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前凉纪·张轨张寔张茂
●●八世：张轨（60）张寔张茂（48）张骏（40）张重华（27）张祚张玄靓（14）张天锡（61）
晋永宁元（301）年春正月，朝廷以散骑常侍张轨为凉州刺史。轨字士彦，安定乌氏人，汉常山景王耳十七代孙也。家世孝廉，以儒学显。轨以时方多难，阴图据河西，筮之，遇《泰》之《观》，乃投策喜曰：“霸者兆也。“于是求为凉州。公卿亦举轨才堪御远。遂出为护羌校尉、凉州刺史。
于时鲜卑反叛，寇盗从横，轨到官，即讨破之，斩首万余级，遂威著西州，化行河右。以宋配、阴充、氾瑗（fan二声yuan二声）、阴澹（dan四声）为股肱谋主，征九郡胄子五百人，立学校，始置崇文祭酒，位视别驾，春秋行乡射之礼。秘书监缪世征、少府挚虞夜观星象，相与言曰：“天下方乱，避难之国唯凉土耳。张凉州德量不恒，殆其人乎！“
其后河间王颙、成都王颍举兵内向，轨遣兵三千，东赴京师。
永兴二（305）年，是岁，陇西太守韩稚杀秦州刺史张辅，司马杨胤言于轨曰：“今稚逆命，擅杀张辅，明公杖钺一方，宜惩不恪，此亦《春秋》之义。诸侯相灭亡，桓公不能救，则恒公耻之。“轨从焉，遣中督护氾瑗率众二万讨之。先遗稚书曰：“今天纲纷挠，牧守宜戮力勤王。适得雍州檄，云卿称兵内侮，吾董任一方，义在伐叛，武旅三万，骆驿继发，伐木之感，心岂可言！古之行师，全国为上，卿若单马军门者，当与卿共平世难也。“稚得书而降。
未几，鲜卑若罗拔能皆为寇，轨遣司马宋配击之，斩拔能，俘十余万口，威名大震。惠帝遣加安西将军，封安乐乡侯，邑千户。
轨于是大城姑臧。其城本匈奴所筑也，南北七里，东西三里，地有龙形，故名卧龙城。初，汉末博士敦煌侯瑾谓其门人曰：“后城西泉水当竭，有双阙起其上，与东门相望。中有霸者出焉。“至魏嘉平中，郡官果起学馆，筑双阙于泉上，与东门正相望矣。至是，张氏遂霸河西。
永嘉二（308）年春二月，轨患风，口不能言，使子茂摄州事。
三月，汉将王弥攻洛阳，轨遣督护北宫纯率张纂、马鲂、阴浚等州军赴之，五月，大败王弥于津阳门。复与汉将刘聪战于河东，败之。京师歌之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chi一声tiao二声，指威猛的鸱鸟），寇贼消；鸱苕翩翩，怖杀人。“
怀帝嘉轨忠，进封西平郡公，不受。张掖临松山石有“金马“字，磨灭粗可识，而“张“字分明，又有文曰：“初祚天下，西方安万年。“姑臧又有玄石，白点成二十八宿。于时天下既乱，所在使命莫有至者，轨遣使贡献，岁时不替。朝廷嘉之，屡降玺书慰劳。
是岁，酒泉太守张镇潜引秦州刺史贾龛以代轨，轨遣子中督护寔讨之，镇请降。镇弟前梁州刺史越与西平太守曹祛亦同谋，遣寔率尹员、宋配步骑三万讨之，斩祛及其牙门田嚣，越奔邺，凉州乃定。大赦。
四（310）年，是岁，遣治中张阆送义兵五千及郡国秀孝贡计、器甲方物归于京师。令有司可推详立州已来清贞德素，嘉遁遗荣：“高才硕学，著述经史；临危殉义，杀身为君；忠谏而婴祸，专对而释患；权智雄勇，为时除难；诌佞误主，伤陷忠贤；具状以闻。“州中父老莫不相庆。
帝遣使进轨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封霸城侯。光禄大夫傅祗、太常挚虞遣轨书，告以京师饥匮，轨即遣参军杜勋献马五百匹、毯布三万匹。
五（311）年夏五月，复进轨为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策未至，而汉将王弥复攻洛阳，轨遣将军张斐、北宫纯、郭敷等率精骑五千卫京都。及京都陷，斐等皆没于汉。
中州避难来者日月相继，分武威置武兴郡以居之。
六（312）年春三月，轨闻秦王入关，驰檄关中曰：“主上遘（gou四声）危，迁幸非所，普天分崩，率土丧气。秦王天挺圣德，神武应期。世祖之孙，王今为长。凡我晋人，食土之类，龟筮克从，幽明同款。宜简令夺奉登皇位。今遣前锋督护宋配步骑二万，径至长安，翼卫乘舆，折冲左右。西中郎寔中军三万，武威太守张琠胡骑二万，骆驿继发，仲秋中旬会于临晋。“秦王为皇太子，遣使拜轨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固辞。
