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不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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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乱世开场

董卓迁都,群雄并起

公元190年,正月,东汉朝廷改元初平,是为汉献帝初平元年。

这一年,普遍被史学界视为三国时代的真正开端。之前只是序幕,从这里才算正式开场。当然,名义上的三国鼎立,要直到三十年后才会出现:公元220年,曹丕在许昌篡汉称帝,史称曹魏;公元221年,刘备在成都称帝,史称蜀汉;同年,孙权被曹丕册封吴王,次年自立年号(正式称帝是在公元229年),史称东吴。

虽然名义上的三分天下要从那个时候算起,但被后世熟知的大部分三国人物和精彩故事,却基本上都集中在前三十年。所以无论是正史《三国志》还是小说《三国演义》,都是从汉灵帝末年及“董卓之乱”写起。

此刻,汉献帝初平元年,三国大戏开场的第一声锣鼓,自然又是由董卓敲响的。

他派人毒杀了不久前被废的少帝刘辩。

如果说四方群雄痛恨董卓的情绪就像是一个火药桶,那么董卓此举,就是往桶里扔了一根点燃的火柴。

是年正月,天下群雄并起:河内太守王匡、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广陵太守张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南阳太守袁术、长沙太守孙坚,当然还有陈留太守张邈,以及在己吾起兵的曹操,共推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缔结成关东联军,从各个方向进逼洛阳,讨伐董卓。

袁绍袁大公子,眼下的官职是渤海郡(治今河北南皮东北)太守。

当初他跟董卓开撕,逃离了洛阳,董卓本来想追杀他,有人劝谏,说老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最好不要结这个梁子,不如赏他个一官半职,以免后患。董卓觉得有理,就给了他这个官职,还赐了个侯爵。

袁绍本来是瞧不上董卓给的官爵的,可眼下正好可以用来号令群雄,不要白不要。然后,他觉得名头还不够响,就加封自己为“车骑将军”,同时拿出盟主的派头,赏了曹操一个“行奋武将军”的头衔。“行”就是代理的意思,比起袁绍自然是矮了一截。不过这还是看在曹操是他过去死党的分上,要是别人,袁绍还不一定给呢。

眼看关东联军来势汹汹,摆开了一副群殴的架势,董卓心里就慌了。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况且对方的手还那么多,加起来都快赛过蜈蚣了,他董卓再能打,也逃不过一顿暴揍,搞不好横尸街头,死了都没人埋。

所以,此地不可久留。想来想去,还是回自己的老巢关西比较稳妥。

这一年二月十七日,董卓悍然下令:迁都长安。

上自皇帝、宗室、文武百官,下至所有士绅百姓,一个也不例外,全都得走。而且迁都之前,董卓还决定做一件事——把洛阳毁了。

他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想让任何人得到。所以,他要把洛阳变成一座废墟、一座死城、一座人间地狱!

于是,就在这一天,这座经历了一百六十五年的岁月沧桑、哺育了十二朝天子的东汉帝都,陷入了一场空前的浩劫。

董卓一声令下,西凉军倾巢而出,将一支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扔进了帝国的宗庙、宫殿、官署、学校、园林、寺院、粮仓、商埠、作坊、民居……顷刻之间,洛阳方圆二百里内的所有房屋被全部焚毁,荡然无存。

按照《资治通鉴》的说法,就叫“室屋荡尽,无复鸡犬”。

当然,放火之前,董卓早已用莫须有的罪名,把洛阳的有钱人全都砍了脑袋,为的就是抢劫他们的财产——房子带不走,只能烧掉,但钱是好东西,不能糟蹋了。

活人的钱董卓要,死人的钱,他也要。

他命令吕布,把皇室陵寝和文武百官的祖坟全部刨开,将一百多年来陆续埋入地下的墓葬珍宝盗挖一空。

最后,西凉军像驱赶牲口一样,把洛阳的数百万人逼上了通往长安的流亡之路。这也许是东汉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人口迁徙。可怜这些百姓,一路上纷纷倒毙,而且死法多种多样:有饿死的,有冻死的,有被士兵鞭打而死的,有互相拥挤踩踏致死的,也有因饥饿互相残杀而死的……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中国老百姓很早就发出过这样无奈的叹息。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太平”往往是短暂的,连绵不断的战争和此起彼伏的灾难才是它的常态。所谓的和平岁月,经常只是两个乱世之间的过渡和间歇。时至今日,聪明的人类仍然没有办法阻止战争,相反总是在制造各种人为的灾难。所以,世界依旧动荡不安,今日如斯,明日恐怕亦复如是……

这一点,其实杜牧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看透了:“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阿房宫赋》)

为防止关东联军追击,董卓自领一支精锐断后,坐镇洛阳城南的皇家园林“毕圭苑”。此时此刻,这也许是洛阳唯一还有活人的地方。

关东联军虽然声势浩大,从北、东、南三个方向进围洛阳,但奇怪的是,董卓已经把洛阳给烧成黑炭了,袁大盟主和各路诸侯却没有半点动静——战鼓擂了大半个月,愣是没有一个人冲上战场。

此时,曹操、张邈、鲍信等人驻兵酸枣(今河南延津县),袁绍、王匡驻兵河内(治今河南武陟西南),袁术、孙坚驻兵鲁阳(今河南鲁山县北)。曹操觉得没人出兵不对头啊,赶紧写信给袁绍等诸位大佬,慷慨激昂地说了这么一段话:

“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诸君何疑?向使董卓闻山东兵起,倚王室之重,据二周之险,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三国志·武帝纪》)

遗憾的是,曹操的唾沫星子飞了半天,大佬们却一个个装聋作哑,还是毫无反应。

这一幕很有讽刺意味——日后以奸雄著称的曹孟德,在这一刻,跟袁绍这帮各怀鬼胎的家伙比起来,纯洁得就像一朵白莲花。

他可能没搞明白,这帮所谓的英雄豪杰,表面上打着匡扶汉室的旗号,实际上跟董卓一样都是军阀。他们的口号喊得比谁都响,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比谁都精——每个人都想保存实力,捂着自己的老本,却指望别人跟傻子一样冲上去拼命。

说到底,以袁绍为首的这帮人,并不是想平定董卓之乱,而是想在董卓之乱中分一杯羹。

眼看这帮大佬一个个雷打不动,曹操只好自己去做这个冲锋在前的“傻子”了。

各路诸侯中,只有一个人讲义气,跟他一起并肩上了战场。

此人就是济北相鲍信。当时,人人都围着袁大盟主转,只有这个鲍信,料定袁绍这种人最终难成大器。相反,他十分看好曹操,曾对曹操说:“最后能带领天下英雄拨乱反正的,只有你了。某些人现在看上去很强,可迟早完蛋。”话中所指,自然是袁大盟主了。

听说曹操要去打头阵,按兵不动的铁哥们儿张邈觉得过意不去,就让卫兹去跟随曹操,还象征性地给了一点人马。

随后,曹操和鲍信毅然拔营,向洛阳进兵。刚刚走到荥阳境内的汴水,便与董卓部将徐荣遭遇,双方开打,结果不难预料:曹操败了,而且败得很惨。

董卓麾下,都是常年在西北边境与羌胡作战的劲旅,战斗力十分强悍。而曹操和鲍信手下,大多是招募不久的新兵蛋子,根本不是西凉铁骑的对手,自然一战即溃。

这一仗下来,鲍信负伤,其弟鲍韬阵亡,还有曹操的天使投资人卫兹,也不幸战死了。很可惜,虽然卫兹的眼光很好,投对了人,但是时运不济,刚创业就挂了,所以也就永远分享不到日后曹操给他带来的巨大红利了。

而曹操本人,也被乱箭射中,摔落马下。他的马更是被射得像刺猬一样,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危急时刻,堂弟曹洪把马给了他,然后牵着马一路拼杀,好不容易才突出了重围。

曹操初次创业募集的第一笔资本,就这样没了,一仗就拼光了。

当曹操收拾残兵败将,带着满腔的憾恨回到酸枣时,张邈等人仍旧坐在大帐中喝酒、吹牛。这帮人手里总共有十几万兵马,可就是不想出动一兵一卒。曹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今兵以义动,持疑而不进,失天下之望,窃为诸君耻之!”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咱们打着大义的名号起兵,可你们却犹疑观望,寸步不前,让天下人大失所望,老子都替你们害臊!

当然,骂归骂,曹操还是很耐心地提出了一套对付董卓的用兵方略,希望这帮大佬能够以大局为重,多少干点正经事儿。

然而,他又一次失望了,因为张邈等人完全无动于衷,酒照喝,牛照吹,日子照样过。

曹操的满腔忠义之心和报国之志,终于在无情的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分道扬镳吧。曹操带上所剩无几的部众,黯然离开酸枣,往家乡谯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尽管又一次被现实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了一番,可曹操并未气馁,正如当初在官场上三起三落、“治世能臣”的理想一再幻灭也没有消沉一样。

创业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从此失去雄心和激情。

所以,曹操决定回家乡募兵,重整旗鼓,再战江湖。

谁也没想到,曹操前脚刚走,关东联军后脚就起了内讧。

别看这些军阀天天喝酒吹牛,表面上气氛很好,其实暗地里一直互相使坏,都想乘人不备把别人吞掉。这不,兖州刺史刘岱就瞅准机会干掉了东郡太守桥瑁,旋即占了他的地盘。张邈等人见势不妙,纷纷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去了。

两个月前还大义凛然、口口声声要讨伐董卓的关东联军,就以这样一种非常难看的方式散伙了。本来还惴惴不安、如临大敌的董卓,看到这出闹剧,估计牙都笑掉了。

底下的人树倒猢狲散,身为盟主的袁绍,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他可没空去管这些狗屁倒灶的破事。这会儿,他正和冀州牧韩馥一起,在张罗一件正儿八经的大事——另立皇帝。

袁绍要拥立的这个人,是时任幽州牧的刘虞。

刘虞是汉室宗亲,为政宽仁,体恤百姓,在幽州颇得民心。据说黄巾之乱开始之时,青州、徐州等地的流民都跑到他那儿避难,前后竟达一百余万人。刘虞不仅来者不拒,全部予以收容,而且大力抚恤,让他们都能安居乐业,以至这些人都忘了自己是来逃难的。(《后汉书·刘虞传》:“流民皆忘其迁徙。”)

平心而论,如果是这样的人来当大汉皇帝,那当然比乳臭未干的刘协强得多。可问题在于,袁绍和韩馥处心积虑要拥立刘虞,并不是替老百姓和汉朝社稷考虑,而是出于他们自己的私心。说白了,无非是挂羊头卖狗肉、扯虎皮做大旗:你董卓立了个刘协独霸朝纲,我袁绍就立一个刘虞跟你分庭抗礼,看最后谁斗得过谁!

