别,跑向悬崖顶,在两侧扑打双手,仿佛即将腾空而起者的双鳍或双翼,同时继续吟诵:

——再会吧,再会,把我说的一切写明,

  告诉每个人我已经死而复生。

  我的本性一定能使我腾飞,

  橄榄山的微风——再会吧,再会!(95)

他在他们前面连跑带跳朝下方的四十步潭(96)冲去,扑打着翅膀似的双手,欢蹦乱跳着,墨丘利的帽子在清新的风中颤动,风儿给他们送回了他那鸟鸣般的短促叫声。

海因斯一直满怀戒心地笑着,他走在斯蒂芬身边说:

——我觉得,我们不该笑。他有点亵渎神明了。当然,我自己不是信徒。不过,他那欢乐的调子倒多少减弱了其中的恶意,对不对?他怎么叫来着?木匠约瑟?

——逗乐的耶稣之歌,斯蒂芬回答。

——哦,海因斯说,你以前听过吗?

——一日三次,每顿饭后,斯蒂芬漠然地说。

——你不是信徒,对吧?海因斯问。我的意思是,那种狭义的信徒,相信从虚无中创造、奇迹、人格化的上帝。(97)

——依我看,信徒二字只有一种定义,斯蒂芬说。

海因斯停下来拿出一个光滑的银盒,上面有一颗闪闪发光的绿宝石。他用拇指把它弹开,递过去。

——谢谢你,斯蒂芬说,取了一根烟。

海因斯自己也拿了一根,把盒子关上。他把盒子放回侧面的口袋,又从坎肩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镍质的打火盒,也把它弹着,自己先点了烟,然后把燃烧的火苗拢在拱成贝壳状的双手里凑向斯蒂芬。

——当然啦,他说。他们继续往前走着。你要么信,要么不信,对不对?我本人就不能接受人格化上帝的看法。我想你也未必赞成这种看法吧?

——你在我身上看到的,斯蒂芬阴沉不悦地说,是一个自由思想(98)的可怕范例。

他继续走,等着对方开口,白蜡木手杖拖在身边。杖头包的金属轻快地跟随在后面的小径上,发出吱吱的响声。我那贴心的伙计跟着我,喊着斯蒂伊伊伊伊伊伊伊伊伊芬。沿着小径一条弯弯的线。今晚他们将走在上面,在黑暗中到这儿来。他要那把钥匙。那是我的。我付了房租。现在我吃着他的咸面包,(99)把钥匙也给他算了。统统给啦。他会要的,那意思已经在他的眼中了。

——毕竟,海因斯开始……

斯蒂芬转过身,看见那打量着他的冷漠凝视并非完全不友好。

——毕竟,我得认为你能够摆脱束缚。在我看来,你是你自己的主人。(100)

——我是两个主人的仆人,斯蒂芬说,一个英国人,一个意大利人。(101)

——意大利人?海因斯说。

一个疯狂的女王,衰老而妒忌。在我面前下跪。

——还有第三个,(102)斯蒂芬说,总是差我打杂。

——意大利人吗?海因斯又说。你什么意思?

——大英帝国,斯蒂芬回答说,他的脸色红了,还有神圣罗马天主教使徒教会。

海因斯从他的下唇上拿下一些烟丝,然后说。

——我完全能够理解,他冷静地说,我敢说,一个爱尔兰人一定会那么想。我们在英国也觉得对你们相当不公平。这似乎是历史的过错。

那些傲慢而强大的头衔鸣响在斯蒂芬的脑际,使他想到他们那胜利的铜钟声:唯一神圣天主教使徒教会(103)仪式和教义的缓慢成长和变化正像他自己散漫而尚未完全成熟的思想,星球的化学过程。(104)为教皇马尔塞鲁斯作的弥撒曲中使徒的象征,(105)不同声部混合起来,坚定地高声歌唱:在他们歌声的背后,勇于战斗的教会中那位具有警惕性的天使解除了异教头子们的武装并威胁他们。(106)一群异教徒冠冕不整地仓皇逃窜:福提乌斯和那伙包括莫里根在内的冷嘲热讽的人(107)、终生反对圣子和圣父一体的阿里乌、(108)否认基督肉身的瓦伦廷、(109)主张圣父本人即其圣子的精细的非洲异教祖师撒伯里乌斯。(110)莫里根刚才对外来人(111)所说的嘲讽的话。无谓的嘲讽。空无势必等待着所有那些编织风的人:(112)威胁、缴械、击败,来自米迦勒的那些准备战斗的天使,他们在发生冲突的时刻总是手执长矛和盾牌保卫教会。

听哪,听哪,长久的喝彩。该死!以上帝的名义!(113)

——当然,我是英国人,海因斯的声音说,我觉得自己是。我也不想我的国家落到德国犹太人手里。(114)恐怕这正是我们国家的问题,当下。

有两个人站在悬崖边上眺望,一个商人,一个船夫。

——她正驶向阉牛港。(115)

船夫带着某种鄙视的神气向海湾北方点头。

——那边是五英寻,(116)他说。大约一点钟涨潮的时候会冲到那里去的。今天已经九天了。

淹死的人。一艘帆船在空荡荡的海湾里顺风转来转去,等待一团肿胀的东西浮上来。翻过来对着太阳一张泡肿的脸,盐白色。我在这儿。(117)

他们沿着蜿蜒的小径下到水湾边。雄鹿莫里根站在一块石头上,穿着衬衫,没有夹的领带在肩上飘扬。一个青年在他附近紧抓着一块岩石的凸角,绿色的双腿在深而胶冻状的水中缓慢地作蛙式运动。

——你兄弟和你在一起吗,玛拉基?

