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余清商话还没说完,谢扬发现楚回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不由在心头暗叫一声不好,赶紧打断了他:“你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闲言碎语?压根儿没有的事儿,倒被你传得跟真的一样,你便是这么谨言慎行的?快将人都给我弄走。青天白日的,在姑娘院子里聚众喧哗,成什么样子?”
“……”余清商很是惶恐,不明白自己原是想说点闲话,博师兄一笑的,这马屁怎么便拍到马腿上去了?
但落春山向来门风整肃,不管私底下什么样子,人前总是要严正端方的,余清商入门不久,对谢扬的脾气也不摸底,此时被他一训,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一声吆喝驱散了众人,自己也赶紧跑了。转眼间,院中便只剩下了九旋和青萝、紫苏三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九旋的肠子向来只有一根,一见到楚回和谢扬,顿时便将抛球忘了,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你们回来啦!事情都办妥了么?我能参加青莲会了么?”
“有你楚大哥、谢大哥出马,些许小事还能办不妥?”楚回失笑,用折扇敲敲她的头,“倒是你,又在这里做什么,怎么这么吵?”
九旋捂着脑门儿噘嘴:“我们没吵,青萝姐姐和紫苏姐姐带我玩儿球呢。大家都说我玩儿得好。”说着又得意起来。
楚回笑道:“确实玩儿得不错。九旋,我问你,你这身玩儿球的本事,怎么以前没见过?你若是拿它来打架,也不用我救你那么多次了。”
九旋歪头:“玩儿球是玩儿球,打架是打架,怎么能一样呢?你说的本事是什么?”
楚回摇头叹气:“怎么便不一样了?事虽不同,理却相通,比如你身法灵活,速度快,可以用来截球,便不能用来躲人?怎么以前那些人打你,你却躲不过?”
九旋张口结舌:“我,我没有想过。人家打我我便躲,球飞起来我便去追,尽力就是啦。要问我为什么截球快,打架慢,我可说不上来。”
楚回没有说话,扭头去看谢扬。谢扬摇摇头,也没有继续追问。
楚回将折扇一收:“真是个笨丫头,刻舟求剑,举一不知反三。好啦,你也叨扰你谢大哥够久的了,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这便告辞罢。”
尽管和这两人的交道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打的,但同行这么久,终归也有感情,这一刻谢扬突然意识到,二人自此番去后,便与自己再无瓜葛,青莲会人多事杂,也不知还能打几个照面,其后便是江湖路远,相见无凭,竟不由生出几分不舍来。
他抬头望天,发现日色将暮,不免更增几分伤感,正想挽留两人用过晚饭再走,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九旋中气十足地道:“我不想走。咱们能不能便住在这里啊?可以给谢大哥钱嘛。”
楚回吃了一惊:“为何?不是说好跟我走的吗?横竖有人带你赴会便是了,你还挑是谁不成?以前你可没这般难缠。”
谢扬更是说不出话来,方才的几分不舍早已烟消云散,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就知道这是个麻烦,惹上了别想轻易甩掉。
九旋连连摆手:“我没挑,我也不是想跟谢大哥去赴会,我只是想住在这里。青萝姐姐和紫苏姐姐说要教我打子儿,我还没来得及学呢,她们还会好多好多的游戏,我都没见过,都想学。好楚大哥,好谢大哥,便让我住这儿罢,求你们了。”
原来如此。楚回和谢扬对视一眼,同时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同时叹了一口气。松一口气,是因为九旋并没有出什么幺蛾子,这个要求不算高。叹一口气,则是因为摊上了这个小祖宗,意外真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二人早已发觉,九旋的好奇心特别旺盛,看见什么新鲜玩意儿都想学,学得还挺快。之前跟着窦莹的时候,她便学了好些淑女做派,认真模仿起来还似模似样的,只是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原形毕露,嫌端着身段不舒坦。她还从半夏和忍冬那里学了好些端茶递水、捏腰捶腿的本事,回头便拿楚回和谢扬试手。二人拗不过她,豁出去让她服侍了几回,还真舒坦。打那以后,楚回时不时地便要使唤她一番,她也乐意效劳,并且一捶便是一个时辰都不嫌累的,乐得楚回常常感叹世事无常,原以为自己伸手管了九旋这桩闲事,是注定要血赔到底的了,谁知还能有进账的时候?
楚回明知谢扬拗不过九旋,此事的结局毫无悬念,却不得不装出为难的样子,以尊重谢扬的主人身份。
他故意做出了一副万般无奈的脸色,欲言又止地看着谢扬道:“九旋也太不懂事了。知遥,你看这事该如何是好?”
谢扬深知九旋的脾性,本来并无不悦,但一看楚回这副假模假式的嘴脸,心头顿时无名火起,语气便也不那么好了:“她是你带来的,你想怎么安置,又何必问我?”
“哎呀知遥,你怎么生气了?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呢嘛?”楚回赔笑道,“正是因为九旋是我带来的,我才不好一甩手便将她扔给你啊。可是她一个人留下叨扰也便罢了,若是连我也留下,那岂不是……”
“慢着。”谢扬听到一半,惊得声儿都变了,赶紧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什么?你也留下?你为何也要留下?”