对袁绍的这点花花肠子,刘虞自然是心明眼亮,所以坚决不上当,不管他怎么忽悠都不答应。袁绍没辙,就去怂恿曹操,让他跟着一块儿劝进,横竖都要把刘虞架上天子之位。

曹操之前到家乡谯县及扬州等地又募集了几千人马,此刻已经赶到河内与袁绍会合。对曹操而言,这些日子辛辛苦苦到处奔波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打败董卓、迎回刘协吗?人家刘协又没犯什么错,凭什么你们就要另立皇帝?现在天下已经够乱了,如果人人都像你们这么干,动不动就立个皇帝,那天下岂有宁日?

所以,曹操断然拒绝了袁绍的提议,说:“诸君北面,我自西向。”意思就是你们都去拥立刘虞吧,我一个人去救西边的小皇帝。

曹操之所以二次募兵之后没有另立山头,还来投奔袁绍,就是指望他有个盟主的样子,真正挑起“讨伐董卓、匡扶汉室”的大业,可袁绍的表现再度令他大失所望。

说穿了,这个袁本初就是第二个董卓!

曹操这回彻底死心了。

看来,想在这个乱世中立足,并闯出一番事业,不能指望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袁绍在曹操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却仍不死心,又鼓动了一伙离休后没事干的老干部,郑重其事地写了一份联名拥戴书,屁颠屁颠地跑到幽州去劝进。刘虞大怒,指着这伙人破口大骂,说要是再这么逼他,他宁可逃亡匈奴,让所有人都死了这条心。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袁绍和韩馥还能把人逼死不成?没办法,他们只能相顾无言,悻悻作罢。

以袁绍为首的关东诸侯忙着打各自的小算盘,自然是便宜了董卓。

他在洛阳的御花园里悠哉乐哉,一边赏花一边看着这伙人演戏,再掐指算算自己从洛阳洗劫了多少财富回关西,感觉人生赢家不过如此,这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了。

不过,天下诸侯并不都是像袁绍这帮人那样自私自利没血性。

至少还有个猛人,就从南方一路杀了过来,一直杀到了董卓的眼皮底下,并且还把他打痛了。

这个人就是孙坚。

孙坚:猛人是怎样炼成的

孙坚,字文台,吴郡富春(今浙江杭州富阳区)人,相传是孙武的后人,不过世系传承并不可考,只知道祖上有数代人都在吴地为官。按史书记载,孙坚从小“容貌不凡”,且“性阔达,好奇节”(《三国志》注引《吴书》),意思就是心胸开阔,生性豁达,喜欢奇人异事,追慕他们的风范和节操。

据说孙坚出道很早,十七岁就开始做官了,放在今天,也才高二,还在学校里苦哈哈地刷题,准备冲刺高考呢。

曹操二十岁出来做洛阳北部尉,主要还是凭借家庭背景,可孙坚比他小三岁就踏上仕途,凭的却是自己的本事。

《三国志》记载了一则故事,说孙坚十七岁那年,随父亲乘船出行,途中碰上一帮劫匪,抢了客商的财物正在岸上分赃。其他船只见状,纷纷停住不敢过去。孙坚稍微观察了一下,就对父亲说,这伙贼人没什么可怕的,我去对付他们。他爹一听就吓坏了,连声叫他不要冲动,说他一个人对付不了。孙坚不听,操刀上岸,“以手东西指麾”,就是装出一副指挥士兵进行围攻的样子。贼人一看,以为官兵到了,丢下财物抱头鼠窜。孙坚追了上去,手起刀落,砍杀了其中一个倒霉蛋,然后提着那人血淋淋的脑袋就走了回来。

他爹见状,吓得魂都快没了。

什么叫有勇有谋的猛人?孙坚用他的行动给出了回答。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十里八乡,连地方官府都惊动了,觉得这种少年英雄不可多得,就招募他当了一名武官。次年,他就参与平定了一起叛乱,因功擢升县丞——相当于你们家的孩子刚刚考上大学,人家孙坚已经是副县长了。

此后数年,孙坚历任三地县丞,皆颇有政绩,深得当地民众拥戴。黄巾起义爆发后,孙坚募集精兵一千余人,追随右中郎将朱儁转战各地,屡建奇功,旋即升任朱儁麾下的别部司马。中平三年(公元186年),边章、韩遂在凉州叛乱,朝廷派遣司空张温出征,张温特意点名要孙坚随行。一个基层的中级军官,能得到位居三公的朝廷高官直接点名,可见当时孙坚的勇武之名已然声动朝野。

就是这次出征,让孙坚与董卓有了第一次交集,并从此结下了梁子。

当时,官居中郎将的董卓也奉命在西北征讨边、韩,却碌碌无功。张温以诏书命董卓来见,董卓却磨磨蹭蹭,拖了好长时间才到。张温不悦,责备了几句,董卓居然毫无愧色,还出言不逊,根本不把张温放在眼里。

孙坚当时在场,对董卓这种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做派十分反感,就暗劝张温,应该以军法论处,斩了董卓。可惜,张温是没有胆识之人,畏惧于董卓在关陇一带的威名,不敢下手。

不久,叛军爆发内讧,边章被韩遂所杀,部众离散。孙坚随张温班师,朝中大臣听说他曾提议斩杀董卓,无不佩服他的胆识,遂将他调入朝中,官拜议郎。

虽然这个“议郎”和曹操一样,官秩只有六百石,在京官中很不起眼,但从两人的家世出身来看,曹操当这个官自然是憋屈了,可孙坚凭自己的奋斗从基层一路打拼上来,却是一种荣耀。《三国志》作者陈寿评论孙坚“勇挚刚毅,孤微发迹”,还是比较中肯的。

同年,长沙发生叛乱,孙坚被任命为长沙太守,再度出征,旬月之间便平定了叛乱。

自从出道以来,孙坚就像个“平叛专业户”,经年累月南征北讨,哪里有叛乱哪里就有他,可以说是威名远播、战功赫赫。朝廷感念其功,便封他为乌程侯。

此时的孙坚仅32岁。

曹操与孙坚同岁。这一年,曹操虽然也已当上了西园军的典军校尉,但终究没有封侯。可见在这一点上,“孤微发迹”的孙坚已经跑赢高干子弟曹操了。

正当孙坚的前程一片大好时,京师洛阳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董卓入京,独霸朝纲,天下乱成了一锅粥。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各路诸侯并起,纷纷打出讨伐董卓的旗号,身为“平叛专业户”的孙坚当然不会闲着,遂起兵响应,率部北上。

从长沙到洛阳,千里迢迢,第一站便是当时的荆州治所汉寿(今湖南常德市东北)。荆州刺史王叡与孙坚素有过节,孙坚便耍了点手段,诈称手里有诛杀王叡的朝廷公文,然后兵临城下。王叡慌慌张张登上城头,问孙坚说:“我有何罪?”

孙坚的回答颇有些莫须有的味道,说:“坐无所知!”(《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一》)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犯了无知之罪。

估计王叡当时就傻眼了:你孙坚连给人捏造罪名都懒得过脑子吗?“无知”什么时候变成一种罪了?更何况我也不无知啊,你是哪只眼睛瞎了?

不过,当时那种情况,孙坚大兵突至,王叡猝不及防,差不多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了,所以要想让王刺史跟孙太守好好辩论一下无知和有知的问题,可能是有点奢侈了。

史称,被孙坚围困的王叡彷徨无计,只好“刮金饮之而死”,就是刮下金屑混进酒里,一口喝下,一死了之。

孙坚顺利过境,还顺势吞并了王叡的部众,然后继续北上,等进抵南阳(今河南南阳市)时,麾下已有数万人马。

人多是好事,但军粮马上不够吃了。孙坚就给南阳太守张咨发了个文,请他拨点粮食救急。没想到,张咨却一口回绝。猛人孙坚一下就火了,你张咨没听说过“无知之罪”的故事吗?是不是想当第二个王叡?