——在西米思,和班农家在一起呢。(118)

——还在那儿?我收到班农的明信片,说他在那儿找了个甜妞儿。他叫她照相女郎。

——快照是吧,嗯?一拍就成了。

雄鹿莫里根坐下来解靴带。一个年长的人在岩角附近突然冒出一张喷着水的脸。他攀着石头爬上来,水在他的秃顶和花环式灰发(119)上闪亮,流过他的胸脯和肚皮,从他松垮的黑色缠腰布里冒出来。

雄鹿莫里根腾出点地方让他爬过去,瞅了海因斯和斯蒂芬一眼,虔诚地用大拇指甲在额头、唇上和胸骨画十字。(120)

——西摩回镇上了,那青年说,再次抓住了岩角。不干医了,当兵去了。

——啊,见他大爷去吧,雄鹿莫里根说。

——下礼拜就要去熬炼了。你认得卡莱斯尔家那个红头发女娃儿吧,叫莉莉的?

——认得。

——昨儿在码头上和他滚缠了一夜。她老爹钱多得都烂透了。

——她浪上了吧?

——那你得问西摩。

——西摩,该死的军官,雄鹿莫里根说。

他边脱裤子边对自己点头,然后站起来来了句老掉牙的话:

——红发女人浪,浪得像山羊。(121)

他警觉地突然收了口,摸摸飘动的衬衫下的肋部。

——我的第十二根肋骨不见啦,他喊叫着。我是超人。没牙的金切和我,超人(122)

他拽下衬衫,甩在后面他堆衣服的地方。

——你从这儿下来吗,玛拉基?

——对,床上给让点地儿吧。

那青年向后穿入水中,两个干净利索的长击水就划到水湾中央。海因斯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吸烟。

——你不下来吗?雄鹿莫里根问。

——待会儿,海因斯说。早饭刚过不下水。

斯蒂芬转过身。

——我走了,莫里根,他说。

——给我们钥匙,金切,雄鹿莫里根说,好把我那衬衣压压平。

斯蒂芬递给他钥匙。雄鹿莫里根把它放在他那堆衣服上。

——再给两便士,他说,好喝一品脱。丢那儿吧。

斯蒂芬把两便士丢在那个软软的堆上。穿,脱。雄鹿莫里根立起来,双手合在胸前,庄重地说:

——窃钱于贫者乃贷资与主也。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123)

他滚圆的躯体扎入水中。

——咱们一会儿见,海因斯转身对正走上小径的斯蒂芬说,笑那桀骜不驯的爱尔兰人。

牛角、马蹄、英国佬的微笑。(124)

——船屋啊,(125)雄鹿莫里根喊。十二点半。

——好吧,斯蒂芬说。

他沿着曲折向上的小径走。

鲜亮如百合环绕

高唱赞歌的圣女。(126)

神父灰色的光环出现在一个壁龛里,他在那里规规矩矩地穿衣。我今晚不在这儿睡。家也不能回。

一个声音,调子甜甜的,长长的,从海上向他呼喊。转过弯他挥挥手。那声音又喊叫起来。一个光滑棕色的头,海豹的,远远地出现在水面,圆圆的。

窃夺者。(127)


(1) 雄鹿莫里根的原型主要来自奥立弗··约翰·戈加蒂(Oliver St.John Gogarty)。戈加蒂(1871—1957)也为爱尔兰著名作家,曾积极参加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乔伊斯于1902年末和1903年初回都柏林度假期间在国立图书馆和他相识,当时,戈加蒂正在牛津大学攻读医学学位,颇有文才,立志要成为著名医生和诗人,崇拜叶芝,也很赏识乔伊斯。因为有共同的兴趣和话题,乔伊斯和他谈得比较投机,但由于信念和气质的差异,和他交往不久就产生了对他的不信任感,因此,他们的友谊很快便破裂了。这从本章对莫里根的描写中不难看出。另外,莫莉·勃鲁姆的情人鲍伊兰身上也有戈加蒂的影子。

(2) 在下面模拟弥撒的场景中,这个放肥皂沫的碗将成为一个圣杯,楼梯顶口将变成圣坛的台阶。

(3) 剃须刀是屠夫的象征,暗示神父是屠夫。

(4) 神父做弥撒时,都要用腰带把袍子系住,“不系腰带”暗示不遵守神父圣洁的誓言;“黄色”在基督教中有“地狱之光”“堕落”“背叛”“嫉妒”“欺诈”等意,故在中世纪宗教绘画中,犹大和异教徒都常穿黄衣。

(5) 原文拉丁语:Introibo ad altare Dei。出自《旧约·诗篇》第43篇。此段是对天主教做弥撒的戏仿。莫里根一出场就在模仿神父的动作和语言。他的滑稽模仿中寓有强烈的反讽意味。

(6) “金切”是莫里根给斯蒂芬起的绰号。Kinch在形音上近似Kinchin(小孩),其发音也是刀子切割物时所发声音的模拟。戈加蒂在题为《詹姆斯·乔伊斯:一位艺术家的肖像》一文中曾提到乔伊斯给他起了个荒诞的名字:玛拉基·莫里根,但他给乔伊斯起了个更糟的绰号:金切,这个词(kinch)可使人联想到“处私刑”(lynch)。因斯蒂芬曾在耶稣会办的学校读书,故莫里根称他为耶稣会修士。

