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后燕纪·慕容盛慕容熙
盛字道运,先帝之庶长子也。少沈敏,多谋略。苻坚诛慕容氏,盛潜奔于冲。及冲称尊号,有自得之志,赏罚不均,政令不明。盛年十二,谓叔父柔曰:“今中山王智不先众,才不出下,恩未施人,先自骄大,以盛观之,鲜不覆败。“俄而冲为段木延所杀,盛随慕容永东如长子,谓柔曰:“今崎岖于锋刃之间,在疑忌之际,愚则为人所猜,智则危甚巢幕,当如鸿鹄高飞,一举万里,不可坐待罟(gu三声)网也。“于是与柔及弟会间行东归于世祖。遇盗陕中,盛曰:“我六尺之躯,入水不溺,在火不焦,汝欲当吾锋乎!试竖尔手中箭百步,我若中之,宜慎尔命,如其不中,当束身相授。“盗用竖箭,盛一发中之。盗曰:“郎贵人之子,故相试耳。“资而遣之。岁余,永诛烈祖、世祖之子孙,男女无遗。盛既至,世祖问以西事,画地成图。世祖笑曰:“昔魏武抚明帝之首,遂乃侯之,祖之爱孙,有自来矣。“于是封长乐公。骁勇刚毅,有伯父全之风烈。
盛既诛兰汗,辛亥,告于太庙,令曰:“赖五祖之休,文武之力,宗庙社稷幽而复显。不独孤以眇眇之身免不同天之责,凡在臣民皆得明目当世。“因大赦,改元。盛谦揖自卑,不称尊号,以长乐王摄行统制。诸王皆降称公,以东阳公根为尚书左仆射,卫伦、阳璆、鲁恭、王腾为尚书,悦真为侍中,阳哲为中书监,张通为中领军,自馀文武各复旧位。改谥先帝曰惠闵皇帝,庙号烈宗。
甲寅,太原王奇勒兵攻龙城,王出击,大破之,执奇而还,赐死。群臣固请上尊号,王弗许。
秋八月,以河间公熙为侍中、车骑大将军、中领军、司隶校尉,弟城阳公元为卫将军。又以刘忠为左将军,张豪为后将军,并赐姓慕容氏。李旱为中常侍、辅国将军,卫双为前将军,张顺为镇西将军、昌黎尹,张真为右将军;皆封公。
乙亥,步兵校尉马勤等谋反,伏诛,事连骠骑将军高阳公崇、崇弟东平公澄,皆赐死。
建平元(398)年九月乙未,以东阳公根为尚书令,张通为左仆射,卫伦为右仆射,慕容豪为幽州刺史,镇肥如。
冬十月癸酉,群臣复上尊号,丙子,王始即皇帝位,大赦殊死已下,追尊伯考献庄太子全为献庄皇帝,尊皇后段氏曰皇太后,太妃丁氏曰献庄皇后。
十二月己亥,幽州刺史慕容豪、尚书左仆射张通、昌黎尹张顺坐谋反诛。
二(399)年春正月戊辰,昌黎尹留忠谋反,诛,事连尚书令东阳公根、尚书段成,皆坐死。遣中卫卫双就诛忠弟幽州刺史志于凡城。以卫将军、平原公元为司徒、尚书令。
壬午,右将军张真、城门校尉和翰坐谋反诛。
癸未,大赦,改元长乐。帝每十日一自决狱,不加拷掠,多得其情。
长乐元(399)年夏四月甲午,大赦。
散骑常侍馀超、左将军高和等坐谋反诛。(此盖扶余、高句丽之属)
魏前河间太守范阳卢溥帅其部曲数千家,就食渔阳,遂据有数郡。秋七月己未,帝遣使拜溥幽州刺史。
辛酉,下诏曰:“法例律,公侯有罪,得以金帛赎,此不足以惩恶而利于王府,甚无谓也。自今皆令立功以自赎。勿复输金帛。
辽西太守李朗反,阴通魏人,丁酉,遣辅国李旱讨之。诛朗家属。
李旱行至建安,帝急召之,君臣莫测其故。九月辛未,复遣之。李朗闻其家被诛,拥二千馀户以自固,及闻旱还,谓有内变,不复设备,留其子养守令支,自迎魏兵于北平。壬子,旱袭令支,克之,遣广威孟广平追及朗于无终,斩之。
冬十月甲午,中卫将军卫双有罪,赐死。李旱还,闻双死,惧,弃军而亡,至板陉,复还归罪。复其爵位。
十二月甲午,燕郡太守高湖帅户三千降魏。湖,泰之子也。