当然,孙坚猛是猛,但绝非有勇无谋,参考他十七岁那年杀贼的事就知道了。于是,孙坚就演了一出戏,谎称得了急病,让全军上下做出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然后请了几名巫医来跑龙套,从早到晚在他的大帐里进进出出,还设坛作法,把山神河神各路鬼神都拜了一遍。

前戏做足之后,孙坚又暗中找了张咨的熟人,给张咨透口风,说孙坚已病危,正在考虑把麾下部众托付给他。张咨一听就乐坏了,几万人马不要白不要啊,旋即带上一支五六百人的卫队,兴冲冲来到了孙坚大营。

孙坚躺在病榻上接待了他,宾主之间免不了一番虚情假意的客套,然而客套话还没说完,孙坚突然翻身而起,一刀就把张咨给砍了。至于他带来的那支卫队,显然不够孙坚的几万人塞牙缝的,所以也乖乖缴械投降了。

随后,孙坚在南阳的地面上就基本上是横着走了,别说区区一点军粮,就算他要把当地的粮仓全都搬空,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用《三国志》说法,就叫“郡中震栗,无求不获”。

此时的孙坚,要地盘有地盘,要人马有人马,要粮草有粮草,按说未尝不可自己去讨伐董卓。可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威望和号召力不够,决定找一个大人物来挂靠。

孙坚放眼天下群雄,挨个看过去,最后选择了袁术。

放在几年后来看,这个选择无疑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可在当时,各路诸侯中除了袁绍,恐怕也只有袁术最有资格让孙坚挂靠了。

理由很简单,还是那个如雷贯耳的词:四世三公。

众所周知,袁术是袁绍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是次子,但关键在于袁术之母才是正室,袁绍之母只是个卑微的婢女。也就是说,袁术是司空袁逢嫡出的次子,而袁绍只是庶出的长子,并且袁绍从小就过继给了伯父,所以较真了来讲,在他们袁家,“四世三公”的光环其实更应该属于袁术,因为他才是宗法意义上名正言顺的家族继承人。

仅此一点,孙坚选择袁术就完全在情理之中。

正如曹操、张邈等人拥戴袁绍当盟主一样,孙坚选择袁术,也是出于完全相同的理由,虽然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依附袁术的最终后果会是什么。

下面,我们就来正式认识一下这位含金量更足的袁二公子。

袁术,字公路,少年时代跟袁绍、曹操他们差不多,也是个任侠放荡、飞鹰走狗的纨绔子弟,长大后才改变了许多,被举为孝廉,出任郎中,其后历任折冲校尉、河南尹、虎贲中郎将。何进被杀当晚,就是他率先攻打南宫,迫使张让等人挟持少帝出逃的。董卓入京后,为了拉拢他,封他为后将军,但是他也跟袁绍、曹操一样,自视甚高,不愿为董卓所用,遂弃官逃出了洛阳。

孙坚从长沙北上之际,袁术就躲在南阳郡下辖的鲁阳。孙坚占领南阳后,决定依附袁术这块金招牌,为表诚意,便主动把地盘让给了他,然后和袁术对调了一下,自己率部进驻鲁阳。此地距洛阳更近,也便于进攻董卓。

袁术凭空得到了一个郡的地盘,附赠数百万人口,又收获了孙坚这员猛将,不由大喜过望,随即投桃报李,上表举荐孙坚为“行(代理)破虏将军”,兼领豫州刺史。从此,孙坚就有了“孙破虏”的名号。

这里要顺便说一下,当时四方诸侯抢占地盘后,名义上都要“上表”朝廷,以获任命,实际上都是自己给自己封官,跟朝廷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因为当时朝廷已被董卓把持,小皇帝又已流亡长安,纲纪废弛,关山阻隔,所谓的“上表”能上给谁呢?但是这个形式又不能没有,否则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诸侯们只能玩这种把戏——虽不免自欺欺人,但好歹聊胜于无。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了东汉末年一种公开的潜规则,同时也成为有别于其他朝代的一道独特的官场景观。

在袁术得到南阳的同时,刘表也入主荆州,成了新一任刺史。为了防止袁术觊觎荆州,刘表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上表举荐袁术为南阳太守。

就这样,孙坚北上除掉了王叡和张咨,客观上却等于是替刘表和袁术做了嫁衣。短短一年后,袁术和刘表为了争抢地盘大打出手,而孙坚的悲剧命运也就此注定……

孤军奋战:义士的北伐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二月,孙坚率部推进到了梁县(今河南汝州市)东面,此地距洛阳已不足两百里,兵锋直指董卓。

董卓万万没料到,袁绍那一大帮人围了他几个月都没敢动手,这个远在南方的孙坚却敢孤军北伐,还一口气冲到了他的眼皮底下。想当初在西北,他差点被孙坚的一句话害死,这仇一直没机会报呢,现在这小子自动送上门来,正中董卓下怀,随即派部将徐荣迎击。

双方首次交战,孙坚便领教了西凉军的战斗力,被徐荣团团围困,很快就全线溃败。孙坚带着几十骑拼死突围而出,徐荣在后面紧追不舍。

据史书记载,孙坚作战时习惯在头上裹一条红头巾,这可能是为了便于指挥,让部众在混乱的战场上能看到自己,但副作用也极其明显,比如眼下这个逃命的时刻——徐荣只要死死咬住视野中的红头巾,孙坚就别想逃出生天。

情急之下,孙坚只好摘下头巾,扔给了一旁的部将祖茂。祖茂也很机灵,二话不说就戴在了自己头上。如此一来,红头巾反倒成了诱敌的法宝。很快,孙坚就从小道逃走了,只是苦了祖茂,所有追兵全都咬住了他,怎么跑也跑不脱。

眼看身下的坐骑都快累瘫了,自己也快散架了,再这么跑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祖茂急中生智,路过一片乱坟岗时,赶紧跳了下来,把红头巾系在了一根木柱上,自己躲进了草丛。徐荣率部追至,慢慢朝木柱围了上去,到了近前才发现上当,然后四处搜索无果,只好悻然退去。祖茂这才逃过一劫。

孙坚虽初战失利,却没这么容易被打垮。他很快收拢了溃散的部众,然后继续北上,进驻阳人(今河南汝州市西北)。董卓一看,这姓孙的还挺顽强,就把猛将吕布派了出去,与胡轸共率步骑五千出战,由吕布任骑兵指挥。

用猛将去对付猛人,董卓以为这回定能得手,可他却犯了一个错误——太不了解下情了。

他并不知道,吕布和胡轸素来不和,所以把他俩凑到一块儿,其结果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而是一减一等于零。

吕布成心要让胡轸出糗,就在军中散布假情报,说孙坚军心不稳,恐已出逃,应抓住战机攻占阳人。胡轸信以为真,率部连夜奔袭,可到了城下一看,孙军正严阵以待,哪有一丝军心不稳的样子?只好灰溜溜退了下来。

跑了大半天,人困马乏,没力气安营扎寨了,只能就地休息。可胡轸刚刚脱下铠甲,就又有情报传来,说孙坚从城中杀出来了。他慌忙命部众集合列阵,结果狼狈不堪地折腾了一宿,却连孙坚的一根毛都没见着,纯属庸人自扰。用王粲《汉末英雄记》的话说,就是“军众扰乱奔走,皆弃甲,失鞍马”。

此刻,吕布正躲在暗处一脸坏笑。

自己人在背后拼命使绊子,自然给了孙坚可乘之机。孙坚率部出城,果断进攻,大破胡轸和吕布。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仗中,孙坚还斩下了一个人的首级——华雄。

没错,就是《三国演义》经典情节“温酒斩华雄”里的那个华雄,绝非重名。

华雄在历史上本来寂寂无名,只是董卓帐下的一员都督,普通武将而已。他在史书上的唯一一次出场,就是这一仗,然后首秀即终场,以贡献出一颗首级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连句台词都没有。

可在罗贯中老先生的生花妙笔下,他却成了所向披靡的猛将,不但大破孙坚,斩杀祖茂,还接连砍杀了关东诸侯派出的俞涉、潘凤两员大将,直到关羽出场,他才被秒杀于青龙偃月刀下。而当关羽提着他的脑袋回营时,曹操之前替关羽斟的一杯热酒,居然尚有余温。

由于这个精彩的故事几百年来广为流传,并且被不断演绎,连京剧也有一出著名剧目《斩华雄》,因此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小人物才会名垂后世,广为人知。

孙坚在前线刚刚打了一个胜仗,后方就有人给袁术进谗言了,说孙坚要是打下洛阳,主公你就掌控不了他了,到时候董卓虽败,但也跟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差不多啊!

袁术一听,顿时满腹狐疑,便不给孙坚供应粮草了。

打仗岂可一日无粮?孙坚大怒,连夜赶回南阳,对袁术发飙:“我之所以奋不顾身,还不是上为国家讨伐逆贼,下为将军报仇雪恨?我跟董卓又无仇无怨,我图什么?而将军居然听人挑唆,对我起了猜疑,到底几个意思?”

袁术自知理亏,啥话也没说,赶紧调拨军粮去了。

孙坚提到的为袁术报仇的事,指的是袁绍当了关东联军的盟主、打出讨伐董卓的旗号后,董卓一怒之下,就把袁氏兄弟的叔父、时任太傅的袁隗满门抄斩了——阖家老少五十余口,无一幸免。

“断粮风波”只是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但从这件事中,我们却足以看出这位袁二公子的为人:心胸狭隘、浮躁浅薄,终究难成大器。

然而,遗憾的是,生性豁达的孙坚却没看出来。

生性豁达本是优点,可在人生的某些重大关节上,太过豁达,有时候就会丧失精明,模糊了对人对事的判断力,从而付出惨痛的代价。假如孙坚不是那么“性阔达”,而是保留一点精明,看透袁术的为人,并尽早脱离、自立门户的话,那么后来的不幸或许就能避免了。

只可惜,性格造就命运,而历史也从来没有“假如”。

董卓没想到,孙坚这家伙竟然这么能打,连吕布都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跟这个不要命的猛人再打下去,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两败俱伤。董卓思前想后,觉得对付孙坚成本最小、收益最大的办法,就是把他变成自己人。

所以,他决定放下身段,跟孙坚结成儿女亲家,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做一家人多好啊!随后,他就派部将李傕去跟孙坚提亲了。为了表示诚意,还特意带话给孙坚,让他把家族子弟中所有想当官的人都列一份名单出来,不管是刺史还是郡守,只要孙坚同意这门亲事,就可以全部任用。

反正,现在的朝廷无异于董卓的私人产业,只要他愿意,再多的官帽子都可以一次性批发,绝不限购。

可是,再次出乎董卓意料的是,他出手都已经这么阔绰了,诚意也已经表达得如此充分了,却还是拿热脸去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孙坚只回了一句话:“董卓逆天无道,荡覆王室,我不灭你三族、不将你的头颅悬示四海都会死不瞑目,岂能与你和亲?!”

