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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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男朋友

如昕要回去找邹总谈谈,现在能够推动项目的人也只有董事长了。无论如何要把第一批产品款式先定下来。季节不等人,市场也不会等你,而且不同时期不同月份的投放方案也不一样。一旦这次错过,就等于要全部重新来一次。光想想这个可能性以及这里面牵涉到的各方的反应,如昕就觉得要疯掉。先前她不过是说了一下能不能推迟,齐禹的态度就已经是那样。以他雷厉风行的性格,他是看不上自己现在公司的这种磨磨唧唧吧?

早上的机票,她直接回了公司。迎接她的,是焦灼不安的思蓝,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有好多话说。如昕一进办公室,她跟着就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如昕一边从包里取出手提电脑打开,一边问她。

“是思怡。好端端地,突然说有许多款式她觉得不合适。可是她这些年做海外市场,哪里知道中国市场需要什么样的东西?而且我们的顾客说了,是年轻人年轻人!思怡那个年纪,她怎么知道年轻人想要什么?”思蓝振振有辞。当然,她自己就是年轻人的代表。如昕看着她又换了的发型和发色,还有手臂上小小纹身,忍不住笑了笑。

思蓝嚷嚷着:“你笑什么?还有黄总。突然有一天阴阳怪气地跟我说他觉得我们的方案还不够完整,准备不充足,是不是可以再等等。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邹董呢?他的意思是怎样?”如昕问。

“邹董这段时间都没在公司啊,前天你打电话给我,我约了他之后才回来。”

也是,只有思蓝一个人在公司,是搞不定思怡加上黄总的。如昕叹一口气。去年年中,她就发觉了情形不对劲。黄总算是她的顶头上司,黄总之上就是邹董。虽说还有思怡,并且她的职位更高,但她主要负责产品设计。除了设计之外的大小事务,主要还是黄总在负责。刚进公司的时候,如昕一直觉得黄总和思怡的配合是最完美的。不是吗?这样的家族企业,女儿将来要继承大统,但还有跟了老父亲半生的忠心耿耿的总经理在一边辅佐,基业的传承以及长青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但随着在公司工作日久,如昕觉得自己原来想的还是太幼稚了些。黄总跟思怡其实有许多争执。然而每次意见不统一的时候,黄总每每说,这都是为了公司好,邹董也同意这么做,一句话就把思怡给怼了回去。思怡能说什么?她没有黄总在公司时间长,没有黄总的人脉和资源,一个人也并没有那许多的精力。她从国外回来,空降到公司,周围都是黄总的人。且思怡从小在国外长大,她的观念,想法,甚至是生活方式,都和公司的许多人格格不入,只能隐忍。这些年她专注设计,算是基本上相安无事,然而如昕是一个变数。当然也许是因为邹董年纪大了,而思怡也不再年轻,思蓝都成年可以工作,她已等待够久了。

如昕以销售经理的身份入职,甫一开始便显示出了与众不同的能力。如昕在外资公司工作许久,和思怡也算得上性情相投,有很多共同语言。邹总很是欣慰,给了如昕许多机会,如昕也没有让他失望。是以她才能在短短两年多,升到了销售总监。在这个过程中,思怡也慢慢参与到销售里,跟一些客户建立了联系。她比黄总年轻,西方教育背景,又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客户也很快接受了她。工作上有不清楚的地方,难缠的供应商,思怡更愿意找如昕商量,请她帮忙。如昕也很喜欢思怡,因为她们都是女生,且都是工作狂。两人时时一起讨论,加班,关系也越来越近。

或许一直冷眼旁观的黄总坐不住了。去年七月份,从美国出差两个星期回来的如昕,发现自己的得力助手朱乐乐被开除了。理由是能力不足,人品有暇,跟供应商有利益关系。如昕十分震惊愤怒。刚进公司的时候,同事们一个都不认识,公司的工作模式也不了解。彼时她离开东江,身心俱创,不是不凄惶的。朱乐乐主动向她靠近,带她了解公司所有的情况,工作流程;把手上客户资料交给如昕,带头向她汇报工作。这么年轻的销售经理,从天而降,打破了不少人升职的幻想。在所有人怀疑甚至带着敌意的眼光里,坚定地支持了她。如昕的工作展开以后,朱乐乐不仅是她的左膀右臂,还是她最好的朋友。现在居然以这样的理由开除她,而且这一招狠就狠在,跟供应商有利益关系这种事,你要如何完全澄清?做销售跑业务负责采购订单的人,跟相关单位怎么会没有点千丝万缕的关系?无伤大雅的小小礼尚往来,请客吃饭,谁能够避免?可是真要算起来,谁又是完完全全一清二白的?业务应酬是行业的共识,谁会因为这种理由开除业务人员?