(7) “炮台”是塔楼顶上的一个圆台,曾经安装过旋转火炮,故名。

(8) 莫里根模仿军队清晨检查仪容时军官命令那些衣冠不整的士兵回营房的严厉口吻,随即改用滑稽腔调模拟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上对门徒们说的话。耶稣的原话是:你们拿着吃,这是我的身体。你们都喝这个,因为这是我立约的血,为多人流出来,使罪得赦。(参见《新约·马太福音》第26章)一般天主教圣餐仪式都要讲这段话,以表明圣饼和酒是基督身体的一部分。此外,民间有亵渎弥撒仪式的所谓“黑弥撒”(black Mass),以裸女为圣体台,将圣饼和圣酒放置其上,往往使弥撒变成诲淫闹剧。此处译为“基督女”的Christine一般为女子名,但莫里根故意将Eucharist(圣餐)读作christine,这样就将其与“基督”(Christ)联系起来。“白血球”暗指裸女的月经或阴道分泌物,或可与基督的血及圣酒转变成圣血的神秘过程产生联系。本书第15章结尾有对“黑弥撒”的描述。

(9) 莫里根的满口金牙让斯蒂芬想到Chrysostomos,这个希腊词意为“金口的”,一般指基督教早期创始人之一圣约翰·克里索斯托莫斯(345—407)或古希腊修辞学家狄翁·克里索斯托莫斯(50—117)。这里取前者。

(10) 乔学家们认为,根据外貌的描写推断,此教士当指教皇亚历山大六世(1431—1503,1492—1503年在位)。

(11) 斯蒂芬是基督教的第一位殉道者,是一位受过希腊教育的犹太人。德达路斯是希腊神话中著名的雕塑家、建筑家,是发明家的象征。他曾到崇拜牛的克里特,在弥诺斯国王的宫廷建造了迷宫,后因获罪于国王,与其子伊卡洛斯一起被囚禁在迷宫中。他随即用蜡制造了翅膀和羽毛装在自己身上,和儿子一起飞出迷宫。伊卡洛斯由于激动,飞近了太阳,蜡制的翅膀熔化,因此掉到地上摔死。

(12) 斯蒂芬也给莫里根起了个诨名“玛拉基”(Malachi),在希伯来语中意为“我的信使”,是公元前5世纪的先知,曾预言在“耶和华大而可畏之日”到来之前,先知以利亚必重临以色列(《旧约·玛拉基书》第4章第5节)。此名还令人想到10世纪后期的爱尔兰国王以及12世纪爱尔兰宗教改革者、先知St. Malachy。

(13) 海因斯是莫里根牛津大学的同学与朋友,这时专门来爱尔兰搜集民歌,作为客人也住在塔楼内。他是英国人,有强烈的反犹情结。他的名字Haines与法语的la haine(恨)在读音上有一定关联。

(14) 指英国诗人阿尔吉农·查尔斯·斯温伯恩(1837—1909),他在《时间的胜利》一诗中歌颂大海,有这样的句子:“我要回归这伟大可爱的母亲,/大海啊,你人类的母亲和恋人。”

(15) 1922年巴黎版和1934年现代图书馆版均作“灰色的”(grey),现据盖勃勒本改作“伟大的”(great)。

(16) 荷马式希腊语:Epi oinopa ponton。这类说法多次出现在《奥德赛》等作中。

(17) 古雅典希腊语:Thalatta! Thalatta!出自史学家色诺芬的《原征记》。是成千上万希腊士兵回到希腊,面对大海发出的欢呼。

(18) 国王镇位于都柏林湾南岸,在沙湾西北1英里左右。每天有邮船从这里出发往返于爱尔兰与英国之间。

(19) “我们强大的母亲”是爱尔兰诗人乔治·威廉·拉塞尔(笔名A.E.)爱用的说法,指一种“自然的力量”。

(20) 1922年巴黎版和1934年现代图书馆版均作“大的”(great),现据盖勃勒本改作“灰色的”(grey)。“His grey searching eyes(探索的灰色眼睛)”也是《奥德赛》中常用的说法。

(21) 这里的“超脱”指斯蒂芬不肯满足弥留母亲的恳求,跪下为其祈祷(乔伊斯本人也是如此)的事。“超脱”(hepeborean)原是希腊神话中居住在人间乐土的一个神秘部族的名字。尼采在他的《强力意志》中用这个词来说明他所谓的“超人”。

(22) “小狗子”原文dogsbody在俚语中指“打零工的人”,特别是杂役。此外在凯尔特神话中,dog's常用来形容那些“守口如瓶的人”。这里莫里根称斯蒂芬“小狗子”显然暗示他心中有事不愿讲,不够坦率。

(23) 按维多利亚时代的礼仪,儿子为母亲服丧,只能穿黑色服装。斯蒂芬坚持这一当时已经基本废弛的礼仪。哈姆雷特为父服丧,也坚持穿黑。

(24) “船屋”是莫里根等人常去的一家小酒馆,在下修道院街5号。

(25) “疯瘫园”指里奇蒙疯人院。康诺利·诺曼是当时爱尔兰著名精神病学家,曾任里奇蒙疯人院院长。疯瘫症(g.p.i)是“疯癫性瘫痪症”(General Paralysis of the insane)的略称。

(26) 语出英国诗人罗伯特·彭斯的《致虱子》。

(27) 语出《主祷文》:“免得我们受到诱惑,叫我们远离罪恶。”乌尔苏拉是基督教早期的圣女,传说在匈奴入侵欧洲期间,她曾率领11 000名童贞少女殉教。

(28) 凯列班是莎士比亚《暴风雨》中一个野性而丑怪的奴隶。英国作家王尔德在《道连·格雷的画像》序中说:“19世纪对现实主义的厌恶恰如凯列班在镜中看到自己面容时的愤怒;而19世纪对浪漫主义的厌恶则如凯列班在镜中看不到自己面容时的愤怒。”这里莫里根把斯蒂芬比作了凯列班。

