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士

人类会如何看待克隆人，是一种器具，还是一种生物？

后者拥有思维、逻辑、自主行动的能力、需要接通生物电流才能活动、也会在死后，身体减轻21克的重量…

这些是生物的特性。然而克隆人并没有生物的个性。人与人各不相同，他们只能算是复制别人已有个性的“赝品”。

克隆人是一种：经过精密的数学计算、工厂加工、投入一定量的物质、衡量单位并不是对社会产生了多大贡献，而是造价为300金币或者是500金币的固定产物。

这些，是器具的特性。

克隆人研究从克隆技术诞生之初，便被所有国家颁布法律，严令禁止。原因是这项技术在伦理道德上有太多理不清的地方。最矛盾之处，就是：

「人类希望得到的克隆人是没有灵魂的克隆人，这样才能将其当做器具使用而心安理得。采集鲜血，贩卖器官，有太多太多的妙用。可是他有灵魂，那就只好忍痛抛弃这项技术。」

毕竟人类的所有科学是为人类服务的，若是失去了人性，那便变成了“人类”为科学而服务。

※※※※

暮光渐沉，星河皑皑。

天边一抹橘色的鱼白翻了身，玉露团清影，银河没半轮。

甜果将古石义打了一顿，于是后者心甘情愿蹲在卫生间里面，刷了半小时的牙洗去烟味。而甜果则一直盯着方栓，看了半个小时。

“看我做什么？看我秀色可餐？”

方栓站在白色写字板面前思考，之前古石义的哀嚎大骂都充耳不闻。这时候安静下来，反倒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转过身，看见甜果小手撑着光洁的下巴，三千春风剪绿野，满目星河散温柔，用一种母爱而秀气的眸光，凝视着自己。

看什么看，没见过渣男吗？

“不看什么。”

甜果眨了眨眼睛，心想：

「都说老娘蠢，其实老娘机智的一笔。

方栓突然间多了这么多『弟弟妹妹』…咦，为什么会有妹妹？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定很想哭。但是有古石义在，有大男人盯着，他很难哭出来。

而老娘虽说平时不太软，可终归是女性。

我把古石义关在卫生间，嘱咐他用完三只牙膏才准出来，那也就是给了方栓一个单独哭泣的理由。

哈哈，老娘鲜有几次大发慈悲，哭吧哭吧，才没有给你录像什么的，也没有打算凑一张过去的CD什么的…老娘人畜无害！」

“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前提是你要把外套给我，别想趁机抹眼泪鼻涕到我身上。”

“我要你的肩膀做什么？”

“让你哭呀。”

甜果眨了眨眼睛，卟灵卟灵，单纯的很：

“这种事情遇见了都不哭，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

哭倒没有，哭笑不得倒是有。

方栓无奈抿抿嘴，略微沉思后说：

“其实，哭什么的…我为什么要哭呢？这种事情很好接受。克隆人…甜果，你应该知道在《左传.定公十四年》一书中…”

“不知道。”

“好吧。也就是「勾践患吴之整也，使死士再，禽焉，不动。」这段内容。”

方栓稍微停顿，说道：

“古时候打仗之时，军队常有「死士」，顾名思义，是以性命为交换达成某一目的的士兵。勾践打仗时用，燕太子丹刺秦时用，其实仔细想想死士和克隆人有什么区别？

克隆技术诞生之初所建设的预想，便是培育克隆人当做随取随用的生物器官。古时候死士因技术缺陷只能提供性命，而现在技术发达了，便可以精细到某一部位。说的玄乎，只不过是高配版死士而已。

以史为鉴，人类在历史长河中所谓的先进均都是重蹈覆辙，因此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只不过，是我们见证了过去，知晓了未来，活在了当下罢了。”

“额？…”

甜果脑瓜子“嗡嗡嗡”的，心中略微琢磨，倒是想让方栓借一个肩膀给自己。不过不太好能开口。

虽然没听懂，可是更难受的，是自己已经失去了听懂的能力。这是种降维打击，太难受了。

“你刚才说…”

不过甜果提取关键词的能力还是有的，她道：

“果然，你是将克隆人，看做是器具的一类？”

“并未。”

方栓摇头，道：

“我只是说，克隆人和死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历史的重合，因此我并不感到有伦理矛盾的发生…看你好像还是没有听懂？”

“咳咳，听懂了绝大部分，可是我想全部听懂。”

“咳咳，那好吧。”

学着甜果的动作，方栓理了理话头，道：

“在《左传.定公十四年》中记载，越王勾践为了打赢胜仗，命令死士在吴军阵前自刎，以此来取悦吴军士兵的好奇心。吴军一拥而上，都到前排围观，因此打乱了阵型，被突击的越军一击即溃。勾践因此获得战争的胜利。

培育死士，和培育克隆人的道理是相通的。勾践将死士当做器具在使用，不关心他们的灵魂；而吴军士兵，则将其看成是人类，才会好奇他们为什么会自刎。

因此，结论是…”

