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演示
白雾有把握，如果能把豪爽的Bug展示给Felix看，那么订单的成交几率可以提升到九成。
然而，她有没有机会展示Bug，只在Felix的一念之间，她趁Felix尚未表明态度，假装没有听懂Felix与Owen之间的对话，从纸袋里拿出一台豪爽B2021，放在茶几上，然后又拿出一块可以竖立起来的小型标靶，也放在茶几上。
不出白雾所料，Felix一见到这两样东西，立马就被吸引住了，道：“你准备得很充分，不过我的下一个会议马上要开始了，请你加快速度。”
“遵命！”白雾朝Felix一笑，道：“我只需30秒，马上就能让您看到结果。”
未等Felix回话，白雾马上从茶几上拿起标靶递给玉塘风，用中文说道：“把这个放到那边餐桌上去，靠右上角角落，面对Felix放好。”
玉塘风得令，立马跑步过去，把标靶竖立在餐桌右上角，与此同时，白雾忍着痛，拿起豪爽的样机，迈开长腿，绕到Felix沙发后面，鞠躬做个“请”的手势，道：“Felix，请您移步到我的位置，这样才方便看清演示的过程和结果。”
Felix见白雾与玉塘风搭配默契，行事干脆，受其感染，也迅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走到白雾的位置。
白雾让开一步，举起豪爽的样机朝Felix亮了一下，像魔术师变魔术之前，先给观众检查道具一样，然后又当着Felix的面，启动豪爽测距仪，继而按住测量键，启动扫描模式，屏幕上很快出现测得的距离，3.506米，白雾把手缓慢地往前移动，对Felix道：“仔细看，奇迹将马上出现。”
Felix不明所以，靠近细看。
白雾把测距仪往前挪动6毫米，使测量数据定在3.500的位置，屏幕上的数字突然一闪，变成了46.222米！
Felix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一下眼睛再看，数字又变成了4.683米！马上又变成198.426米，3.995米，0.753米，半秒变一次，次次都不同，而且差别巨大，仿佛神经错乱一般胡乱显示数字。
Felix目瞪口呆，半晌才问：“这是怎么回事？”
“您自己试着测一下3.5米的位置。”白雾没有回答Felix的问题，把豪爽的产品递给他，又从茶几上拿了Jet品牌的W6，道：“我再给您测一下准针W6。”
Felix亲自测了两下豪爽的样机，他使用的是单次测量功能，两组数据果然各不相同，而且相差巨大。
待Felix验证失败，关闭了激光以后，白雾又把Jet的样机开机，对准桌上的标靶启动连续测量，将样机定位在3.5米的位置前后来回挪动，测量数据跟着她的移动实时变换，从3.490到3.510，准确而和谐。
Felix仔细看了几秒，道：“我明白了，原因出在对面那个标靶上，是吗？”
白雾笑道：“Felix您真是太聪明了！是的，那个标靶的材质，不是普通材质。”朝玉塘风招手，让他把标靶拿过来，白雾接了以后，递给Felix道：“您感受一下，看它是什么材质？”
Felix在标靶上捏了两下，又敲了两下，道：“铝合金，这个反射面是铝合金材质！”
“正是铝合金！正是这个材质作怪，才使豪爽的软件出现了如此怪异的反应。”白雾再次适时打住，笑道：“但是，我知道，您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会议要开，我不能耽误您太多时间，如果需要我详细解释，可能再需要两分钟，可以吗？”
Felix这时的好奇心正处于顶点，怎肯就此罢休，道：“OK，你说。”
白雾心中窃喜，朝Felix微微鞠了一躬，指着沙发，反客为主道：“您请坐，我马上给您解释。”
Felix当然没有忘记自己才是真正的主人，也示意白雾和玉塘风入座。
三人坐定后，白雾道：“Felix，您知道，测距仪的原理，是利用时间飞行原理来计算距离的，也就是说，测距仪靠捕捉激光从测距仪内部发射，到目标物返回的时间，再乘以光速来计算距离。但因为光速很快，测距仪测量的距离比较短，激光飞行的时间不到一微秒，不易捕捉，所以我们换了一种思路，用捕捉光波相位差的方式，间接算出激光传播的时间。”
白雾怕Felix不理解，特意看了一眼他的眼神，见他若有所思，便知他在消化理解，因此放慢速度继续说道：“由于激光发射到反射面上，会发生漫反射，返回到测距仪的光线，其实只占一小部分。所以这就牵扯出一个问题，有些反射面的反射率高，有些反射面的反射率低，信号接收器接收到的信号强度不同，相位也就有差异。所以每个测距仪的厂家，都需要在软件中尽可能地兼容更多的反射面导致的信号差异。”
Felix举起手中的标靶，道：“你的意思是，铝合金反射面返回给接收器的信号已经超出了软件能够容忍的公差，是吗？”
白雾鼓起眼睛，望着Felix，大惊失色道：“Felix，您太厉害了！您说的完全正确！恭喜您，您已经完全掌握了测距仪的原理！”