(29) 这里镜子的比喻出自王尔德的对话录《谎言的衰朽》。“西里尔:你不赞成把艺术看作一面镜子,我完全理解。你认为这样就把天才降格到一面破碎镜子的地位。……”

(30) “牛什么的”(oxy)包括两义,一是说海因斯像公牛一样蛮横莽撞,一是说他是来自牛津的英国佬。

(31) 畿尼(guinea)是1663年英国发行的一种金币,相当于21先令(即1.05英镑),1813年停止流通。后来只在少数情况下才使用。

(32) “希腊化”(to Hellenise)是英国著名批评家马修·阿诺德(1822—1888)创造的一个词。阿诺德在他的《文化与无政府主义》一书中,以“希伯来化”(to Hebraise)和“希腊化”对举,说明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模式。他认为,希伯来人做事讲求实际,遵从习俗礼仪,看重利益;而希腊人则灵活善变,不计功利,看重精神。他批评当时英国社会弥漫的“希伯来化”倾向,呼吁人们“希腊化”,以追求完美。到20世纪末,“希腊化”一语已经被英国社会普遍接受,而其含义也略有变化,那时,“希腊化”(希腊人)成了追求感官享乐和审美自由的代名词,而“希伯来化”(犹太人)则成了追求实利和保守的道德原则的代名词。

(33) 克兰利是斯蒂芬的好友,曾与他挽臂而行(见《青年艺术家画像》第5章),但后来两人却疏远了。此刻,莫里根挽住斯蒂芬的臂膀,使他想到了克兰利。克兰利的名字来自托马斯·克兰利(1337—1417),此人曾当过都柏林大主教,也做过爱尔兰总督。

(34) “白脸儿们”(palefaces),爱尔兰俚语,指英国人。在美国作家詹姆斯·芬尼莫·库柏(1789—1851)的小说中,北美印第安人把英国征服者们叫做“白脸儿们”;英国曾数次侵占爱尔兰,故爱尔兰人也把英国人称做“白脸儿们”。

(35) “把这消息委婉地告诉她”出自美国通俗歌曲《把这消息告诉妈妈》。歌曲写一个战士为国捐躯前请求战友把自己的死告诉母亲。歌中合唱部分有这样的句子:“把这消息告诉妈妈,/她知道我是多么爱她,/告诉他不要等我,/因为我再也回不了家。”

(36) 马修·阿诺德(1822—1888),英国诗人、批评家。有学者认为,阿诺德主张取消诗歌、宗教和哲学之间的差异。这里园丁剪草正是取消差异,故有象征意味。而“打通”不同学术领域正是《尤利西斯》的一个主题。

(37) “我们自己”即爱尔兰语的“新芬”(Sinn Fein)。“新芬运动”是19世纪90年代在爱尔兰产生的一个爱国的群众运动,其宗旨是复兴爱尔兰民族语言和文化。新芬运动的旗帜后来被爱尔兰记者、政治家阿瑟·格里菲斯(1872—1922)接过去,变成了一个为争取爱尔兰民族独立的政治运动。但这里斯蒂芬想到的应该仍然是爱尔兰的文艺复兴。“新异教主义”是19世纪90年代在具有先锋倾向的爱尔兰年轻一代中流行的一个口号。按照苏格兰作家威廉·夏普(1855—1905)在《异教评论》第一期的前言中对这一口号的诠释,“新异教主义”要求两性以合作代替对立,以迎接一个崭新的时代的到来,因此,在文学艺术中种种不同的性冲动的力量将占据主导地位,而在生活中,“性的情感”将成为诸多推动力中唯一的一种力量。“中心”是希腊语:Omphalos。本义为“肚脐”,作为生命与母体的连接,是灵魂的栖息地。引申为“中心”“核心”等义。荷马在《奥德赛》中称卡吕普索的岛屿为“大海的肚脐”(大海的中心);古希腊德尔斐神庙的阿波罗神示所被称作“大地的肚脐”(大地的中心)。

(38) 布莱头是都柏林湾的一个岬角,位于沙湾马泰娄塔南7英里处。

(39) “我只记得观念与感觉”出自英国哲学家戴维·哈特莱(1705—1757)关于人的心理的观念。哈特莱发展了约翰·洛克和艾萨克·牛顿的观念,在他的《关于人的结构、职责和期待的观察》中提出,人的记忆中存在的只有感觉和观念的踪迹,因此,精确的回忆是不可能的。

(40) 慈母医院是都柏林当时最大的医院,位于勃鲁姆曾经住的埃克尔斯街上,由天主教开办。里奇蒙疯人院和慈母医院都开设慈善性的医疗护理业务。

(41) 彼得·提泽尔是英国剧作家理查·布林斯莱·谢立丹(1751—1816)的喜剧《造谣学校》中的一个人物。

(42) 劳耀拉即劳耀拉的圣伊格纳修斯(1491—1556),西班牙教士,天主教耶稣会(1534)的创办者,任首任总会长。耶稣会强调绝对服从(会士服从会长,会长服从教皇),以纪律严格闻名。

(43) 《奥德赛》中奥德修斯的儿子忒勒马科斯请求那些糟蹋王宫、向他母亲纠缠的求婚者离开王宫时,求婚者的头目安提诺俄斯就对忒勒马科斯提出过类似的劝告:蛮横的忒勒马科斯,压压你的怒火吧!/快冷静下来,别再闷闷不乐了,/像从前那样和我一起畅饮作乐吧。《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的母亲也曾这样劝说过他。

