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凭霄摘花(下)

  • 解甲
  • 八条看雪
  • 3878字
  • 2021-08-19 16:00:24

那是个瘦小的身影,脸上蒙着块灰布,瞧着并不怎么起眼。

但肖南回不敢轻敌,因为这人就是刚刚她在第五层打过照面的那个。所谓人不可貌相。她身边不就有那么个又矮又圆、打架却从来没输过的存在么?

这一层已经是凭霄塔的顶层,流云之上万丈金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二十四朵荼蘼花编成的花环就在正中悬起的一条麻绳上挂着,处处随意却透着一股高不可攀。

能走到这一步,哪一个会是省油的灯呢?

若是正面相抗,她并非没有得胜的把握,但眼下需要速战速决,否则再有后来者加入战局,难免不会出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

刚刚她有瞧见那流寇中的一人和对方交手,虽然只有短短片刻,肖南回心中已有一二:此人功力远不及刚刚那三人,但招式路数甚是诡异,便是凭着三分出其不意,她若想速杀也是难上加难。

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就这么放弃了岂非前功尽弃?

肖南回有个说不上是缺点的缺点,就是有点死心眼。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即便是头破血流,也要试上一遭方能死心。

她在这厢思索对策时,对方也在打量她,但似乎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判定肖南回不会退让后,他迅速调整好了作战方略。

顶层木塔已经十分狭小,花环就在两人之间的半空中,肖南回因为刚刚爬上来离得稍远一些,那人放弃了向肖南回发起进攻,而是选择直接夺取花环。

肖南回自然不能让他得逞,紧跟着向花环奔去。

越接近中心,脚下能着力的点越稀少,肖南回干脆一跃而起,一把抱住那人的右腿,将对方生生从半空拉了下来。

眼看花环与指尖失之毫厘,那人杀心顿起,欺肖南回双手都暂时无法伸展,两肘向下狠狠击向她的背。肖南回听风辨位,凭借绝佳的躯体力量在空中翻了个身,抬起右腿抗下这一招。谁知对方却等她将前襟露出后,突然改变招式,左脚刁钻袭来。

这一招分外眼熟,肖南回在往上爬时就见有人中了这招落下塔去,即便命好抓住个落手的地方,便是挨上这一下,也少不了筋断骨碎,绝对再爬不起来。

肖南回此时身形在下,处于绝对劣势,即便能来得及挡下这一招,也免不了跌下去的命运。

左右是个死局,若想化解也必得使出不怕死的法子。

肖南回一手仍死死抓住那人右脚脚踝,另一只手就近切向对方侧腹。这一招去势毫无余地,既没给对方留余地,也没给自己留余地,因为这样一来她的整个胸腹都暴露在敌人面前。

然而对方显然没有料到肖南回竟连挡都不挡一下,待反应过来右侧受袭,躲避的本能已经令他不得不调整身形,那一脚杀招擦着肖南回胸前而过,她的危机不攻自破。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人落脚站定,看向肖南回的眼神明显与之前不同,眼前的人虽是女子却比刚刚掉下去那个难对付百倍。但仔细瞧她身上已经挂了彩,他只需再拖一会,未必没有胜算。

肖南回这厢才刚喘息片刻,对方便又缠斗上来,这次倒是没下杀手,但却甚是恼人,高空之上的骚扰不比突袭好到哪里去,一个不小心不用别人动手,自己跌下去也是有可能的。

随着二人交手次数增多,肖南回内心的疑惑越来越大,眼前这人身手绝对是高人指点过的,但功力不足显然不是从小习武的根骨。如果是哪方势力派来的人,为何会选这样的人来争斗呢?

正思索着对方又是一个近身,肖南回突然调转方向,向他面上蒙着的布抓去。那人一惊,回身便是一掌。

这一掌显然失了章法,但却打出了十成力气,肖南回虽然躲过,她身后的一段木栏却遭了秧,连带木栏下的一根横梁瞬间折断。

这一招拆过,两人都正是力竭之时,再也无从提气辗转,只得结结实实落在那根只剩下一个支点的木梁上。

肖南回在一头,那人在另一头,而那段木梁就好似二人脚下的一段跷跷板。

然而肖南回没有料到的事,这人的体重竟然比她还要轻,她脚下的那截木梁瞬间沉下去,肖南回奋起一跃想要去抓旁边的木栏,那人却手脚飞快掷来一截断木,木栏顷刻间在肖南回面前碎成几片,她这一跃落空撞到巨塔中心的柱子,刚刚扎好的伤口崩裂开来,血流如注,她眼前一黑,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开始飞速下坠。

要赶紧抓住些什么才行。

肖南回挥动手臂,不顾一切地去抓可能抓到的东西。她的掌心都是血,一把抓在木梁上的时候便是一滑,还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脱力向下跌去,随即整个人拦腰撞上下面的一根横梁,五脏六腑像是要被震碎一般,她强忍疼痛勉强来得及翻身抱住这根横梁,呼吸间带了血腥味。

呼,还好还好。

下一瞬便又风声自头顶而来,她急忙闪向一旁,险险避开从天而降的断木。

顾不得身上疼痛,肖南回迅速爬起身来向高处望去,那瘦小身影见她似乎已无威胁,便飞速向那中央悬挂的花环奔去,她此刻便是再爬上去也终究会晚一步。

难道就这么失败了?在这最后一步失败了?

肖南回咬紧嘴唇,颤抖的瞳孔急速略过目之所及的每一处细节。

晴空之下四周的每一处角落都纤毫毕现,破损的木梁、历经沧桑的琉璃瓦片、中央巨型塔心上已经褪色的巨大图画、还有什么在风中一闪而过。

是绳子。

这万丈高空之上,怎么会有绳子?