说完这句话,孙坚就带着部众直趋洛阳,一口气进抵大谷(今河南偃师市西南),距洛阳仅剩九十里,基本上是到了董卓家门口了。

和亲被拒,董卓一张老脸正没处搁,现在孙坚又打上门来了,还有什么话好说?打吧!于是,董卓命吕布留守洛阳,然后亲自出马,在邙山南麓与孙坚展开会战。其结果,虽然是老将出马,却没有一个顶俩,被打得大败而逃,一路撤到了渑池(今河南渑池县西)。

孙坚乘胜前进,挥师杀进了洛阳。吕布迎战,可依旧不是孙坚的对手,只好弃城而逃。

就这样,京师洛阳被猛人孙坚给光复了。

袁绍那帮牛皮烘烘的大佬嚷嚷了一年多没干成的事,人家孙坚一个人孤军奋战就干成了。可见,董卓远远没有传说中那么强悍,而吕布也远远没有《三国演义》中描绘的那么勇猛无敌。更重要的是,由此足以看出,“讨伐董卓”这件事对袁绍等人(曹操、鲍信除外)来讲,纯粹就是个幌子——他们的真正目的,无非就是趁着董卓之乱壮大自己的实力、抢占更多的地盘而已。

只有猛人兼实在人孙坚,才真的是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从这个意义上讲,孙坚足以称得上是一位义士。裴松之在为《三国志·孙坚传》作注时,就有一句这样的评价:“孙坚于兴义之中,最有忠烈之称。”

虽然孙坚光复了洛阳,但此刻的洛阳早已变成一座废墟、一座没有了人间烟火的死城,除了政治上的象征意义,以及地缘上的战略意义,已经没有多大的实际价值了。孙坚命人将那些被盗挖开来的皇陵进行了回填修复,然后打扫了大火中残存的大汉宗庙,举行了一场祭祀活动,以尽自己的臣节。

看着满目疮痍的昔日帝京,孙坚的心中一片悲凉,乃至“惆怅流涕”。可事到如今,他能够为它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董卓败逃后,调集重兵沿渑池、华阴(今陕西华阴市)、安邑(今山西夏县)一线布防,然后拍拍屁股回了长安。对他来讲,虽然败给了孙坚,但并未妨碍他既定的战略计划——挟持天子和百官,固守关中,继续当一个为所欲为的土皇帝。

孙坚知道,以自己有限的实力,在没有其他友军配合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攻入关中的,所以讨伐董卓之事只能从长计议了。随即集合部众,准备返回鲁阳。

就在孙坚即将离开洛阳时,发生了一件令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的部下在城南一处官署的水井中,意外打捞出了一件足以令天下群雄垂涎欲滴的宝贝——传国玉玺。

众所周知,传国玉玺是秦朝李斯奉始皇之命,用名闻天下的和氏璧雕刻而成,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自秦以来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象征、独一无二的国之重器,此后代代相传,是“皇权天授”的唯一合法证物。

可它怎么就掉进井里了呢?

据《三国志》注引《吴书》记载,在张让挟持少帝出逃的当晚,宫中大乱,掌管玉玺的官员惊慌失措,情急之下,就把它扔进了井里。

谁都不会料到,它最终竟会落入孙坚手中。或许,是上天被孙坚“讨伐董卓,匡扶汉室”的忠义之举打动,才把这个国之重器交给他保管吧。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手里拿着这么一个人人垂涎的宝物,不见得是件好事。每一个觊觎帝位的人,都必然会对它虎视眈眈,并且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它。

事实上,不久之后,有个人就真的这么干了。

他就是心怀异志的袁二公子。

据晋朝著作郎乐资所著的《山阳公载记》称,袁术因有篡逆称帝之心,听说孙坚得到了传国玉玺,就把孙坚的妻子软禁了,然后迫使孙坚把传国玉玺交给了他。

当然,孙坚入洛阳得传国玉玺之事是否确实,历史上并无定论,向来有不同说法,而袁术后来是否真的下手抢夺,也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两件事都有相关史料记载,所以还是有一定可能性的,尤其是后者,以袁术的为人和一贯行径来看,可能性更大。

白马将军公孙瓒

正当孙坚辛辛苦苦讨伐董卓之时,北边的袁绍和韩馥却在忙着窝里斗。

当时的袁绍,顶着一个盟主的头衔,表面上风光十足,其实心里虚得要死。因为他根本没有自己的地盘。

眼下他驻扎在河内郡,可地盘是太守王匡的,而王匡并不是他的部众,加上所谓的关东联军又已名存实亡,所以不管是王匡还是河内郡,都不归袁绍管辖。此外,袁绍自己虽然也挂着一个渤海太守的官职,但根据相关史料分析,他很可能没有实际到任,所以也只是个虚衔,没有任何实际用处。

正因如此,袁绍眼下所需的给养,都要仰仗冀州牧韩馥供应,说白了就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谁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韩馥被袁绍这么蹭吃蹭喝,日子一久难免心疼。此外,袁绍在江湖上名头太响,远近豪杰都归心于他,这也让韩馥颇有些嫉妒。比如前不久,一个叫张杨的何进原部下,就带着几千人投奔了袁绍;跟他一块儿投奔的,还有一个叫于扶罗的南匈奴流亡单于。

韩馥真是越想越不爽——你袁大盟主吃我的、喝我的,可人全往你那儿跑,好处都归你,负担都归我,这是拿我韩某人当冤大头吗?

所以,韩馥就慢慢减少了给袁绍的军粮供应,打算让他的人饿肚子,饿久了人就跑光了,看你袁大盟主还拿什么招揽人才。

袁绍的日子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被韩馥这么一弄,越发捉襟见肘。

如此窘迫的局面,显然与袁绍的名望、身份很不相称,尤其与他志在天下的野心极不匹配。所以,他必须想办法搞一块属于自己的根据地,然后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否则不要说与天下诸侯争雄,连生存下去都很困难。

故此,谋士逢纪便一针见血地对袁绍说:“不据一州,无以自全。”

袁绍当然知道逢纪所指便是冀州,问题是冀州兵强马壮,而他的人眼下都在饿肚子,这仗怎么打?要是败了,连个立足容身之地都没有。

逢纪认为韩馥就是个庸才,不难对付,然后提出了一个计策:密邀幽州猛将公孙瓒南下进攻冀州,韩馥必然惊恐失措,到时候再派几个口才好的人忽悠两下,韩馥就会乖乖把冀州拱手相让。

袁绍深以为然,便依计而行,给公孙瓒写了封信。

信的具体内容,史书无载,不过袁绍一定是给公孙瓒开了空头支票,诸如事成之后,瓜分冀州之类的,否则公孙瓒不可能替他卖力气。

不管袁绍许诺了什么,总之公孙瓒见信后,二话不说,立刻率部南下,声称讨伐董卓,实则猛攻冀州——反正在当时,董卓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谁想干点不厚道的事,都会打出讨伐他的旗号,事实证明也挺好用的。

韩馥慌忙出兵迎战,结果自然是打不过,顿时大为惶恐。

一切果然不出逢纪所料。于是,按照计划,负责摇唇鼓舌的人就上场了。

说客是荀谌、郭图等人,都是颍川(今河南禹州市)一带的名士,平时跟韩馥交情很好,这会儿当然已经站到了袁绍这边。

这个荀谌,就是日后曹操帐下的首席谋士荀彧的弟弟,一家子都是靠脑子和舌头吃饭的。他跟郭图等人来见韩馥,开门见山就说:“公孙瓒大军南下,锐不可当,袁绍又引兵东移,意图难测,我们都替将军担心啊。”

韩馥当然看得出这是南北夹击的架势,可打又打不过,只能问:“那该怎么办?”

等的就是这句话。荀谌淡淡一笑,反问道:“将军自己想一想,论起宽仁容众,天下豪杰归心,你比袁绍如何?”

韩馥说:“不如。”

荀谌又问:“将军再想想,临危不乱,遇事果决,智勇过人,你比袁绍如何?”

韩馥说:“不如。”

荀谌再问:“数世以来,广布恩德,天下受惠者无数,你比袁绍如何?”

韩馥说:“不如。”

三问三不如,那还有啥好说的?

于是荀谌来了段总结陈词:“袁绍是一代人杰,将军以‘三不如’的条件,却位居其上,他会甘心屈居人下吗?冀州乃天下重镇,袁绍与公孙瓒若联手取之,将军危亡立待。不过,袁绍与你毕竟是故交,且都是讨伐董卓的盟友,而今之计,将军不如把冀州让给他,他必然感激你的恩德,而公孙瓒也不敢再造次。如此一来,将军既得让贤之美名,又可安稳如泰山,何乐而不为?”

一番话,说得好像韩馥占了多大便宜似的,典型的被人家卖了还帮人数钱。

不过,即使韩馥明知如此,他又能如何?公孙瓒来势汹汹、锐不可当是真的,袁绍威望卓著、豪杰归心也是真的,这两个家伙合起伙来欺负人更是明摆着的事实,你叫韩馥计从何出?