(44) 爱尔兰著名诗人威廉·巴特勒·叶芝(1865—1939)的诗作《谁与弗格斯同往》中的7—9句。全诗是:“谁愿驾车与弗格斯同往,/穿透树林深处交织的阴影,/舞蹈在平坦的海岸上?/年轻人,抬起你褐色的眉头吧,/姑娘呀,抬起你温柔的眼睛吧,/满怀希望丢掉恐惧吧。//别再躲到一边去冥想/爱的苦涩的神秘;/因为弗格斯主宰那铜车,/主宰那树林的阴影/苍茫大海白色的乳房/和所有游移不定的星星。”斯蒂芬听到莫里根的歌声,随即在脑子里想到歌中的第10—11句,以及这首歌在叶芝的戏剧《凯瑟琳伯爵夫人》中伴着竖琴演唱的情形。斯蒂芬喜欢这首歌,也曾为母亲唱过。现在这歌声把他引向对母亲的回忆。

(45) “一碗苦水”典出《旧约·民数记》第5章第11—31节。丈夫怀疑妻子不忠,与人通奸,就把她领到祭司前,祭司要她对一碗加了诅咒的苦水发誓,并将这碗苦水喝下去。如她确有奸情,就会肚腹发胀,生殖器官萎缩;如她清白无瑕,就毫无影响。因此,“一碗苦水”成了检验一个人纯洁与否的途径。

(46) 老罗伊斯即爱德华·威廉·罗伊斯,19世纪英国喜剧演员,以演童话剧著名。《恐怖大王特柯》是爱尔兰作家埃德温·汉密尔顿(1849—1919)根据英国作家威廉·伯拉夫(1826—1870)的《恐怖大王特柯,或神奇的玫瑰》改编的一出童话剧。由老罗伊斯主演恐怖大王特柯,于1873年在都柏林欢乐剧院首演,大获成功。

(47) 恐怖大王特柯在发现玫瑰能让他隐身后唱的歌。

(48) 英国通神论者阿尔弗雷德·西涅特(1840—1921)在他的《灵魂的生长》中提出了一种宇宙记忆的观念,认为一切事件和思想都贮藏在这种记忆中。

(49) “就盯着我一人”(On me alone)借自《哈姆雷特》,当老王的鬼魂出现,并招呼哈姆雷特时,霍拉旭说:它叫你跟他去,/好像有话要跟你说/就跟你一个人说(To you alone)(《哈姆雷特》第1幕第5场)。

(50) 原文拉丁语:Liliata rutilantium te confessorum turma circumdet:iubilantium te virginum chorus excipiat。是人们在病榻前为弥留之际者所作的临终祈祷。

(51) 《奥德赛》第1章中,在女神雅典娜鼓励忒勒马科斯更快地成长为男子汉后,珀涅罗珀期望女神唱些更令人振奋的内容时,忒勒马科斯曾委婉地反驳母亲,说自己已经是家中的主人,她最好不要再干预家里的事情。当哈姆雷特的母亲劝他振作起来,不要再为父王的死而闷闷不乐时,哈姆雷特同样温和地驳回了母亲的请求。这里,斯蒂芬拒绝母亲弥留之际的请求,不愿意为她下跪祈祷的情形,正可与忒勒马科斯和哈姆雷特的情形相比拟。

(52) 旧时一种价值为1英镑的金币,上面铸有英王的坐像,故以“君王”(sovereign)名之。斯蒂芬在学校教书的月薪其实不到4镑,只有3镑12先令,这一点在第二章中会说明。

(53) 古代爱尔兰凯尔特人中有学问的阶层,一般担任祭司、教师、法官、巫师、占卜者等,统称德鲁伊特人。

(54) 庆祝爱德华七世加冕时流行的歌曲。“加冕日”俚语中也意味着“领薪日”,因为薪水可以折算为“克朗”支付,1克朗等于5先令。“克朗”(crown)就是“王冠”,因为这种硬币上铸有王冠,故以“克朗”名之。

(55) “克朗根斯”即克朗根斯·伍德学院,是爱尔兰一所著名的天主教耶稣会学校。斯蒂芬曾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并在学校的弥撒仪式上协助祭司,捧过香炉(见《青年艺术家画像》第1章),因为祭司是上帝的仆人,故斯蒂芬说自己是“仆人的仆人”。这里,斯蒂芬显然指自己是莫里根的仆人。“仆人的仆人”一语出自挪亚对其小儿子含的诅咒。因为含看见挪亚喝醉酒赤身裸体躺在帐篷中,挪亚酒醒后知道了此事,便说,含的儿子迦南当受诅咒,必给他的弟兄做“奴仆的奴仆”(见《旧约·创世记》第9章第25节)。

(56) 原文拉丁语:In nomine Patris et Filii et Spiritus Sancti。

(57) 葛罗根老妈妈是一首民间流传的爱尔兰歌曲《奈德·葛罗根》中的人物。

(58) 爱尔兰有两个邓德拉姆。都柏林北65英里的东海岸的邓德拉姆是爱尔兰古代举行运动和竞技的场所;都柏林市中心南面4英里的邓德拉姆村是爱尔兰疯人院的所在地,也是叶芝的姐妹伊丽莎白于1903年创办的邓·爱默尔出版社(1908年更名为库阿拉出版社)的所在地。“鱼神”是史前爱尔兰远古部族崇拜的海上巨人。“命运女神”是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中女巫的名字。这里似乎暗指叶芝的姐妹,因为叶芝的另一个姐妹丽莉曾主办邓·爱默尔同业工会,该组织以手工编织为业。“大风年”指1839年,那年1月的一场大风暴摧毁了爱尔兰数百幢房子。此外,由邓·爱默尔出版社出版的叶芝的《在七座树林里》(1903)其扉页上记有该书完成于“大风年7月16日”的字样。

