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洛誉
司莫提着一坛酒坐在一处孤坟前。
“知道我为什么没能毁了那两颗玉珠么?”司莫缓缓咽下一口烈酒,伸手取下脖颈中的两颗玉珠。
回答她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寒风。
“这玉珠,是属于周墨然和方知有的,纵然我曾经是你,却也不能随随便便伤害你的感情。”她拍拍坟包,轻轻一笑,“既然你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就不该还抱有那样的希望,这回算你输了。”
司莫仰头将最后一口烈酒饮尽,将手中两颗玉珠放到坟包上,朝着孤零零的坟包拜了拜,眼中满是荒凉。
寒风刮过,孤坟前只静静躺着两颗精巧的玉珠,而坟前的白色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
苏渊带着方知有偷偷摸摸来到了酒馆中。
司莫望着栏外络绎不绝的人们,隐隐感觉出几分不同寻常来。
“哎殿主你怎么也在这啊!”苏渊突突然然出声道,司莫慵懒的抬起眼,瞥见了一边的方知有。
“何事?”她毫不在意的举起酒杯,仰头饮尽。
“无事无事,只是正好和朋友约出来喝酒,遇到了殿主就来打声招呼。”苏渊还从未见过司莫这般冷淡寡情的模样,忙打圆场着拉着方知有坐下。
司莫没拒绝,却也没有更多的目光投向方知有。
方知有见她这般模样,不由就犯起愁来。
她要是不肯承认怎么办,她要是真心实意的不认他,那他又该怎么办?
“哎那不是袁熙吗?殿主你帮我照顾一下朋友,我去去就回!”苏渊连话都不曾将完便一溜烟的跑走了。
司莫仰头将酒喝完,起身准备离开。
“殿主打算去哪?”她的腰带被人轻轻拽住,是方知有。
他满脸通红,虽然只喝了点度数不高的果酒,但依旧掩不住满眼的委屈悲伤。
“与殿下无关。”司莫生硬的别过头冷冷道,她怕她多看他一眼,她以前的努力就全部作废。
“……”方知有缓缓松开了她的腰带,气冲冲的一拍桌子,“小二!这里来壶烈酒!最烈的那种!”
司莫冷眼看着他扒开酒塞,淡淡道:“你放心喝,我会打到你吐出来。”
“殿主,我喝我的酒,与你有何关系?”方知有捏紧了手指,但是他最为熟悉这个语气,她是一定会这么干的。
打就打吧,好歹能让他清醒清醒。
于是他果断的仰头就要喝下烈酒。
司莫轻叹一口气,按住了送到他嘴边的酒坛,语气是难以抑制的温柔无奈,“方知有,为何还要来招惹我?”
方知有不曾回答,只是扑到了她怀里将脸深深埋入她颈窝中。
司莫一愣,有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颈窝流入她衣襟中,是眼泪。
在她的记忆中,他很少会掉眼泪,再怎么委屈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为数不多的几次也都是被她欺负的狠了才哇哇大哭,哭到连她也哭了才吸着鼻子奶凶奶凶道:“你欺负我你哭什么,不许哭。”
“那你也不许哭了,大不了我以后不欺负你就是了。”司莫吸吸鼻子,拉着方知有的小手抽噎道。
“呜呜呜你不欺负我还想欺负谁,是不是洛家那个丑八怪,呜呜呜呜呜你又不要我了……”刚刚才哄好的奶团子又“哇”的一声哭了,扑倒她怀里死死勒着她脖子哭的更伤心了。
于是等方行和皇后寻到他们时,两个小不点正抱在一起哭的满脸泥巴,很是伤心。
“乖,哭什么啊?”皇后耐心的抹去两个小不点的眼泪,温柔道。
“呜呜呜墨染说以后不嫁我要嫁给洛家的丑八怪呜呜呜……”方知有肿着眼睛抢先开了口,那眼泪跟止不住似的一直掉。
司莫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什么时候说要嫁给洛誉了?不对,她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方知有了?
方行轻轻笑了,一手牵着皇后,一手拉着司莫,裤腿上还拖着个方知有,慢步走在长长的宫闱中,认真而温柔道:“走了去吃饭了,墨然以后别说这话了,知有也是要护好自己的媳妇啊。”
真是奇怪啊……
明明那么冰冷肃穆的皇宫,在她的记忆中却是十分的温暖,温暖的她几乎都要忘却自己原本不属于这个地方。
而现在怀中的人儿将她从泥潭中拉出来,就算她缺席了他的十三年,依旧温暖的朝她伸出了手,想要再次将她拉出来。
她是怎么舍得再去伤害他的?
