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命建军港
常言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其实有时候,成事也在人。世界上就是存在这样一些人,能够按照上天的意志,顺应社会潮流,遵守自然规律,真诚、踏实地去做好一件事。袁保龄就是这样能做事、能成事的人。
袁保龄身材不高,更不魁伟,但他既有傲然的硬气,也有内心的谋划,具有攻坚克难的决心与方法。到任旅顺以后,他调集所有资源,把繁杂的事务按轻重缓急,精心规划为建船坞、扩建港、做配套等三期工程。
首先是全力攻克大船坞工程。旅顺海军基地的核心设施,就是为北洋海军建造一个可供战舰维修、保养、停泊的大船坞。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大船坞,就很难真正形成北洋海军的战斗力。因此,在排兵布阵上,袁保龄把修建船坞列在建港最为重要的一期工程当中。
光绪五年,即公元1879年,李鸿章从德国购进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定远”和“镇远”两艘一级铁甲舰,并把它们放在了旅顺。但旅顺有港无坞,两艘铁甲舰迟迟不能入坞维护。处于同一时期,福州、上海、广州、大沽虽然建有四座船坞,但规模都不大,并且是泥土夯筑,不够坚实,也难为“定远”和“镇远”所用。因此,在旅顺建一座规模较大的现代化船坞已成为当务之急。袁保龄深知大坞对旅顺军港、对北洋海军、对李鸿章个人前途与命运的重大意义,他曾对刘含芳表达了“旅顺大坞是为北洋海军而建,为的是应对未来战争之用,于公于私我们都要建出个奇迹”的意见。可以看出,袁保龄虽然只是一个候补的三品道员,但却有着非凡的格局和情怀,是堪当守疆重任的大才。他要用自己的责任和全部智慧,尽早把建造旅顺大坞由梦想变为现实。
在当时的条件下,建造世界先进的大船坞,中国既缺少技术和人才,又缺乏资金和材料,还稀缺相应的管理经验。袁保龄决定,大量聘请洋人。于是,英国、法国、德国的承包商纷纷拥进旅顺城,都想得到这个利润丰厚的大订单。这样,自然就把西方工程建设先进的招标方法引了进来,中方可以挑挑拣拣,货比三家。最后,德国人中标,承揽了建筑大船坞工程,所有的不足,都由德国人打包负责解决。
工程问题解决了,选址又成了一大要务。在袁保龄的整体规划中,要先造船坞后建港。而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这一顺序被颠倒了过来,是先建港,后造坞。原因是,袁保龄一直为选择理想的坞址举棋不定。虽然李鸿章做出了在旅顺修建一座规模大、功能全、质量好的船坞的决定,但是具体的建设地址,他并没有给出明确意见,只能由工程总办自己定夺,这令袁保龄的压力陡增。而对于建造船坞来说,选址无疑是最重要的一环,可以说,选择一处理想的坞址等于项目成功了一半。为了把这座前所未有的坞址选好,袁保龄慎之又慎,足足用了两年半的时间,跋山涉水亲自考察,先后四易其址。
他先期曾经看好旅顺北部,旧水师营曾经使用过的两个小型船坞所在地,可是经过勘探,发现该地地质复杂,工程量和工期将远远高于预算量,可谓劳民伤财,事倍功半。第二次、第三次选址也都因各种各样的难题而放弃了。但苍天不负有心人,第四次,袁保龄把目光停留在水师营官厅东南的山洼里,这里的山势、水域都非常理想。他在和几名外国专家反复研究商讨后做出了决定,只要做一个抛物线试验,排除安全隐患即可修建。他们马上组织,由海上多个角度不同距离发射数发炮弹,让这些炮弹飞越黄金山山顶后,再越过山洼。结果非常理想,没有一发炮弹落在预选的坞址上,说明这里不会受到海上攻击的威胁,安全得到了保障。
袁保龄关于船坞选址的请示,很快得到了李鸿章的批示,建造工程旋即启动。
为了加快船坞的建设速度,把损失的时间抢回来,袁保龄和刘含芳、周馥一起,身先士卒,冲在施工第一线。袁保龄为人正直厚道,又善于与人打交道,深得周围人的敬重。当他请求驻军提督宋庆的帮助时,宋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先后调来四千多名清军协助建港。聂士成就是在这个阶段被调来旅顺,参加军港建设的。经过八年的苦心努力,旅顺港大坞于光绪十六年,即公元1890年11月全部完工。这意味着,北洋海军任何型号、规格的战舰,如遇坏损,即可进坞维修,保证了战舰随时出航,从而大大提高了北洋海军的战斗保障。工程验收之后,李鸿章喜不自胜,立即向朝廷上报了一道篇幅很长的报喜奏折,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嗣后北洋海军战船遇有损坏,均可就近入坞修理,无庸借助日本、香港诸石坞,洵为缓急可恃,并无须靡费巨资。从此量力筹划,逐渐扩充,将见北洋海军规模,足以雄视一切。渤海门户深固不摇,其裨益於海防大局。
字里行间看得出,李鸿章的得意溢于言表,特别是他使用了“深固不摇”四个字,来评价大坞对旅顺海军基地乃至国家海上防务的地位和作用,可见其对大坞的厚爱和重视程度。
