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就像讨论古代世界许多其他方面的问题一样，探讨古希腊奥林匹亚竞技会之前，抛开先入为主的概念非常重要。其中两点须格外明确：第一，古代奥林匹亚竞技会是宗教节日的一部分，其概念与现代体育竞赛的概念在性质上完全不同。古希腊宗教的关键在于实践活动，而非信仰或教义。每个人都能观看这种体育竞赛，参赛者、观众与裁判都被视为宗教仪式的参与者。也许运动员会认为，他们消耗体能的过程就是向诸神奉献能量的过程——尤其是向宙斯，奥林匹亚竞技会的主神。他们很可能将比赛当成献给诸神的娱乐项目，是在为神表演，以示敬奉。

甚至连“奥林匹亚”这个名字也蕴含着宗教意义。它源于奥林匹斯山——希腊最高的山，也是传说中宙斯及其庞大家族的居所。虽然宙斯不一定是奥林匹亚当地最初的守护神，但竞技会的确是向“奥林匹斯山的宙斯”献祭的宗教仪式。向宙斯宣誓是运动员到达奥林匹亚后首先要做的事情。他们会承诺遵守比赛规则，作弊或其他违规行为所产生的罚款都会被奉献给神。竞技会期间经常举行对各位神祇的献祭活动，这是整场竞技会的高潮。在堪称奥林匹亚心脏的圣地阿尔提斯，神殿、祭坛和神龛随处可见。

第二，谈论“体育”，可能会让现代人产生一些不恰当的联想，特别是“公平竞争”和“重在参与”，但这对古希腊人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于他们而言，胜利就是一切，输家以失败为耻。维奥蒂亚的诗人品达在诗中写道：“他们（失败者）蜷缩于阴暗的后巷，躲避着自己的对手，被失败的悔恨蚕食着。”⁽¹⁾我们对这种情绪当然也不陌生。20世纪60年代，美国历史上最成功的橄榄球队之一——绿湾包装工队的传奇教练文斯·隆巴迪就曾说：“胜利不是一切，而是唯一。”尽管古希腊人有时也能意识到第二名和第三名付出的努力同样值得尊重，但对他们来说，只有获胜才能证明你赢得了神的青睐。

乔治·奥威尔曾把体育比赛（或者至少是国际足球比赛）形容为“没有硝烟的战争”。⁽²⁾我们也很容易认为竞技会比赛项目的意义在于培养实用的战争技能，毕竟古希腊人就用这个理由来解释他们花费在包含体育竞赛的节日庆典上的巨额公款。这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想法——尤其还因为古希腊语中表示“体育竞赛”的“agōn”一词，含有“战役”的意思——但其实站不住脚。

的确，我们不难为某些体育项目找到相应的军事源头。如果你将掷出一支长矛的距离看作需要冲刺的距离，或是想象自己正在追击溃逃的敌人，那么跑步就是一种军事练习；如果你想象自己正在跨越战壕，那么跳远也是一种军事练习。但实际上，竞技会赛场上的技巧，很少能真正转化为典型的古希腊战士应该具备的军事能力。例如，战车比赛在公元前680年首次被列为正式比赛项目，希腊人停止在战争中使用战车很久之后，这个项目也没有被取消。公元前7世纪的斯巴达诗人提尔泰奥斯甚至怀疑，运动能力是否能培养出战争所需要的勇气。在公元前5世纪雅典戏剧家欧里庇得斯的一部作品中，某个角色（我们不知道他的身份）说：“难道他们准备拿手里的铁饼对抗敌人吗？难道他们能用拳头打穿盾牌，把敌人从祖先的土地上驱逐出去吗？”⁽³⁾

阿尔提斯考古遗址。请注意顶部的宙斯神庙，以及左下方的方形的列奥尼达斯旅馆。

欧里庇得斯的讽刺是情理之中的。从公元前500年的第70届古代奥林匹亚竞技会开始，公元前5世纪曾有连续14届竞技会举办了骡车比赛。该比赛的设置，显然不是为了模拟战争中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此外，战争通常需要团体合作，但竞技会中并没有团体比赛项目。对古希腊人来说，比赛本身就是目的，与现代体育人一样，他们的动力也源自对竞技的热爱、自豪感及爱国主义精神。战争和体育之间的关联，只在于两者都有助于培养力量、耐力、纪律和勇气，而且因为体育精神反映了战争精神（所以才会用同样的单词表示），二者都需要在尊重规则的前提下使用暴力。

————————————————————

(i) 19世纪末，皮埃尔·德·顾拜旦男爵致力于振兴古代奥林匹克运动。1908年7月24日，他在伦敦奥运会上发表演讲时说：“对人生而言，重要的不是凯旋，而是奋斗；重要的不是胜利，而是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