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宁妍抬着头，看着那棵光秃秃的石榴树，她的嘴里不自觉地泛起了苦味。

七年没有回家了。她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已经死了。还有小院子里的其他东西——秋千，没有了；就连那一片她小时候精心培育起来的小菜园，如今也成了一片冰凉而平静的水泥地。宁妍踱步在自家的庭院内，看着这一切的变化，她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震惊和落寞。

自己小时候最喜欢呆的院子变成了这样，那她的房间呢？恐怕就更“空阔”了吧？

宁妍望向那栋在霞光下微微泛着淡紫色光亮的屋顶，她苦笑一声，上了楼。

但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屋子竟然一点都没有动过。七年了，宁妍惊讶的发现了她的那个再没有住过的房间十分整洁，她的那些曾经被宁坤远百般厌恶的画架、画册和她高中时期画的画也都还在原地，仿佛她昨天还住在这里。

宁妍惊讶的说不出来话。

直到一个声音打破了宁妍的思绪——“你父亲没有一天不希望你回家。”

宁妍回过头，她这才看到了一张熟悉脸——那个人是曾经一直照顾她直到她上大学的保姆阿姨。也是因为有她的照顾，宁妍才在年幼的时候感受到过些许的母爱的。

“我以为您早就不在这里干了！”宁妍激动的和保姆阿姨拥抱了一下。

“我也准备走了。但是大抵是因为你父亲还在无时无刻不希望你回来住的原因，所以他一直不让我走，他一直让我帮忙打扫你的房间。其实……其实你爸爸真的很疼你。”

宁妍撇了撇嘴。“他不让您走，只是因为您值得。肯定不会是因为我。”

保姆笑了笑。她并没有过分纠结这个话题，而后她一边陪着宁妍看向她幼年时收集的一些动漫照片，一边和她一起回忆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她问她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当老师什么感受，而当宁妍笑着告诉了她自己已经交往了一位警察男朋友时，保姆的微胖的脸上堆起了笑容，“我早就听你父亲提起过了。”

宁妍脸上的炙热了起来。“他知道了？！那他怎么说？”

“他没有多说什么，那也是当然，因为我是无意听到的。因为那时候，他正在和司机商量如何给你们汇款。”

“您的意思是……煜阳的那笔治疗费是爸爸出的？！”宁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霎时间愣在了原地！

后来，在吃饭的时候，宁妍的心思也被保姆的话分散了。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竟然背着她做了那么多事，这让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迷惑、惊讶和一丝感激，以至于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直到该如何和平的和她的父亲相处了。

真好笑，难道只有“吵架”才是她们能够自然相处的沟通的方式吗？

宁妍苦笑。她决定收起了她所有的不理智的情感，第一次力所能及的调动了她全部的最温和的语气。

“爸……你今天忽然叫我过来……是什么事？”

是的，宁妍并不知道她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叫她回家一趟，还说有急事。她更不知道，就在两天前，在彭旭把徐煜阳单独留下后，徐煜阳就私下联系了她的父亲，也正是徐煜阳的一封长达2000多字的邮件，这才撬动了宁坤远一直以来的以“隐瞒”为主的决定的。

所以，当宁妍看向宁坤远的时候，她的眼神干净的非常彻底，而宁坤远，他的表情则复杂的多。他的苍老的面容上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憔悴之感。

“宁妍，等你吃饭完，我……我有件事想给你说。”

*

当宁坤远把属于她母亲——吕文鑫的死亡证明拿给宁妍的时候，宁妍好像失明了一般，足足一分钟，她都没能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我妈妈……我妈妈……真的死了……？”

在那一刻，宁妍竟然她还有点想笑，有点想苦笑——她完全不想哭。

“是……”宁坤远声音沙哑。这也是宁坤远第一次带着悲凉而又无助的眼神看向宁妍。“宁妍……其实早在知道你竟然鬼使神差的应聘了蒲公英幼儿园的时候，我就该告诉你了……但是我……我始终提不起勇气……我甚至希望瞒你一辈子……我是很自私，但是我现在也想开了，有些事……恐怕真的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像一个圈一样，即使你不在这里得到答案，你也终究会在另外的一处找到的。而你的那个徐煜阳，给我的邮件里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他说他是在之前瞒着你他的身份的时候感受到的，他说我们不是你，我们不能自私的只站在我们的立场就帮你做决定——告诉，或者是不告诉。而我们能做的，其实就只有告诉你真相，而真正能不能接受，以及用什么样的方式去接受，亦或是需不需要别人的安慰，这都是你的选择，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的‘舒适区’或是为了自己的臆想出来的好心，而把你接受真相的这个权力给剥夺了。”