那时候邹董在山区别墅修养,思怡还远在意大利,怒发冲冠的如昕即刻就要去找黄总理论,是朱乐乐拉住了她:“算了如昕,我在这里七年了。七年都没说什么,现在来质疑我的人品跟能力。是什么原因,可想而知。我已心寒,也早想换个环境。此次虽说名声不好听,但也给了我补偿,算了吧。”可是如昕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始终觉得朱乐乐被自己连累,十分对不起她。她觉得失望且疲惫。两年来,她疯狂工作,要去哪里出差,二话不说,拎起包就上飞机,深夜,凌晨,路上都留下过她匆匆拖着行李箱的身影。却最后要陷入到办公室政治,还连累了无辜的人。

恰逢邹董有意要将Seeyou 引入中国市场,如昕主动接下了这个差事,将许多时间放在学习品牌运营上,不再过多过问公司内部和自己工作无干的事。新的领域,虽然一开始看起来像是坐上了冷板凳,但未尝没有新的机会,她很认真很努力。当然也想过不会那么顺利,好在思蓝对此事非常上心,邹董也还支持,才算磕磕绊绊,终于有了点模样。找到了弗雷公司合作,方案也初具雏形,然而要命的是正式合约还没有签。如昕的方案提交了无数个,此刻都还是纸上谈兵。此种事情,如何为外人道?齐禹斥责她找借口,她自觉百口莫辩。

但不管有多难,如昕都已经没有退路。她拍了拍焦灼的思蓝,叫她稍安勿躁:“我已经约了邹董,下午开会。我们先过一下要讨论的内容。”

会议室。如昕和思蓝在准备。

市场分析报告,包括近三年时装包袋的增长曲线,细分品类增长曲线,市场定位分析,目标消费者分析,竞品分析,行业前景,营销规划。做的PPT从去年到今年,已经是数都数不清。这些资讯部分是如昕自己搜集整理的,专业一些的数据是弗雷公司提供的,也就是说,是齐禹做的。她把主要部分已经打印出来了,一些订在白板上,一些装订成册供大家翻阅,尽量弄得简单易懂。她知道邹董不喜欢看长篇大论的报告。投影仪已经准备好,PPT也妥当了,思蓝在电脑前认真准备。

上午的时候,她正跟思蓝讨论下午的会议,电话响起来。她本来不想接的,但铃声一遍遍固执地响着,好奇的思蓝伸头一瞄,突然怪叫起来:“男朋友?如昕!你男朋友打电话来!你什么时候找了个男朋友?怎么不告诉我?”如昕一瞄,屏幕上男朋友三个字触目惊心。她心慌意乱地想要挂掉,却被眼疾手快的思蓝伸手过来一划,抢先把电话抓起来:“喂,如昕的男朋友,你好。我是邹思蓝。如昕在这里呀,等等哦。”

如昕在思蓝的挤眉弄眼中扑过去抢回电话,此时已不能就此挂掉,只得定定神开口:“齐总,你好。”她走到窗边,兀自按住自己胸口,竭力平复心跳。思蓝叫起来的时候,如昕就知道坏事了。离开东江之后,如昕试过删掉齐禹全部的联系方式,彻底了断。终究是没舍得,遂把他的号码放进了收藏里。思念难当的时候,也曾打开了来看。轻轻念着这三个字,可真像董佳佳前不久说的,情思宛转缠绵悱恻夜不成眠,暗夜里也不知流了多少泪。再坚强,也是白天在外面给别人看的,她又不是金刚不坏铁观音。只是万万没想到还会再见。