秦州刺史裴苞据险拒宋配，曹祛余党麹儒等起兵应苞。遣宋配讨裴苞、张寔讨麹儒，皆破之。
是岁，北宫纯降汉。皇太子遣使重申前授，固辞。
建兴二（314）年春二月壬寅，皇太子即位为愍帝，以轨为司空、凉州牧，封西平郡公。朝廷以轨老病，拜轨子寔为副刺史。
是时汉兵寇北地，轨又遣参军麹陶领三千人卫长安。帝遣大鸿胪辛攀拜轨侍中、太尉、凉州牧、西平公，轨又固辞。轨立制准布用钱，人赖其利。
夏五月，寝疾，遗令曰：“吾无德于人，今疾病弥留，殆将命也。文武将佐咸当弘尽忠规，务安百姓，上思报国，下以宁家。素棺薄葬，无藏金玉。善相安逊，以听朝旨。“表立子寔为世子。己丑，轨薨，卒年六十。谥曰武穆公。长史张玺等表寔摄父位。寔字安逊，学尚明察，敬贤爱士，初以秀才为郎中。永嘉初，固辞骁骑将军，请还凉州，许之，改授议郎。及至姑臧，以讨曹祛功，封建武亭侯。寻迁西中郎将，进爵福禄县侯。建兴初，除西中郎将，领护羌校尉，至是，领州。
冬十月，帝下策书曰：“维乃父武公，著勋西夏。顷胡贼狡猾。侵逼近甸，义兵锐卒，万里相寻，方贡远珍，府无虚岁。方委专征，荡清九域，昊天不吊，凋余藩后，朕用悼厥心。维尔隽劭英毅，宜世表西海。今授持节、都督凉州诸军事、西中郎将、凉州刺史、领护羌校尉、西平公。往钦哉！其阐弘先绪，俾屏王室。“
三（315）年，是岁，兰池长赵奭上军士张冰得玺，文曰“皇帝玺。“群僚上庆称德，公曰：“孤常忿袁本初拟肘，诸君何忽有此言！“因送于京师。
四（316）年夏四月，公下令国中曰：“忝绍前踪，庶几刑政不为百姓之患，而比年饥旱，殆由庶事有缺，窃慕箴诵（zhen一声，谓箴规之言的讲述与传习）之言，以补不逮。自今有面刺孤罪者，酬以束帛；翰墨陈孤过者，答以筐篚；谤言于市者，报以羊米。“贼曹佐高昌隗瑾进言曰：“圣王将举大事，必崇三讯之法，朝置谏官以匡大理，疑承辅弼以补阙拾遗。今事无巨细，尽决圣虑，兴军布令，朝中不知，若有谬阙，则下无分谤。窃谓宜偃聪塞智，开纳群言，政刑大小，与众共之。若恒内断圣心，则群僚畏威而面从矣。善恶专归于上，虽赏千金，终无言也。“寔纳之，增位三等，赐帛四十匹。
汉将刘曜逼长安。遣督护王该送诸郡贡计，献名马方珍、经史图籍于京师。帝嘉之，拜公都督陕西诸军事，以公弟茂为秦州刺史。
及帝将降于刘曜，下诏于公，曰：“天步厄运，祸降晋室，京师倾陷，先帝晏驾贼庭。朕流漂宛许，爰暨旧京。群臣以宗庙无主，归之于朕，遂以冲眇之身托于王公之上。自践宝位，四载于兹，不能翦除巨寇以救危难，元元兆庶仍遭涂炭，皆朕不明所致。羯贼刘载僣称大号，祸加先帝，肆杀藩王，深惟仇耻，枕戈待旦。刘曜自去年九月率其蚁众，乘虚深寇，劫质羌胡，攻没北地。麹允总戎在外，六军败绩，侵逼京城，矢流宫阙。胡崧等虽赴国难，殿而无效，围堑十重，外救不至，粮尽人穷，遂为降虏。仰惭乾灵，俯痛宗庙。君世笃忠亮，勋隆西夏，四海具瞻，朕所凭赖。今进君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承制行事。琅邪王（即晋元帝）宗室亲贤，远在江表。今朝廷播越，社稷倒悬，朕以诏王，时摄大位。君其挟赞琅邪，共济难运。若不忘主，宗庙有赖。明便出降，故夜见公卿，属以后事，密遣黄门郎史淑、侍御史王冲赍诏假授。临出寄命，公其勉之！“
五（317）年春正月，黄门郎史淑、侍御史王冲自长安来奔，赍诏赐公，以授官爵。公以天子蒙尘，冲让（即谦让）不拜。公知刘曜逼迁天子，大临三日。
遣太府司马韩璞、抚戎张阆等帅步骑一万东击汉，复遗南阳王保书曰：“王室有事，不忘投躯。孤州远域，首尾多难，是以前遣贾骞，瞻望公举。中被符命，敕骞还军。忽闻北地陷没，寇逼长安，胡崧不进，麹允持金五百请救于崧，是以决遣骞等进军度岭。会闻朝廷倾覆，为忠不达于主，遣兵不及于难，痛慨之深，死有余责。今更遣韩璞等，唯公命是从。“璞等不能进而还。
先是，长安谣曰：“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及汉兵覆关中，氐、羌掠陇右，雍、秦之民，死者什八九，独凉州安全。