白雾此话虽有拍马屁的嫌疑，但也不是没有真心佩服Felix的成分，她把这么一篇纯技术性的长篇大论讲给客户听，其中大部分人不见得听得懂，跟得上，Felix不但跟上了，而且举一反三，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奉承适可而止，白雾马上又说回正题，道：“铝合金与其他反射面相比，最显著的特点是它的反射率高。”
Felix微微地点了点头，显然这个解释正在他的预料之中。
白雾对Felix的反应有点意外，因为她发现，Felix并没有被她夸得沾沾自喜，反而仍能保持冷静，继续思考艰深的技术问题。而且，Felix既然已经猜到铝合金的反射率比其他材质高，但他并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选择了一种更保守的说法——超出公差，这个说法既可能是反射率过高导致，也可能是反射率过低导致。
这说明，Felix是个不骄不躁，城府颇深的人。
见Felix没有提问，白雾又继续说：“反射率过高，超出软件能够容忍的公差，软件通常会判定为测量错误。而豪爽的产品出现了3.5米处测量结果发生混乱的现象，是因为这个位置正好是豪爽工程师人为设置的信号上限的临界点，软件不知道该如何判断，所以出现了混乱。”
Felix正要说话，敲门声又响了起来，Felix说了一句“请进”，不出意料，来人仍然是欧文，为催促Felix结束会议而来。
Felix点了一下头，说了一句什么，示意欧文离开后，又对白雾道：“你之前说，这个Bug是批量性问题，你测了几台？”
“两台。”白雾听了Felix的提问，马上意识到Felix是想确定她带来的样品没有动过手脚，庆幸自己幸好带了两台，忙拿出来，道：“我们可以再验证一下。”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补充道：“甚至，您可以拿您自己的样品过来测试。”
Felix接过白雾递过来的豪爽样品，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多测几台，更有说服力，我已经让欧文去拿了，多谢理解。”
白雾立刻意识到，Felix做事谨慎，而且对人不讲情面，否则他不会让欧文去取样品，更不会先取样品，再解释缘由。想到这里，白雾更打起十二分精神，示意玉塘风把靶位放回原位，自己走到Felix身旁，辅导他做第二台样机的测试。
Felix测了十几组数据，无一例外都是毫无规律的数字。
Felix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白雾立即进言道：“3.5米的距离，铝合金材质，100%的存在率，我们认为这不是一个小问题，因为，您能想得到，3.5米是个在建筑工地上常见的距离，铝合金又是房屋装修常见的材料，就算这个Bug被发现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而用户采信这个错误距离的概率也是百分之一，那么事故发生的概率就是万分之一。这个概率听起来低，但以Jet的销量，一年一两万台，产生的事故就有一两个。如果事故导致房屋倒塌，门窗装不进去，Jet可能将面临大麻烦。”
“谢谢提醒。”Felix依然翩翩有礼，但并不为所动。
白雾没再多说。
短暂的沉默中，欧文正好敲门进来，拿了四台测距仪递给Felix，又迅速退了出去。
白雾顺势一瞥，看见四台产品中，有三台是Jet已经在卖，展位上也有展示的OPP低端款型，有一台是B2021。其中B2021的Logo竟是豪爽公司的手指Logo，而不是Jet的小飞机图形，白雾立马觉得不对劲——Jet的展位上，怎么会有豪爽品牌的测距仪？
除非，是豪爽的人带过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豪爽的人岂不是正在展台上？！他们要是知道我在这，岂不是要跟我打擂台吗！
白雾心中思绪掀起巨浪，表面上却不露一点痕迹，朝Felix笑道：“太好了！我们只买了两台样品，正担心这个Bug是不是在所有豪爽的产品里都存在，这样多用几个样本测试，正好可以验证我们研发总监的推论。”
Felix仍旧没有回应白雾，只请她和玉塘风帮忙拆开三台OPP产品的包装，他自己拆B2021的包装。
B2021没有封口，Felix轻松拆开，于是拿起用白雾同样的方法，对准餐桌上的标靶进行测试。
白雾手上拆着吸塑盒，眼睛却注视着Felix的表情，她虽然听高邱说过，豪爽的这个Bug，理论上来说，是存在于他们的所有产品中的，但她并没有亲自验证过，这时见Felix如此较真，心里其实有点慌。
待看到Felix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时，白雾的心终于踏实了，并不失时机地说道：“嗨，Felix，关于豪爽的老板晁北望和准针的老板肖祺，以及准针的技术总监高邱三个人之间的故事，您听过吗？”
“略有耳闻，”Felix把B2021放在茶几上，接过白雾递给他的OPP产品，道：“怎么了？”