(59) 《莫比诺经》在威尔士语中是“游吟诗人指南”的意思。此书由夏洛特·盖斯特夫人于1838年编辑出版,选收凯尔特古老的神话、民间故事以及法国中世纪后期的英雄传奇之类。《优般尼沙》即印度古代的《奥义书》,该书从哲学和神学的角度探讨宇宙和人的神秘,是印度文化中的经典。

(60) 玛丽·安是当时爱尔兰流行歌谣中的一个人物。一个版本说,她颇有男子汉气概,其中的一句是“她像男人一样站着撒尿”,这句恰好可以凑成下面莫里根唱的第四句。

(61) “包皮收集者”指耶和华。耶和华与其子民立约,所有的男婴在出生第八日都要行割礼(见《旧约·创世记》第17章第10—14节)。

(62) “夸脱”为英制的液体容积单位,1夸脱为1.1365升。下文的“品脱”也是英制容积单位,2品脱等于1夸脱。

(63) “使者”暗指这位“送牛奶老妇人”与《奥德赛》第1—2章中门忒斯(门托耳)的对应关系。门忒斯是奥德修斯的朋友,奥德修斯出征后,他曾受托照料奥德修斯的妻子和儿子。雅典娜曾化作门忒斯的样子作为“使者”向忒勒马科斯传达外出寻父的信息。

(64) “锦缎般的牛”和“可怜的老妇人”是自古以来爱尔兰人对爱尔兰的称呼。“锦缎般的牛”即“最漂亮的牛”;“可怜的老妇人”来自古老的传说:在所有外人的眼中,爱尔兰是一个“可怜的老妇人”,唯独在真正爱国的爱尔兰人心目中不然,在真正的爱尔兰人的心目中,爱尔兰是一个“像女王般”年轻美丽的姑娘。另一说是,由于18世纪时,英国统治者禁止爱尔兰人提爱尔兰,所以爱尔兰人只好用这些古老的称呼来称自己的祖国。

(65) “征服者”暗指以海因斯为代表的英国人;“寻欢作乐的背叛者”暗指容易满足的以莫里根为代表的爱尔兰人。

(66) 《奥德赛》中,雅典娜化装来指拨忒勒马科斯,有指拨也有温和的谴责。这里,斯蒂芬仍然在想象自己因为没有满足母亲的临终祈求,可能受到神的谴责。

(67) 按照《圣经》,女人在生产和行经期间是不洁的(参见《旧约·利未记》第12章第2节、第5节;第15章第19—28节),故天主教规定,女人死后阴部周围不涂油。女人是由男人身上的肋骨造成的(参看《旧约·创世记》第2章第22节),而且是“蛇的猎物”(指夏娃受到蛇的诱惑,吃禁果,辨善恶,从而被逐出乐园的故事,见《旧约·创世记》第3章)。

(68) “你有盖尔味儿吗?”是爱尔兰西部农民的口语,意思是:你能说爱尔兰语吗?

(69) 19世纪,爱尔兰基本上已经完全使用英语,但在爱尔兰西部特别是极西部有些地区,农民到1900年还只讲爱尔兰语。

(70) 按英国当时流通的币制,1英镑等于20先令,1先令等于12便士。

(71) 弗罗林是意大利的一种银币,19世纪后期在英国流通。1弗罗林等于2先令。

(72) 这是英国诗人斯温伯恩的诗歌《祭献》中的头两句,下文莫里根吟诵的是此诗的三、四句。

(73) 英国海军元帅纳尔逊勋爵(1758—1805)在特拉法尔加角海战中大败法西联合舰队,战前他对军队训话,讲过“英国期待每个人尽自己的职责”。这句话广为流传,后来被用入《纳尔逊之死》的副歌中。莫里根在这里引用时,只是将“英国”换成了“爱尔兰”。

(74) 爱尔兰国立图书馆建立于1877年。其藏书很重要的一部分来自都柏林皇家协会。后来,图书馆曾致力于搜集爱尔兰古代的典籍,在复兴爱尔兰民族文化方面起过重大作用。有意思的是,1904年发现的一大批爱尔兰古代手稿却藏入了三一学院图书馆中。

(75) 严格地说,爱尔兰并非被海湾潮流所冲洗,而是被北大西洋潮流所包围。

(76) “心疚”(Augenbite of inwit.),中古英语,表示良心的忏悔。“可这儿还有一点血迹”语出莎剧《麦克白》。麦克白夫人怂恿丈夫杀死苏格兰王邓肯后,心中极度不安,在梦幻中游走,不断地擦手,但总是擦不净,并说了这句话。

(77) 耶稣被钉上十字架一路上经过十四站,其第十站的箴言是:耶稣被剥光衣裳。莫里根这里以揶揄的口吻自比耶稣。

(78) 盖勃勒本无此语。

(79) 这里引用美国诗人沃尔特·惠特曼(1819—1892)的《自我之歌》中第51节的第6、第7两句。斯温伯恩曾在《致美国的沃尔特·惠特曼》一诗中赞扬惠特曼是具有“大地之神自由精神”的伟大诗人,因而惠特曼在19世纪末的英伦三岛广为人知。