李鸿章满以为,主政的慈禧太后也会像自己一样兴奋,谁知却“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慈禧看了奏折之后表情淡漠,没有半点喜悦赞美之意,只在奏折上批了“知道了”三个字。这让李鸿章异常不安,导致他很长时间食不甘味,寝不安眠,苦心揣摩着老佛爷的胸膛里会装有怎样的杀机。
船坞修建的同时,还要突破改扩建港口的难关。从地理环境上看,旅顺虽为不淤不冻的天然良港,但从时代上看,晚清政府已成强弩之末,国库空虚,财政拮据,无力更无心拿出资金对陈旧的港口进行全面维护、维修,致使旅顺港的功能大大减弱。袁保龄主持建港后,按照先难后易、先急后缓的原则,先是拓宽港口、疏浚港湾航道,让所有进出港的舰船畅通无阻。由于常年失修,旅顺港内及其港口淤积了大量泥沙,必须把这些泥沙全部清除掉。当时,没有大型挖掘设备,全靠人力挖掘。为了加快疏浚速度,袁保龄在旅顺、大连地区和山东半岛的临沂、烟台等地雇用了一万两千多名民工,靠人海战术推进工程。在那些日子里,白天港口人山人海,二三百只装载着从海底挖出泥沙的运输船只穿梭往来,其场面和气势都非常壮观。到了夜晚,港口灯火闪烁,点着松明渔火的运输船,把海面装点得煞是斑斓。
挖掘疏浚完港口,还要在港口外围筑起一道拦潮大坝,将东港与入海口分开,防止外海浪涌形成对港口的冲击。这是军港建设的重大工程,早在黄瑞兰的主持下已近完工。但是黄瑞兰为了截留、贪污工程款,在组织施工时一直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虚报工程质量,致使大坝底部的海泥没有挖干净。并且坝深收坡过小,造成坝体渗漏向下坍塌,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袁保龄面对这样一个巨大的隐患,没有怨天尤人,而是想方设法予以补救。先是增高加厚堤坝,同时又加修了备用大坝作为应急之用。光绪九年,即公元1883年10月,因为连日暴雨,潮水大涨,狂风巨浪之下,大坝南段突然塌陷五尺,坝体几乎与海面持平。更为严重的是,大坝中段也出现了大的横裂。在危急时刻,袁保龄不顾病体,顶风冒雨地率领宋庆所部的三营毅军和五百民工冲到一线,他们采用传统河工办法奋力抢险,加固坝体。到了11月中旬,天气更加恶劣,狂风不分昼夜地呼啸,震天撼地,拔木破屋。袁保龄依然故我,镇定自若地指挥抢修,赶在时间之前,成功将坝体修复完成,所有塌陷部位全部封闭合拢。至此,袁保龄仍然放心不下,又在大坝上坚守了二十多个日日夜夜,仔细观察,严防死守。在成功解决大坝塌陷的问题之后,袁保龄又采用石块垒叠的方法,进一步巩固坝体,终于使拦潮大坝稳固地挺立在浪涛之中。
拦潮大坝工程如期完工,而在风浪中搏斗了五十二天的袁保龄却病倒了,最后请来给慈禧看过病的名医汪守正诊治,才得以渐渐恢复。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袁保龄在给朝廷的奏折中,未提到前任黄瑞兰一个字的坏处,以力避世俗诿卸之习,可见人品之高尚,胸怀之坦荡。
加固完拦潮大坝,紧接着就要对东港、西港和船坞岸壁进行修建。这是个讲面子的形象工程,军港的质量和气势,都能从这里直接体现出来。这时,在建筑材料的选用上,袁保龄和聘请来的德国专家善威意见不一致。善威主张用烧制的泥砖作为船坞和岸壁用材,袁保龄则认为,旅顺军港是百年大计,不是应景工程,烧制泥砖的质量再好,也没有花岗岩的质地坚硬、耐用。为此,二人互不相让,争执了四个多月。由于袁保龄的意见得到了其他西方专家的一致支持,李鸿章也在电报中表示,选用何种材料由袁保龄酌定,因此,军港船坞和岸壁,最终是按照袁保龄的意见选材的。如今的旅顺港船坞,因为材质的精良,历经一百三十多年的风蚀海浸,仍然性能良好,坚固如初。
旅顺建港工程的另一件大事,就是做好庞杂的配套工程,这是袁保龄呕心沥血建港规划的最后一个环节。俗话说,才郎配红颜,好马配好鞍。还说,编筐窝篓,全在收口。大船坞、拦潮大坝、疏浚港湾、岸体修建等几个主体工程完工以后,还要做好大小两个配套。就整个旅顺海军基地工程的大配套来说,要先后建筑电报局、船械局、军械局大楼,还有鱼雷营、水师养病院等等,紧接着要上马自来水、引河入海、入海口拦截、海上灯塔、碎石码头、弹药库等项工程。还要修建旅顺海军公所以及相应的办公大楼。小配套工程主要是围绕着为大船坞服务展开的,包括铁甲舰工厂设备、各种厂房和营房、港内铁道、起重码头、电力设施等等。当这些工程一项一项完工,旅顺海军基地宣布大功告成,竣工落幕。
在旅顺海军基地建设即将竣工落幕之际,袁保龄的人生却要提前谢幕了。八九年来,袁保龄披肝沥胆,鞠躬尽瘁,积劳成疾,他的身体被彻底拖垮了。光绪十五年,即公元1889年,年仅四十八岁的袁保龄病逝于旅顺,他没能看到建港工程的最后成果。李鸿章对袁保龄的功绩感怀不已,也为他的英年早逝倍感惋惜。他上奏朝廷,为袁保龄请功:
已故后补道袁保龄,办理海防,以死勤事,恳请优恤。
清廷很快批复准奏:
袁保龄著照军营立功积劳病故例,从优议恤。
比照军营积劳故例,格外加以优抚,授袁保龄资政大夫,晋封光禄大夫,赠内阁学士,列入国史列传。
这位北洋海军旅顺基地建港功臣,虽然没能等到港口竣工的那一天,但他的名字和功绩,则永远地写在了旅顺的史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