丙午,封弟渊为章武公,虔为博陵公,子定为辽西公。
丁未,太后段氏卒,谥曰惠德皇后。
是岁,以河间公熙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左仆射,领中领军。
高句骊王安遣使贡方物,有雀素身绿首,集于端门,栖翔东园,二旬而去,改东园为白雀园。
帝听诗歌及周公之事,顾谓群臣曰:“周公之辅成王,不能以至诚感上下,诛兄弟以杜流言,犹擅美于经传,歌德于管弦。至如我之太宰桓王,承百王之季,主在可夺之年,二寇窥窬,难过往日,临朝辅政,群情缉穆,经略外敷,辟境千里,以礼让维宗亲,德刑制群后,敦睦雍熙,时无二论。勋道之茂,岂可与周公同日而言乎!而燕咏阙而不论,盛德掩而不述,非所谓也。“乃命中书更为《燕颂》以述故太原王恪之功焉。
又引中书令常忠、尚书阳璆、秘书监郎敷于东堂,问曰:“古来君子皆谓周公忠圣,岂不谬哉!“璆曰:“周公居摄政之重,而能达群臣之名,及流言之谤,致烈风以悟主,道契神灵,义光万代,故累叶称其高,后王无以夺其美。“帝曰:“常令以为何如?“忠曰:“昔武王疾笃,周公有请令之诚,流言之际,义感天地,楚挞伯禽以训就王德。周公为臣之忠,圣达之美,《诗》《书》已来未之有也。“帝曰:“异哉二君之言!朕见周公之诈,未见其忠圣也。昔武王得九龄之梦,白文王,文王曰:“我百,尔九十,吾与尔三焉。“及文王之终,已验武王之寿矣。武王之算未尽而求代其死,是非诈乎!若惑于天命,是不圣也。据摄天位而丹诚不见,致兄弟之间有干戈之事。夫文王之化,自近及远,故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周公亲违圣父之典而蹈嫌疑之踪,戮罚同气以逞私忿,何忠之有乎!但时无直笔之史,后儒承其谬谈故也。“忠曰:“启金縢而返风,亦足以明其不诈。遭二叔流言之变,而能大义灭亲,终安宗国,复子明辟,辅成大业,以致太平,制礼作乐,流庆无穷,亦不可谓非至德也。“帝曰:“卿徒因成文而未原大理,朕今相为论之。昔周自后稷积德累仁,至于文、武。文、武以大圣应期,遂有天下。生灵仰其德,四海归其仁。成王虽幼统洪业,而卜世修长,加吕、召、毛、毕为之师傅。若无周公摄政,王道足以成也。周公无故以安危为己任,专临朝之权,阙北面之礼。管、蔡忠存王室,以为周公代主非人臣之道,故言公将不利于孺子。周公当明大顺之节,陈诚义以晓群疑,而乃阻兵都邑,擅行诛戮。不臣之罪彰于海内,方贻王《鸱鸮》之诗,归非于主,是何谓乎!又周公举事,称告二公,二公足明周公之无罪而坐观成王之疑,此则二公之心亦有猜于周公也。但以疏不间亲,故寄言于管、蔡,可谓忠不见于当时,仁不及于兄弟。知群望之有归,天命之不在己,然后返政成王,以为忠耳。大风拔木之征,乃皇天祐存周道,不忘文、武之德,是以赦周公之始愆,欲成周室之大美。考周公之心,原周公之行,乃天下之罪人,何至德之谓也!周公复位,二公所以杜口不言其本心者,以明管、蔡之忠也。“