(80) 由于玛拉基在希伯来语中是“我的信使”的意思,因此便很容易与罗马神话中的信使墨丘利以及希腊神话中的信使赫耳墨斯联系起来。

(81) 巴黎拉丁区位于塞纳河左岸,是文人和艺术家聚集之地。斯蒂芬戴的这顶拉丁区式软帽因此而具有浓烈的艺术气味,与当时都柏林流行的硬壳帽形成了对照。

(82) 耶稣被捕后,曾预言他的弟子彼得会三次不认他,后来,彼得果然三次不认主。《新约·马太福音》中说:“彼得想起耶稣所说的话:‘鸡叫以先,你要三次不认我。’他就出去痛哭。”(第26章第75节)。莫里根这里以“遇上巴特利”(met Butterly)和“痛哭”(wept bitterly)在语音上的近似,戏仿《圣经》中“他就出去痛哭”这句话。当时都柏林有两个巴特利。

(83) 莫里根的原型戈加蒂当时租这塔楼时,实际付的是8镑。

(84) 比利·皮特即小威廉·皮特(1759—1806),当时任英国首相。爱尔兰海岸上建造的塔楼是拿破仑战争中为防御法国人的入侵而修建的炮楼。马泰娄是其中的一座。因科西嘉岛的“马泰娄海角”而得名。

(85) “那时法国人在海上”是爱尔兰歌谣《可怜的老妇人》中的词句。“可怜的老妇人”是爱尔兰的古称。见本章注64。

(86) 希腊语:omphalos。见前注。

(87) 托马斯·阿奎那(1225?—1274),意大利神学家、经院哲学家。诞生于那不勒斯附近的罗卡塞卡,曾在巴黎师从阿尔伯图斯·马格努斯学习,并于1248年随其转入德国科隆大学。曾在巴黎和意大利的许多大学任教。曾任多明我会的教士。阿奎那综合了亚里士多德以来的哲学与基督教思想,形成一套丰富复杂的神学哲学体系。他的思想成为罗马天主教及耶稣会学校的基本教学内容,对乔伊斯产生了重大影响。乔伊斯(或者说斯蒂芬)的美学思想就是在他关于善与美的相互关系的基础上发展而成的。读者从乔伊斯的作品中不难看出阿奎那的影响。“五十五条理由”出自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亚氏在该书中称宇宙由五十九个同心球体组成,其中四个是可变的地球,五十五个是不变的天球,每一个球体都有其原动者(第一推动者,也即理由)。这里,莫里根把从亚里士多德那儿借来的思想,错安到阿奎那头上了。

(88) 王尔德善于运用矛盾法来阐明自己的观点。

(89) 老金切指斯蒂芬的父亲。《雅弗寻父》是英国海军军官弗利德里克·马里亚特(1792—1848)写的一部小说(1836)。小说写一个弃儿立志寻父的艰苦历程。雅弗也是挪亚的小儿子,传说他是包括希腊在内的许多民族的祖先。

(90) 艾尔西诺是《哈姆雷特》中丹麦宫廷的所在地;“那凌空探出俯瞰大海的悬崖”是霍拉旭警告哈姆雷特跟随老王鬼魂可能遇到危险时说的话中的一句(《哈姆雷特》第1幕第4场)。

(91) 1914年之前,大英帝国可以说是称霸世界的。因此,这里“四海的统治者”不仅指作为英国人的海因斯,也暗指英国。

(92) 穆格林浅滩是都柏林湾东南岸外的一处礁滩。

(93) 莫里根吟诵的这些诗句斯蒂芬在下文称之为“逗乐的耶稣之歌”,是从戈加蒂的《欢乐的耶稣之歌》改编的。耶稣的母亲是犹太人,嫁木匠约瑟,圣灵以鸽子的形象降临她身上而怀孕,遂生耶稣。故这里的耶稣称其父为“鸟”。“各各他”又称“髑髅地”,为耶稣被钉上十字架之地。

(94) 耶稣和他的门徒们在加利利的迦拿曾应圣母的要求,显神,把水变成酒(见《新约·约翰福音》第2章第1—11节)。

(95) 橄榄山在耶路撒冷之东,耶稣常和门徒们来此。

(96) 四十步潭是沙湾的一个专供男用的海滨游泳池。

(97) “从虚无中创造”是公元325年尼西亚会议编订的所谓“尼西亚信经”中的话,主要指上帝创造世界和万物的事,后来成为信徒在礼拜天弥撒上反复吟诵的祷词。“奇迹”不仅指耶稣所行的神迹,也指圣母无玷成胎、耶稣复活、升天等神迹。在神学中,“人格化的上帝”指圣三位一体的圣父、圣子和圣灵。海因斯这里的意思主要是指上帝,上帝对每一个灵魂都有一种直接的人格的关怀,这种强调具有明显的新教意味。

(98) “自由思想”出自英国神学家、哲学家安东尼·柯林斯(1676—1729)《自由思想的话语》一书。斯蒂芬这里所说的“自由思想”即一种离经叛道的思想。

(99) 语出但丁的《神曲·天堂》第17篇。但丁的远祖卡却基达在预言但丁的放逐时曾说:“你将远离你最亲爱的人;这是放逐的弓所发的第一箭。你将品尝别人的面包是何等咸涩,明白别人家的楼梯是何等难于攀登。……”(参见《神曲》,王维克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第457页)

(100) 海因斯这里的说法,在相当程度上化用了《神曲·净界》第27篇结尾维其略(即维吉尔)对但丁的话:“自由,正直而健全,是你的意志,不听他的指挥是一种错误;所以我替你戴上皇冕和法冠。”(王维克译文,见《神曲》,第316页)

