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幻觉（二）
那天的记忆是灰色的，天空是灰的，人是灰的，我是灰的。
这次她没有骗我，真的回来了，带着她的新老公和新儿子回来了，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幸福，看起来比从前还年轻上几分。
我真心替她开心，也真心替我自己难过，如果说以前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奢望，那么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彻底成为了没有妈妈的孩子。
那时，我已经上初中了，正处于青春期，可是我没有叛逆，因为我知道被偏爱的孩子才有全力叛逆，而我叛逆给谁看？没有人理解我，爷爷奶奶虽疼我，但是跟他们之间的代沟隔了半个世纪那么深，他们无法理解我，叛逆给他们看又有什么意义呢?
青春期的我，看似乖巧文静，看似跟叛逆毫不沾边，却又好像跟全世界都有仇，就这样自卑、孤独、压抑地度过了整个初中，回想起初中的那段时光，记忆是断断续续不太清晰的，不太记得有过哪些好友、不太记得发生过什么大事，浑浑噩噩。
直到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才如梦初醒，高中离家很远，可以住宿，我知道人生的新旅途就此开始，我必须收拾好新囊，把旧的自己丢掉。
我开始积极乐观地生活，努力地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当然不会告诉任何人父母的离异，这么多年我早就明白大家的有色眼镜多么的可怕，明白一个中学生的流言有多么大的杀伤力，明白自己的不一样，哪怕就一点点，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
因为我成绩优异、积极上进又好说话，赢得了很多男女生的青睐，但是我连亲情都不相信，别说爱情和友情了，我从来不信。
直到遇见他们…...
对感情没有安全感的人，一旦相信，便一心一意、死心塌地。
我猛地回过神，分不清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还是现在仍在梦里，只发现眼泪早已浸透了眼前的作业本，父母的争吵声早已消失……
他们走了吗？
我放下托着下巴的手，站起身，耳朵贴着门，企图寻找一点门外的蛛丝马迹。
隐约听到一阵诡异凄凉地歌声，那是一首我不曾听过的童谣，却隐约有种熟悉感，情不自禁被歌声吸引：
“窗户的影子下，谁对谁说‘娃娃要听话’……你说妈妈还会梦到我吗……爸爸再也不提起妈妈，说她在很远的地方……。”
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本该天真无邪的童声此刻显得极度不协调。
我鬼使神差地推开门，顺着声音来到了家里储藏间门口，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很疑惑，遇到这样的情景，我难道不应该恐惧吗？我没有，竟然还有一些兴奋。
这样的我有些陌生，这样的我有些害怕。
推开储藏间的门，看到一个穿着有着hellokitty花样睡裙的小女孩，我愣了一下，很久以前有个叫妈妈的人帮我去裁缝店做过这样一条，小女孩背对着我，乌黑油亮的长发披在背上，发质真好，就像我的，小女孩手上还拎着一个没有头的洋娃娃，这个娃娃很眼熟。
歌，就是这个小女孩唱的。
女孩没有察觉我已经进来了，依然自顾自在那里歌唱：“娃娃和娃娃都在等他…..”
“你是谁?”我问道。语气冷静的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小女孩没有回答我，只是悠悠转过头来，我觉得小女孩长得好眼熟。
她咧嘴对我一笑，比哭还难看，惨白的脸，越发显得病态而诡异。
我想起来了，她长的像我呀。
意识到这点，我才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倒退了了两步，踩到一个东西，绊的我一个趔趄，我低头一看。
是一个头！
是女孩手里洋娃娃的头，那样娃娃的双眼死不瞑目一般地盯着我，还对我咧着嘴，像是在嘲笑我这个没有人要，没有人疼得孩子，我把那个头踢到一边。
”姐姐，娃娃笑我们没有妈妈，我把它杀了。”小女孩睁着无辜的双眼，歪着头对我说着。
奇怪的是，除刚才她转过头来，我确实被惊了一下，现在的我只觉得小女孩特别可怜，看到她难过的样子，自己也跟着戚戚然：“那我们就不要她了。”
“你想起来了，我就是你呀，妈妈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她并没有理会我在说什么，前言不搭后语地继续对我说道。
”我……“我不知道回答什么。
”姐姐，留下来陪我吧。”她对我伸出了手，无辜的双眼看着我，有着无限的渴望和期待。
若是换了别的什么鬼东西，此时我肯定是拔腿就跑，但面对这个”我“我却做不到，她的孤单我懂、她的无助我懂、她的阴暗我懂。
我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活在我心里阴暗角落的那个孩子。
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对于她的存在，起初，有些彷徨害怕，她总是跳出来对我说要干这干那，比如弄坏好朋友生日礼物、嘲笑别人的缺点，甚至让我杀死路边的小猫小狗，后来觉得有一个人陪着自己也很好，悲欢喜乐都有人分享。
再后来她躲起来了，记不得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渐渐疏远，直到我遗忘了她。
此时面对她，我的心里竟然有一丝的怜惜与愧疚，正是怀揣着这样的感情，我不自觉地一步一步向前。
“来吧，牵起我的手，彼此都不再孤单。”
“来吧，牵起我的手，我们才算是完整。”
“来吧，牵起我的手，抵御世上一切伤害我们的人。”
我忍不住朝着美好前行。
忽然我身体梦第一抽，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喘着粗气的强有力的声音把我唤醒：“沐沐，你在干嘛！快醒醒！”
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我才发现，我站在一扇巨大的，没有玻璃的落地窗前面，再向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
想起刚才的场景就后怕，我紧紧抱着景绍，微微颤抖，他不断地拍打着我的后背安抚我，让我不要害怕。
只有我知道，我害怕的不仅仅是险些丧命，更是刚才在幻境中看到的、想起的那些回忆是那么真实，却又不太真实，虽然只是支离破碎的几段回忆，却让我怀疑起了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如果我不是我，那谁又是我？我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