白雾道：“听我们技术总监肖祺说，豪爽的这个Bug，是从准针带过去的。也就是说，十多年前，在高邱和晁北望研发第一代测距仪的时候，这个目标物反射率过大导致测量结果出现紊乱的Bug，就已经存在了。只是可惜，豪爽这么多年都没有解决，而我们高总早在八年前就已经解决了。”
说到这里，白雾故作轻松，含笑又说：“所以当我们发现这个Bug，问我们高总这是什么原因的时候，高总笑了，调侃说，看到这个Bug，他瞬间想起了十多年前，他和晁北望日日夜夜，焦头烂额查漏补缺，堵这个漏洞的情形，没想到十多年过去，高总技术早已天翻地覆，晁北望却还在原地踏步。”
白雾自然知道，抬高自己，贬损对手，不是一个专业的销售应该做的，因此马上补充道：“我们高总和豪爽的晁总是好朋友，两个人经常暗地里较劲，看谁的技术更高一筹，高总这么说，其实是开玩笑，您别往心里去。”
然而，这种话，她越说是假的，别人越觉得是真的，Felix也不例外，脸色更加阴沉，言不由衷地说：“相互竞争是好事，有竞争才有进步。”
白雾把自己和玉塘风拆下的两个OPP产品一起拿到手上，走到Felix身旁，看到Felix手上的那台测距仪的测距结果完全正常，便说：“OPP的产品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测试紊乱的情况，莫非肖总也会误判？”
“我不知道。”Felix耸肩。
白雾道：“不对呀，我们高总说话一向是有一说一，不会夸大其词的。按他的说法，任何工厂，任何品牌的测距仪都有信号的公差容忍区间，只是临界点的位置，和临界点的信号处理方式不同而已，所以我个人推测，豪爽的OPP产品可能把临界点的位置设置在其他距离上，又或者反射板的材质也不是铝合金，而是反射率更高的其他材质。”
“当然这是我个人的，非专业的猜测。”白雾补充道，由是又给Felix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Felix依然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地测试三台OPP机型。三台OPP机型测完，他又请白雾把欧文送来的那一台B2021拿给他，他再次验证。
验证失败以后，Felix终于不再测试，咳嗽一声，示意白雾和玉塘风落座，并亲自倒了两杯香槟给二人，对白雾道：“你是个聪明的，勤奋的，有进取心的销售，我相信你一定花了很多时间寻找豪爽的这个Bug，现在你成功了，我不得不重新考虑MPP机型的供应商。只不过，你们的价格比豪爽高出一大截，你们还能在Offer上做一些让步吗？”
这个提问一问出来，就表示乾坤逆转，Felix对准针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毫无疑问振奋了白雾和玉塘风的心，玉塘风毕竟年轻，喜形于色，给白雾打鸡血道：“成了！我感觉，只要我们稍微降点价，意思一下，这个订单就成了！”
然而，白雾内心波涛汹涌，表面上却波澜不惊，她不慌不忙，拿起高脚杯抿了一小口香槟，对Felix道：“我真心希望，我们能在价格上再多给您一点优惠，但其实我最后一次给Owen的Offer，已经是我能为您争取的极限了。”
白雾直起腰，把碎发撩到耳后，指着玉塘风笑道：“您问下我助理，我为了替Jet争取最优惠的价格，是不是快把整个公司的人都得罪了？最后还得到了老板的警告，说我要是再自作主张，就要我吃不了兜着走呢！”
玉塘风点头如捣蒜，道：“我敢打包票，白经理说的完全属实。首先是14.99美元的价格，当时财务部经过核算，给了一个官方报价，但是雾姐嫌它太高，最后报了14.99美元。后来雾姐为了增加Offer的竞争力，又给产品增加了倾角功能。这些都是雾姐先Offer，然后再向上级汇报的，部门经理和老板都被冒犯了。最近一次，是她执意要花一大笔钱为Jet的设计打样，老板……”
说到这，白雾怕玉塘风说肖祺的坏话，破坏公司的整体形象，连忙咳嗽一声，提示玉塘风住口。
玉塘风反应很快，连忙改口道：“老板很生气，因为公司以前没有这样的先例，为此还批评雾姐自作主张呢，还说……”
白雾打断玉塘风，对Felix笑道：“还说我再自作主张，叫我吃不了兜着走。”
白雾如此遮掩，Felix越发觉得，白雾受到老板的制裁一定不轻，心里对她为了争取这个订单所做的努力，早已有了全面的认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触动，无奈价格实在与豪爽相差太远，他一时无法做决定，因此拿起酒杯喝酒，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白雾很清楚，此时此刻，订单的成败只差临门一脚，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将早已准备好的一番说辞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