他的痛苦,与她相比,只多不少啊……
“……别哭了,是我错了。”司莫轻轻抚上他的墨发,连嗓音慌张的都有些发颤,“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才……才这样的……”
“别不要我……”方知有哼哼唧唧的抱紧了她柔软的腰肢,将满脸的鼻涕眼泪擦到她衣服上。
“好。”她轻声应道。
“困了,想和你睡。”他顺势撒娇道,一脸的“你不答应我我就继续哭”。
司莫看着他哭肿了的眼睛心都疼化了,轻轻道:“还能走路么?”
他将头埋到她发间,耍赖道:“不能,你抱我。”
司莫无奈的勾起唇,将他打横抱起来,转身跃出了栏外。
苏渊和袁熙从小角落绕了出来。
“还是苏公子的办法好。”袁熙由衷的佩服道。
“哎还是太子殿下演技好,连殿主都唬住了。”苏渊谦虚道:“这件事可得闭紧嘴巴,万一殿主知道了饶不了咱们。”
袁熙无奈的看了眼苏渊,默默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
司莫撑着头看着已经进入梦乡的方知有。
他睡的很安静,但手指依旧紧紧拽着她的衣带,好像怕她又会抛下他离开。
她记得小时候贪玩,她又对御膳房里的酒十分感兴趣,便指使方知有偷了两壶来,一人喝一壶好不快哉,但她喝了一壶都觉得没什么味道,而他不过喝了几口便渐渐开始呼吸困难,再到最后便直接昏阙过去,吓的她连忙扛起他跑去了御医殿。
据御医的话来说,若是再晚上点时间,方知有这条小命就捡不回来了。
为此司莫还专门领了三个月的罚,日日夜夜都在母亲的祠堂抄写经书。
方知有每天都会趁着人们不注意送来十几张誊写好的经卷来,还反过来安慰她这不是她的错。
打那以后,她就发誓要好好保护这个好看的奶团子,绝对不让他受到半分伤害。
可是现在,这个奶团子已经长成翩翩公子,满身风华,这么美好的他却因为她经历了他本不该经历的事情,她杀了若家上下五十多口人,就等于他杀了这么多人,他这么温柔的人啊,是怎么一步一步熬到现在的呢?
“……莫莫,怎么不睡?”方知有朦朦胧胧的醒来,把司莫一把捞进怀中,迷糊道。
“睡醒了。”她轻轻搂住他的腰身。
真是奇怪啊,明明她抱顾衍时都是大大咧咧的,怎么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个瓷娃娃,生怕抱着抱着,他就碎了。
“那我们干点别的吧。”方知有一下子就清醒了,眼中似乎住下了整个春天,温柔的几乎让她化在里面。
于是一直喜欢宿醉的司莫难得的乖乖坐在小板凳上啃起了油条喝起了豆浆,方知有还贴心的端来一碗面,扑闪着湿漉漉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她。
他是觉得她这十三年没吃过饭吗?
“殿主,借一步说话。”有人急急禀报道。
司莫从未觉得来汇报的线人有多么亲切,她轻轻点头,把面推给了方知有,便随着那人来到了一处塌方的桥洞下。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的百姓,司莫跟着线人从人群中挤了过去,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抱着什么东西静静的坐在因为塌方而裸露出来的石门前,任谁靠近他都只是一味的缩在角落。
“别吓着人家了,离远点。”司莫眉头微皱,示意围在孩子身边的人们散开,之后蹲下身,朝那小孩温柔一笑,“小家伙,你爹娘呢?”
小孩听到这温软的嗓音莫名就觉得安心,小心翼翼抬起头,小声道:“爹要带着我离开,可是娘不许。”
司莫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你爹爹是洛誉对么?”她朝那小孩温柔伸出手,淡淡笑了,“你爹爹是我的哥哥,我一定将他带出来给你,所以先跟我回去,好吗?”
五年前洛誉无故失踪,她虽然不曾恢复以前的记忆,却莫名对此事上心。
而这小孩的脸跟洛誉十分相像,就连害怕的模样都如幼时的洛誉如出一辙,如果不是洛誉的崽子,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理解才对了。
小孩松开手里的骨灰罐子,扑进了她香香软软的怀中,稚嫩的声音明显带上了哭腔,“求求您一定要救救爹爹!”
“好,姑姑答应你。”司莫将小孩轻轻抱起,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啊?”