六（318）年春三月，陈安自陇城逼上邽，相国、南阳王保遣使告急于公，遣轻车将军窦涛督步骑二万赴之。军次新阳，会帝崩问至，素服举哀，大临三日。
时南阳王保谋称尊号，破羌都尉张诜（shen一声）言于公曰：“南阳王忘莫大之耻，而欲自尊，天不受其图箓，德不足以应运，终非济时救难者也。晋王明德昵藩，先帝凭属，宜表称圣德，劝即尊号，传檄诸藩，副言相府，则欲竞之心息，未合之徒散矣。“从之。于是驰檄天下，推崇晋王睿为天子，遣牙门蔡忠奉表江南，劝即尊位。
是岁，元帝即位于建邺（即建康），改年太兴，公犹称建兴六年，不从中兴之所改也。
七（319）年夏，南阳王保自称晋王，改元建康，置百官，拜公为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增邑三千户。
是岁，保又为陈安所逼，去上邽迁于祁山。公遣将韩璞步骑五千赴难。陈安退保绵诸，保归上邽。未几，保复为安所败，使诣公乞师，遣宋毅赴之，而安退。会保为前赵所逼，迁于桑城，将谋奔公。公以其宗室之望，若至河右，必动物情，遣将阴监（鉴）逆保，声言翼卫，实御之也。会保薨，其众散奔凉州者万余人。公自恃险远，颇自骄恣。
八（320）年夏六月丁酉，公为帐下阎沙、牙门赵仰所弑，遂崩。在位六年。先是谣曰：“蛇利炮，蛇利炮，公头坠地而不觉。“公所住室梁间有人象而无头，久之乃灭。公恶之，未几见杀。
子骏，年幼，左司马阴元等推公弟茂即位。茂字成逊，虚靖好学，不以世利婴心。愍帝建兴初，南阳王保辟从事中郎，又荐为散骑侍郎、中垒将军，皆不就。二年，征为侍中，以父老固辞。寻拜平西将军、秦州刺史。寔既遇害，州人推茂为大都督、太尉、凉州牧，茂不从，但受使持节、平西将军、凉州牧。乃诛阎沙及党与数百人，赦其境内。复以骏为抚军将军、武威太守、西平公。谥先公寔曰昭公，元帝赐谥曰元。
秋八月，立骏为世子。
九（321）年春二月，公筑灵钧台，周轮八十余堵，基高九仞。武陵阎曾夜叩府门呼曰：“武公遣我来，曰：何故劳百姓而筑台乎？“姑臧令辛岩（晏）以曾妖妄，请杀之。公曰：“吾信劳人。曾称先君之令，何谓妖乎！“遂止。
十（322）年，是岁，前赵主曜降仇池。曜退，公使将军韩璞帅众取其陇西、南安之地，置秦州。
十一（323）年秋，曜自陇上来伐，遣其将刘咸攻韩璞于冀城，呼延寔攻宁羌护军阴鉴于桑壁。临洮人翟楷、石琮等逐令长，以县应曜，河西大震。公出次石头，以参军陈珍为平虏护军，率卒骑一千八百救韩璞。曜阴欲引归，声言要先取陇西（及南安），然后回灭桑壁。珍募发氐羌之众，击曜走之，克复（即收复）南安。拜珍折冲将军。
公寻遣使称藩，献马、牛、羊、珍宝不可胜纪。曜拜公侍中、都督凉、南北秦、梁、益、巴、汉、陇右、西域杂夷、匈奴诸军事、太师、凉州牧，封凉王，加九锡。
冬，公复大城姑臧，修灵钧台。别驾吴绍谏曰：“伏惟修城筑台，盖是惩既往之事。愚以为恩德未洽于近侍，虽处层楼，适所以疑诸下，徒见不安之意而失士民系托之本心，示怯弱之形，乖匡霸之势。遐方异境窥我之龌齱也，必有乘人之规。尝愿止役省劳，与下休息。而更兴功动众，百姓岂所望于明君哉！“公曰：“亡兄怛然失身于物。王公设险，武夫重闭，亦达人之至戒也。且忠臣义士岂不欲尽节义于亡兄哉？直以危机密发，虽有贲育之勇，无所复施。今事未靖，不可以拘系常言，以太平之理责人于迍邅（zhun一声zhan一声，不利、困顿）之世。“绍无以对。
公雅有志节，能断大事。凉州大姓贾摹，先公寔之妻弟也，势倾西土。先是，谣曰：“手莫头，图凉州。“公以为信，诱而杀之，于是豪右屏迹，威行凉域。
十二（324）年夏五月甲申，公疾病，执世子骏手泣曰：“昔吾先人以孝友见称。自汉初以来，世执忠顺。今虽华夏大乱，皇舆播迁，汝当谨守人臣之节，无或失坠（即失去、废弛）。吾遭扰攘之运，承先人余德，假摄此州，以全性命，上欲不负晋室，下欲保完百姓。然官非王命，位由私议，苟以集事（即成事、成功），岂荣之哉！气绝之日，白帢入棺，无以朝服，以彰吾志焉。“是日，薨年四十八，在位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