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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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虎队长

7、虎队长

杨虎队长十分清楚自己对公社承诺的分量有多重,上任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改变本小队出工、收工的时间。早晨比狄支书敲钟的时间早,新队长口里叼一只哨子,在东头的大街上狠劲吹;晚上田里干到看不见庄稼,社员摸黑回家。贪大黑回家,女人要做饭、喂猪、喂鸡、洗洗涮涮的。几个家里没有老人的妇女联合起来,自己看时间到点就跑。刀疤唾着吐沫说:“呸!东队的爷们白长俩卵子籽,不如老娘们有尿。”

狄支书对哨子特反感,加上社员告状,狄支书说:“杨虎,你别整什么幺蛾子。”杨虎只好放弃哨子。但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杨虎隔三差五地加班,用工分作报酬。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粮食增产的要点,虎队长清楚。小队的肥料来源固定,好肥料是羊、驴、马、牛的粪,大车拉足沙土,牲口排一层粪便,人覆盖一层土,撅出来堆积发酵就是农家肥。

可是,这肥的数量有限,农田的主要肥料是绿肥。

一个很大很深的大坑,底部用红土做防渗处理,雨季储满水。土豆秧、豆角秧、黄瓜秧投进水中呕烂。不能放青草,草籽最顽固最无赖火烧不死、水呕不烂,施这样肥的农田杂草疯长。叶片肥大、皮肉厚的青树枝不错,树都是大队的,小队无权支配。最好的材料是初秋的一年生荆条,整车地往大坑里投放。这些东西烂在水中,水变成墨绿色并且臭气熏天,取名“大粪坑”,然后大车拉沙土填坑,让肥水浸入土中制成绿肥,整个过程叫压绿肥。

每个小队都有一个大粪坑,雨季蓄水,秋季积肥,冬季倒粪,春季肥地。

往年,小队组织人手打青稞子用大车往回运。今年,虎队长在大粪坑边守着,给沤粪的材料过秤,按斤数给工分。

我妈妈收工后也想挣这工分,爷爷说:“不去,黑灯瞎火的,咱家不缺那几个工分。”

沤好的绿肥必须翻动,一是干燥二是膨松。过了元宵节,杨虎队长下令倒粪。

大粪坑是个锅底坑,边缘浅中间深,活干到坑中央时外面看不见人,听见人声看见铁锹扬粪,人藏进深沟中。绿肥的冻土层有二尺厚,人力使用丁子镐硬开。

绿肥的肥力远不如农家肥的肥力好。

家家有厕所,有的在院内有的在院外,地下埋一口大缸,两块石盖板对拼的上盖中央留个口。掏大粪不是个香活儿,用沙土混合粪便发酵后是顶级的肥料。

家家户户有一口尿缸,积攒全家人的尿液,发酵后的尿液特别适合浇芹菜。

虎队长宣布:“今后家家的大粪缸为集体所有,大粪由小队派人掏。”杨明仁说:“你全家要是吃白磨中毒,我可以考虑每人赏一碗,还是稀的,不用段兽医动手,我亲自灌。”

虎队长的这项规定遭到众人的反对,他只好作罢。

赵校长也要粪,要学生去捡牛、马、驴、羊粪,规定每人上交十斤,要不掺土的纯粪。没有秤他用手拎用大脑估,“姜宏伟马粪一斤半。”手中还有个记粪的本子。全班最先完成任务是我和赵宝金,姜宏伟说:“杨光的粪是他放牛的大叟挖东队牛圈的,赵宝金的粪是他跳进牛圈偷来的。”我回应他:“你可以用你爸的刨花顶替。”我说这话是想气人,没想到赵校长同意了。学校天天有护校的老师夜宿,烧刨花来热土炕。