“我叫、叫洛怀黎……”洛怀黎怯声在她耳边道,却让司莫心中一怔。
其实若家灭门后她在世上见的最后一个人并不是方知有,而是洛誉,他是唯一知道司莫还活着的人。
“洛誉哥哥,我与神尊有了约定,不得不让周墨然消失在这个世上。”那时的她满身戾气,眼中冰冷,可语气却是十分的悲凉,“此生能与哥哥和知有相遇,是墨然最大的福气,洛誉哥哥,以后知有就让你看顾了。”
洛誉手中书卷已然泛起褶皱,他眼中沉静,但发颤的指尖暴露了他的情绪,“名字。”
聪明如斯,她马上便明白他指的是她以后要叫的名字。
“司莫司若璃,但是以后,我未必认得哥哥。”她轻声道。
“无妨,知有这边一切有我,你……”洛誉的目光投向她发间的月明花,“留个信物吧,让我以后好歹有些念想。”
司莫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用灵力仔细探了探洛怀黎。
那朵带着神尊灵力的月明花赫然出现在洛怀黎的眉心。
她轻轻拍着洛怀黎的后背,脚下步子越发快了起来。
“怎么?”方知有接过司莫怀中的孩子,她身后的人还紧紧抱着一个骨灰罐子,不由就有几分不安染上了心头。
“是洛誉哥哥的孩子,交给你了。”司莫轻轻抚着洛怀黎的脑袋柔声道:“这是你姑父,你可以信他,我去救你爹爹出来。”
方知有心中一惊,慌忙对她道:“找到他了?”
“嗯,等我回来。”司莫朝着方知有宽慰一笑,折身回到了石门前。
她将手按在石门上,闭上眼用灵力探寻了过去。
灵力并没有跟门后的世界产生共鸣,只是像一个石子偶然落入死水之中,如波澜般一圈一圈的回荡着。
难道已经不在这里了?
司莫手下微微用力,便已然穿过了石门。
落入眼中的是已经被摧毁了的巨大机关,应该是洛誉的手笔。
司莫手中腾起一道白光,摸摸地上的土。
很新,应该是几天前被人带到此处的。
司莫站起身来,这样一点一点找下去的话怕是洛誉就要折别人手里去了,于是她干干脆脆放出大量灵力去探寻着属于洛誉的那份灵力。
原本她是没报多大希望的,却意外的发现这座机关城竟有三层,尤其是第二层灵力极为充沛,与她放出的灵力不断回应着。
那丝微弱的灵力被众多灵力一起送到司莫手中,她几乎是一个转身,便直入地下三层,出现在洛誉身前。
洛誉一身蓝衣风采不减当年,手中依旧握着书卷,盯着烛光出了神,只是目光不复从前那般清澈见底,满了受尽折磨的空洞荒凉。
“……走吧,我不会告诉你黎儿在哪的。”洛誉平静道,连个眼神都没递给司莫。
“洛誉哥哥。”司莫轻轻出声。
洛誉的眼中猛然一亮,几乎是瞬间起身将她死死按入怀中,躲过了一支暗箭。
“你难道不知这是个局吗?”洛誉将她死按在怀中,声音中明显带着怒火,“你看到黎儿眉间的月明花就该明白的!”
“洛誉哥哥,别怕。”司莫轻轻一笑,伸手拔下发间的玉簪,那玉簪便化成了一把血玉扇,挡住了他们身后的暗箭。
“你是何人?离我夫君远点。”一个女声响起,洛誉下意识就把司莫护在了身后,厉声道:“你还想怎么样?”
“原本你只要乖乖的把月明花交出来,就没有这么大麻烦事了。”一个光着脚苗疆打扮的女子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娇声笑道:“夫君啊,没想到你真的能将堂堂徽雨殿殿主引出来,真是没白疼你。”
“西蛮毒部?”司莫不动声色的将洛誉护在身后,接住了雨息扇,轻轻一笑:“可真是胆大妄为,抢了晋国王爷,杀了雨息扇主周末,本殿主很是好奇,你们怎么敢的啊。”
“殿主知道的还不少,怎么,要替我夫君报仇吗?”苗疆女子轻轻一笑,“忘了说了,我给他下了五年的毒,如今神仙来了,都救不了他。”
“洛誉哥哥并未成亲,在场哪位是你夫君?”司莫暗暗握紧了洛誉的手,云淡风轻的笑着:“你真当我徽雨殿,解不了你西蛮毒部的毒吗?”
女子面色一变,冷声道:“能解又如何,神主说了,这机关城是专门为你打造的囚笼,就算解了毒又能如何?”
司莫轻轻抿嘴,看向了这房中的阵法。
还真是专门克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