当然,如果韩馥真有胆识和本事,也不见得就不能舍命一搏。

可惜,这位韩州牧生性怯懦,在这个铁血与权谋的时代,注定只能早早出局。

他当天就做出了决定,把冀州让给袁绍。得知此事,其帐下文武官员耿武、赵浮等人拼命劝阻,但韩馥决心已定,万牛莫挽。

几天后,韩馥就让儿子带上冀州牧的印绶,主动登门,毕恭毕敬地送给了袁绍。

袁绍终于如愿以偿,随即快马加鞭赶到冀州治所邺城(今河北临漳县西南),接管了州牧大权。而他行使权力所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砍掉了反对他的耿武等人的脑袋;第二件事,是给了韩馥一个“奋威将军”的头衔。

可想而知,这个头衔下面,一没兵,二没将,三没属官,纯粹就是光杆司令。

实权在手,人才便蜂拥而至了。日后袁绍雄踞北方、逐鹿天下的文官班底和主要谋士,就是在此时纷纷来到了他的麾下,如沮授、审配、田丰、许攸等人,当然还有这次立下大功的逢纪、荀谌和郭图。袁绍大喜过望,一一授予官职。

韩馥虽然拱手让出了冀州,但最后的下场却还是很不堪,丝毫没有荀谌忽悠的那样“安稳如泰山”。

事情说起来也不能全怪袁绍。当时袁绍上任后,任命了一个叫朱汉的人为治安官。此人过去一直被韩馥瞧不上,这回算是逮住报仇的机会了,就带兵包围了韩宅。韩馥吓得躲了起来,朱汉就抓了韩馥的大儿子,打断了他的双腿。事后,袁绍大怒,斩杀了朱汉,但韩馥却成了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只好跑去投靠了张邈。

不久,袁绍派人去跟张邈商议某事,韩馥恰好也在座。他见使者神神秘秘地跟张邈耳语,以为袁绍要赶尽杀绝了,顿时万念俱灰,就溜进了厕所,用一把小刀自杀了。

昔日堂堂的封疆大吏,最后就这么死了,实在是让人无语。

平心而论,袁绍虽然抢了他的地盘,但并没有斩草除根之意,因为韩馥这种人对袁绍根本构不成威胁,袁绍更不担心他会卷土重来,何必杀他以落人话柄呢?

说到底,韩馥还是死于自己的无能和怯懦,怪不得袁绍。

袁绍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冀州,却没给出力最多的公孙瓒什么好处,摆明了就是想赖账。

公孙瓒可不是随便能忽悠的人,这笔账他当然要跟袁绍算。

在当时,如果说黄河以南的诸侯中打仗最猛的人是孙坚,那么在黄河以北,“猛人”这个称号则非公孙瓒莫属。

公孙瓒,字伯珪,辽西郡令支县(今河北迁安市)人,出身于高官之家,但因其母身份卑微,所以仕途起点很低,年轻时只是郡里的小吏。据说,公孙瓒的颜值很高,《三国志》称其“有姿仪”,《后汉书》则称他“美姿貌”,总之就是个美男。而且他不光长得帅,智商也很高,口才还十分了得——这种条件,无论放在哪个年代,都是妥妥的国民女婿,所以当地太守十分赏识,便把女儿许配给了他。

在老丈人的资助下,公孙瓒赴京进修了一段时间,师从大儒卢植,同学中有一个日后的牛人,不过当时还很不起眼,这个人就是刘备。

不久,公孙瓒被举为孝廉,出任辽东属国长史。这个辽东属国,是东汉朝廷为了管理内附的乌桓人而专门设置的。公孙瓒的职责,无疑就是守卫边疆。有一次,他带着数十骑兵出城巡逻,恰与数百名鲜卑骑兵正面遭遇。敌众我寡,考验勇气的时候到了。公孙瓒对部众说:“今天若不冲锋,咱们全得死在这儿。”说完一马当先,一个人就杀死杀伤了数十敌军。一场混战下来,虽然手下也死了大半,但终究击退了鲜卑人。

一次小小的遭遇战,便打出了公孙瓒的威名,从此鲜卑人便不敢轻易入塞劫掠了,公孙瓒也因功擢升涿县(今河北涿州市)县令。

我们前面说过,中平年间,边章、韩遂在凉州叛乱,司空张温点名要孙坚随同出征,而巧合的是,朝廷这次也点了公孙瓒的名,命他率三千幽州突骑参与平叛。可见,这一南一北两个猛人当时就都已闻名朝野了。

不过,此次公孙瓒却未能成行,因为他刚要率军离开,蓟城(今北京大兴区西南)一带的乌桓人就发生了叛乱。公孙瓒遂率领这三千突骑进行征讨,再立战功,升任骑都尉。

此后数年,他一直在边塞与叛军作战,最后终于在石门山(今辽宁朝阳县)一战中大获全胜,迫使叛军残部远遁塞外。公孙瓒又因功升任降虏校尉,封都亭侯,仍兼辽东属国长史。

《后汉书·公孙瓒传》中有一段话,生动地描述了他在边塞与敌寇作战的情景:“职统戎马,连接边寇。每闻有警,瓒辄厉色愤怒,如赴仇敌,望尘奔逐,或继之以夜战。虏识瓒声,惮其勇,莫敢抗犯。”

如今的古装剧,为了保证观赏性,经常把上阵打仗的男主塑造得光鲜亮丽,因此没少被观众吐槽。这很自然,因为人们按照常理推断就知道了,真正打仗的时候,军人往往都是灰头土脸,甚至是满身血污的,怎么可能像荧屏上的明星那样,一根头发丝都不乱呢?

不过,这只是常理,而凡事总有例外。

美男兼猛将公孙瓒,可能就是历史上为数不多的例外之一。据史书称,公孙瓒会从部众中精心遴选出骑射本领高超的人,然后一律骑上白马,作为自己的侍卫队,还给这支精锐骑兵取名叫“白马义从”。

可以想象,当“美姿貌”的公孙瓒带着一队英俊的白马骑士从苍茫的原野上奔驰而过的时候,那幅绝美的画面会多么吸引眼球,多么摄人心魄!

当然,我们看“白马义从”会觉得很帅,可在乌桓人的眼中却很恐怖。因为公孙瓒太能打了。据说,当时乌桓人经常互相警告,打仗的时候一定要躲着那个“白马长史”。而且,他们还专门画了公孙瓒骑白马的画像,然后做成靶子练习骑射,一旦射中,众人就高呼万岁。这种情节要是放在古装剧里,肯定又得被一些观众吐槽,说编剧为了塑造主角光环,就把敌人写得这么白痴,还吹捧得这么夸张。

然而,这就是真实的历史。

又帅又能打的公孙瓒,似乎天生自带主角光环,你不服还不行。

说了这么多公孙瓒的优点,为免肉麻吹捧之嫌,下面该说说他的缺点了。

他主要的缺点,首先是心高气傲;其次是过于崇尚武力;最后是心胸狭隘。

这三者加在一块儿,就注定会让他跟某个人产生非常尖锐的矛盾,并最终发展成致命的冲突。

这个人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幽州牧刘虞。

公孙瓒勇猛尚武,志在扫灭乌桓;刘虞则生性宽仁,力主怀柔政策。这两位碰到一块儿,那就是针尖对麦芒,烈火遇寒冰,免不了要奏响一曲并不悦耳的“冰与火之歌”。

按说刘虞是上司,公孙瓒本事再强、主意再大,也得收敛锋芒,低调做人,按领导的方针政策做事。何况,刘虞的招降政策还是取得了一定成效的,反倒是公孙瓒不太注意约束部下,不时有些侵扰百姓的行为,所以他更应该加强自身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好好配合领导开展工作。

可公孙瓒的毛病就在于心高气傲,偏偏不肯低头服软,于是跟刘虞的矛盾便难以调和。估计正是因为这一点,当袁绍请公孙瓒去打冀州时,他才会那么痛快就率部南下,其动机很可能是想脱离刘虞,到南边打一块自己的地盘。即使不是出于自立门户的考虑,至少也是打一块自留地,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打是打了,问题是他流血流汗打了半天,却让袁绍乘虚而入摘走了胜利果实,这口恶气他岂能吞得下?

本来这事就够让公孙瓒愤怒了,可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顿时令他怒发冲冠,恨不得把袁绍撕成碎片。

这件事说来话长,涉及的人物也很多,几乎当时南北诸侯中比较冒尖的几位都牵扯进去了,头绪颇为纷繁,我们只能从头讲起。

事情起因于刘虞的儿子刘和。当时,刘虞在幽州,可刘和却在朝廷担任侍中。董卓迁都后,刘和跟着献帝和文武百官一块儿被赶到了长安。献帝刘协年纪虽小,却颇有志气,不甘被董卓摆布,便交给了刘和一项秘密任务:让他逃出长安,回幽州找刘虞,让刘虞发兵前来营救,迎圣驾回洛阳。

刘和奉命,逃出了关中,没想到途经南阳时,却被袁术给截住了。可怜刘和刚刚跑出狼窝,转眼又落入了虎口。袁术截他,目的很单纯,就是想干一票绑架勒索,不过勒索的不是刘虞的钱,而是他手下的幽州骑兵——准确地说,是战斗力十分强悍的幽州突骑。那年头,精锐骑兵在战场上的作用,不亚于二战时德国的虎式坦克,所以人人垂涎,袁术自然也不例外。

袁术软禁了刘和,命他给刘虞写信,要求刘虞派骑兵来南阳,袁术还承诺到时候一定联手进攻董卓。刘虞接信后,虽然不信袁术的鬼话,但儿子在人家手里,无可奈何,只好派了数千骑兵过去。当时公孙瓒极力阻止,说袁术这家伙包藏祸心,一定不能把兵给他,可刘虞根本不听他的。

公孙瓒觉得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非常不爽,于是就干了一件很不厚道的事——索性跟袁术联手,报复刘虞。

他命自己的堂弟公孙越,带上一千余名骑兵,悄悄去了南阳,同时带话给袁术,让他扣下刘和,别放回去。至于刘虞派来的数千骑兵,就都交给公孙越,再让公孙越听命于袁术。

这对袁术来讲,当然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遂欣然接受。

而公孙瓒这么做,从事后来看,则是属于典型的损人不利己——没过多久,公孙越就因为替袁术打仗,死在了战场上。

公孙瓒机关算尽,反误了堂弟性命。这件事足以暴露他性格中的一大缺陷:心胸狭隘。因为刘和的事情原本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劝刘虞不要被袁术勒索,是作为属下的义务,刘虞不听就算了,何必挖空心思去报复呢?