冬季,采石场没有停工,小年歇一天、大年歇六天、元宵节歇一天,开山歇三天。

大坝的外层是大块石料,坝体中心填满河滩上的卵石,随着坝体升高挖走的砂土不断回填,铁丝网不断向高编织。西端完工的坝体整个被铁丝网罩住,这段坝体南北侧用土堆成一个上下坡,是为了方便大车通行,这里是通往南湾子的道路。坝体顶面的宽度可以走一辆大马车,大坝西起南头的山嘴,东至下砬子,给杨家沟的山水留了一个入河口。刘云飞说:“这是村中的万里长城。”

狄支书在大喇叭里说:“啊——,修大坝是村里最重要的事,增加人手,延长干活的时间,只要眼睛能看得见人就要干在工地,要加快速度,今年要向新土地要粮食。每天给修大坝的人员增加两个工分,咱们也搞个评选先进人物,奖品是军用胶鞋。”

前树林子南部的树被连根铲除,新土地已经分配完毕,每个小队二十五亩土地,剩下的全是大队的。分地的时候,杨家沟的杨队长说:“大队少留点。”狄支书没吭声,另外四个队长齐声附和,“多给小队分十亩。”“啊——,你们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再咧咧,一个小队分二十亩!”狄支书一嚷,五个队长全憋了茄子。

我问爷爷:“为什么不把前树林子全铲除,那有好多的土地呀!反正有大坝也不再需要树林子抵挡洪水。”“你以为人们不想铲呀,孙子你看看,这树林子还有多少吗?”“那把大坝往南修,不是还能造很多的地吗?”爷爷说:“那不行,河道行洪要保证宽度,修大坝要有个度,人不可太贪心。”

48、撵兔子

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场春雨催生一地野菜。放学,我们就忙着挖曲麻菜,人吃、鸡吃、猪也爱吃。

赵校长宣布:“扫盲活动圆满结束。”王晓珍得到一张大奖状。

大田播种时节,小学放六天的农忙假。

第一天的上午,我心里正盘算干什么,表哥大海骑着自行车来了。自行车大梁上绑着厚厚的棉垫子,那是他的车座卡裆骑着。进门就大呼:“起个大早,一路紧蹬,天头离中午还远着我就到了。”

我立刻集合所有的玩伴,挎着两只大荆条筐,仔细搜遍整个杂树沟,一个下午捡到两平筐大大小小的蛋,两个人用粗木棍抬回家里。准备一大碗的盐水,盐水要浓浓的,把蛋放进盐水中,飘起来的捞出丢弃,那是已经孵化的混蛋。季节正当时,好多窝中的鸟蛋数量不足,还没有开始孵化。

我对大海哥说:“小鸟的窝多在高处,蛋的个头小,一窝最多五枚,如果抱窝的时候不足五枚,那一定是先前的窝被发现遭到破坏,鸟新筑巢产蛋时计算以前的数。比如前一窝被掏走四枚蛋,新的窝里产一枚蛋就开始抱窝。”大海说:“真可怜。”我说:“蛋个头大的窝在树丛根,这最大个的青绿色蛋是野鸡蛋,一窝最多九枚,每次下完蛋,野鸡用爪子向后扒土把蛋埋上,一旦被发现,野鸡就弃窝毁蛋。嘎嘎鸡子蛋个头排第二,它的蛋不用土埋,伪装特逼真,带白斑的土色,混在春天枯草覆盖的树丛根下很难被发现,一窝有二十一枚蛋,是山上一窝蛋数最多的。一窝蛋,都应该是单数。我们在河边树毛子中找到的沙溜窝,里面最多五枚蛋,沙溜窝筑在沙地坑里说明当年的雨水少,当年一定大旱;如果窝筑在沙地台上,那当年雨水一定多,一定有洪水。”

奶奶把个头小的蛋放锅里直接用水煮,煮熟后捞进冷水盆中速凉。我们把大拇指肚大的蛋皮小心剥开一半,蛋皮很薄,在盐水中蘸一下用嘴一吸,蛋清并蛋黄被啯入口中,再捞下一枚。都蹲在地上,一圈人围住大盆,吃得啼哩秃噜的。个头大的蛋被奶奶磕入盆中,用筷子使劲搅到起泡沫,放进葱花和猪油,蒸出三小盆黄澄澄的鸟蛋糕,出锅后上面撒一层清酱,我们人手一只汤匙喝得悉悉索索的。