齐禹擎着自己的电话,罕见地愣住了。似是不敢相信,又将屏幕移到眼前再确认一遍。没打错,还是纪宝贝三个字,这些年来,他终于又拨通了这个电话。刚才也没有听错,邹思蓝叫他:如昕的男朋友。当年如昕的手机里存的他的号码,备注是老板。在一起之后,有一天自己看到,强行给她改成了男朋友。而她也在自己的手机上,将纪如昕三个字,改成了纪宝贝。当时她脸颊泛红,抿嘴含笑敲下宝贝两个字的面容,如在眼前。为什么电话一接通,邹思蓝就喊着如昕的男朋友?他的手机号码,她的备注竟然没改?这么说,那晚去接她的时候,她手机上收藏的男朋友的手机号码,莫非就是自己的?他之前听董佳佳说如昕有了男朋友,所以那天的男朋友三个字,格外刺得他眼痛,竟然没有想起来自己也曾经是她的男朋友,没有想起来要点开看一看。也许是他的自尊心,使他下意识地拒绝偷看她保存的“男朋友”的号码。

齐禹的心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办公室的落地窗外,猝然就下起了大雨,天地间瞬间一片茫茫的水汽。空调的沙沙声如此清晰,清晰得他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胸中有些憋闷,呼吸也不畅,就像突然起了浪,浪花一波一波地推着他推着他,让他眩晕,站立不稳。

“她说什么?”他喃喃地问。

“什么?”电话那边的如昕很是莫名,语气里透出一丝紧张。

什么?她以前没听清他说话的时候,也总爱问什么什么,伸着头,嘴微微张着。时光颠倒呼啸,她那时的模样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一道道的雨水从玻璃窗上争先恐后地流下来,越来越快,拥拥挤挤。漫天漫地的雨中,齐禹想不清自己身在何方,心在何处。他又问了一遍:“邹思蓝,她说什么?”电梯门叮地一声响。他茫然地扭头去看,是公司的两个员工。他们看到齐禹,向他点头致意。

“没什么,她搞错了。齐总,我们快要开会了,请问您有什么事?”

他想起了自己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也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果你们要安排开会,叫邹思蓝做报告,你不要出面。”

如昕微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思蓝毕竟是老板宠爱的小女儿,黄总不会公然为难她,思怡也不会。邹董对女儿的愧疚和宠爱,思蓝对事业的积极和热情,会是他们打开局面的关键。

“好。”她简短地答。

他没有挂掉电话,呼吸声似乎通过电话线传来。一片沉默中,如昕觉得自己的心跳渐渐快起来,只得轻轻说了一句谢谢,就胡乱摁下了结束键。

思蓝双手托着腮,正两眼眨呀眨地看着她。如昕无法,只得说:“好好准备开会吧。以后三五年你要干什么,可全在今天的会议里了。要是一切顺利,就告诉你他是谁。”思蓝不为所动,只用手点点自己的脸颊。如昕用手背贴上自己的脸。触手热热的,想来已经红了。她冲思蓝挤挤眼:“二小姐,今天下午的会你来主持。”思蓝怪叫一声跳起来。

他们没有猜错,下午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思蓝在会议中神采飞扬,侃侃而谈。她毕竟留学国外,又身在行业里浸了一年多,再加上自己本身就是时尚的消费者,对这一行有着天然的热情。这一年下来,通过跟如昕一起的学习,各个要点分析得头头是道。如昕在旁边协助她,展示各种表格和数据。做生意的人,最看重的就是机会和结果。看得出来邹董很开心,也很满意,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透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如昕的静静目光扫过思怡和黄总。思怡皱着眉,脸上是若有所思的表情,可也没有打断思蓝。黄总微微笑着,在邹董看向他的时候甚至还点着头加深了笑意。

思蓝结束的时候,大家都鼓起了掌,思怡都拍了几下手。邹董站起来,走到思蓝身边,按着她的肩说:“不错不错,很好。就按你们的方案来。”又转向如昕:“做得不错,如昕。你这次回去东江,跟弗雷公司好好计划一下,给一个五年的预算给我。”如昕站起来,向邹董点头道:“好的,邹董,我尽快完成给您。”又向思怡和黄总致意:“谢谢总裁和黄总的支持。”思怡看向如昕,终于微微笑了。黄总则笑呵呵地说:“如昕,干的不错,继续努力。”

“那我们明天上午一起再看一遍新款吧,时间不多了。”如昕趁热打铁。

下班前,如昕带了一杯咖啡,过去找思怡。她知道,思怡在会议上没有出声反对,一是因为她们的准备工作做得充分,报告确实无可挑剔;二是不想公然忤逆邹董,毕竟这个品牌,是邹董私人出钱买下来的。但内心里,如昕知道她还没有完全被说服,不是因为别的,是不太相信思蓝。而且,邹董的钱,也就是家族的钱,就是她和思蓝两个人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