接下来,就该讲讲公孙瓒的堂弟公孙越是怎么死的了。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公孙越纯粹是死于南北诸侯争抢地盘的混战之中,谁也怪不着。可在局中人公孙瓒看来,这笔账却要记在袁绍头上……

远交近攻:大河南北的诸侯混战

袁绍和袁术这哥儿俩,顶着他们老袁家的金字招牌,一个在黄河以北巧取豪夺抢地盘,一个在黄河以南绑架勒索做买卖。说他们是茁壮成长也好,说是猥琐发育也罢,总之本来这哥儿俩是可以各自埋头苦干,井水不犯河水的。

可是,袁绍终究还是把手伸过了黄河。

因为这哥儿俩早就已经翻脸了,所以虽属同根生,但互掐起来比外人都狠。

他们翻脸的缘由,就是不久前袁绍打算拥立刘虞那件事。当时,袁绍为了彰显“民意”,就到处拉人投赞成票,自然也给老弟袁术去了封信,让他帮着吆喝两声。没想到,袁术却一口回绝。

他表面上的理由,当然是冠冕堂皇的“家国大义”云云。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袁术自从天下大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动了有朝一日篡位称帝的心思了,所以他当然不乐见袁绍立一个深得民心的年长之君,这对他没任何好处。

不知袁绍是没看出老弟的心思,还是装糊涂,反正被拒绝后,还是不死心,就又写了一封信,苦口婆心地劝说。袁术不耐烦,索性回了这么一句:“慺慺赤心,志在灭卓,不识其他!”(《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二》)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我对朝廷满腔赤诚,一心只想消灭董卓,别跟我废那么多话,我听不懂!

这句话差点没把袁绍噎死。

就这样,兄弟俩翻脸了。

所以,当袁绍拿下冀州后,自然就把目光投向了黄河南面的豫州。而眼下的豫州刺史,正是孙坚。换句话说,豫州是袁术的地盘。

袁绍不管那么多,刚坐上冀州牧的位子,就迫不及待地任命部将周昂为豫州刺史,让他趁孙坚讨伐董卓之机,出兵偷袭阳城(今河南登封市东南),摆明了就是想吞并豫州。孙坚闻讯,甚为痛心,不禁长叹:“大家同举义兵,只为拯救社稷,如今董卓未破,自己人却互相残杀,我还为谁去效死力呢?”

随后,孙坚回师,一战就击溃了周昂,把他赶回了河北。

就是在这一仗中,袁术派公孙越去给孙坚助阵,不料公孙越却身中流矢,一命呜呼了。

消息传回河北,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公孙瓒彻底发飙了。他认为堂弟之死,罪魁祸首便是袁绍,于是新账老账一块儿算,立刻出兵,进驻磐河沿岸(今河北威县境内),对袁绍发起了猛攻。

公孙瓒“白马长史”的威名可不是白来的,他一动手,冀州下辖的许多郡县都不敢抵抗,纷纷倒戈易帜,开门投降。

袁绍这下子慌了。眼下冀州刚刚到手,立足未稳,贸然跟这个威震河北的猛将开战,绝对没有胜算。再说了,之前忽悠人家来打冀州,结果没给人家任何好处,本来便是自己理亏,所以还是赶紧求和吧。于是,袁绍把他那个渤海太守的官职,送给了公孙瓒的另一个堂弟公孙范作为补偿。

公孙范也不客气,立刻走马上任,在渤海郡大肆募集兵马,然后带上这些人马继续攻击袁绍。

袁绍傻眼了:啥意思?都给你一个郡了,还不依不饶?难道你还想吞掉整个冀州不成?

公孙瓒很快就用行动给出了回答:猜对了。

而且他要的不光是冀州,他的胃口比这个大多了!接下来,公孙瓒一顿操作猛如虎,把袁绍等河北诸侯看得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公孙瓒自己任命了一大批官员,连自欺欺人的“上表”都省了——以部下严纲为冀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单经为兖州刺史,然后把这三个州下面的郡、县官员全部封了一遍。

当然,官是全都封了,但实际上大部分地盘还在袁绍和其他诸侯的手里。公孙瓒这么做,不过是向大河南北的诸侯尤其是老仇家刘虞和新仇家袁绍宣示,从此他就自立门户、放手单干了,你们谁若不服,大可放马来战!

当公孙瓒与袁绍在河北大打出手时,河南的袁术也蠢蠢欲动了。

一个小小的豫州,远远满足不了他饕餮的欲望。

这位袁二公子,并未完全改掉早年的纨绔习性,只是暂时压抑住了而已。因为之前在朝为官,总要顾及朝廷纲纪和社会舆论,所以才比较收敛,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可眼下世道乱了,他又成了南阳的土皇帝,再没人敢对他说三道四,因此马上原形毕露了。

据《资治通鉴》称,袁术据有南阳后,根本无意经营治理,而是“奢淫肆欲,征敛无度”,导致“百姓苦之,稍稍离散”。也就是说,在他的重税盘剥之下,许多老百姓用脚投票,流亡他乡了。

众所周知,在东汉末年那个军阀割据、诸侯混战的时代,人口就是最重要也是最稀缺的资源,甚至比地盘更宝贵。首先是因为战乱频仍,大量人口非正常死亡,其次是因为土地不会动,但人会跑。即使打下了地盘,人口一旦流失,赋税就收不上来,然后养不起军队,仗就没法打,地盘就会跟着缩小。如此恶性循环,没两下就垮了。

所以,当南阳的人口渐渐流失时,袁术一定感到了危机。可是,他并没有丝毫反省,更没有任何改变,而是选择了扩张。

他的目标,就是南边的荆州。在他看来,只要把蛋糕做大,其他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要打仗,猛人孙坚自然就得上场了。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冬,袁术派孙坚南下,进攻刘表。刘表派部将黄祖在樊城(今湖北襄阳市)、邓县(今河南西南部)一带进行阻击。可想而知,此人根本不是孙坚的对手。很快,孙坚便大破黄祖,进围襄阳(今湖北襄阳市)。

襄阳是此时的荆州治所,刘表就在这里。如果不出意外,孙坚攻破襄阳、拿下荆州应该没有多大的悬念,无非是迟早而已。

然而,意外终究还是降临了。

孙坚包围襄阳的那天,刘表命黄祖深夜出城,准备集结外围兵马入城据守。孙坚得到情报,遂于黄祖引兵回城的路上发动袭击,再度将其击溃。黄祖带着残部,一头窜入岘山的密林之中。孙坚乘胜追击,却没料到黄祖手下的弓箭兵已然设下了埋伏。

孙坚一马当先,驰入一片竹林。藏身林中的弓箭手“咯吱”一声拉了个满弦,瞄准了目标。然后,利箭破空而出。

啸声响过,孙坚一头栽落马下……

一代将星,就此陨落。

这个孤军奋战的讨董义士,这个在洛阳残破的宗庙前一洒男儿泪的忠烈之臣,就这样壮志未酬身先死,永远躺在了岘山这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之中。

孙坚死时,按周岁算,年仅37岁。

许多年后,孙权在父兄奠定的基业上建立了东吴政权,并于称帝之后,追谥孙坚为武烈皇帝,庙号始祖。

孙坚死后,他的侄子孙贲带领部众扶着灵柩回到了南阳,只能继续依附袁术。袁术失去了这位头号猛将,自然是唏嘘扼腕。随后,袁术便让孙贲继任了豫州刺史,让他接着替自己打天下。

不过,经此一役,袁术与刘表就进入了相持阶段,谁也别想把对方一口吞掉了。

当时,大河南北这几大诸侯不约而同采取了“远交近攻”的战略:黄河南边的袁术与最北边的公孙瓒联手,对袁绍形成南北夹击之势;而黄河北边的袁绍则与最南边的荆州刘表结盟,同样令袁术腹背受敌。

天下才乱了没几年,老袁家这哥儿俩,俨然已成水火不容之势。用《三国志·袁术传》的话说,就叫“兄弟携贰,舍近交远”。

虽然袁术是他们老袁家的嫡子,招牌更正宗,但在此刻的三国江湖,袁绍的威望与号召力明显比他高得多,江湖上的英雄豪杰大多依附袁绍。袁术对此恨得牙根痒,怒而咆哮:“群竖不吾从,而从吾家奴乎!”(《后汉书·袁术传》)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这群白痴不来跟我,却去跟我们家那个狗奴才!

光在背后骂还不解恨,袁术还给公孙瓒写信,说袁绍其实不是他们老袁家的种(绍非袁氏子),潜台词就是骂他是野种,把袁绍原本就卑微的“庶子”身份都给剥夺了。

这哥儿俩掐得这么狠,把公孙瓒给看乐了,然后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把袁术这话给散播了出去。

袁绍听说后,气得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可他现在还腾不出手去收拾袁术,当务之急是对付公孙瓒。

在袁绍看来,公孙瓒大肆封官就是给自己下战书,如果不把这个嚣张的家伙摆平,自己在河北根本无法立足。

初平三年(公元192年)春,袁绍亲自率军,在界桥(今河北威县东)与公孙瓒展开会战。据袁绍掌握的情报,公孙瓒共有三万人马,其中最可怕的就是幽州突骑,在战场上几乎是一种无敌的存在。不过,“几乎”毕竟不是“绝对”,袁绍敢来迎战公孙瓒,事先当然做足了功课。

换言之,他已经找到了克制幽州突骑的办法。

双方列好阵势,袁绍命部将麹义率八百名精锐步兵打头阵,每人扛着一面又大又沉的盾牌就往上冲。公孙瓒一看,差点没笑出声:凭这几百号人,外加几块盾牌,就想对付我的幽州突骑?你们是来送死的吧?