下一个游戏是撵兔子,撵兔子有条件:山上荆条刚发芽,兔子难以藏身,还便于人奔跑。

我求遍全村的孩子包括敌对势力和女生。

东山边的太阳还没露头,我就开始调兵遣将。杂树沟的树林子前、北部山腰和南部的沟口排满女生,手持长木棍站成稀疏的一面人墙,彼此的木棍尖能相触。男生分成三伙,东山梁上一伙,西山梁上一伙,另一伙在南沟口女生人墙的前面。

站好位置后,我带着南沟口的一伙人进沟底轰兔子,刹那间是鸟飞禽叫兔子窜,胆子大的兔子跑出包围圈,胆子小的四处乱撞。

最后,我选定一只兔子,开始猛追。这只兔子被追上东山梁中段,兔子继续上山,后面的人南北向散开迂回跑上东山梁,敞开中间下山的通道,东山梁上的第二伙男生迎头把兔子赶下山,第一伙男生跑上东山梁休息,第二伙男生把兔子经沟底追上西山梁,第三伙男生把兔子迎头拦住再追上东山梁,第二伙男生在西山梁上休息,接力式不停地追。兔子后腿长前腿短擅长上坡不便下坡,下坡的时候连滚带摔。最后,可怜的兔子累得蜷缩在荆条丛中,任人摩挲耳朵揪尾巴它都不再跑。此时,兔子和猎人们都是一个样子,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一群骑自行车的男人进村,停在杂树沟口,正遇上我们下山。一看就是南票矿的矿工,车子在他们的胯下就是遭罪,不似村里人像神一样供着,车子在他们手里是下水滚石,有的车梯子损坏也不维修,逢树靠树站、逢墙贴墙立,一片平地就直接躺倒地上。一路走来不用按车铃稀里哗啦直响,二里地以外人们就能听见,就知道会奔来一群什么样的人。每人腰间挎一黄布包,后背斜背一杆土枪,个个体胖要流人油,他们是来打兔子和野鸡的。

看见大海手中被拎耳朵的大野兔,一个矮胖子问:“小朋友,山上野兔多吗?”“多,可多啦。”我说:“老了鼻子啦,你看这只兔子,它受惊跑进沟死角被我抓住的。”听了这句话,几个人乐得嘴丫子咧到耳根子,取下后背上的枪检查检查,黄布包里取出火药和铅粒,灌进枪膛,枪拿在手中加快脚步上山。姜宏伟眯缝着小肉缝一脸的诡笑,“满山的兔子粪蛋和野鸡屎,吃屎吧。你赶快把兔子放家里,我们上山看热闹去。”

八个胖子自东山梁经沟底到西山梁一字排开,从南面山口开始仔细搜索着爬上北山顶,兔子和野鸡的影子都没见到,一枪没放失望地走下山。

白白折腾近两个小时,在沟口又见到横七竖八坐一地笑嘻嘻的孩子,矮胖子立在李家果园西北角的小树下,肩上扛着枪说:“小东西,耍我们是不?”“没有啊,不信你明天再来,满山都是兔子和野鸡。”其实姜宏伟一点没说假话,明天来肯定有猎物,现在不可能有。一个高个子嘴里嘟囔一句,“白跑一趟,倒霉。”竖起手中的枪朝天开枪,“砰”的一枪惊动果园中李家养的家兔,家兔就在枪手身后的草丛中。“兔子!兔子!”我们手指着跳着脚地喊。矮胖子最机灵,开保险、掰机头、举枪瞄准、扣扳机开枪一气呵成,“砰”的一枪打翻家兔。

这结果真是出人意料,“李奶奶!李奶奶!快出来,你家兔子被煤黑子给打死啦!”二十几个人一齐喊,喊声令胖子们似无头的苍蝇,推起车子就跑。喊声及时通知了李家,李老太太、李天骄、李天俊和李家狗跑出来,拦住要逃窜的胖子队伍。

