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头上的牙痕
我们学校代伙的孩子中,有一个脚上戴着银镯的男孩。在乡下,脚上戴着银镯表示孩子金贵——用银镯子“拴”起来。事实上也是这样,他代伙的米都是由他奶奶背着送来。他家离学校不远,可他偏偏喜欢吃食堂,他奶奶对我们说的话更有意思:“隔锅饭香。”
他平时不善于说话,有点冷。即使笑也像昙花一现,像个小老头。学生们告诉我,他家有钱,原因是他父母都在外面做生意,他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
其实每一届都有这样的学生,日渐空虚的乡村,留守的老人与孩子,老人操心,孩子孤单,父母在外做着发财的梦。一年才能见上一次。这样的孩子性格都有点闷,但零花钱多,学习成绩总上不去。
他也和那些留守孩子一样,零花钱多,每年暑假过后他身上还要穿上一两件城市里孩子穿的衣服,显得很醒目——这是他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标志。过不了几天,他就会脱掉那些新衣服,显得和大家一样。
有一次,在为因困难而辍学的学生捐款活动中,他出了一个风头,他捐了个全校最高数——五十元。校长为此还在全校大会上表扬过,还发过奖状。大会是在小树林中开的,最后学生们热烈鼓掌,把树上的叶子震得一片一片地往下落。他还会唱歌——唱流行歌曲,原因是他家有卡拉OK。他曾在校合唱比赛时单唱了一首《真心英雄》,唱到最后,很多小学生都跟他一起合唱了。
谁能料到他搞水上运输的父母出事了呢?两人船毁人无(财灭,溺江而死)。他去处理父母丧事的那几天,我还请学生们捐款,学生们都很热情。我和班长把捐款送到他家时,他正在对他奶奶发火,他发的火很大,几乎是对他奶奶吼,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一声不吭,泪水直往下落。我想批评他,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后来捐款他也没要,他送到了我的办公桌上,他来上学了,脚上的皮鞋前贴着一张白橡皮膏药——算作“孝鞋”了。他低头走过来时,我的目光就被他鞋前的白橡皮膏药的“白”灼疼了,那真像一团永不能融化的雪。
他又到我们食堂代伙了。他奶奶常在校园外等他放学,可他放学后却不管他奶奶,一个劲地往家里冲,他奶奶就一颠一颠地在后面追。奶奶追得愈凶,他就跑得愈快。
在班上他的性格似乎没变(或许由于他过去性格比较闷,不太看得出来),我还是发现了他的变化,他开始咬手里的铅笔,像咬着一块糖似的。我是在自习课上发现他在咬铅笔,我对他说铅笔上的漆皮有害,不能咬铅笔,他顺从地放下了,可我过一会儿再看,他又咬住了铅笔。我走到他的面前,取起他的文具盒——文具盒里的铅笔头全是他的牙齿咬的凹痕。
笔头上的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