他一声令下,麾下突骑便像潮水一样淹了过去。

麹义立刻命士兵们停下脚步,然后全都躲在各自的盾牌后面,看上去就像乌龟瞬间缩进了龟壳。见此情景,公孙瓒的骑兵们越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旋即纵马疾驰,加速冲锋——光凭这股疾驰而来的巨大冲力,在接触盾牌兵的一瞬间,就足以把他们撞飞出去。

眼看漫山遍野的骑兵越冲越近,袁绍这八百盾牌兵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骑兵距离他们只剩十几步远的时候,袁绍从容地打出了底牌——早已埋伏在战场两侧的一千名弓弩手,对着近在咫尺的幽州突骑同时射出了死亡之箭。

原来,八百盾牌兵只是诱饵,这一千张强弩才是袁绍送给公孙瓒的见面礼。

千弩齐发,其杀伤力可想而知。刚才还帅得不行的这些幽州突骑,刹那间就都被射成了刺猬,纷纷栽落马下。与此同时,刚才还扮演乌龟的那八百盾牌兵,瞬间就变成了可怕的刽子手——那些骑兵即使侥幸没被强弩射杀,也会被他们砍成肉泥。

转眼间,公孙瓒的阵脚就全乱了,不得不仓皇退却。他在撤退途中还试图稳住阵脚,组织部队反击,可惜军心早已涣散,很快又被麹义打垮。麹义一口气追到了公孙瓒的大营,砍下了他的军旗。公孙瓒无力再战,这才撤离了战场。

这一仗,袁绍一方斩获了一千多颗首级,其中就包括公孙瓒不久前刚刚任命的冀州刺史严纲。事实证明,袁绍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而一贯自视甚高的公孙瓒,则为他的骄傲和轻敌付出了代价。

看来,不论是黄河以南的袁术与刘表,还是黄河以北的袁绍与公孙瓒,谁都没有一战消灭对手的实力,至少目前是这样。

他们只能一边缠斗,一边招兵买马,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正所谓“天下以智力相雄长”,一切竞争的本质,归根结底都是人才之争。谁有本事招揽更多的英雄豪杰,谁就能抢占更多的地盘,消灭更多的对手,从而笑到最后。

而在稍早之前,就有一个后来大名鼎鼎的牛人来到了公孙瓒的麾下。

他就是公孙瓒的老同学、日后的蜀汉昭烈皇帝——刘备。

刘备:从落魄皇族到创业草根

刘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今河北涿州市)人。据说,他出生的那个小村落,长了一株五丈多高的桑树,枝繁叶茂,树冠如伞,远远望去亭亭似车盖,所以村子就有了一个诗意的名字:楼桑里。

三百多年后,与刘备同为涿县老乡的郦道元,在写《水经注》时,还特意提到了这个村子,告诉读者这是刘备的故里。

据陈寿在《三国志·先主传》中记载,那株古老而形状特异的桑树,就长在刘备家东南角的篱笆边上,凡是往来经过的人,都觉得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一向推崇刘备的东晋史家习凿齿,更是在《汉晋春秋》里言之凿凿地说,当时涿县有一个叫李定的风水师,看到这株十分另类的桑树,便向世人宣称:“此家必出贵人!”

从陈寿的“或谓当出贵人”,到习凿齿的“此家必出贵人”,语气从揣测变成了肯定,性质也从一般人的街谈巷议,变成了专业人士的判断和预言。文字上的这种微妙差异,绝非偶然,而是修史者刻意为之。其目的,当然是为了制造祥瑞,以渲染刘备当皇帝的必然性。

拜《三国演义》所赐,刘备在中国几乎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许多人习惯称他“刘皇叔”,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汉室宗亲。不过,就跟曹操的祖宗很难搞清楚一样,历史上真实的刘备,到底是不是汉室宗亲,也是一个未解之谜,迄今尚无定论。

按照《三国志》的说法,刘备是汉景帝之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在《三国演义》里,刘备后来创业,也一直是打的这个招牌,逢人便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

说起这个中山靖王刘胜,很多人可能不认识,但说到著名的出土文物“金缕玉衣”,想必就闻名遐迩了——刘胜就是这件宝贝的主人。他是历史上出了名的逍遥王爷,一辈子花天酒地,妻妾成群,没做过什么有益于社会的事,但是对于“人类繁衍”这一永恒而壮丽的事业,还是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据《汉书》记载,他一生都在专心致志地生孩子,光儿子就生了一百二十多个。

据陈寿说,在这么多儿子当中,有一个叫刘贞的,就是刘备的先祖。

有人可能就犯嘀咕了:刘胜的儿子这么多,然后子生孙、孙再生子,历代繁衍,开枝散叶,到了东汉末年,他的后人不就多如牛毛了吗?刘备自称是中山靖王之后,除非他拿家谱出来,否则恐怕难以证实吧?

没错,不光难以证实,同时也难以证伪,基本上就是一桩悬案。

因为刘备的确拿不出家谱,包括后来的史学家也找不出来,所以,陈寿的说法实际上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而裴松之为《三国志》作注时,持论就比较客观严谨:“先主虽称出自孝景,而世数悠远,昭穆难明。”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刘备虽然自称是汉景帝的后人,但时代太过久远,世系传承已经很难弄清楚了。

元代史家胡三省在为《资治通鉴》作注时,说得更加直截了当:“(刘备)自祖父以上,世系不可考。”

说白了,刘备的祖宗真正可考的,只到他祖父这一代,再往上就无据可查了。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凡看过《三国演义》的读者都知道,罗贯中在第二十回里写了刘备觐见汉献帝的一幕,还让刘备拿出了家谱,然后非常详细地罗列了一长串世系传承:从汉景帝开始,一直到刘备的祖父刘雄、父亲刘弘,再到刘备,前后共十九代,并把中间每一代人的名字及爵位都写了出来,看上去像煞有介事,十分唬人。

所以汉献帝就被唬住了,按辈分掐指一算,刘备居然是自己的叔叔,赶紧把他拉到偏殿叙叔侄之礼,而“刘皇叔”这个含金量十足的招牌,也就从此在三国的业界打响了。

其实,其中绝大部分是罗老先生的杜撰。

除了前面的汉景帝、刘胜、刘贞这三代,以及后面的刘雄、刘弘、刘备这三代,中间十三代都是无史可依、无据可查的,纯属罗贯中的小说家言。读者若是把它当历史来读,那就跟误信宫斗剧一样,被人忽悠了。

既然连世系都不可考,那所谓的“刘皇叔”云云,就更是无从谈起了。若一定要较真的话,按罗贯中编的那份家谱,我们也掐指算算,刘备的辈分其实比汉献帝小得多,让人家叫叔叔那是欺负人,叫“刘皇孙”还勉强说得过去。

要真正了解刘备的家世,我们只能从他的祖父刘雄开始。

刘雄早年被举为孝廉,后来当上了东郡范县(今河南范县,一说在山东梁山县)的县令。刘备的父亲刘弘据说也当过官,什么职务史书无载,估计顶多就是个科级干部,因为再大的话史书一定会记上一笔。

虽然家世并不显赫,但刘备好歹也算个“官三代”,在那时基本是可以横着走的。可我们都知道,刘备从小是跟他妈一块儿摆地摊卖草鞋的,家里穷得叮当响。别说官三代了,连份体面的工作都没有,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属于典型的草根。

个中原因,主要是刘弘早逝,所以就家道中落了。而且我估计,刘备他爷爷肯定是个清官,否则当过县令的人,多少有些灰色收入,家里何至于那么穷?

刘备小时候,常和村里的小伙伴在他们家那棵桑树底下玩。有一天,这小子玩着玩着,忽然停了下来,仰头看着那如同车盖一样的树冠,一本正经地说:“总有一天,我要坐上这辆羽葆盖车。”(《三国志·先主传》:“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于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

羽葆盖车是古代皇帝的专车,唯有天子一人能坐,这种话岂能随便乱说?

然而刘备就这么说了,估计音量还不小,因为他叔叔刘子敬当时就被惊到了。

这熊孩子,脑袋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咋能说出这么疯狂的话呢?刘子敬气得脸都青了,冲过去指着他的鼻子骂:“汝勿妄语,灭吾门也!”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别在这胡咧咧,当心全家陪你一块儿死翘翘!

虽说童言无忌,但在古代那种社会,这种狂言要是传到官府耳朵里,灭门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官府才不管你什么小屁孩乱讲话,他会说这都是你家大人教的。

史书没有记载刘备挨叔叔臭骂后的反应,但修史者仅仅记下这一句,就足够说明未来的蜀汉昭烈皇帝是如何从小就胸怀大志的。换言之,这也是一种祥瑞,至于真实性究竟几何,我们也不必太计较了。

除了“桑树出贵人”和“小儿狂言”这两处,《三国志》还记载了第三处祥瑞,是关于刘备的体貌特征。

书中称,刘备“身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自见其耳”。

按东汉官尺算,七尺五寸,约合今天的1.8米,身材不错,比目前中国成年男性的平均身高169.7厘米(2020年统计数据)高出了十余厘米。

身高挺标准,但接下来这两处特征,就让人有点匪夷所思了。

“垂手下膝”,就是说两条胳膊很长,乃至长到了膝盖以下。不知道别人对此做何理解,反正我看到这句话时,首先跳入脑海的就是一些人类表亲的形象,如猩猩、狒狒之类的。史书这么写,也许是想形容刘备身长腿短,以贴合古代相学所谓的富贵相、帝王相(如民间就有“上身长,佐君王”之说),但问题是话说得过头了,就有适得其反之嫌。

再来看“顾自见其耳”,意思就是说刘备的耳垂很大(这也是古人常说的富贵相),但是大到自己稍一回头就能瞥到的程度,就显得太夸张了。刘备耳垂大,的确有不少证据,如《后汉书》中,吕布就曾骂他“大耳儿”;在晋朝人写的《华阳国志》里,曹操也叫他“大耳翁”,足见刘备的耳垂确实比一般人大很多,可大到自己看得见的地步,显然是言过其实了。

十五岁那年,刘备在同族长辈刘元起的资助下,与其子刘德然一起赴京求学,师从大儒卢植。公孙瓒就是这时做了他的同学。刘备年龄比公孙瓒小,就称他兄长。

虽然老师是一代大儒,但据《三国志·先主传》称,刘备不太喜欢读书,反而“喜狗马、音乐、美衣服”。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喜欢出入娱乐场所,而且爱打扮,颇有高消费之嫌。考虑到他从小卖草鞋的那种家庭条件,刘备的这些兴趣爱好和生活方式,明显与“草根”的身份很不相称。即使有皇族背景,但也早已落魄,“中山靖王之后”的名头又不能换钱花,所以说难听点,刘备的这些行为是比较“坑爹”的。

当然,他爹早逝,想坑也坑不了,所以刘备坑的,其实是家境比较富裕的刘元起。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刘元起的老婆就有意见了,跟老公吐槽说:“各自一家,你总给他钱花,要给到什么时候?”

