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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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33.摘茶

《采茶舞曲》的旋律轻快活泼,似乎这项活动是充满艺术气息的,是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然并非如此,小时候我极其讨厌摘茶叶,因为又热又闷。可是爸爸妈妈摘茶去,总要我们跟着,表面是为了单独留孩子在家里不甚安全,其实是雇佣童工,想多一个帮手。

这不,大人戴着草帽,肩上搭根毛巾,每人背一个大丘笼出发了。丘笼形状像个大肚花瓶,竹编的,两边有绳子可以捆扎在腰间,解放出双手来采茶。小孩子也会拎个篮子或布袋跟在大人身后。

茶叶长在山上,要走很远的路才到。远远望去,茶树整齐地排列着,翠生生、油亮亮一片,一垄一垄的,纹理分明,宛若绿波。男人们已经赶在采茶期之前清理干净了茶山,拔了杂草,修剪了茶树,清理了茶垄。

茶叶虽然是以明前茶(清明节之前的茶)为最佳,但那时候我们采茶已经快接近公历五月。山上气温低,清明前后茶叶的芽小得都看不见,摘一天也不见得有一斤,再者那个年代也没那么多喝茶爱好者肯高价购买这种茶叶,自己吃又嫌太奢侈,所以一般都要多养十天半个月,到四月底天气渐热,才刚刚兴起采茶热潮。

村里老老少少几乎都到茶山来了,这边山头有人哗笑,那边山头就有人搭腔。山顶的人喊一声,山腰的人应一声,整个山村呈现着不同往日的喧闹与活跃。

大人们说笑归说笑,手可没闲着,一手揪一把嫩芽,左右开弓,如小鸡啄米,又似雨点落下。很快,丘笼里装满了绿油油的嫩芽,倒进事先准备好的大蛇皮袋,再继续采摘。小孩子们拎个篮子才采了薄薄一层,手指间已经留下黑黑的茶叶渍。

有时候我们也能在附近找到玩伴,就忘记了原本的任务,将小篮子丢在一边,相偕去采野花,捉蚱蜢,拗小笋。五月出头,山上的果果红也成熟了不少,可能是因为土地肥沃,茶树中间的果果红长势特别喜人,不但果子大,而且颗粒饱满,虫子也很少啮咬,我们常常能找到不少这样的“巨无霸”果子饱餐一顿。

可是五月时节,天气热起来了,蛇虫也开始出洞了。茶山上经常出没的是乌鞘蛇,通体乌黑,体型修长,无毒。它也常常任性,故意从茶树上经过,让我们瞧见它慢悠悠滑过去,即使我们知道它没毒,也保准吓得哇哇大叫,引来爸爸拿起木棒驱赶。

采茶间歇,爸爸会拿出饼来分给我们,我们一起坐在树荫下,边吃边享受山风的凉快。那时候最香的是一种芝麻饼,又香又脆,甜甜的,满是芝麻。我吃的时候可小心了,连一粒芝麻都不肯掉下。

爸爸妈妈为了充分激发“童工”的工作热情,决定给予奖励:一篮子茶叶一毛钱。钱可真是老少都爱,于是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地奋战在茶树边上,手指都扯红了也不停下,汗水流了满头也不觉得热了,只有满脑子挣钱的想法。

然而这波鸡血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摘了一会儿,我又开始懈怠,有时候还故意将篮子里的茶叶捞得松一点,看起来满满的,好在父母面前瞒天过海。然而父母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把戏,将篮子里的嫩芽压了压,让我回去继续摘。我暗想:这一毛钱也是没那么容易赚的。

摘了茶叶回到家,爸爸妈妈还没结束他们的忙碌。灶头生了火,他们要开始制茶,妈妈负责将绿芽放在锅里炒,一手拿一双筷子,一边就徒手翻炒,似乎不怕烫似的。等嫩芽变成深绿,蔫不拉几的,就装在簸箕里。爸爸这厢已经准备好了一张长凳子,靠墙放着,簸箕顶着墙放置在凳上。爸爸用粗糙的大手不断揉搓烫手的茶叶,渐渐的,绿色的浆汁渗出来,染绿了簸箕,也染绿了爸爸黝黑的双手。爸爸机械单调的揉搓还在继续,直至浆汁渐少。

爸爸的揉搓接近尾声,妈妈拿来一个茶囱,是个竹编的器皿,圆形的,中间拱起,远看像个大草帽。揉搓好的茶叶已经变成了细条,变成了弯钩,被妈妈均匀地晾在茶囱里。茶叶不能直接放在太阳底下晒,得晾在阴凉处。

大概晾上一两天光景,茶叶上的水分基本就干了。这时候的茶叶已经散发出香味来,但还不能泡来饮用,还需要再次炒制。

这回是爸爸出马,估计他的大手粗糙,更加耐热吧!只见爸爸的大手在锅里不断地翻炒着茶叶,一边炒一边按压揉搓,渐渐地将茶叶揉搓出螺旋的造型来。

小火大锅,茶叶翻腾,渐渐浓香弥漫。茶叶炒制好了,颜色已经绿得发黑。妈妈拿来畚斗,将茶叶进行筛选,分成三六九等。簸箕抖动,最先掉下来的估计就是老叶子,不成造型的,是残次品。其次掉下来的颗粒饱满的都是精品,是要储存起来款待客人用的。最后剩下的是最次的,茶沫子,一般直接泡茶或者煮顿茶叶蛋打个牙祭。虽然是不起眼的茶沫子,但也是香得很,泡好水发绿,满屋子飘香,煮茶叶蛋更是让人爱不释口。

一般大小得宜的精品茶叶叫“烩青”,大一点的就叫“簸片”,我想是因为叶片太大,太老,做不出造型,被簸箕颠出来的缘故吧!总之,自制的茶叶工序虽然复杂,但味道绝佳,似乎流下的汗,消耗的力都化作了茶叶的精华,使得其味愈加香浓醇厚。

后来村里也有了制茶厂,乡亲们自己做茶叶就少了,手艺难免也生疏了,茶叶的味道似乎也没那么浓郁清香了。而我们也常常怀念被当作“童工”的日子,暗暗慨叹自己白白错过了赚钱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