一只大母兔被打破的肚子里面藏有八只没毛的小崽,矮胖子枪法真神,一枪九兔。李天骄把血呼呼的兔子兜过来,李老太太指着家兔母子对要赔钱的矮胖子说:“你净想美事,这可不是一只母兔和八个崽的小事,兔子生兔子那是兔子群的大事,赔那俩破钱门都没有!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

大中午的,我们又喊来很多村里的人,先缴枪扣自行车,然后杨大鹏把人押进大队部,大队部屋地上八个人站成一排。电话转电话,狄支书要求矿上的领导带足钱来领人。

李老太太家给兔子定了个大价钱,八个胖子集中兜里的钱只够个零头,李老太太说:“走人行,留下车子、枪、衣服,一人穿一条裤衩子回去。”

天已经黑了,矿上的领导还没有来。八个人被放走了,只穿了一条裤衩子一双鞋。

我家晚饭的桌上,大菜就是炖兔子肉。

表哥回家了,我老老实实在炕上躺了一天又歪了一天。次日中午刚出家门,姜宏伟气喘吁吁地跑来,对我说:“我,我帮你撵兔子,你得帮我抓黄鸟,不然你不够爷们。”“抓什么鸟?”“前树林子来了一只小黄雀,确黄确黄的身上一根杂毛都没有,我要抓活的。”“好,我的人估计都在家里趴着,我去叫人,撵!像撵兔子一样,撵到它趴地下。”姜宏伟说:“别忘了带上弹弓,我先看着去,我的人都在树林子里,你们快点啊!”

弹弓,男孩子人手一把,汽车的内胎弹性太大,皮条宽人小拉不开,皮条太窄又易断不实用。自行车内胎弹性适中,能做弹弓的没好皮子,都补丁打补丁的不结实。最理想的材料是自行车气门芯用的细皮管子,三根编在一起用,一副弹弓用六根,六根皮管的钱能买一件上衣。宝庆强有一把这样的弹弓,是全村唯一的一把,整天挂在脖子上,唯恐别人看不见。

最实用的材料是医生打点滴用的胶管,弹性大耐用开弓还省力气。弹丸好办,老牛道上有一片岩层,片状的分层,用铲刀一层一层地剥开,夹杂着很多椭圆型石子,大小正好做弹丸。

打鸟必须在春季,鸟们来的齐全,树叶稀鸟儿无处藏身。最先进林子的小鸟很像家雀,身量长暗绿色似一片柳树叶,只在柳树冠上活动,人在树根举着弹弓,它竟然落在树梢上,又愣又盲,叫它“瞎愣叶子”,大人们叫它“夏凉叶子”。非常好打,一弹子没打到,它逃跑就是换一根落脚的枝杈。

今天不是杀是抓,前树林是个孤岛:南面是河道况且有修大坝砌石头的人群,东面是三条沟合一的水道,北面是村子东西向的大路,路北是各家的自留地,西面是村子南北向的大路,路西是南队的队部。鸟只在树冠间活动,轻易不飞出树林。

还是用撵兔子的方法,不过人在树下鸟在树上,弹丸不直射鸟,射到鸟落脚的附近,目的就是赶它不停地飞,不让鸟休息,三伙人东西向接力追,没有必要用太多的人,所以不必求女生帮忙。追起来比山上荆棘中要容易百倍,因为树下沙土可以舒服地躺下休息,还到处有泉水喝,就是奔跑的同时要抬起看树稍、双手要开弓射弹丸,有一点别扭。

真是令人怜爱的小鸟,通体颜色纯黄,特别醒目。

大家开始追,最初小鸟在树叶间飞跃,追一个小时后它降低了高度在树叉间跳跃,追两个小时后,它又降低了高度在树干间扑腾,又追了半个小时,它完全没了高度趿拉着翅膀在地面蹦跳翻跟头,引来更疯狂的追逐。最后小鸟像兔子一样停在树根儿趴下不动,鸟和一圈人互相看着,都大口喘粗气胸部大起大伏的。