刘元起算是比较有主见的人,并不惧内,就用这么一句话顶了回去:“我们宗族里,就这孩子不是一般人。”言下之意,人家将来是有大出息的,钱花在他身上,不吃亏。

如果刘元起这话不是为了搪塞他老婆,而是真心这么想,那他就是一个很有远见的投资人,懂得做超长线的价值投资。不过,后来刘备发迹了之后有没有回报他,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据史书称,刘备的性格是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且善待下人。这最后一点,就是他主要的人格魅力之一,为他日后的创业助力不少。此外,他还喜欢“交结豪侠”,这也是打造创业团队、闯荡乱世江湖必不可少的条件。

正因为此,刘备读完书回到涿县,乡里的许多少年便认他当了大哥。

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关羽和张飞来到了他的身边。

关羽,字云长,本字长生,河东解县(今山西运城市)人,因犯事逃亡到涿郡。具体犯了什么事史书无载,《三国演义》说是看不惯本地豪强仗势欺人,故而杀了豪强亡命江湖,从关羽的为人和性情来看,应该是比较合理的推测。

张飞,字益德,涿郡人,跟刘备是同乡。《三国演义》说他是“卖酒屠猪”的,家里“颇有资财”,所以刘备起家的部分资本便是他提供的。后来三人还在张飞家的桃园里结拜为兄弟,从此在后世传为美谈。

其实这些都不见于正史记载,只是罗贯中的艺术虚构,不过很感人,很热血,光是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就不知感染了多少后人,也把中国人特有的“义气”刻画得荡气回肠。所以,虽然从理性上我们知道这不是历史,但是从情感上,我们却宁愿相信“桃园结义”这一幕真的发生过。

不论是否真的结义,历史上的刘、关、张三人的确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三国志·关羽传》就称三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还说关羽和张飞自从跟随刘备后,“稠人广坐,侍立终日,随先主周旋,不避艰险”。寥寥数语,就把三人的感情之深,以及关、张二人对刘备的忠义都写尽了。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即刘备二十四岁的时候,黄巾之乱爆发,一个风起云涌、龙蛇争霸的大变革时代轰然降临,给很多人提供了施展平生抱负的广阔舞台。刘、关、张三兄弟自然是摩拳擦掌,胸中涌起了一股闯荡天下、建功立业的激情。

虽然他们已经有了最初的核心团队,但还是缺乏创业所需的启动资金。关键时刻,刘备的天使投资人出现了,他们是隔壁中山郡(今河北定州市)的富商张世平、苏双等人,据说是靠贩马起家的,资产上千金。他们对刘备十分赏识,便无偿给了他一笔丰厚的资金。

刘备、关羽和张飞用这笔钱拉起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追随一个叫邹靖的校尉开赴讨伐黄巾的战场,从此踏上了草根创业之路。

不久,刘备便因作战有功,被任命为中山郡的安喜(今河北定州境内)县尉。官不大,但对于草根出身的刘备而言,起点已经不算低了,毕竟高干子弟曹操刚出道时,也不过是洛阳北部尉而已。

只可惜,还没等刘备在县尉任上干出什么政绩,朝廷就颁下一道诏书,说要裁汰一部分因军功入仕的地方官员。至于为何要这么做,以及用什么标准裁汰,史书无载。不过据我估计,可能也很简单,就是把没背景的人刷掉,以便给那些有靠山有来头的人让路。而刘备一无背景二无靠山,自然在裁汰之列,不刷他刷谁?

当时,负责郡里干部督察的一名督邮来到了安喜县,准备来撤刘备的官。刘备听到风声,赶紧跑到他下榻的宾馆求见。督邮知道他是来求情的,就推说身体不适,概不见客。刘备无计可施,在门口站了半天,越想越愤怒,于是回到县尉衙门召集了一帮手下(其中肯定有关羽和张飞,只是史书无载),然后冲进宾馆,直接把督邮从床上拽了起来,绑在了外面的树上。

督邮是郡一级官员,职位比刘备高很多,刘备敢这么干,摆明就是不打算混了。

他把自己的印绶挂在了督邮的脖子上,然后抡起鞭子抽了一百多下。本来打算抽死他,后来听他苦苦哀求,才饶了他一命。

事后,可想而知,刘备只能带着关羽、张飞等一帮铁杆弟兄,黯然离开安喜,亡命天涯去了。

据史书记载,刘备等人辗转来到丹阳(今江苏省南部),恰逢何进派都尉毌丘毅到此募兵,他们便报名加入了。随后,他们跟着毌丘毅行军至下邳(治今江苏睢宁县北),遭遇了黄巾军,因力战有功,刘备就又当上了下密(今山东昌邑市东南)县丞。这回官大了一点,相当于副县长。

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副县长没干多久,刘备就又弃官跑了。之后,又到高唐(今山东聊城市)当了县尉,然后可能又是打黄巾立了功,旋即升迁为高唐县令。

漂泊数年,辗转多地,这下总算是干到县长了,也不枉这几年的辛苦奔波。

不过,在那个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乱世,公务员可没那么好干,绝不是能够让你端一辈子的铁饭碗。而且,不光饭碗容易打破,有时候端着端着,还会把脑袋给端没了。

刘备一路靠打黄巾军起家,人家黄巾军自然就惦记着他。所以,他这个县长的位子还没坐热乎,黄巾军便倾巢来攻了。刘备打不过,只好再度弃官而逃……

如果说在事业草创的这几年中,“逃跑”已然成为刘备的一个习惯性动作的话,那么在此后数十年的创业生涯中,这个动作就几乎变成了他的宿命。

以后我们就将看到,刘备的一生就是不断地失败、逃跑、站起来又被打倒的一生。没办法,在大鳄林立、市场竞争空前激烈的东汉末年,一个白手起家的草根要想创业成功,太难了!有时候光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当然,此刻的刘备还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失败在等着他,眼下的几次小小挫折丝毫动摇不了他的雄心壮志。

尽管在当时的业界没什么人脉,可刘备至少还有个混得相当不错的老同学——公孙瓒。

于是,大约在公孙瓒与袁绍势如水火,正迫切需要人才之际,刘备带着关羽和张飞投到了他的麾下。

对于刘备的到来,公孙瓒当然欢迎之至,立刻表荐他为别部司马,并把他派到了青州,与刺史田楷一道对抗袁绍。

差不多在刘备投奔公孙瓒的同时,还有一位日后威震天下的名将也来到了公孙瓒的麾下。

这个人就是赵云。

赵云,字子龙,常山郡真定县(今河北正定县)人,史称其“身长八尺,姿颜雄伟”,也是标准的帅哥一枚。常山属冀州管辖,现在冀州的老板是袁绍,可赵云却舍近求远,不去端袁绍的饭碗,反而跑到幽州来给公孙瓒打工,让公孙瓒颇为意外。

他就问赵云:“听说你们冀州人都愿意投靠袁绍,为何只有你迷途知返呢?”

公孙瓒这么问,自然是想听到一番恭维之词,比如“公孙将军您英雄盖世、勇猛无敌,正是天下豪杰归心的明主,岂是袁绍那种徒有虚名的人可比”之类的。

只可惜,赵云这种人不会溜须拍马,而是说了大实话:“如今天下大乱,不知道谁才是明主,但黎民百姓却有倒悬之苦,所以我们家乡人都说,哪里有仁政,我们就去哪里。赵云此来,不是轻视袁公,也不是趋附将军。”

言下之意,人家似乎是冲着力行仁政的幽州牧刘虞来的,只因公孙将军你是刘虞手下的将领,所以才来你这儿打工,你可不要太自作多情。

赵云这番大实话一说,就彻底把天给聊死了。公孙瓒肯定是不太爽,可现在是用人之际,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备在旁边听到这话,立马对赵云生出了很强的好感。这世道,愿意说实话的人已经不多,而一心追求仁政理想的人就更少了,于是便主动与其结交。赵云也欣赏刘备的为人,随后便到了刘备帐下,专门负责带领骑兵。

不过,赵云与刘备虽然惺惺相惜,但终究是为公孙瓒打工,而没过多久,赵云就看透了公孙瓒,知道他根本无意于仁政,不值得自己追随,于是便以兄长去世为由,向公孙瓒告假,然后卷起铺盖就回老家了。

临别之际,刘备深知赵云这一走,肯定不会再回来了,心中十分不舍。最后二人握手作别时,赵云留下了一句话,说:“终不背德也。”意思是让刘备放心,不管到什么时候,他赵云都不会做出有违德操的事,其实也就是想表明:两个同样追求仁政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这一别,便是七八年之久。等到赵云再次来到刘备身边时,已经是官渡之战前夕。不过,自此之后,赵云便跟随刘备南征北战,这一辈子再也没有离开……

在接下来的两年中,刘备配合田楷,与袁绍之子袁谭在青州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据史书称,双方在这场战争中都打得异常艰苦:“士卒疲困,粮食并尽,互掠百姓,野无青草。”(《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二》)

刘备在此期间为公孙瓒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因而先是被任命为代理平原(今山东平原县南)县令,此后又被正式提拔为平原国的国相。

侯国之相,位同郡守,官秩二千石。至此,刘备算是走上了他仕途的第一个小高峰,相当于当上了市长。

从一介草根到侯国之相,跨度已经不小了,刘备的人生可以说实现了初步逆袭。不过,对于一个从小就放出狂言,说要乘坐天子“羽葆盖车”的人而言,这一切,只不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