“听知遥的意思,难不成是想让九旋一个人留下?”楚回做出一个惊诧的表情,“我记得当初九旋原是想跟着你来岭南的,是知遥你自己嫌麻烦不肯带,我才勉为其难地站出来做了这个好人。后来有缘重逢,一路同行,九旋惹事不断,拖累知遥不少,我还深感愧疚呢,故此方才一到浮霞城,便主动说要带她另寻下处,也是为了早点让知遥你脱身不是?怎么如今一看,知遥竟像对九旋并无反感,反倒是嫌我碍眼一般?难不成刚才那位小兄弟所言非虚,知遥你已将九旋当做了……”
不待他说完,谢扬已经一拂袖子转身而去,忿忿留下一句:“青萝紫苏,收拾一间屋子安置楚公子,他和九旋今日在此住下了。”
因为窦莹和姜郁心急,他们提前赶到了浮霞城,此时距离青莲会开始尚有几日。楚回虽死乞白赖地住进了落春山的下处,却也料到盛会将近,落春山内部必有一番布置。他不欲多惹人嫌,次日一早醒来,便打算带了九旋出去逛逛浮霞城,领略领略岭南风光,也给主人留些余地。
楚回的卧房在九旋旁边,他熟悉已毕,便去敲九旋的房门,门打开,却只有紫苏一人在内。
“楚公子,九旋姑娘找二公子去了,青萝陪她去的。”紫苏神色有些异样,讲话也吞吞吐吐的。
“这一大清早的,她去找二公子何事?”楚回甚是疑惑,“再说我便在旁边,有什么事找我不行,非得去麻烦二公子?”
紫苏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楚回看着她道:“青莲会召开在即,二公子想必事务繁忙,你们怎的还由着九旋的性子闹?便是劝不住,也该早早唤我才是,莫不是出了什么特别的事?”
他一问再问,紫苏不好不答,只得四下张望一番,发现再无旁人,终于一咬牙说了实话:“是有一件事,只是我说了,公子可别说是我说的,否则惹二公子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你但说无妨,我必定保密。”
紫苏得了保证,心头一宽,八卦之魂便熊熊燃烧,当即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早上发生的事一股脑儿倒了个干净。楚回差不多听了一回书,才算是搞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连忙谢过还想深谈的紫苏,转身直奔谢扬的院子而去。他一路走,忍不住一路笑:果然这世上最能引起女子兴致的,除了闲言还是闲言,尤其是还带点桃色的,简直比金银珠宝都让人心痒。
原来紫苏告诉他,落春山这一代宗主季朴膝下只得两个亲传弟子,一是儿子季寒,二便是徒弟谢扬。季寒和谢扬俱都生得人才出众,又年少成名,自然成了万千少女的梦中良人。但不知是不是从小长在冰天雪地的落春山巅的缘故,师兄弟二人的性情都十分冷淡,成日里只知道修炼,对风月之事竟是充耳不闻。
早先季朴对此颇为自得,自谓门下弟子道心坚定,端方自持,可等到二人年纪渐长,季朴便慢慢笑不出来了:这俩孩子不是道心坚定,怕倒是少根筋罢?都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二人还没成仙呢,便已经不想干人事了。
于是季朴口风一转,不再夸赞二人“自持”,而是说起“人伦”来,又四下张罗名门淑女,带二人出席各种场合,只想赶紧了却大事。
要说季、谢二人的行情,那真不是吹的,落春山刚放出这个风,上至世家贵女,下到寒门碧玉,但凡有门路的,都挤破了头地往落春山挤,只盼着女儿能在二位公子面前露个脸,说不定便“金风玉露一相逢”了呢?于是那一段日子,向来孤寒冷寂的落春山巅险些变成市集,成日价宾客盈门,高朋满座,宝马香车,迎来送往,都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访客,真真好不热闹。
可是这般如火热情,却没能融化那冰块儿似的师兄弟,二人愣是凭着一颗坚定无比的“道心”“自持”住了,用软钉子将人一一碰了回去,便连亲爹亲师父季朴也碰了一头包,万般无奈,只得作罢。
自那以后,季朴很是灰心丧气了一阵子。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刚消停了不到半年,亲儿子季寒便给他送上了一份大礼:在前一届的青莲会上,向来不解风情的季寒,不知怎么地便和洞庭白玉京窦氏的长女窦莹看对眼了,一时间天雷勾动地火,彻底将冰块儿似的季寒融成了绵绵春水,如今虽未正式下聘,双方家长却早已是心知肚明,点头默许了,正商量着这次青莲会后便去洞庭正式提亲呢。
不声不响便给他爹弄了个举世罕有的漂亮媳妇儿回来,季寒果然是人狠话不多,但他的这番动静,既好了谢扬,也苦了谢扬——好处在于,季朴经此一事也算是想通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姻缘未到莫强求,自此不再逼迫谢扬,最多不过借机敲打敲打,反正看着徒弟来气的时候,还可以看看儿子解气。而苦处便在于,季寒的例子又在谢扬那些已经心灰意冷的倾慕者心中点起了无数希望的火苗,原来不怪郎心如铁,而是自己火候未到啊!
于是乎,新一轮的攻心战又开始了,什么掷果赠芍,闻琴解珮,都是司空见惯,更有那些坚信“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便要先抓住他的胃”的多情女子,时不时便要送些“亲手制作”的小菜和点心来请他品鉴。落春山巅高远难至,听说还真有人为了方便传情达意,连传送术法都精进了呢。这次听说谢扬来了浮霞城,这不,一大清早的,客栈的门槛便被踏平了,各式礼物蜂拥而至,都是求谢扬一顾的。
闲话的脚程永远比人快,哪怕你身怀术法!九旋身处女人堆里,更是闲话传得最快的地方,是以一大早便听到风声,赶着过去看热闹了。青萝一马当先揽下了带路的差使,紫苏晚了一步,只好含恨留下看家。
楚回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谢扬的院子外,只见里面已经摆起了长宴,满满当当地全是各类精巧细点,时令小菜,五颜六色,咸甜兼备,好似在举行厨艺大赛。几个仆从站在门口,一面接了东西往里面流水般传送,一面不停地鞠躬致谢,又张罗来人到院子后面的廊檐下喝茶歇息,却不肯放进院子里。