方栓看向甜果，说出他面壁良久，得到的第一个谎言：

“培育克隆人的人，将克隆人看成是器具。

而我们这些旁观者，将克隆人看成是人。”

※※※※

“砰砰砰。”

卫生间外，响起敲门声。

古石义蹲在马桶前，手中捏着牙膏往马桶里面挤。使用过的牙刷还沾着泡沫，摆放在古石义的皮鞋边上，旁边放着一只使用了一半的牙膏。看来他之前努力过，但是后面放弃了。

“谁？”

话音落地，古石义便是沉眉，心中暗道：

「坏了！此处是下意识的呼喊，音节清脆，可自己在刷牙，音节应该有些混沌才对。

栓子的生物钟特别规律，早晚各一次如厕。他的性格也不喜麻烦，这种明知有人还敲门的行为，不会是栓子。而阿尔法是个人工智能，那么警局就只有果儿了。」

“呼~”

古石义松了口气，紧皱的双眉舒缓开。

既然是果儿，那就没事了。

“老古，你不是在刷牙吗？”

一门之隔，传来甜果的声音。

“呃…果儿，咕噜噜咕噜，你听我解释！…”

“好呀！不但学会抽烟，还学会敷衍了事！我就知道，你跟着方栓住了三年迟早变坏！你给我出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今天老娘跟你算算总账！”

卫生间外，甜果叉着腰虽是在骂，可脸上笑吟吟的，一点不见怒容。

小样，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刚刚失去的优越感，一下子就回来了——

论：甜果女士著作《优越感定律》第一定律，优越感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它只会从一种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其它物体，而优越感的总量保持不变。

诚无欺也。

※※※※

皎月，明灯。

“你怎么看？”

古石义看向方栓，揉了揉耳朵，刚刚被揪了：

“我知道你向来点子多，不然也无法胜任侦探。既然你没受到克隆人的影响，那肯定是已有对策。”

“嗯…一般般吧，不敢说太多。”

方栓端坐在电脑面前。

虽说2135年有许多微型电脑，以及最方便的全息影像、虚拟世界，可以沉浸式体验互联网的魅力。不过那东西需要连接神经电流，因《927案件》的影响，在黑客未伏案以前，全息电脑被法律严令禁止。

身前的电脑，与一百多年前的电脑在外貌上没什么区别。有屏幕、有键盘、有音响，只是处理器和显卡不同。

方栓双手放在键盘上，指肚与键帽贴合，发出“哒哒”的声音。码字也需要仪式感，越古老的键盘，越好用。

“我在查阅资料…稍微等等，哒哒哒。”

删除浏览的网页，顺带加上了一连串的代码，阻止后面有可能的修复。

从办公椅转过身，方栓翘起二郎腿，看向队员们，笑了笑说：

“得打起精神来啊，咱们有一场硬仗要打。这次的克隆人案件或许已经引起首都的注意，我们得抢在首都接手之前破案，不然的话，怕是又会变成悬案。”

“悬案？”

甜果疑惑不解：

“上京那边有最好的尖端科技、最厉害的尖端人员。要是有上京势力介入，不是更好破案才对吗？”

“并没有。”

方栓摇头：

“我五年前就是从首都警局过来，那边…那边不是办案，而是在解决问题。”

“办案不就是解决问题？”

“更没有。办案是查明真相，解决问题是处理结果。前者是揭开伤疤，后者是处理伤口…总之不要对上京的政客寄予希望。他们重视的是结果而不是原因，从根本上，就和咱们这些泥鳅不合。”

甜果听着听着，眸里忽的闪耀光芒，朦朦胧胧，华盖如暮。

方栓暗道坏了，丫头怕是正义感萌发，想要跟那些心脏的政客胡闹。不过幸好丫头的脑细胞不够用，多说些字数就记不住，能混淆视听：

“而且最好的科技不是在上京，而是在咱们金沙港。

金沙港作为海港城市，这里衔接五大国和诸多小国的贸易往来，咱们国家的外交新闻发布会也在这里召开，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因此，咱们最好的科技，用在了最好的地方。”

“哦哦。”

甜果点了点头：

“嗯嗯，你说的，我都懂。”

“呼~”

懂了就好，懂了就放心了。

方栓缓了一口气，又看向古石义：

“老古，阿尔法那边…”

“你是想问关于上京特派员，按照程序需要多久抵达咱们这里是吧？”

古石义嘻嘻哈哈笑了笑，耳朵此时都不疼了：

“你放心，当尸检报告一出来，我就拔掉了阿尔法的网线，他没可能把宗卷详细发给…

好吧，实际上是「正义的伙伴」程序起了作用，阿尔法认为本次案件不能让上京受理，否则会存在隐患。于是，为了掩护咱们办案，阿尔法进入了冬眠程序。咱们有三天时间用来检查阿尔法的日常机械和程序，超过期限，市政委就会派专家过来。

所以，时间够吗？用不用我真把网线拔了？”

方栓莞尔，这是一个公职人员应该说的话吗？

他敛了笑意，道：

“时间够了。

我们只需要去一个地方，去一个地方就能查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