宁妍下嘴唇颤抖着，此刻纵然她有千万句，她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随后，宁坤远又和宁妍谈了很久，很久，他详细的又给宁妍谈了谈她母亲的性格，她的爱好，他们相爱的细节。期间，宁妍的情绪始终就这样紧紧的绷着，就像带了一个痛苦的难以释怀的面具，而直到她在离开家的时刻看到徐煜阳在她家门口等她，她的情绪这才忽然间爆发。

那一瞬间，宁妍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被什东西点燃了，一股委屈和难过霎时间涌向了她的全身，让她再也无法伪装！于是，她的眼泪成了不会断的珠线，一遍又一遍的从她脸颊滚落。

徐煜阳把她搂进了怀里。

“没事了……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徐煜阳使劲的抚摸着她的单薄的背。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没有……只是比你早知道几天……”

徐煜阳说的没有错，因为那天彭旭单独把他留下说的就是这件事。彭旭告诉了徐煜阳，那位在“蒲公英幼儿园劫持案”中为了保护张尧的老师，全名叫吕文鑫，她实际上就是宁妍的母亲。

那一刻，徐煜阳也完全呆滞了——就如同此刻的宁妍。

*

随后，为了安抚宁妍的情绪，徐煜阳带宁妍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公园的小山丘的山顶。

在难得布满了星星的夜里，夜空高远，夜风清凉，但是星星却很低，仿佛触手可及，它们闪烁着，安静的散布在徐煜阳和宁妍的视野里。

“你说……天上的那些星星里，会有我的妈妈……和张伯伯吗？”宁妍坐在石凳上，望着天空，她的眼睛虽然已经红肿，但是好在她已经彻底平静了，她的恢复了些许的闪亮的眼睛正和眼前的星辰遥相呼应。

“也许会吧……”徐煜阳说。

“我觉得也是……”宁妍趴在徐煜阳怀里呢喃。“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懂事后，我其实已经有一种异样的预感了——她不会再回来了。我问了我爸爸很多很多遍，他都不告诉我，他每次都会用含糊的话糊弄过来，只是我没有想到……这次她是真的、彻底的走了，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我连苟且的希望都没有了。”

徐煜阳把宁妍搂的更紧了一些。“宁妍……其实你爸爸一直以来对你'过度保护'，也是因为你妈妈已经去世的关系吧？他不想在失去了妻子之后，自己的女儿再发生任何意外了。”

宁妍下唇颤抖，“也许吧，我不知道……”

“那你已经知道真相了，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宁妍笑了，虽然仍然面露苦涩，但是宁妍竟然在此刻笑了，她对着星辰，她笑得悲伤，但是又那么的清澈。“我想知道是谁害了我妈妈……”

徐煜阳一愣，微微挺直了身子，“宁妍……”

而宁妍却打断了他，看向他担忧的双眼：“你不用担心，煜阳，因为我对我妈妈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所以我不会做傻事的。但是无论如何……我也想知道是谁害死了我妈妈……我不会越界，我也不会要求你违反纪律告诉我什么，就像我帮你打探‘幼儿园劫持案’那样，我只求帮你们走访一些旧人就好，不管多小的事，我都愿意……可以吗？”

徐煜阳想了想，但是最终，他并没有反对。

是啊，只要是人，都会有自己的“执念”。就像自己拼了命也要查清楚张松柏的死因一样，他即是如此，他又怎么能要求宁妍呢？

越来越清冷的深夜里，徐煜阳把宁妍搂的更紧了一些。几乎要把她融化进自己的心口。

“好吧，宁妍，无论如何你都要小心。有什么问题我们商量着来办。”

宁妍使劲的点了点头，用笑容挤碎了她最后的一滴眼泪。“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