等下,刚刚在塔顶的时候,那悬挂花环的似乎就是一模一样的麻绳。

有些事情实则根本没有验证的时间,肖南回的身体比思绪要快得多,转眼已经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她几乎没有看脚下,完全是凭借本能和余光选择落脚点,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种势在必得的信念,一时竟也没有心思后怕。

那麻绳距离塔身尚有一段距离,被风吹动不时发出抽打的声音,若是纵身扑过去,一旦失手便再也没有回到凭霄塔的机会,只有坠下九层高塔活活摔死。

人生在世,总有几个瞬间是站在生死交界处的。眼下这情形算得上是肖南回有生之年的第一次。

等她反应过来其中厉害,脚已经踏上凭霄塔木栏上的最后一段,下一步就是万丈悬空,她去势已定,想要此时收手已经断然来不及了。

不能犹豫,犹豫的话必死无疑。

此信念一出,她将全身力气都灌注在双腿上,整个人便似一只临到断崖的鹿高高跃起。

风在她身侧刮过,又似一双手从下而上将她托起,平地之上是没有如此凛冽的风的。

看来在这万丈高空之上,也不全都是坏处啊。

抓住绳子的一刻,肖南回这样想。

身体的重量令那根麻绳瞬间绷紧,绳子向上延伸的那边突然传来轻微的“啪”声,肖南回努力回转脑袋向上望去,绳子的尽头、一点嫣红越来越近,最终落在她眼前。

肖南回心满意足地抱住那千辛万苦得来的花环,手中抓紧了那唯一可以凭靠的绳子,任由身体向下坠去。

云层雾气在耳边呼啸而过,肖南回手中的绳索蓦然一紧,她整个人随着这股力量向前荡去,转瞬间便冲出了遮蔽视线的迷雾,偌大的佑荫坛出现在她脚下,眼前豁然开朗。

无数翘首以盼的人们被这一幕惊住,待看清了肖南回身上的花环,人群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震天响的声浪在佑荫坛上空涌动。

肖南回抓着绳索凭借附近几处高矮不低的建筑减缓了下落的趋势,终于几经辗转回到了地面上,手心早已血肉模糊,身上也是一阵阵的发软。

主办祭典的城主及县长已经迎上来恭喜获胜者,肖南回迷迷糊糊地将怀里的东西递了出去,嘴上刚想提醒对方押走那三个被她踹下木塔的贼寇,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自己此时还身在霍州沈家的地盘,那三人能来去自如或许根本不是因为没人识得,而是有人授意罢了。

思及此处,她有些冒冷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勉强笑着与那几人寒暄了几句,另有祭祀在她耳边叨叨晚上祭典的事宜,她也再难提起精神去听,基本上一耳朵进一耳朵出。

好容易结束了这累人的场面,人群中冲出一个白色人影,后面还跟着几个眼熟的身影,正是郝白等人。

其余那几人面上还算镇定,只有郝白的脸上写着“开心”二字,整个人都有几分眉飞色舞,大步流星走上前来:“姚兄,你这功夫可真不赖,原来如今开青楼的都是这般身手了?”

伯劳正跟在后面,许是想到姚易那丰满的身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肖南回赶紧掩饰地跟着笑了笑:“好说好说,都是运气。”

她今日穿的深色衣服,血迹染在衣服上并不明显,离近了才能看到袖子上的印记。

郝白这才留意到肖南回右手的血迹。表情严肃地上前查看一番。

“姚兄受伤了?”

肖南回皮糙肉厚,在军营时受些小伤都是家常便饭,何况只是些划伤擦伤,当即不太在意地活动两下手臂:“无碍,只是皮外伤而已。”

郝白没说话,开始检查她先前自己包扎的地方。

“姚公子衣服脏了。”

有个声音不咸不淡地响起,接着便有一只手掸灰般拍了拍她的后背。

那手堪堪碰到她的背,一阵火辣辣的痛便自触碰的地方迅速蔓延开来,她控制不住地倒抽一口冷气。

肖南回转身对着罪魁祸首怒目而视,钟离竟却一副微微惊讶的表情拿捏的恰到好处,像是当真无意为之。

郝白已经有所察觉,微微抖了抖衣袖指尖便多了几枚金针,还没等肖南回反应过来,便冲着她身上几处大穴戳了下去。

肖南回“嗷”一声惨叫,伯劳在旁边叉着腰看笑话。

“你、你扎我做什么?!”

郝白一脸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治病啊。”

肖南回看着自己手臂上颤颤巍巍立着的金针,十足地不放心:“你这隔着衣裳能扎的准吗?”

郝白已将肖南回自己包扎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番,正翘着兰花指在上面打结:“衣裳又有何妨?姚兄即便穿着衣裳,在我面前也好似未着片缕一般......”

郝白全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听在肖南回耳朵里却似一记棒槌。

她、她这是被调戏了吧?

想她堂堂武将,竟然被一个江湖郎中小白脸给调戏了?!

伯劳脸已经笑成个包子,看得肖南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三下五除二便将身上的针拔了,往郝白身上一丢。

“不治了!”

“怎能不治了?”郝白不依不饶地缠上去,吓得肖南回赶紧跳开。

“我没诊金!”

“在下怎会收朋友的诊金?”

肖南回各种退让闪避,郝白却似一块黏皮糖粘住她不放。

“姚兄!你这样可算得上讳疾忌医,手臂外伤是小事,摔打可是要出内伤的。内伤不治日后便是要落下残疾,你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家中父老着想啊。你还这么年轻,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半明半昧的影子里,钟离竟静静看着那一团糟的三人,嘴角突然几不可见地勾了勾。

这一微小变化尽落在丁未翔眼底,他几乎有些诧异,随后便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