又谓常忠曰:“伊尹、周公孰贤?“忠曰:“伊尹非有周公之亲而功济一代,太甲乱德,放于桐宫,思愆改善,然后复之。使主无怨言,臣无流谤,道存社稷,美溢来今,臣谓伊尹之勋有高周旦。“帝曰:“伊尹以旧臣之重,显阿衡之任,太甲嗣位,君道未洽,不能竭忠辅导。而放黜桐宫,事同夷羿,何周公之可拟乎!“郎敷曰:“伊尹处人臣之位,不能匡制其君,恐成、汤之道坠而莫就,是以居之桐宫,与小人从事,使知稼穑之艰难,然后返之天位,此其忠也。“帝曰:“伊尹能废而立之,何不能辅之以至于善乎?若太甲性同桀纣,则三载之间未应便成贤后,如其性本休明,义心易发,当务尽匡规之理以弼成君德,安有人臣幽主而据其位哉!且臣之事君,惟力是视,奈何挟智藏仁以成君恶!夫太甲之事,朕已鉴之矣。太甲,至贤之主也,以伊尹历奉三朝,绩无异称,将失显祖委授之功,故匿其日月之明,受伊尹之黜,所以济其忠贞之美。夫非常之人,然后能立非常之事,非常人之所见也,亦犹太伯之三让,人无德而称焉。“敷曰:“太伯三以天下让,至仲尼而后显其至德。太甲受谤于天下,遭陛下乃申其美。“因而谈宴赋诗,赐金帛各有差。
二(400)年春正月壬子朔,帝大赦,自贬号为庶人天王。
魏人袭卢溥于辽西,戊午,克之。遣孟广平救溥,不及,斩魏辽西守宰而还。
二月辛卯,襄平令段登等谋反,诛。
前将军段玑,太后段氏之兄子也,为段登辞所连及,五月壬子,逃奔辽西。
戊寅,段玑复还归罪,王赦之。
冬十二月壬辰,立燕台,统诸部杂夷。
丁酉,尊献庄后丁氏为皇太后,立辽西公定为皇太子。大赦。
是岁,王率众三万伐高句骊,袭其新城、南苏,皆克之,散其积聚,徙其五千余户于辽西。
王引见百辽于东堂,考详器艺,超拔者十有二人。命百司举文武之士才堪佐世者各一人。立子辽西公定为太子,大赦殊死已下。
王讨库莫奚,大虏获而还。
三(401)年秋八月丁亥,左将军慕容国与殿上将军秦舆、段赞谋帅禁兵袭王,事发,死者五百馀人。壬辰夜,前将军段玑与秦舆之子兴、段赞之子泰潜于禁中鼓噪大呼。王闻变,帅左右出战,玑众逃溃。玑被创,匿厢屋间。俄有一人从暗中击王,王被伤,辇升前殿,申约禁卫,召叔父河间公熙属以后事。熙未至而王崩,时年二十九。
王幼而羁贱流漂,长则遭家多难,夷险安危,备尝之矣。惩先帝暗而不断,遂峻机威刑,织芥之嫌,莫不裁之于未萌,防之于未兆。于是上下振惧,人不自安,虽忠诚亲戚亦皆离贰,旧臣靡不夷灭,安忍无亲,所以卒于不免。
熙字道文,世祖之少子也。从先王征高句骊、契丹,皆勇冠诸将。王曰:“叔父雄果英壮,有世祖之风,但弘略不如耳。“王既崩,太后丁氏以国多难,宜立长君。群望皆在平原公元,而丁氏意在于熙,遂废太子定,迎熙入宫。群臣劝进,熙以让元,元固以让熙,癸巳,熙遂即尊位。捕获段玑、秦兴等,皆夷三族。甲午,大赦。丙申,平原公元以嫌赐死。闰月辛酉,葬先王于兴平陵,谥曰昭武皇帝,庙号中宗。丁氏送葬未还,中领军慕容提、步军校尉张佛等谋立故太子定,事觉,伏诛,定亦赐死。丙寅,大赦,改元光始。改北燕台为大单于台,置左右辅,位次尚书。
光始二(402)年春正月丁丑,慕容拔攻魏令支戍,克之,执辽西太守那颉。以拔为幽州刺史,镇令支,以中坚辽西阳豪为本郡太守。丁亥,以章武公渊为尚书令,博陵公虔为尚书左仆射,尚书王腾为右仆射。
夏五月,高句丽攻宿军,平州刺史慕容归弃城而走。
王纳故中山尹苻谟二女,长曰娀娥,为贵人,幼曰训英,为贵嫔,贵嫔尤有宠。丁太后怨恚,与兄子尚书信谋废王立章武公渊。事觉,逼丁太后自杀,葬以后礼,谥曰献(庄)幽皇后。十一月,戊辰,杀渊及信。
辛未,王畋于北原,石城令高和与尚方兵于后作乱,杀司隶校尉张显,入掠宫殿,取库兵,胁营署,闭门乘城。王驰还,城上人皆投仗开门,尽诛反者,唯和走免。甲戌,大赦。引见州郡及单于八部耆旧于东宫,问以疾苦。
三(403)年夏五月,作龙腾苑,方十馀里,役徒二万人。筑景云山于苑内,基广五百步,峰高十七丈。
