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侥幸
俺带着几个秃驴磨磨唧唧奔你家去。对不住,啊呀,俺当时不应当把你家供出来的。俺去看了,你家现在只剩个架子了,对不住,你罚我吧。”柏龙讲着,我已经把东西拿出来。一大沓票子,都是家长给的学费。我把窗子拉开一个小缝,大概看见房子在黑夜里模模糊糊像结痂了的伤口,散发着神秘的吸引力。
“别自责,我家里本来就空空,唯一财产就是这点钱。”我合上窗子,“不对,这并不是我的财产,明天,哥你帮我召集一下家长,我把钱还给他们。做人,面子可以丢,钱可以扔掉,生命可以凋零,唯独不能丧了良心。”我说起这话,有几分教育的大义凛然,实则只是生拉硬套的套话,再没比这个更假的。没想到我一直痛恨假模假式的人,和他们作斗争把自己作进了牢里,最后自己却弄虚作假起来,没有任何信念值得以这种堕落作为代价。但是好在我的良心是真的,它确乎告诉我:不能坑人,这事咱们这些知识分子的基本操守。可惜,我还并没有达到更高境界,依旧把自己知识分子的高帽子戴在头上,这是让我翻来覆去反省的。知识分子?土地教给的农民的,是跨越知识的天理良知。我不管怎么着,比起他们,都逊色了很大一截了。他们手里握着最高的知识,却过着最苦的生活。
柏龙看了我一会,对我说:“现在家长,都去开家长会。后天就是,你去送吧。都在学校了。俺?啊呀,哪里叫的动那些家长呢?”
柏龙躺床上去了。
我回家去了。
三水停下来,招呼旁边买西瓜的小娃:“王九!给瓜不给?”小娃喊道:“水老师,我给你拣个大的,切好给你送过去嘞!”我这部作品,有三水大半功劳——我听,他说。他说得口干,我却没听得耳干,反较有兴致地听下去。
我们捧着瓜,三水嗓音圆润了些,用神圣的手臂搭在我身上,为我讲:
那天一早,我把鞋带系了三次,打出一个最美丽的结,就去学校还钱了。踏着晨曦,心就像要炸了一样:不仅感到无比兴奋,看到自己亏欠的、恩泽的、尊重的家长们,还有可爱灵动的孩子们;而且感到难以抑制的恐惧,毕竟自己是亏欠者,要是大家不听讲完就上来打一顿,不知那么的话还给不给钱;深处,还隐藏着侥幸——我或许还能再当教师呢?我的身体,简直被这些想法压垮。
学校的大门总是悄无声息,并且是为数不多欢迎我的。那时的我,就遮着脸站在大会议室的门外。看着来来往往的家长,奋力辨认着。
老师在上面比我还神棍地讲着,但是家长们附和热情;我感觉不公和讨厌,我说过我讨厌假模假式——但我又必要用假模假式宽容假模假式一次了!现在还不是我上去的时候。这是我的忏悔会——亦或是那个恐怖惊悚的名词——批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