在回家的路上,小黄雀被托在的掌中,姜宏伟轻轻对它吹气,身上的蜡黄的羽毛被片片翻起。

宝三爷下班回家,路上看见裤衩像水中捞出来的一群孩子,下车子问:“刚撵完兔子,你们又闹什么幺蛾子?”“三爷。”我回答:“我们抓住一只小黄雀。”“这树尖上的东西,怎么抓住的?”“撵,不停地撵,它就由树尖掉地上,跑都不跑,就好抓了。”姜宏伟忙把手中的小鸟托到宝三爷的眼前,小黄鸟深黄色的小嘴微张,浑身的毛似被水打湿戗毛戗刺的,眼睛闭着,身体摇摇晃晃的。只见掌心里无精打采的黄雀眼睛半睁半闭地看了宝三爷一眼,头一歪脑袋一耷拉肚皮朝天两脚直伸——黄雀死了!

宝三爷大骇,“疯了,大人孩子都疯了!”

49、小女孩

上级来了指示,让全大队的牛羊全部上山,上山不让牲口吃草,猛赶牲口满山跑。几天前,飞机从空中飞播松树籽和柏树籽,农学院的教授说:“让牲口的蹄子把树籽踩进土里,首场透雨过后,满山遍野的种子就会发芽,用不了三年就能成林。”

二道梁成片的山杏树被连根铲除,草原工作站的人种上苜蓿草,说是牲口和人都能吃。

田春芳的爸爸,我的三大爷就在东片草原工作站工作。

学校试验田里的苞米小苗刚出四片叶,太阳还没出来,全校学生下地,每人拎一个罐头瓶子,瓶子底放点水,另一只手拿一双筷子。抓虫子对于女生来讲真是一种折磨,筷子夹住虫子,它头尾卷住筷子,张嘴啃筷子,这动作令女生直着脖子高叫,那叫声令人钻心扎肺的。

地边碰见刘长文,学生齐声喊:“刘代表来一段!”刘长文就地蹲下,卷好一根纸烟抽上,这根烟抽完,他扔了烟屁股站起来说:“学生觉悟高,起早不睡觉,屁股撅老高,专抓囊吃包。”

太阳出来以后,囊吃包就钻进土中,赶紧抓,数量够了换红五星。

抓完虫,抬水浇地。

中午,人还没到家,大铁钟急骤地响起,大街上全是人,后面人跟着前面的人跑,人们直奔东园子。

打大井的现场,人们围成一圈往下看,大坑里有四个人被土埋到胸部,差一点到脖儿,周围的人在狠命地扒土,坑边上孩子女人哭成一片。“啊——,都别哭,人都全和着没缺胳膊少腿儿的,手能动嘴能说。”狄支书安慰井口的家属,说也没用,当看到光脚的男人一身泥上来以后才止住哭声。

狄支书说:“啊——,以后哇,大范围开挖,挖锅底坑,不要怕费人工,大不了回填土费点事。”

采石场的石头又有新的用途,砌井壁。

大井很大很深,王守义说:“人大头朝下扎进去触不到底,游泳没一点问题。”

配套大井,大田里修起宽大的水渠。大队购入柴油机、水泵、脱粒机,成立农机组,田春明当上农机组组长。

打大井,东园子一口,南头一口,河南大片地三口,南湾子三口,黑影儿一口。

国家调配的柴油拉进村,红漆油箱灰色机身的柴油机带动抽水机,强劲的水柱把土地冲出一个深深的大坑,一个人能躺进去的水渠中满是清水。田宝坤说:“靠老天吃饭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这真是人定胜天!”