戊申,尊世祖之贵嫔段氏为皇太后。段氏,王之慈母也。己酉,立苻贵嫔为皇后,苻贵人为昭仪,大赦。
以卫尉悦真为青州刺史,镇新城;光禄大夫卫驹为并州刺史,镇凡城。
是岁,王游于城南,止大柳树下,若有人呼曰:“大王且止。“王恶之,伐其树,乃有蛇长丈馀,从树中而出。
四(404)年夏四月,于友腾苑起逍遥宫、甘露殿,连房数百,观阁相交。凿天河渠,引水入宫。又为昭仪苻氏凿曲光海、清凉池。盛夏,士卒不得休息,渴死者大半。
秋七月,昭仪苻氏有疾,龙城人王荣自言能疗之。昭仪卒,谥曰愍皇后。赠苻谟太宰,谥文献公。立王荣于公车门,支解而焚之。
八月癸酉,葬穆章皇后于永平陵。
冬十一月,王与苻后游畋,北登白鹿山,东逾青岭,南临沧海而还,士卒为虎狼所杀及冻死者五千馀人。
高句丽寇燕郡,杀略百余人。
五(405)年春正月,王伐高句丽,以苻后从。戊申,为冲车地道以攻辽东(即襄平)。城且陷,王命将士:“待刬(铲)平寇城,朕当与后乘辇而入,不听将士先登。“于是城内严备,攻之不能下。会大雨雪,士卒多死,乃引归。
秋八月,辽西太守邵颜有罪,亡命为盗,九月,中常侍郭仲讨斩之。
冬十二月,王袭契丹。
是岁,拟邺之凤阳门,作弘光门,累级三层。
六(406)年春正月,王至陉北,畏契丹之众,欲还,苻后不听,戊申,遂弃辎重,轻兵袭高句丽。军行三千馀里,士马疲冻,死者属路,攻高句丽木底城,不克而还。夕阳公云伤于矢,且畏王之虐,遂以疾去官。
是岁,王尽杀愍帝诸子。大城肥如及宿军,以仇尼倪为镇东大将军、营州刺史,镇宿军,上庸公懿为镇西将军、幽州刺史,镇令支;尚书刘木为镇南大将军、冀州刺史,镇肥如。
建始元(407)年春正月辛丑朔,大赦,改元。
王为苻后起承华殿,负土于北门,土与谷同价。宿军典军杜静载棺诣阙,上书极谏。王大怒,斩之。
苻后尝季夏思冻鱼脍,仲冬须生地黄,王下有司切责,不得,加以大辟(即砍头)。
夏四月癸丑,苻后卒。丁酉,太后段氏去尊号,同居外宫。
五月壬戌,尚书郎苻进谋反,诛。进,定之子也。
癸亥,葬苻后于徽平陵,丧车高大,毁北门而出,王被发徒跣,步从二十馀里。甲子,大赦。故中卫冯跋兄弟反,奉慕容云为主,帅众攻弘光门,鼓噪而进,禁卫皆散走;遂入宫授甲,闭门拒守。中黄门赵洛生走告于王,王曰:“鼠盗何能为!朕当还诛之。“乃置后枢于南苑,收发贯甲。驰还赴难。夜,至龙城,攻北门,不克,宿于门外。乙丑,云即天王位,大赦,改元正始。
王退入龙腾苑,尚方兵褚头逾城从王,称营兵同心效顺,唯俟军至。王闻之,惊走而出,左右莫敢迫。王从沟下潜遁,良久,左右怪其不还,相与寻之,唯得衣冠,不知所适。中领军慕容拔谓中常侍郭仲曰:“大事垂捷,而帝无故自惊,深可怪也。然城内企迟,至必成功,不可稽留。吾当先往趣城,卿留待帝,得帝,速来;若帝未还,吾得如意安抚城中,徐迎未晚。“乃分将壮士二千馀人登北城。将士谓王至,皆投仗请降。既而王久不至,拔兵无后继,众心疑惧,复下城赴苑,遂皆溃去。拔为城中人所杀。丙寅,王微服匿于林中,为人所执,送于云,云数而杀之,及其诸子同殡城北。时年二十三,在位六年。云葬之于苻氏墓,谥曰昭文皇帝。上庸公懿奔魏。后燕遂亡。
初,童谣曰:“一束藁,两头然,秃头小儿来灭燕。“藁字上有草,下有禾,两头然则禾草俱尽而成高字。云父名拔,小字秃头,三子,而云季也。其国竟为云所灭,如谣言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