(101) 典出意大利戏剧家卡尔洛·哥尔多尼(1707—1793)的喜剧《一仆二主》。斯蒂芬这里所说的两个主人指英国统治者和罗马天主教会。

(102) 斯蒂芬这里所说的“第三个”主人,即贫穷古老的爱尔兰。

(103) 原文拉丁语:et unam sanctam catholicam et apostolicam ecclesiam。是《尼西亚信经》结尾部分中的一句。

(104) 指19世纪后期和20世纪初期西方神学对炼金术的迷恋。

(105) 教皇马尔塞鲁斯二世(1501—1555),在1555年加冕,加冕后22天就谢世了。意大利作曲家乔万尼·皮尔路易吉··帕勒斯蒂纳(1525—1594)谱写了《教皇马尔塞鲁斯弥撒曲》。“使徒的象征”指“使徒信经”中十二门徒代表的十二条信经。《弥撒曲》中有与“使徒的象征”对应的内容(“我相信上帝,……”)

(106) 这里的天使指天使长米迦勒。这里的“战斗”指16世纪天主教和新教之间的斗争。在教堂音乐方面,保守派主张音乐的纯粹性,坚持那种单声部的音乐,而革新派则主张多声部的复调式音乐。《教皇马尔塞鲁斯弥撒曲》的上演,确立了多声部复调音乐在弥撒和教堂音乐中的地位。

(107) 福提乌斯(820?—891),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因反对教皇的意志,和一群“冷嘲热讽的人”主张圣灵不是出自圣父和圣子,而是出自圣父,与正统的罗马天主教观念形成尖锐对立,成为宗教争议的中心人物,曾数次被开除教籍,被罗马教皇视为死敌。他曾另立宗派,分裂罗马天主教,导致1054年最终建立东正教。

(108) 阿里乌(256?—336),基督教神学家。反对圣父圣子一体的正统天主教观念,提出上帝造基督,基督造圣灵,圣灵造世界,三者非一体,逐级降格。创立了阿里乌学派。在尼西亚会议上被视为异端邪说。

(109) 瓦伦廷,公元2世纪埃及神秘主义神学家。他认为,基督没有肉身,是纯粹的精神,是上帝派来领导人们,逃离永久黑暗的物质世界,走向光明的精神世界和纯粹的知识王国的。他的思想自然也被正宗的天主教会视为异端邪说。

(110) 撒伯里乌斯,公元3世纪基督教神学家。反对三位一体论,主张圣父、圣子、圣灵只是同一存在的不同名称或形式而已。

(111) 爱尔兰人往往把英国人(入侵者、统治者)称为“外来人”。

(112) “编织风的人”出自英国诗人约翰·韦伯斯特(1580?—1625?)的《魔鬼的诉讼》一诗。

(113) 原文法语:Zut! Nom de Dieu。

(114) 19世纪末20世纪初,由于犹太人在经济、新闻、法律等领域取得的成功,排犹在德、俄、法、英等许多欧洲国家逐渐形成了声势。各国的具体情况虽有不同,但似乎都有反犹、排犹的问题。

(115) 阉牛港在都柏林湾的东南海角。

(116) 英寻是海上测量水深的单位,1英寻约合1.8米。“那边”指都柏林湾中从南岸向北岸延伸包括利菲河口一片宽约2英里长约5.5英里的开阔水面。

(117) 1904年6月16日当有两次涨潮,一次是中午12∶18,一次是午夜12∶42。按照民间的说法,淹死的人会在第九天后浮起来。

(118) 西米思是爱尔兰的一个县,在都柏林西北40英里处。阿列克·班农是莫里根的一个相识。他曾在韦斯特米斯遇到勃鲁姆的女儿米莉·勃鲁姆,即下面所说的“照相女郎”。

(119) 这个游泳者剃光了头顶,只留下一圈灰发,很像一个“灰发花环”,这表明他是个神父。

(120) 这种分别在额头、嘴唇和胸骨画十字的手势表达对圣父(额头)、圣子(嘴唇)和圣灵(胸骨)三位一体的尊崇。

(121) 按古埃及民间传说,红头发的人往往是叛徒和不忠的人。据说犹大就是一头红发。红发女人常被认为淫荡和对丈夫不忠。

(122) 原文德语:Übermensch。出自德国哲学家尼采(1844—1900)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按照《圣经》记载,上帝从亚当身上抽了一根肋骨造女人,故亚当少一根肋骨。莫里根说自己少了一根肋骨,把自己比作亚当,亚当是第一个人,所以是超人。

(123) “窃钱于贫者乃贷资与主也”从“怜贫者乃贷资与主也”(《旧约·箴言》第19章第17节)化出。19世纪末,学术界有一种观点,把尼采看作一个极端的个人主义者,认为他利用别人作为自己向上爬的垫脚石。莫里根的看法正是这种观点的一个代表。

(124) 塞尔温·古尔尼的《箴言集》中有一条说:小心牛角、马蹄和英国佬的微笑。

(125) 见本章注24。

(126) 原文拉丁语,是上文所引的临终祷文的句子。见本章注50。

(127) 在《奥德赛》中忒勒马科斯把安提诺俄斯等求婚者称作“窃夺者”;在《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也把谋杀了他父亲娶了他母亲的叔父克劳狄斯看作“窃夺者”;这里,斯蒂芬也把莫里根叫“窃夺者”。“窃夺者”的观念在《尤利西斯》中至关重要。在勃鲁姆的心中,鲍伊兰也是一个“窃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