军队拉练队伍浩浩荡荡,炮兵只走公路,星期天去南山阳坡等半天,终于看见绿色军车拉着不大点的小炮,炮衣裹着的炮筒子就有我的脚脖子粗,没有见到电影里的大炮,令人失望。我们在公路烟尘中跟着军车跑,汽油味特别好闻。车上的解放军扔下一把糖块,我抢到手里却舍不得吃。

看完炮兵回到村里,步兵翻山越岭正巧进村,停在东头的石砬子边。从杨立春家里借扁担水桶,挑来两桶水,用石块垒个临时的大灶,生火做饭。生火的秫秸是从东队买来的,杨队长不要钱,解放军一定给。对于军人,我们特别羡慕,亲近他们为的是摸摸他们身边的枪,部队周围全是孩子。

山坡的石砬子上坐着一名军人,鞋袜全脱光,脚底板排列着晶莹透明的水泡,挑破后就像刚刚洗完脚,他在认真地把头发穿进泡孔中,防止挑孔愈合好让里面的水儿随时排出。

突然一连串的号声响起,山南山北山东山西连成片响彻山谷,那个脚打泡的军人赶紧穿袜套鞋,嘴咧开像刚嚼完身后的十年生黄连。三十几个人列队西去,队伍后面是脚打泡的人,跑一步晃三晃。

燃烧正旺的火已经被水浇灭,水桶和扁担拿在杨立春的手中,锅中的米被倒在石板上面,高粱米掺着大米冒着热气,大米很少,米粒还硬。

我回家说与奶奶,奶奶拿个空盆就走,回来时盆仍是空的,“没赶上趟,米让人收走了。”

农忙假结束,中午放学刚出校门,赵宝银跑来喊:“哥,爸爸和人打起来,快去!”大家跟着赵宝金身后跑。

东队院内,赵老板儿手擎大鞭子在高喊:“白灰厂拉脚的活就是我的,谁都别想抢去!平时脏活、累活、费力不讨好的活都推给我,我啥都不说,今天有点便宜都想伸手,我和你们拼了!”杨虎说:“赵老板儿,不是不让你去,你自己想想,你家里三个孩子,两个儿子自己能管自个儿,你小女儿才多丁点,白天栓家里晚上还指望你管一管,你一走靠两儿子行吗?”“我把她送大女儿家里去。”“你大女儿能自个儿顾自个儿就不错了。”赵车老板儿喊道:“不用你们操心!大柱子下午你抱妹妹去你姐姐家,说我去白灰厂拉脚,一个月轮换一次,我回来就去接。”赵老板说完,大鞭子甩个爆响,跳上大车驱着骡马出了小队部院门。

就是因为这场冲突,才想起那个小女孩。吃完午饭,我跑到赵宝金家,小女孩的哭声都熟悉,少有人见过孩子的面容,听说女孩已经会跑,绳子拴在腰上吊在屋顶檩子上,永远爬不到炕沿。姜宏伟一伙的人从来不进他家门,大门外喊几声就算到过他家。中午、晚上两个哥哥把她弄出来放放风,就一小会。

今天,屋里没有女孩的哭声,大家正好奇的时候,屋里走出一个人,大檐帽铁路徽,一身藏蓝制服,黑皮鞋,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从衣服上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头发刚用剪子铰过,短发和头皮就好像没有庄稼的大地,一道坝墙连着一道坝墙的,整个头就是北山坡的梯田。都知道有这么个女孩,没有多少人认识这女孩。那个男人一路哭着走出村庄,抱走那个小女孩。

街上好多人默默地目送着小女孩,奶奶在门口抹着泪。我问:“奶奶,那个铁路上的人是谁?”“那是女孩的二叟,当兵留在铁路上,本来是搭车回家看看哥哥,进村的时候还乐呵呵的同我打招呼,没想到家里是这个样子。吉人逢吉时,跟二叟走吧!离开穷人家,小丫头命虽苦终究还是个有福气的人。”

50、老人(十一)

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孩,赵车老板去世,女孩也没有回村子,听说在大连铁路部门工作。村里人只知道她的小名叫二丫头。

我进城后,小女孩的叔叔是丹东至BJ列车的副列车长,人特别热情,老家人来求,有求必应。列车途经朝阳,我自朝阳出差进京,找过他两次,买卧铺票,这趟列车留给朝阳站的卧铺票只有九张。当时,自朝进京,到了承德才能有座位,经常一直站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